“你希望我想起来吗?”
庄清河张了张嘴,沉默片刻问:“你自己呢?你自己希望想起来吗?”
商珉弦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很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
“觉得什么?”庄清河很有耐心地问他。
商珉弦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总觉得一旦回忆起来,就会出大事。”
庄清河心里一震,看着他默然不语,静默了一会儿后,他问:“什么大事?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我很害怕。我的潜意识一直在告诉我,不要去管十二岁之前的事。”
庄清河心越来越沉,蹙眉看着商珉弦,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怒火。
商辰当年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高烧?为什么失忆?
为什么现在他这么害怕?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中断了两人的谈话,是晚餐到了。
庄清河看出商珉弦眼底的不安,抬手揉了揉他的肩安慰道:“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现在先吃饭。”
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商珉弦在想什么庄清河不得而知。
他在心里想的是,或许,应该换个更缓和的方式让商珉弦记起以前的事。
第二天商珉弦照常去公司,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庄清河给他打电话,说想和他在外面吃饭。
“就在你公司附近,我发地址给你,先过去等你。”
商珉弦看到庄清河发来的地址,是一家叫“主子在上”的店。他觉得这个名字怪里怪气的,蹙眉研究了一会儿。
商珉弦忙完按照地址到了那家店,一进门就看到庄清河的背对自己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还没走近,就听见他的声音。
“我是客人,花了钱的,我摸你一下怎么了?”
“……”商珉弦脚步顿住。
庄清河那边又说:“摸一下你又不会少块肉。”
商珉弦抿唇走过去,然后看到庄清河是在对旁边一只布偶猫说话。那猫一脸矜傲地坐着,端庄得三贞九烈。
商珉弦四下看了看,才意识到这是一间猫咖。这家猫咖老板显然在通风系统上花了大价钱,居然没什么味道,所以他直到这会儿才发现。
他在庄清河对面坐下,蹙眉问:“怎么来这儿?”
庄清河抬头,问:“你不喜欢这里吗?”
商珉弦见庄清河抱着那只布偶撸得起劲,也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说:“没有。”
“你要不要摸摸它?”庄清河突然把布偶猫举起来,隔着桌子递到他面前。
谁料商珉弦躲着似的往后退,直接撞上了沙发靠背。
庄清河顿在那里,把手收回来:“你怕猫?”
商珉弦坐好,脸上没有恐惧:“不是怕,它掉毛。”
接着他看了看四周,说:“什么天才想到的把动物和餐饮搞在一起。猫这么爱掉毛的动物,怎么能这么密集地存在用餐环境里?”
他看了看面前的咖啡,端起来给庄清河看:“你看,这个咖啡上已经有猫毛了。”
庄清河看着他没说话,商公主很讲究,这点庄清河一直都知道。他以前甚至怀疑过,商珉弦在办公室用的回形针是不是都要镶钻。
“而且,猫和人不一样,它们有的管不住自己的大小便。”商珉弦还在继续说,让庄清河看吧台:“他们家的猫可以在吧台处随意活动,那可是制作饮品的地方。”
被庄清河抱在怀里的布偶似乎被商珉弦说得羞愧了,从庄清河怀里跳了出去。走了。庄清河回神:“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嗯。”商珉弦连忙起身。
商珉弦去买单,庄清河在门口等他,然后迎面撞见一个人。
“小庄。”那人看到庄清河很惊喜。
“曲歌。”庄清河记性好,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然后笑道:“好巧啊。”
“巧什么。”曲歌还是很爽朗的样子:“这是我的店,你过来玩?”
“嗯,是啊,准备走了。”
商珉弦买完单走过来,就看到庄清河跟一个清秀温和的青年有说有笑,蹙眉上前问:“他是谁?”
庄清河只好介绍:“曲歌。”
商珉弦看了看曲歌,又看向庄清河,等他继续说。
曲歌在一旁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便主动说:“我和小庄是在静山墓园认识的,说起来也有意思......”
静山墓园......
商珉弦怔愣了一下,视线望向曲歌,问:“哪一天?”
