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无过多探究之意,迅速收回了感知。
不过,通过九春盏镯的空间大小,姜明晏倒是更加肯定了自己曾经的猜测——岁岁的噬灵体并不是无解之局。
当初,姜岁晏满月时,测出单木灵根和噬灵体。
前者有多令人兴奋,后者就多令人失望,甚至更甚。
噬灵体同剑胚之体一样,都是特殊体质。
只是,噬灵体是劣向变异的体质。
拥有者可以引灵力入脉,但灵力一进入身体,便如泥牛入海,再杳无音信。
哪怕姜岁晏拥有纯度极高的单木灵根,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于是,姜岁晏便被姜家人判定为劣等修炼资质,再也不加关注。
当时姜明晏就站在台下,看着阿爹抱着岁岁测灵根体质。
测试的那姜家人将劣等资质的判定一说,姜明晏眼睁睁看着阿爹面色微沉,将怀中软乎乎婴孩身上的薄被拢得更紧,似乎要将周围涌起的那些细碎议论声通通隔绝。
可是身旁的阿娘神色不动,阿爹遥遥望来,只见阿娘轻轻摇了下头,而后阿爹面色就稍有些好转。
姜明晏从未怀疑过阿爹阿娘对他们的爱意。
他灵根破碎,从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跌落为修为日益衰微的废物,昔日追捧在身后的人恨不得将他踩在脚下,但阿爹阿娘从未放弃过他。
那段迷茫灰暗的日子里,阿爹幼稚的逗弄举动,阿娘冷淡中隐含的关切……
阿爹阿娘不会因姜家人判定的所谓劣等资质而放弃岁岁。
可是不同于为他收集炼制复灵丹所需灵植时的奔波,阿爹阿娘像是有了共识似的,对岁岁的噬灵体三缄其口。
姜明晏心底有些猜测,想来是阿娘有了计划,因此便也不提。
不过,今日却巧之又巧的看到了九春盏镯中的空间,姜明晏心中飘浮着的那根丝线终于系好。
他为练气三层,兰秋楹镯里面的空间是半个屋子大小,岁岁尚未开始修炼,九春盏镯中空间竟也有半个屋子大小,如此这般,想来是岁岁体内灵气充盈,并不像姜家人所说的灵力入体就被吞没,毫无波澜。
灵根破碎后这一年多时间,姜明晏更加深切地意识到了实力的重要性。
他不愿岁岁同他一样,无法修炼,没有自保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只要一想到有一日那软乎乎的小胖崽会受人嘲讽,会含着泪珠呜咽,姜明晏便心底刺痛难忍。
此时意识到岁岁不必沦落到他所处的位置,姜明晏心情大好。
阿爹阿娘很快便会带桂紫月莲和墨篱草回来,他的灵根会恢复,岁岁的噬灵体不再是缺陷,他们一家四口离开姜家……
一切欣欣向荣。
姜明晏凤眸柔和,再次检查过小胖崽的被子后,忍不住轻轻亲了口那奶乎乎的小软膘。
吸过崽,他躺在床上时还难掩雀跃。
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姜明晏安然入睡。
时光如水,流影蹁跹,不知不觉中,云昭明和姜齐卓已经离开五日了。
这一日,晴朗了近半月的武安城一大清早便乌云涌聚,沉甸甸的云彩似下一刻就要颓然倾落。
大风呼啸,院中桃树枝丫摇晃,粉色花瓣如折翼的蝶,纷乱飘舞。
屋内,姜明晏坐在桌前,小胖崽坐在他腿上,软绵绵的小身子依赖地贴着兄长胸膛。
桌上摆着几张白纸,每一张上面都印着一个大大的字。
姜明晏指着第一个字开口:“人。”
小胖崽:“咿!”
姜明晏指向下一个字:“法。”
小胖崽:“呀!”
姜明晏:“地。”
小胖崽:“啊呀!”
