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审计成为皇帝后—— by青竹酒
青竹酒  发于:2024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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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临终前答应我只要我做到所诺之事,便会成全我心中所想,这大梁上下,能让先帝放心托付之人除了王爷我不做他想,所以想来先帝会留给王爷一道遗旨,只是那道遗旨面世是有条件的是吧。”
虽然是个问句,但是宋离的声音却分外笃定。
这话却让阎毅谦心下微叹,也难怪宋离能够这么多年和王和保相斗能不落下风,这份敏锐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先帝留给他密旨一事其实当年并没有让宋离知道,宋离只知道牵机的解药在他的手中,而他不光料准了他的手中有密旨,还料准了密旨打开的条件。
到了如今阎毅谦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他微微闭了一下眼开口:
“没错,这密旨的内容便是为周家翻案,陛下着我不得在王和保被灭时拿出圣旨,而要等上一年。
打开的条件便是王和保被清算之后你宋离不可把持朝政,不得结党营私,但凡你越雷池一步,那封遗旨便会化为飞灰,周家众人将永远无法翻身,必要时,我会杀了你。”
这话皆是帝王心术,冰冷无情,周家清贵之家,周合礼一生恪守臣格,直言进谏,规劝光帝,以至于满门被灭,阎毅谦知道,周家不是死在了王和保的构陷里,而是死在了光帝的刚愎自用中。
而先帝明明白白知道当年那桩惨案的始末,也清清楚楚知道宋离是周家留下的后人,但是在翻案和利用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选择利用宋离为周家翻案的决心,利用宋离作为周家之后对天下那一份刻在骨子里的责任,用一抹牵机榨干他所有的价值。
让他心甘情愿成为那受万人唾骂的权宦,但是最后他还是有着帝王不可磨灭的猜忌之心,留下了那一封圣旨,作为悬在宋离头顶的一把刀。
宋离听到这些话没有半分的意外,甚至他轻轻笑了起来,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抹道不明的苍凉,他饮尽了眼前的茶,眼底变得有些空茫:
“王爷,今日我便用一样东西换你提前拿出那封圣旨。”
阎毅谦微微皱眉,就听对面的人继续开口:
“王爷应该知道这么多年直廷司下有多少冤案,各地的守备太监甚至胆敢插手军务,大吃空饷。
王爷通读史书,应该知道宦官干政在任何王朝都必将演变成一场灾祸,直廷司本身便是君权之下一个畸形的产物,它的存在早晚会是大梁一颗甩不掉的毒瘤。
纵使我死了,直廷司中还会有新任的直廷司督主,而若是想要让直廷司失去危害朝纲的能力,便是将它彻底抹除,从此宦官不得干政。”
宋离的话掷地有声,哪怕如阎毅谦也被他的话震慑了一瞬,毕竟直廷司已经历经四朝,势力越发不受控制,如今的直廷司能和内阁分庭抗礼而又没有霍乱超纲是因为此刻直廷司的督主是宋离。
若是换一个人呢?直廷司很可能不受控,而杀掉直廷司的督主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阎毅谦隐隐猜到了宋离要做什么,但他还是开口问出声:
“你想用什么换圣旨?”