“11月23。”曲歌答的很快,没有回忆的过程,因为那天是他父亲的忌日。
商珉弦沉默了,就是庄清河生日的第二天。他看向庄清河,发现这人眼睛正心虚地往外瞟。
两人告别曲歌从猫咖出来,往停车地方走的时候,商珉弦问:“你那天为什么要去静山墓园?”
“瞎逛啊,就逛到那里了。”
鬼话,谁家好人瞎逛能逛到墓地啊?
“庄清河,你还要骗我吗?”
庄清河停下脚步。
谎言就像他们曾经都给彼此捅了一把刀。现在刀还扎在那里,谁也没有再往前一寸,可也没有拔出来,有时候也会潺潺地往外流血。
庄清河眼睛看向一旁,坦白道:“我那天有点难过。”
“是我让你难过的吗?我做了什么?”
“你在床上叫我安安。”
空气中静了一会儿。
“......我不是故意的。”商珉弦表情有些慌乱:“我当时刚听到你和邓昆说的话,我有点......混乱。”
“安安是庄清河的一部分,我是先喜欢上了你的一部分,又喜欢上了你的全部。”商珉弦解释:“我可能喜欢人有点慢,我不是一下子喜欢的,我是一部分一部分喜欢的。”
庄清河看着他,不可避免地被他笨拙却真诚的表白打动,心也随之柔软,终于有勇气问出那个一直在意的问题:“那你喜欢现在的庄清河吗?”
“喜欢。”商珉弦在夕阳中俯身,亲了亲他的嘴角:“而且我还很爱现在的庄清河。”
回去的路上,庄清河开着车,一直在想刚才在猫咖里商珉弦对猫的反应。
商珉弦明显是不怕猫的,说明那件事并没有给他造成心理阴影。如果他的失忆不是被这件事刺激的,还说明还有别的更严重的事,会是什么呢?
“你不高兴了吗?”商珉弦在副驾驶突然问他。
“嗯?”庄清河回神快速瞟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向前方道路:“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要是喜欢猫,我们可以养一只。”商珉弦认真地思考着:“无毛猫你觉得怎么样?”
“......”
庄清河顿了两秒后还是忍不住失笑:“别想猫的事了,想想去哪吃饭吧。”
正说着,前面堵车了。庄清河随手打开导航,想看一下堵车情况,要不要换条道。
“死鬼,前面堵车了~”导航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让人一听就起鸡皮疙瘩的那种做作得过了头的嗲。
“......”商珉弦转头看向庄清河。
庄清河也被这个声音弄得头皮一麻,说:“什么玩意儿?这肯定又是......”
喜欢恶作剧的邓昆搞的鬼。
庄清河心里一暗,说了一半就停下了,随手换了个语音包,换的这个是一个童声。
商珉弦:“......你就没有一个正常的语音包吗?”
庄清河笑了笑:“那你给我录一个呗。”
“好。”商珉弦一口答应了。
两人在外面吃完晚饭,没去3608,而是直接回了商珉弦那里。商珉弦希望庄清河能住到他这里来,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庄清河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正式住进来的第二天,早餐让庄清河意外,居然有一大碗水果酸乳酪。浓稠的酸奶里浸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粒,有草莓、奇异果,还有他最爱的桃子。
清晨微凉的空气让这样的早餐更显得清新,庄清河舀了一勺吃,爽口。
华夫饼也烤得刚刚好,他很满意。
商珉弦一边看早报,一边抬眼看他,问:“好吃吗?”
他特意交代林姨准备的,感觉会符合庄清河的口味。
“嗯。”庄清河嘴里含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一大早就有甜东西吃,真好。”
他吃完水果粒,捧起碗喝了一口酸奶,再一抬头,鼻尖上沾到了一点白白的酸奶。
商珉弦看了一眼,说:“你脸上有东西。”
庄清河反应很快,头也不抬地问:“美貌吗?”