姜明晏不恼,重新指向第一个字:“人。”
“呀呀!”小胖崽嘴上咿咿呀呀应和着自家兄长,知识是半点没进到那小脑袋瓜里。
因为那小脑袋瓜已经被甜甜的果果占据啦!
小胖崽翘着肥肥的小脚丫,美滋滋地想岁岁今天真棒,早早就起来陪哥哥玩啦。
岁岁这么乖,哥哥一会儿是不是就要去给岁岁拿果果?
越想越开心,那胖脚丫都要翘到桌子上了。
姜明晏无奈地捉住胖脚丫,轻轻拍了拍:“不好好学习,想什么呢?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咯咯!咯咯!”小胖崽仰着圆圆脸,眼森*晚*整*理巴巴地瞧着自家兄长。
“想吃宁灵果?”
“呀呀!”小胖崽连忙点头,头毛随着动作东摇西摆,像只毛毛翘起的小动物。
“就知道吃。”姜明晏作势要去咬那胖脚丫:“我看你这小脚丫上全是肉,嫩嫩的,也挺好吃。”
“咿呀呀……”小胖崽哈哈笑起来,圆眼睛弯成小月牙,伸着胖爪爪去拍自家兄长握着脚丫的手,求饶道:“咯咯!咯咯!”
兄弟俩笑闹着,屋里满是欢快的气息。
但还没等姜明晏眸中笑意淡去,耀眼的白光划破乌压压的天空。
姜明晏不知为何,突然心悸一瞬。
“轰隆——”
伴随着响亮的雷声,姜明晏抱紧了怀中小家伙。
天幕黑沉,大雨倾盆,汹涌咆哮着似要将一切吞没。
“呀……”小家伙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安静下来。
姜明晏刚要安抚似是被吓到的小家伙,院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
姜明晏透过重重雨幕望去,看见了前几日来过的瘦长脸男子。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踩着雨水走来。
姜明晏沉了眸子,立即抱着小胖崽起身,把那软绵绵的一小团放到小床里。
然后,他按着方才从兰秋楹镯那里得知的方法,指尖凝着灵气,先在姜岁晏小肉手上的九春盏镯上轻点几下,紧接着又在兰秋楹镯上点了几下。
灵力催动之下,两只须弥镯光芒尽敛,平平一眼扫去,就只是两只普普通通的镯子,毫无稀奇之处。
姜明晏这一系列动作十分迅速,不过几息便已经完成。
——不能让来者发觉这对须弥镯的不凡。
他心底冷静地想到。
姜明晏之前不曾察觉,或者说云昭明清冷淡漠的性格过于深入人心,他虽一直认为自家阿娘十分出色,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姜家人不断吹捧的主支子弟,却也没有去探究过阿娘的来历,只以为阿娘不提,是不愿提起罢了。
可是他灵根破碎后,武安城最好的丹修也束手无策,阿娘却拿出复灵丹方。
哪怕是姜家最受重视的姜儒恒,他用的储物袋是姜怀知特意从彩宝堂买回来的一品灵器,可也只有大半个屋子大小,而自家阿娘,一出手便是一对成长型灵器。
姜明晏不知晓阿娘的来历,但他知道,阿娘不愿说,必然是有她的道理。
他愿意尊重阿娘的意愿,也不会让姜家人发现阿娘的异样。
突然腾空而起,被放回柔软被褥间的小幼崽懵懵地眨巴下圆眼睛,发出个疑惑的小奶音:“呀?”
可惜姜明晏已经来不及去安抚懵懂的小幼崽了。
他最后也只能把小床往屋子更深处一推,确保屋门打开后涌进来的急雨和凉风触及不到小床上的小幼崽,外面的脚步声就已停下。
下一瞬,屋门被不客气地推开,骤雨迎面,淋湿了姜明晏的头发衣衫。
瘦长脸男子见此,似是歉意地笑笑:“我方才没注意到明晏公子竟离屋门这么近,弄湿了公子的衣裳。”
姜明晏漠然抬眸,对于他毫无诚意的言语无动于衷,只是冷淡地问:“张管事来此,有何贵干?”