宋离抬头,漆黑的目光深不见底:
“用整个直廷司,这么多年我的手中不光有冯吉吃空饷的证据,还有直廷司所造冤案的证据,守备太监通敌,兜售军火的证据,王和保倒下之后,直廷司必然势大,而这些证据便足够处理直廷司如今位高权重的大珰。
待再过两年,陛下羽翼渐丰,再逐渐削弱,直到裁撤整个直廷司,如此一来,王爷当不会再担忧我和直廷司危害超纲,我希望这一次王和保谋反后,王爷便能拿出圣旨为周家平反。”
他本想亲自做完这一切,但是他恐怕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他用要亲眼看到周家被正名。
阎毅谦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宋离竟然是这个打算,他不得不敬佩他的手段,赞叹于他的智谋,七年的时间,他谋划了这么大的一个局,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王和保所领的内阁集团和直廷司同归于尽,还如今的陛下一个崭新的朝堂。
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他知道先帝的担心是多余的,宋离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清贵卓然的周家二公子。
“好,本王答应你,周家的案子已经拖了这么多年确实应该平反了,而你也该恢复从前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
却不想宋离却微微摇了摇头,唇边的弧度有些涩然:
“不,王爷只需要让圣旨面世,为周家先祖正名,让我弟弟改回周姓,至于我,不用了,周墨黎早就已经死在了十五年前的家变中,这世间再无周墨黎,只有满身污名的宋离,周家的门楣便交给书循吧。”
从他踏入宫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他此生再也不配姓周了,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他的手中都已经沾满了鲜血,这么多年他做过很多违心的事,桩桩件件都有悖周家祖训。
阎毅谦握紧了杯子:
“你大义于大梁,周家英灵在上,必然不会介意你这些年的作为。”
宋离笑声中充满悲凉,半晌抬眼看了看一身正气凛然的阎毅谦:
“这世间如王爷一般持身方正,一心为大梁的能有几人呢?世人眼中的宋离早就已经和恶贯满盈的直廷司融为一体了,这一辈都抹不掉,扯不开,直廷司终将被清算,不该出现一个所谓的忠义之后,我早就已经无法脱身了。”
阎毅谦久久不曾开口,宋离却笑了一下:
“就让曾经的那个周府二公子成为众人心中的叹惋吧,就算是王爷成全我心中的一个执念。”
阎毅谦心底的涩苦无处言语,最后他终究还是点了下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中升起了一些凉意,先帝在给他这封圣旨的时候目光耐人寻味,曾说了这样一句话:
“以后的路如何走都看他的选择。”
当年他未曾多想先帝的这句话,但是现在想来,或许先帝早就料到以宋离的风骨,决计不肯再以权宦之身认祖归宗,所以他也不必担心宋离成为周家人之后再把持朝堂。
这一晚的对话都由宋离牵着走,阎毅谦隐约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宋离这么多年都已经等了,如今终于可以清算王和保了,按着他的耐性,应该不至于立刻和他和盘托出底牌,宋离有些太着急了。
他抬眼看着眼前过分清瘦的人,听着他几次压抑不住的咳声,最后他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忽然,他出手如电,瞬间扣住了宋离的脉腕,他虽然并不精通医学,但是习武之人对人的脉象还是十分了解的。
手下的脉动细弱如丝,既缓又迟,透着一股深深的滞涩无力,这不该是中了七年牵机应该有的脉象,这脉象甚至瞧着已经有些病入膏肓的模样了,他的心中骤然大惊:
“怎么回事儿?中了牵机也不该如此啊?”
阎毅谦的武功在大梁都数一数二,宋离自知挣不过他,索性也没有再挣扎,只是静静吐出了两个字:
“红蔓。”
阎毅谦的心中一沉:
“红蔓之毒,这不是后宫常用的毒药吗?谁给你下的?太后还是...”
红蔓这个药还是他从李昭德那里听来的,这是后宫惯常用的药,会让人慢慢衰弱至死,他的话问了一半儿忽然顿住了话头,因为李崇和太后一向不和,他对太后的防备之心自然不一般,这毒只可能是陛下才会有机会下给他。
宋离从他的手中收回了手腕,故作笑意地开口:
“这下王爷可以放心了,我必然不会把持朝政了。”
“我回去便问问长公主,这毒有没有办法解。”
阎毅谦的言语匆匆,宋离并未在意这话,苍白的唇衬他的他的气色更差了两分:
“王爷,生死有命,索性我想要的很快就要实现了,这么多年朝堂中我也未曾结交过哪个真心值得托付的友人,如今思来想去似乎只能多和王爷说两句了。”
阎毅谦听着这话心中又酸又涩:
“你说,只要本王能做到,定然应你。”
宋离的眼底终于浮现了一抹真实的笑意:
“家变的那一年循儿才六岁,我到京城之前便将他托付给了家中值得信任的老仆安置在了扬州,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见过面,好在他还算争气,去年秋闱中了举人,如今已来京中准备春闱。”
阎毅谦的眼中有些赞叹的笑意:
“小公子今年应该才刚及弱冠吧?这么小便中了举人?果然周家就是门风不凡。”
虽然举人比不得进士,但是这样二十出头的举人也实属不凡,他猜想宋离此刻提及弟弟是不是想要让他设法在这一次科举中照拂一二?