“……”
商珉弦心想,倒也不能算他错。
这时,庄清河笑着把脸凑向他,说:“帮我弄下来。”
商珉弦顿了一下放下报纸,没有去抽纸巾,而是起身俯了过去。
庄清河睁着眼睛看他,微微张着嘴,像一只待哺的乳燕。
鬼使神差,商珉弦就亲上了他的鼻尖,舔掉了那一点酸奶,接着越亲越下,直接含住了他的唇瓣。
直到庄清河的嘴唇被蹂躏得嫣红,这顿早餐才结束。
吃完早饭,两人就各自出门了。
庄清河驱车到了庄氏总部,进电梯后发现自己的卡失效了,于是转乘普通电梯上楼,发现自己的办公室也被锁起来了。
他被庄杉剔除了。
庄清河白忙活一场,心机用尽,到头来只不过是给庄杉做嫁衣。替庄杉解决了金玉枝和外戚的难题,最后一滴剩余价值也被榨干,然后他就成了一枚弃子。
庄清河双手插兜站在那,看着被锁上的门若有所思,四周全是探究的目光。
施光匆匆赶来:“小庄总,你过来怎么不提前打招呼?”
庄清河听到他对自己称呼时隔几年再次变回小庄总,并没有生气。只是转头看着他,嘴角噙笑:“是啊,我怎么就忘了提前打招呼了?”
施光有点心虚,在庄清河的注视下眼神闪避起来,似乎是怕庄清河突然发难。
可是庄清河什么都没说,依旧双手插着兜,直接转身离开了。
身边向他投注的眼神复杂又微妙,一如他当初进驻董事会时,其中不乏一些恶意的讥讽和嘲笑。
而庄清河行走在这些目光中毫不在意,就像在淋一场无需打伞的零星小雨。
午休时间刚结束,陈秘书就推门进来,说:“庄先生来了,在休息室呢。”
商珉弦顿了顿,面无表情道:“太粘人了。”
“啊?啊……”陈秘书在一旁不知道该接这个话。
商珉弦放下手里的文件,又很故意地嘀咕了一句:“只是分开了五个小时三十六分钟,就跟要他命一样。”
陈秘书:“……”
商珉弦故意想了几秒,然后才说:“让他进来吧。”
“......好的。”
过了几分钟,门从外面被打开一条缝,庄清河先把头探进来看了看,然后才推门进来。
“你不是去公司了吗?”
庄清河看了看他的桌面,没有看到镶钻的回形针,随口道:“我跟庄杉闹掰了,被踢出来了。”
商珉弦愣了一下,问:“不争家产了?”
“不争了。”庄清河跨坐到他腿上,拽着他的领带玩笑道:“抓住商老板就好了,我的后半生就衣食无忧了。”
商珉弦觉得这样也好,庄家的水太浑,庄清河能想通挺好的。他看着庄清河,哼了声:“你早该换个爸爸,我比他好说话。”
“……”
庄清河看着商珉弦一本正经的表情,吸了口气,说:“商珉弦,你这种话很容易让人想歪知道吗?”
“嗯?”
庄清河凑近他耳边:“不过,我倒是不介意在做某些事的事时候叫你爸爸。”
商珉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扣住他的腰低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庄清河抬手放到他的肩上,问:“还有什么想听的称呼?我一次性都叫了。”
“叫老公。”
庄清河一直都很配合跟他玩情趣,凑到他耳边乖乖喊了声:“老公。”
这个称呼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商珉弦放在他腰间的手瞬间就收紧了,俯身要去亲他。
庄清河逗他似的故意偏了偏头,百叶窗的缝隙漏出几丝细长的金光,刚好拂在他的颊边,像猫咪的胡须,看起来很有趣。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庄清河猛地转头看向门,他身上有一种猫似的警觉,转头的是他,商珉弦看着却像是那几丝光从他脸上飞走了。
而且他似乎对和商珉弦亲热时的敲门声有阴影似的,整个人瞬间就僵住了,有点害怕地回头看着商珉弦,表情可怜兮兮。
商珉弦心里又酸又软,拍了拍他的背:“别怕,是助理。”
助理在外面说:“商总,我这里有几份要签字的文件。”
庄清河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安,动了动想站起来。
然而商珉弦依旧握着他的腰,对门外说:“先放在外面,我离开前会签。”
他说完,再转回来看庄清河,只见他有些紧张似的微微弓着背。看他这样商珉弦就忍不住心软,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跟只猫似的?”