张管事闻言露出一个笑容。
姜明晏眉头拧起。
这个笑容让他格外不舒服。
轻蔑、怜悯、混杂着恶意的期待……种种情绪交织,实在是令人作呕。
“四公子和四夫人在薄暮山脉中不听从大少爷的指挥,一意孤行,葬身妖兽口中。”
张管事似是擦了擦眼角,可姜明晏却已经无法去关注这些。
他头脑发昏、发胀,只觉得从张管事口中发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如此玄奥难懂,它们环绕在他身边,像是一条条带着锐刺的锁链,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
“几位少爷刚回来,都在正院。老爷听说此事,也十分伤心,造化弄人啊。”
“大家都很难过,谁能想到呢?但事已至此……”
“明晏公子,节哀顺变吧。”
张管事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来的声音分外聒噪。
他还想去屋内看姜岁晏,可是即使此刻姜明晏的魂魄如同飘浮出了躯壳,他依旧下意识地挡住张管事。
张管事脸皮一抖,拉长着脸离开了。
屋门未关,院门大敞,急骤的雨水劈头盖脸淋下,不一会儿,姜明晏全身尽湿。
节哀顺变……
呵,节哀顺变。
姜明晏露出了嘲讽的笑。
他阿爹是境界为筑基大圆满的剑修,距金丹期只有一步之遥。
他阿娘是筑基中期的法修,金木术法稔熟于心,曾斩杀过三品——实力相当于筑基大圆满修者的——妖兽。
他们为何要听从姜怀知那个用无数丹药才勉强堆砌到筑基修为的废物的指挥?
阿爹阿娘这次去的是薄暮山脉外围,那里修为最高的妖兽也只是筑基大圆满,他们怎么就会葬身于妖兽口中?
伤心?姜家人心底应该都在偷着乐吧。
终于没有了旁支压在他们头顶。
装模作样的伤心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稀罕,那只会污了阿爹阿娘的眼。
风雨如晦,天上似有一块巨大的黑布,将一切光线阻隔,裹挟着沉沉压迫倾覆而下。
姜明晏在滂沱骤雨中隔着层层高墙望向主院方向。
那里,那些踩着阿爹阿娘血骨的姜家人正在假模假样地做出一副伤心之态。
他们也许正在心底畅快大笑,正在得意洋洋地嘲讽。
阿爹阿娘死了,他们怎么还能这么舒服地活在世上?
他们怎么配!
姜明晏紧盯着那未关的屋门、大敞的院门,心底不断有着细微的声音呢喃催促。
从这里走出去,冲到姜府正院。
让姜家人偿命,让他们为阿爹阿娘偿命!
姜明晏凤眸黑沉幽深,如蛰伏的深渊巨兽,似下一刻就将遽然扑起,鲜血四溅。
他知道自己如今灵根破碎,是个废人。
可是,他想,如果他持着长剑冲进去,冲进那威严不可侵犯的正院……
想来那些姜家人的脸色会异常精彩吧。
他也许会死,但没关系,能和阿爹阿娘团聚也不错。
“咿呀~”
姜明晏几乎就要踏出屋门了,可是这时,软乎乎的小奶音从身后传来。
“咯咯?”
他僵硬地转身,看到原本好好躺在柔软被褥上的小胖崽不知何时扒拉着小床栏杆歪歪扭扭站了起来。
“岁岁。”
看到那圆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可爱小脸上满是依赖的小幼崽,姜明晏如被惊雷劈中,陡然从方才魔怔了似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不,他不能死。
岁岁还不满周岁,他是那么小小的一团,浑身软绵绵的,只会睁着亮晶晶的圆眼睛笑,咿咿呀呀的小奶音都是软糯糯的。
他一旦死了,岁岁怎么办呢?