虽然他从不削于这等门路,但是转念也想,皇家和朝廷实在欠周家太多,如今宋离是这般情况,周家只剩下了一条血脉,若是宋离开口,虽然违背原则,他也愿意活动一二许周小公子一个进士出身。
弟弟被夸赞让宋离的脸上都多了一点儿生气,难得打趣开口:
“王爷该不会是以为我想托王爷在科举中照拂幼弟吧?”
阎毅谦一愣,宋离这才开口,眉宇间有少见的锋芒傲色:
“我是想让王爷为周家平反后不要立刻查明循儿的身份,可以对外宣称寻找周家后人,待到春闱结束之后再认回循儿。
我周家男儿自是要堂堂正正科举出身,我也想看看他能否凭自己的本事得个进士回来。”
阎毅谦举杯:
“当真是清流风骨,好,本王便应你此事。”
宋离举杯轻碰,正色开口:
“王爷已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循儿还小,周家只剩这一条血脉,若我身故,幼弟还望王爷多加照拂。”
阎毅谦压下心中苦涩:
“本王应你。”
宋离总算是心中踏实了一分:
“还有一事,便是如今的督卫军统领魏礼,他是个人才,当年是因为我救过他一命才执意要跟在我身边的,这么多年他手上未曾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事,若是好好培养,也未必不是个将才。
这些年是我埋没了他,日后还望王爷搭救一二,让他能堂堂正正到军中做个军人。”
阎毅谦对魏礼有印象,因为那一身武艺确实出挑:
“好,本王也答应你。”
宋离起身,长袍坠地,未曾一言,一偮到地,便是无声的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
督主再也做不回周家的二公子了
算不算美强惨
李崇:开局天坑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结果大伯害人家全家,老爹算计到了人家骨头渣子?
我难道炸了银河系吗?要不要这么报复我?

年节的前一天李崇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明日龙舟比赛是未时开始,午后天也暖和,朝中众臣若是愿意凑个热闹便捧个场。”
李崇这话也并不算是圣旨,不过这消息从华清宫传出去,朝中臣子哪能不到?
年节当天,潮河两岸的人便从未断过,龙舟在河面上一字排开,自上午摆摊的小商贩便都已经到了岸边,各地商会为了气势,甚至扯起了大旗,各色的旗帜飘在自家龙舟的前方,红色的大鼓就在龙舟的龙头上,远远望去,五色缤纷,气势如虹。
这人多的地方生意就多,沿河两岸茶水摊子,果品铺子都已经支起了小马扎,占据了有利位置,一个茶水位十个铜板,最前方可谓是一座难求。
而位置最好的茶楼自然是为达官显贵准备的,此次盛典天子亲往,正对江面最繁华的那座茶楼松风阁周围早已经被督卫军搜查了一遍,清退了闲杂人等,一共三层楼均由直廷司接管,供陛下和朝中三品以上大员观看比赛。
那在京城中无人不识的黑色楠木轿子便落在松风阁的门口,甲胄声越发近了,督卫军统领魏礼在轿厢边躬身抱拳开口:
“督主,周围皆已清查干净,松风阁内也布置了暗卫。”
轿厢中正是一身深紫色锦袍的宋离,他的唇色浅淡,半靠在车轿中一旁的扶手上,手中轻捻沉香木手持闭目养神:
“今日年节,来往人多,陛下出宫你们要打起精神来,松风阁三楼附近布设严密,届时你亲自盯着三楼。”
虽然王和保不太敢在今日对陛下动手,不过凡事都有意外,他不敢掉以轻心。
“是。”
天子的车架前后早已经被清了街道,浩浩荡荡的銮驾驶过朱雀街,沿途百姓皆俯首叩头山呼万岁,这还是李崇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这样隆重的出宫,不过他此刻的心思没有在外面的人潮中,而是早已飞到了那个已经七天未见的人身上。
他知道这一次他出宫的护卫工作由督卫军担任,那必定是宋离安排的。
果然轿辇停下之后,李崇下了车架第一眼便看到了迎候在松风阁门前的宋离,这么多天可算是看到这人了,他的唇角不可控制地微微上扬了一点儿。