庄清河闻言抬头看着他,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一下,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听见外头助理离开的声音,庄清河胆子又回来了,继续逗商珉弦。他低头看了眼商珉弦的手,问:“那你想不想撸猫啊?”
商珉弦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说话。
庄清河的挑逗没有就此打住,轻声问:“你下面什么东西?戳到我了。”
商珉弦面不改色道:“逗猫棒。”
“.........................”
商珉弦摸了摸他的脸,又说:“我的猫很喜欢,每次看到都开心得不得了。”
“.........................”
公主也会说骚话,庄清河大跌眼镜。
最后,商珉弦还是撸了一下午猫。庄清河从他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离开前,庄清河又跟他腻歪了一会儿,甜言蜜语跟泼泻而出的蜜一样,使劲儿整个往商珉弦身上倒,跟他撒娇,把商珉弦弄得感觉空气都是黏糊的。
商珉弦被他甜得快晕过去了,舍不得撒手,提议道:“要不你来我公司上班吧。”
“呃?”庄清河愣了愣问:“那我干什么?”
“给我当秘书。”商珉弦想了想,觉得这个决定真不错。
“那陈秘书呢?”庄清河蹙眉。
商珉弦仿佛这才想起这么个人,但他很快就做出了合适的安排,说:“他给你当秘书。”
“……”
陈秘书又做错了什么?
庄清河自然不能同意这么昏聩的决定,他也看出来了,商珉弦就是想把他弄到身边,趁着工作空闲好摸鱼,哦不,撸猫。
庄清河离开后,商珉弦感觉办公室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他的心也冷静了一些,庄清河身上不对劲儿的地方就开始冒了出来。
曾经那么积极要夺权的人,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如此强烈的愿望,一般来说不会这么轻易就偃旗息鼓。
想了一会儿,他拨了内线让陈秘书进来。
“商总,有什么事?”
商珉弦手搭在桌上,指尖轻点,沉思片刻后吩咐:“庄氏前段时间有几个高管离职你知道吗?”
“知道。”各企业的重要人事变动在业内都会被谈论一段时间。
“那几个人你想办法联系一下,让他们过来面试。”商珉弦顿了顿又说:“我亲自面试。”
陈秘书愣了一下,不明白商珉弦的用意,但是一贯的服从性还是让他按吩咐照办:“好的。”
“还有......”商珉弦想了想,又说:“这些工作都要保密。”
“明白。”
那几名从庄氏离职的高管,现在大多已经在别的公司安定了下来,但是没有一个人会拒绝商氏的邀约。
两天后,商珉弦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分别见了好几个庄氏原来的高管。他以了解情况为由,问他们从庄氏离职的原因。
面试时面对这种问题,非常考验对分寸的拿捏。既不能说得像是自己的原因,也不能背刺老东家,给人观感不好。
能做到高管的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几人回答的时候都很注意分寸,话术精妙,所透露内容十分有限。
虽然一个人透露的信息是有限的,但是好几个人的说法加起来,再进行甄别和筛选,剩下的也足够商珉弦用来分析了。
当天下午四点,庄清河独自出门去了一家咖啡厅。
他一进去就把视线扫向远离门窗的隐蔽角落,果然看到宋明山坐在一个被绿植遮挡的座位上。
庄清河顿了两秒,提步朝他走过去。
咖啡店人并不多,几乎没有人经过那个角落,两人压低了声音交谈。
半个多小时后。
“对了。”宋明山突然说:“南州网监上礼拜监测到,有人攻击了南州的电信资料库。”
庄清河抬头看向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调出了我最近半年的通话记录,网监局的同事追击到这个攻击者。”宋明山看向庄清河的眼睛,说:“对方的IP显示在瓯岛。”
庄清河握杯子的手紧了紧, 又是许僭越。
宋明山审视地看着庄清河,问:“许僭越为什么要来查我?”