姜家人不会好好待他的,只会让岁岁自生自灭。
姜明晏扯了扯嘴角,勉强将满心悲愤压进心底:“我们岁岁方才是不是要吃宁灵果?哥哥给岁岁拿果子去。”
他走过去,想去摸摸小胖崽软绵绵的小脸蛋。
可是即将触碰到时,他却恍然发现自己浑身都是雨水,指尖也是冰凉的。
他只能沉默地收回手。
但他刚一动,仰着圆圆脸等兄长摸摸的小家伙似有所觉,毛绒绒小脑袋往前一拱,主动把腮帮子送到了自家兄长手上。
“呀~”感受到兄长手上的冰凉,小家伙惊奇地嘟囔一声。
姜明晏一僵,想收回手。
“啊呀!”见兄长又想跑,小家伙用两只胖爪爪捉住那只比他的小手大了好多的手掌,小脸蛋霸道地蹭了几下。
然后,他咯咯笑起来,把自己小脸上的温度传给那只冰凉手掌。
等感觉到自己的小脸蛋凉下来了,他松开扒着姜明晏手掌的两只胖爪爪,转而捧着自己的小脸,眉眼弯弯。
姜明晏手掌轻轻蜷缩一下。
小胖崽脸蛋上的温度微薄,可那温暖却似一颗小小的、圆圆的种子,不讲道理地强横闯进心底,自顾自地扎根发芽。
很神奇地,随着那圆圆种子发芽,他满身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
“我去给岁岁拿宁灵果。”姜明晏握紧方才被小胖崽蹭过的手掌,恍若将那点暖意长久留存。
他转身,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将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渍擦净。
小床上捧着小脸的小家伙看着兄长的背影,歪歪脑袋,然后一屁股坐下,咿咿呀呀地和兄长说起话。
“咿咿呀……”
哥哥你刚刚怎么了呀?
“咿呀?”
为什么不关门呆呆地立在门口呀?
“呜嗷嗷~”
哥哥你把岁岁放进小床里后,岁岁都没哭哦。
“嗷嗷~”
岁岁自己和自己玩,直到那个奇怪的人走了好久才出声哒。
“呜呜嗷~”
是哥哥好久都不理岁岁,岁岁才扒拉着小床栏杆站起来的。
“咿呀……”
哥哥是不是想阿爹阿娘了?
“咿呀呀~”
哥哥不怕,岁岁会永远陪着哥哥的。
姜明晏对小家伙的婴儿语一知半解,但此时听着那小胖崽奶声奶气的声音,眉眼不自觉中慢慢舒缓。
他还有岁岁。
阿爹阿娘走了,他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他会护着岁岁长大。
阿爹阿娘,你们放心吧。
午后,暴雨渐歇,阳光从乌压压的黑云中穿过,晦暗与明灿交织,光影斑驳。
姜岁晏早晨醒得早,啃过一个宁灵果后,张着小嘴巴由姜明晏给他擦了擦几颗小乳牙,又漱了漱口,就躺在小床上,盖着薄被沉沉睡了过去。
姜明晏坐在一旁,正在清点家当。
阿爹阿娘要去山河城买下彩宝堂的墨篱草,带走了家里大部分灵石。
如今姜明晏手中,有阿娘离开前交给他的一储物袋下品灵石,一共一百五十枚。
还有就是他自小攒下的灵石。
阿爹阿娘每月给他五枚下品灵石,除去他花掉的,一共攒下三百九十六枚。
再算上岁岁的五十五枚,总共六百零一枚。
算过后,姜明晏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些灵石,暂时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岁岁喝的灵兽奶还有一些,而且岁岁也不单单只喝灵兽奶,早已经开始吃些辅食,想来还能再支撑些时日。
想起小胖崽拍着软肚皮眼巴巴望着果泥小碗的可爱模样,姜明晏眸色微软。
等过些日子,他就出去在武安城里找个活干,总能将岁岁养得白白胖胖的。
至于他的灵根……
姜明晏神色晦暗下去。
再等等吧,等岁岁大一些……