宋离抬眼对上了那双清澈的双眸,手指在衣袖中蜷进了手心里,触及那双眼时心中的悸动已经明白告诉他,他对李崇终究动了两分不应该有的心思,但是这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李崇其实在看到宋离的时候有些紧张还有些别扭,但是在看到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时,所有的紧张和别扭都化作了难堪和不干,那人的神色就像是初见时候一样,就像从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一场见面只是他期待的。
心底的傲气让李崇也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那想了好几天的人,转身登上了松风阁。
陪着天子上三楼的人,只有朝中重臣,内阁三人还有焰亲王阎毅谦和走在最后的宋离。
六人落座,当真是各怀心思。
王和保满心都是三日后的行动的成败,对眼前观龙舟比赛是半分心思也没有。
岩月礼这些天则是忙着团结先帝旧臣和王和保分庭抗礼,而葛林生夹在这两位激进内阁同僚之间只想装病回家。
唯有阎毅谦在坐下时目光看向了宋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便错过了目光。
屋内只有李崇压下了万般思绪将精神都放在了楼下河上的比赛中。
未时一刻,第一轮比赛开始,各个龙舟上的木雕龙头已经被漆上了颜色,形态各异,色彩缤纷,龙舟上的船手也早已经换上了整齐划一的衣服,与龙舟同色,哪怕是隔着些距离瞧着也分外的显眼。
随着比赛的开始,龙舟舟头的鼓被鼓手敲起了鼓点,雷动的鼓声,各样的号子声笼罩了这一方天地:
“一二,一二...”
“快,快,加把劲。”
“快,赢了每人加十两银子,快啊。”
龙舟上的鼓手在这大冬日里甚至甩开了膀子,外面只罩了一个队服,而最关心比赛胜负的自然是河岸上的富商们,此刻方才还能坐下喝茶笑着客气客气的富商,已经跳起了脚,恨不得自己拿冰浆上去滑。
李崇本身放才有些压抑的心情也被一个恨不得跳起来三尺高富商给治愈了,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宋...”
他下意识想问问宋离那个穿着绿色衣服跳起来喊的人是谁的,但是刚刚吐出一个字便顿住了话头,他又没记性了。
宋离看着李崇看着龙舟比赛笑出来的样子心底也松了两分,陛下到底只有十几岁,未及弱冠,总还有些小孩儿的心性,想来日后他自己也就慢慢想明白了。
而他以后或许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再同李崇看一次赛龙舟了,私心有些不想错过这一次的机会,他手中的茶盏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起身到了李崇的身边。
熟悉的檀木混着一丝药香的味道进入了鼻腔,李崇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的衣料挨在了那人的衣料上:
“陛下想问什么?”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李崇忽然觉得耳朵好像都有些痒,第一个感觉是这声音真好听,但是下一秒他就冷静下来了,周炔你可有点儿出息吧,他也不说话,高冷地指了指底下人群中那个小绿。
宋离微微眯眼看了下去:
“那个穿绿衣服的?”
自以为自己应该很矜持的皇帝陛下回了他一个“嗯”,宋离缓声开口给他介绍:
“那是严州刘家的二当家,严州守着运河,刘家做漕运起家,皇商的名头对漕运极为有利,所以刘家很是看重这一次的龙舟比赛,银子花的也很是大手笔。”
李崇看到了那位小绿的身边都是穿着绿衣服的人,一队青草色,一看就是啦啦队,喊的分外卖力,想来刘家也给钱了,只是他们衣服是绿的就算了,帽子都是绿色的...再一看他们龙舟是绿色的,绿色的龙?他有些无语:
“怎么把龙涂成绿色?”