庄清河一哂:“你不问他,问我?”
宋明山用一种带有怀疑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问:“庄清河,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庄清河似乎被他这个问题问得恍惚了,沉默了片刻,眨了眨眼:“哪一边?你这话问得......还真是让我没法回答。”
他抬眼直视宋明山:“从头到尾,我连自己这一边的都不是啊。”
宋明山眸光闪了一下,没有说话。
庄清河已经将视线转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明山看着他,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庄清河的长相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就是那双桃花眼总让他带点散漫和不正经。
眼睛是庄清河的双刃剑,既是他最大魅力所在,也是他总让人觉得不真诚不值得信任的元凶。
谈话结束,庄清河准备离开,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宋明山再次发问:“我师傅......”
庄清河僵了一下,继续坐着不动,看着宋明山一言不发。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宋明山那句话还是问了出来。
“我师傅,高飞,高警官,是你杀的吗?”
和宋明山分开之后,差不多也到了商珉弦下班的时间,这个商圈就在商珉弦公司附近。
庄清河想了想,决定等他的公主一起回家。
庄清河到了商珉弦公司楼下,没上去,给商珉弦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楼下等他。
商珉弦挂完庄清河的电话,没有马上离开,依旧坐在办公桌前,想着自己用一下午时间推出来的猜测。
从大门出来后,商珉弦站在门口看着夕阳下的庄清河,心里生出一种复杂的酸涩,和难言的悲怆。
庄清河正在门口的花坛旁边弯着腰不知道在看什么,余光瞟到他,转头笑道:“站在那里干什么?等着我给你铺红地毯吗?公主殿下。”
商珉弦走过去,问:“你在干什么? ”
“我在看蚂蚁。”
商珉弦朝他的视线落点看了过去,花坛边上不知道被谁吐了一颗糖,一群蚂蚁正在井然有序地分解、搬运那颗糖。他沉默地盯着蚂蚁,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问:“蚂蚁有什么好看的?”
庄清河:“蚂蚁很厉害啊,永远目标明确,而且不管你怎么挡它的路,过一会儿你再看,它又朝着原来的方向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商珉弦看着蚂蚁群,回答:“是因为蚂蚁有高度灵敏的嗅觉神经。”
庄清河笑道:“不对,是因为它想要的那颗糖实在太甜了。”
商珉弦视线转向庄清河头顶的发旋,突然问:“你知道蚂蚁的死亡漩涡吗?”
“那是什么?”庄清河抬头看他。
“一种自然现象。”商珉弦看着他的眼睛:“蚁群由领头蚂蚁带领,它会分泌一种费洛蒙的物质,让其他蚂蚁根据嗅觉跟随。可是一旦领头蚁失去方向,整个蚁群就会迷路,持续转圈,然后体力耗尽而死。”
商珉弦垂眸,看着那群行迹有序的蚁群,轻声说:“庄清河,不入局,就不会被局左右。”
庄清河抬头看向商珉弦,夕阳也在这时坠落到地平线下方去了。
天地瞬间暗到一片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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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庄清河被庄杉踢出董事会后大概一个礼拜,又出了一件事。
庄海洋失踪了,连带他的那只小树蛙一起下落不明。庄杉报了警,也让人找了,但是始终找不到人。
而庄清河对庄海洋走失这件事的态度却很耐人寻味,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在商珉弦那住了一段时间后,天逐渐转冷。
这天庄清河趁商珉弦去了公司之后,回了趟绿风岛的住处,准备收拾几件厚点的衣服拿过去。
地下停车场空旷,庄清河随便找了个位置停车,然后上楼。
他很快就收拾好东西下来了。
拎着手提袋从地下停车场的一个角落经过的时候,庄清河突然停了下来。转角后是一片沉郁的浓黑,他在那里站了足足有好几分钟才开口。
“回圳海,或者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别和许僭越搅合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庄清河就拎着东西回到车上,然后驱车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停车场再次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大一会儿,角落走出一个人。
邓昆消瘦了许多,显得眼睛越发亮,他双目通红地看着庄清河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垂下了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商珉弦的猜测逐渐被验证。
庄杉的公司开始出现吃力症状,资金链条断裂,管理失衡,重大错误决策,各种问题接二连三地出现,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爆发出来的。
这天商珉弦回到家,庄清河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怀里抱了个碗,是林姨给他切的桃子丁。
商珉弦转头看了眼屏幕,上面播放的是超级英雄系列的电影。
“你家公司出事了,新闻看了没?”商珉弦坐下后问他。
“嗯。”庄清河视线不离屏幕:“比我预测中要快。”
这时,电影也结束了,永恒不变的结局,英雄打败了反派,正义的一方胜利。
庄清河的桃子也吃完了,商珉弦抽了张纸,给他擦了擦嘴:“为什么?”