天刚蒙蒙亮,姜府偏僻角落中的小院就传来幼崽呜呜的哭泣声。
姜明晏从东侧厨房里匆忙走出来,衣角袖口落了点火时扬起的灰尘,俊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的,难得狼狈。
但他也顾不得脸上身上的脏污,快步上前打开屋门,走近小床。
小床上被子乱糟糟的,中间坐着个头毛乱翘的小奶娃。
小奶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面盈满了粼粼水光,软糯糯的小脸蛋上缀着几滴泪珠,鼻尖通红,可怜又可爱,看起来煞是委屈。
“咯咯……”一见到姜明晏,小家伙眼睛一亮,伸出胖爪爪就要抱抱,一举一动满是亲近依赖。
“哥哥身上脏,暂时不能抱岁岁。”姜明晏望着仰着圆圆脸求抱抱的小家伙,想到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只得狠心拒绝。
“啊呀……”小家伙委委屈屈地嘟囔一句,收起一只小胖爪,另一只爪爪却指向屋门:“阿阿,阿阿!”
小奶音里带着催促。
姜明晏敛去眼底悲伤,轻声哄他:“阿爹阿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岁岁以后就和哥哥一起生活了。”
“哥哥会照顾好岁岁的。”
“咿啊啊……”小家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含着的泪水吧嗒吧嗒坠落,在小衣服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圆圆的湿痕。
岁岁想阿爹阿娘了。
“咯咯……”小家伙依赖地唤着兄长,希望兄长和以往为他拿来甜甜的果果一样,轻易就能达成他的愿望。
姜明晏心底酸涩。
他别过眼,避开小家伙期盼的目光,放低声音:“哥哥去洗漱一下,回来就喂岁岁吃饭饭好不好?”
小家伙没有得到兄长的承诺,眼泪汪汪地望着兄长。
小小的娃娃不懂为什么阿爹阿娘这一次一离开就是那么久,可是他看到了自家兄长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外表之下深深的疲倦。
于是,他乖巧的‘咿呀’着应下。
姜明晏不敢去看小床上的小家伙,脚步匆忙地走出屋子。
踏出屋子后,他放慢了脚步。
疲惫、无力……一连串的负面情绪挤压在心头,体内灵力滞涩地运行着,他如今连一个小小的祛尘诀都无法施出。
他应该去换件衣服,把自己擦洗干净,然后和岁岁一起吃饭。
可是,姜明晏却只是满心茫然地站立在院中。
阿爹阿娘都不喜欢家中有其他人的气息存在,因此,一直以来,他们家里只请了一个婶子按时来为他和岁岁做饭。
阿爹阿娘在时,姜明晏并没有察觉出什么。
饭菜有婶子准备好,他只需要将想吃的菜式提前和婶子说一声就是。
衣裳、屋子有祛尘诀,阿爹阿娘动动手指的功夫,一切就都恢复了干净整齐。
可是如今,一切颠覆。
阿爹阿娘死讯传来那日,婶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阿爹阿娘早便给足了一整年的灵石,如今堪堪三月,婶子就失去了踪影。
姜明晏没有精力去探究婶子再也不曾过来的原因。
总不过就那几样。
那些自视甚高的姜家子弟的威胁、看他们兄弟二人如今孤苦无依,就不愿再履行诺言……
况且,他便是想要追究,又能如何呢?
他不知道那位婶子的姓名,只依稀记得她夫家姓何,所以大家都唤她一声何婶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何婶子的住处,又能去哪里找她呢?