“龙舟的颜色是抽签决定的。”
李崇这才点点头。
阎毅谦看着并肩而立站在窗口看比赛的两人,目光有些暗色,他那晚回去便问了昭德公主,那红蔓没有解药,从前也只有一个老太医尝试给一位贵妃解过毒,但是失败了,那位贵妃还是死了。
第一日的比赛结束了,李崇回宫,宋离也就没有多余的一句话,目送皇驾离去。
李崇在轿辇上的心情却有些难以平复,宋离平淡的目光都在告诉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可能,而他站在他身边愿意和他说话,愿意回答他的问题,似乎只是应了那天他说的,他是先帝托孤之臣,对他这个小皇帝多了些爱护之心罢了。
李崇回去心气不高,而晚上的宫宴之前他便接到了宋离告病的折子,晚上的宫宴他并未进宫。
夜晚的摘星阁中,金玉帘坠,珠光浮跃,曲乐流觞,舞姬半遮半掩的面,一室浮华,李崇坐在高处,心中却没有任何的喜悦,这是他在异世过的第一个年,看着下面这盛世舞乐,他却提不起任何的兴致。
眼角扫到了右手边空出的一个位置,他默默地干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看着底下推杯换盏的朝臣,这些人一会儿宫宴结束回到家中,都有妻儿老小,一家子会在一块儿守个岁,只有他,这里时空只有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原来的世界今天是不是过年。
眼前越是热闹,他便觉得越是孤独,李崇以手撑着额角,脸颊因为酒的作用已经开始泛红,他盯着那个空出来的座位,心里升起了一股子委屈,就算宋离不是他喜欢的人,也是他在这里最熟悉的一个人,连年节都不愿来吗?这年过的,实在这半点儿意思都没有。
这一晚李崇喝了很多酒,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华清宫,在喝到后面的时候他甚至在想,再多喝点儿吧,说不准就能回去了呢,可惜,第二日睁开眼,看到的还是那明黄色的帷幔。
李崇坐起来揉了揉额角,昨晚的一切慢慢浮现,想起了昨天缺席宫宴的人,那人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会不会是真的病了?
但是这大过年的派太医上他府上好像也不是太好,正在他犹豫的时候,张冲便进来开口:
“陛下,宋督主上了一道折子。”
李崇立刻抬眼:
“拿过来。”
他一目十行地翻看折子,折子上的内容很简单,只说是初五那天他要去皇陵祭祖,他先行带督卫军前去安排,此刻说不准都已经出了京城了。
李崇放下了折子,呆愣愣地坐在榻上,走了啊,那想来病也不要紧了。
而就在此刻,一辆往御膳房运送肉菜的马车从皇宫不起眼的一处角门中进来,赶马车的太监身材胖圆,和守门的侍卫早就已经是老相识了,每次都是一照面便让他过去,但是今日那门卫中却多了两个生面孔。
那胖乎乎的太监拿出了腰牌,后面认得他的那个侍卫开口:
“王公公回来了,年节您担待一下。”
说着抬手掀开了他身后马车的帘子,向内扫了一眼,这才笑呵呵地看向那个这几日新调过来的侍卫长,那人一挥手,这马车才被放进来,驶向了御膳房后仓库的方向。
到了仓库门口那圆胖的太监才恭敬地掀开帘子,那杂物后面赫然有一个人影,正是此刻应该带督卫军出城的宋离:
“督主。”
他刚一开口,宋离便抬眼扫了过来,那人立刻噤声,一把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宋离到了一间下人房中,这里就是给住在宫内最底层小太监住的地方,脏污的被褥甚至有一股尿骚味儿,但是这样的地方宋离却并不陌生,因为就在这里,他曾经住了快三年。
“人都安排好了?”
“是,御膳房上下都是信得过的人,太后之前插进来的几人身边都有人看着。”
宋离点头,太后想要杀李崇动静最小的方式就是下毒,但是光盯紧御膳房还不够,好在李崇的身边还有张冲。
张冲这几日都是醒着十二万分的精神,李崇用的每一道菜他都亲自用银针试过,甚至华清宫中燃着的熏香他都让人检查了几次。
慈宁宫中主殿上只有孟太后和琉钰,孟太后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手指拨弄的速度比往常快了不少,可见她的心平静不下来,她知道成败就看今天晚上了:
“几时了?”
琉钰开口:
“已经酉时了,娘娘不必担心,那法子我们试过那么多次,万无一失,那药任旁人再查也查不到的,再有一个多时辰,华清宫上下的人都别想再醒过来。”
这一座宫城的气氛都在无声地紧张着,这一晚李崇如往常一样看了几本折子之后便在沐浴后换了寝衣准备睡下了,帷幔缓缓放下,带着清洗过的芳香味儿,而张冲则是一直守在门口。
只是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觉得有些困了,他拧了一下大腿里子振了两分精神,直到每天他快睡觉的时辰睡意才越发浓了起来。
而此刻的宋离就在离华清宫最近的小厨房旁的屋子,禁军中的人他安排好了,即便是最坏的情况也有一拼的实力。
李崇这一晚睡的比每天都要香一些,睡梦中忽然听到了叫喊声,他想醒却有些醒不过来,张冲感受到了不对,他不会困成这个样子,但是等他想出去叫人的时候,身上却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昏昏沉沉,心一瞬间被提了起来:
“陛下,陛下,您醒着吗?陛下?”