庄清河的脸庞在屏幕光下闪烁,他面容冰冷,目光森然。
“因为我得让他知道,不是我倒霉做了他的儿子,是他倒霉当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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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双更,因为觉得这两章要连读效果比较好。
算是提前兑现评论一万加更的承诺。
谢谢大家。
---《圣经》
以商珉弦多年经营公司的敏锐嗅觉,以及从庄氏离职的几人那里获取的散碎信息,足以让商珉弦推导出来庄清河这些年,下了一局什么样的棋。
庄清河的棋,目前走了四步。
第一步,应该也是庄清河用时最长的一步。
这一步棋,也许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庄清河就已经开始下了。或许就是从他刚到庄家的那几年,他装了很久,装听话,装纨绔,装狠厉,装铺张。
他装成庄衫最想要的那种儿子,对外的狠厉和对内的顺服全都恰到好处。
庄清河琢磨了庄衫半辈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庄衫想要什么样的儿子。
三年前的招标成功,让他能得以出国接手海外业务。回国后,庄衫给他的只有一堆像破烂一样的资产,可是庄清河硬是把这堆破烂盘活了。
庄杉至此认可了他的能力,金玉枝死后,庄清河终于进到了公司总部。
第二步,踢掉公司里金玉枝的娘家人,这也是庄杉本人喜闻乐见的。庄清河用了各种手段,明的,暗的,直白的,迂回的。
然后终于拿到了公司的管理和经营方面的话语权。
第三步,熟悉公司的运行逻辑和利益焦点。这对庄清河来说应该是最简单的一步,他本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最擅长的就熟悉规则。
他有那么强的适应能力,和顺势而为的本事。
第四步,则是在公司的利益运行节点上发动破坏。
这一步他很容易就能做的很隐秘,因为他选择的都是隐形利益区块。
整个公司就像一座浮出水面的冰山,他动的是水下的部分,水面上仍是风平浪静。庄衫即使每天看公司财报,也看不出什么。
庄清河找到了最精准的点,用的手段也很巧妙,例如建立多种回扣渠道,打破了隐形利益一直以来的分配平衡。
这些隐形利益牵扯到的人,在公司都担任着虽然不高但是较为重要的职位。比起明帐上的收入,这些人灰色收入反而占比更大。
他的这些行为果然挑起了很大的不满,可偏偏这些不满又是没有办法拿到明面上来理论的。
隐形利益的分配逐渐失衡,人心越来越浮躁,庄清河却选择对此视而不见。
而缺乏约束性的贪婪将会带来两个结果,这些人要么铤而走险,要么一走了之。
前者令庄清河可以有正当理由将人踢出,而后者造成的人才流失、重要职位空缺,也足够让公司乱上一阵。
庄杉就算去了解情况,庄清河也会让它看起来只是正常的人事变动。
而庄清河又在任命新的管理人员上表现出十分的挑剔,看起来很上心,实际上是在延长重要职位空缺的时间。
一个公司没有合适的管理人员就会生乱,一乱便会出错,重大的错误决策也可以给公司带来严重损失。
除此之外,商珉弦还了解到,庄清河在董事会任职期间进行了几项资金不小的投资。他挑选投资项目的时候明显也是经过甄选的,回报丰厚,风险却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