短短几日,姜明晏却恍似度过了漫长春秋。
饭菜不会因为你想吃就自动端上桌,衣裳脏了堆在那里就一直是脏的,热水需要自己去烧……
灵根未破碎前,姜明晏忙于修炼,没有人会将这些‘杂事’递到他面前来。
灵根破碎后,繁花锦簇散去,可是他还有阿爹阿娘,那些挖苦的嘲讽言语也只敢在阿爹阿娘不在之时冒出来。
阿爹阿娘为他撑起一方天地。
可是,如今这方天地破碎了,他被迫去面对袭来的惊涛骇浪。
姜明晏在院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垂下眼帘,进到一旁的屋子里换了身干净衣裳,将自己身上沾染的灰尘擦去。
他走进厨房,端出专门为姜岁晏准备的那一小碗肉泥。
“岁岁,吃饭饭了。”他放软声音去哄小床上软乎乎的那一小团:“宁灵果已经没有了,我们今天先吃肉肉好不好?”
小家伙把自己埋进了被褥中,此刻听到兄长的声音,探出小脑袋:“啊呀……”
他犹犹豫豫着,圆溜溜的眼眸似乎都黯淡些许,像只无精打采耳朵扁扁的猫崽子。
姜明晏知道岁岁喜爱各种果子,对果泥情有独钟。
可如今条件所限,只得先暂时委屈岁岁了。
他摸摸床上幼崽那一头乱蓬蓬的软毛,承诺道:“一会儿天更亮些,我就去给岁岁买宁灵果,岁岁暂且先忍一忍。”
昨日他忙得昏头转向,只记得按时按着小家伙睡觉,等小家伙睡着了,他去收拾院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时,才注意到宁灵果已经用完了。
夜色已深,他只得把这件事先记下。
小胖崽肚皮瘪瘪,哪怕心里还有些不大情愿,但眨巴眨巴圆眼睛,依旧跟等待投喂的小鸟似的,‘啊~’的张开了小嘴。
姜明晏心尖软软,舀起一小勺肉泥送进圆圆小嘴里。
“啊呜~”小胖崽一口咬下,将勺子上的肉泥全部含进嘴巴。
“呀……”他动了两下嘴巴,然后咽下,小脸蔫巴下来。
姜明晏不明所以,小胖崽却不再张口,任由装满肉泥的小勺在嘴边徘徊。
姜明晏感受到小胖崽的坚决,沉思一瞬,将目光看向小碗里的肉泥。
他尝了一口小勺里原本为小胖崽准备的肉泥,怔愣住。
……太咸了。
姜明晏垂眸,看到睁着黑亮圆眼睛乖乖望着他的小胖崽。
小胖崽虽然被塞了一勺咸到发苦的肉泥,却丝毫不恼,见哥哥望过来,没有再拿着勺子让他吃,就咧开小嘴露出甜软的笑容。
姜明晏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漫起沮丧和对自己的厌弃之情。
他强撑着没有露出难堪的神色:“是哥哥没有注意,厨房里还有一些灵兽奶,岁岁早上先喝灵兽奶好不好?”
小胖崽不明所以,但一听不用吃咸咸的肉肉了,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点头:“呀!呀!”
姜明晏端着小碗走出屋子,一步一步走进厨房,把碗里的肉泥倒掉,新取出个干净小碗,最后打开盛着灵兽奶的特制玉壶。
玉壶里漾着一层浅浅的乳白色,将小碗填满后,剩下的灵兽奶愈浅,与大片漆黑的壶壁泾渭分明。
姜明晏定定地看了一眼,凌厉凤眸中堆叠的疲倦愈加明显,心底难掩挫败。
他是怎么了?
宁灵果没有了,他直到昨日夜间才发现。
灵兽奶只有薄薄一层了,他却还没有弄清楚要去哪里才能买来灵兽奶。
将肉泥喂给岁岁前,他为什么就不记得自己先尝上一口呢?