他向里面的人喊着,却没有听到声响,而整个屋子都静悄悄地,值守的小太监都歪着睡了过去,他知道宋离的人会在华清宫外巡查,他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将袖中准备的烟花用最后的力气放了出去。
宋离看到升空的烟火,神色一变。
而就在烟火升空的一瞬间,几颗□□轰进了华清宫,几乎是顷刻间火舌便淹没了华清宫,滚滚浓烟弥漫在宫殿间,李崇终于被呛的醒了过来,但是却四肢都有些无力,外面已经能看到清晰的火光,着火了?
宋离看到火光几乎是立刻带人冲进了华清宫,他知道宫外的人动手了,此刻立即下令绞杀,华清宫外,两波禁军和被他这些天偷偷送到宫内的督卫军战成了一团,谁都知道此战没有退路,刀剑相撞的声音,枪火的声音四起。
李崇听到了外面的叫喊声,意识到是有人想杀他,他拔下了头上的发簪抵在手心上,极力保持着精神的清醒。
扯了巾子在水盆中蘸了一下之后堵住了口鼻,带着火的箭簇还在往里射,他想冲出去,却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但是屋内可燃物这么多,在屋子里一样是等死。
“陛下,陛下?李崇?”
忽然之间喊杀声中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李崇都以为他是幻听了,动作快过了脑子喊了出来:
“宋离?宋离。”
但是他的声音刚刚落下便想起了一件事儿,宋离此刻不是应该在城外吗?不断射进来的箭簇,让他眼睛辣到要流泪的浓烟,和忽然出现的人,李崇的心中有一瞬间的迟疑,宋离他怎么会在这里?
华清宫中的人都软做了一摊,穿着太监服装的督卫军在冲着箭簇来的方向射击,宋离的手中握了一把银白色的剑,带着暗卫捂着口鼻直冲到内殿,看到了里面那个明黄色的身影:
“陛下?”
李崇一眼看到了他手中还在滴血的剑,瞳孔微微放大,身子条件反射一样微微向后退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宋离的眼暗淡了一瞬,但是他的声音还是一如从前一样稳的让人心安:
“王和保同太后谋反,陛下现在和臣走。”
宋离握住了李崇的手腕,火势已经蔓延了上来,屋内的帷幔都已经烧着,宫殿外面都是混战的兵将,李崇这一身明黄太过显眼,宋离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浸湿给李崇穿上。
宋离身后的暗卫身上都见了血:
“督主,外面的箭太密了。”
宋离的脸色白的像纸一样,但是那道目光自始至终都非常冷静:
“去偏殿,有地道。”
华清宫偏殿的地道知道的人并不多,因为这条密道修自正德年间,正德帝驾崩后这密道便封了起来,而宋离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从前的大太监刘瑾就是通过这条密道给光帝送那些见不得人的娈童。
但是平常只有几步路的距离此刻却显得异常遥远,华清宫内已经血流成河,李崇的大脑昏沉,不断有人倒下,冲天的火光将眼前映的宛如人间炼狱,让他只觉得感官和身体的反应逐渐分离,让他好像置身在梦中一样,甚至都忘记了害怕。
宋离始终将李崇挡在身后,眼前箭簇在不断落下,箭簇尚且能抵挡,但是这夹杂其间的还有火铳的子弹,他勉强忍着胸中涌上的咳意。
“陛下,我们必须要冲过去,你躬下身,只管跑知道吗?”
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火光衬着宋离沉静的眉眼,李崇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勉强镇定下来一点儿:
“我们一起跑。”
很久以后的一天李崇都记得这一晚,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宋离出剑,银白色的剑几乎在空中舞出道道残影,挡住了密密麻麻射过来的箭簇。
滚滚浓烟让人李崇几乎睁不开眼睛,通身上下只有被宋离拉着的手臂是有真实触感的,他什么都顾不得,只记得提着两条灌铅的腿跟着这个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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