情绪愈演愈烈,喉咙中有什么东西梗咽着,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失望。
“岁岁还在等我。”许久,姜明晏喃喃出声。
他端着小碗回返。
屋门半掩着,他轻轻推开,可是还没迈进屋子,看清屋内情形那一瞬间,姜明晏心脏骤停。
半尺长的小蛇通体纯青,一条乌黑细线从前颚横贯全身,一直蜿蜒到尾尖。
是竹青乌线蛇。
姜明晏曾在灵兽全鉴上看到过竹青乌线蛇的名字。
竹青乌线蛇有剧毒,哪怕是练气九层的修者在它的毒牙下也讨不了好,更何况岁岁一个未曾修炼过的婴童?
此时,竹青乌线蛇就离小床不过几步之遥,蜷曲着身体,头部略微抬起,毒牙微露。
更让姜明晏呼吸急促的是,小床上的小胖崽不知何时扶着小床栏杆站了起来,他看着地面上的竹青乌线蛇,圆眼睛里盛满了好奇,像一只跃跃欲试的猫崽,似乎下一刻就要伸出爪子去拨弄一二。
“岁岁——”姜明晏发出急促的音节。
耳边似乎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的跳动声,血液奔腾轰鸣,他的目光牢牢钉在竹青乌线蛇细长的蛇身之上。
只有一次机会。
姜明晏命令自己冷静。
岁岁的性命此时掌握在他手中,他不能慌。
很快,竹青乌线蛇动了,它像利箭一般射向小床上的孩童。
但一道迅疾的黑影比它更快!
“铮——”
竹青乌线蛇被一柄乌黑长剑贯穿七寸,牢牢钉在了地上。
姜明晏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满身冷汗,方才持剑的手不断颤抖,另一只手上端着的小碗已经被他不知不觉中捏碎,碎片划伤手掌,鲜血和灵兽奶混杂,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但他却顾不上这些细节,他大步走近小床,嗓音冷厉:“姜岁晏!你刚刚在做什么?你怎么什么都好奇!”
被训斥的小幼崽望着兄长,他没有被兄长冷肃而严厉的质问吓到,反而将圆眼睛弯成小月牙,身体前倾靠在栏杆上,两只莲藕似的小胳膊从栏杆缝隙伸出,抱住了近在咫尺的兄长。
——不是求抱抱的姿势,而是给了姜明晏一个带着奶香气的拥抱。
哥哥,不难过。
小胖崽懵懵懂懂,可在此时,他却似乎什么都懂。
姜明晏怔住。
他低喃自语:“我在做什么?”
岁岁什么都不懂,他不明白竹青乌线蛇很危险,他不懂那锋锐的毒牙可以在一瞬间要了他的命。
他应该去教岁岁,去告诉岁岁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而不是将自己的后怕与疲倦发泄在岁岁身上。
姜岁晏将身前软绵绵的一团从小床中抱起来,低声道歉:“岁岁,抱歉,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凶你。”
“咯咯……”小胖崽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姜明晏,磕磕绊绊地咿呀学语:“咯咯…不、不哭。”
姜明晏眼眶一酸,薄唇抿出一条倔强的弧度,在眼泪滴落前,他将脸埋进怀中小胖崽软乎乎的颈窝中。
泪意汹涌,这些日子将全部悲伤默默咽下,努力支撑起这个家的小少年无声呜咽着,泪水浸湿了小胖崽的衣裳。
一场痛哭过后,他的情绪明显舒缓许多。
自从得知了父母死亡的消息后,一直堆积在心底的巨石似乎也随着泪水流淌而无声消融。
他贴贴怀中小幼崽脸上胖乎乎软糯糯的小肥膘,被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蛊惑,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
嗯,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奶香味。
姜明晏眸中渗出笑意。
“啊呀?”小家伙歪歪脑袋,头毛随着动作摇晃,格外可爱。
姜明晏力度很轻,连个牙印都没留下,因此小家伙只是发出个疑惑的小奶音,就将此事抛到脑后了。
“啊……”他伸出爪爪指向被长剑贯穿,再无动静的竹青乌线蛇,黑圆圆的眼睛中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