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审计成为皇帝后—— by青竹酒
青竹酒  发于:2024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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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纵使有再多的插曲也总会过去,太阳第二日还是会照常升起。
蒙蒙亮的天终于驱散了昨夜一室黑暗,李崇睁开了眼睛,眼底是掩不住的暗影,可见这一晚他睡的并不怎么好,他掀开帷幔,还是和每日一样的时辰起身。
他没有如每天一样再看那些被呈送上来的无数数据,因为足够了,那些数据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披上了大氅在清晨最冷的时候在这座皇城中走了一圈,最后他站在了宫内最高的摘星阁上。
一身玄色龙袍的帝王立在那高高的围栏后,目光远望着这一整座宫城,早已经脱离了酒精控制的头脑回忆着昨晚的一切。
其实他并不后悔昨晚冲动的暗示和表白,只是有些不甘和遗憾,宋离只看到了这个小皇帝的身影,并没有看到这具躯壳中的周炔。
“宋离...”
一声轻声的呢喃从年轻帝王的口中轻轻溢出。
他允许自己沉寂在那样的情绪中一晚,却不允许更多了,他还有很多需要做的事。
“半个月了,五大仓的案子已经审结,传旨大理寺卿赵成和焰亲王,所有涉案官员押至北郊。”
张冲立刻上前:
“奴才遵旨。”
李崇并未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
“朕记得年前各地总督会进京来,以备年后当朝汇报各地军政之事?”
“是,陛下,如今总督已经陆续抵京,请安折已经递上来了。”
李崇深呼了一口气:
“折子就不必了,传旨召所有进京的总督于青华门外侯驾,随朕去北郊。”
张冲不敢耽搁,立刻去传旨。
没一会儿的时间各地总督便已经纷纷聚集在了青华门外,总督总揽一方军政大事,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他们也没有想到进京陛下第一次传唤便是去北郊。
李崇驾临青华门,张冲躬身开口:
“陛下,蓟辽总督,宣府总督,三边总督,两湖总督,浙安总督,闽渝总督,漕运总督,河道总督,粮道总督皆已侯在青华门外。”
李崇轻轻点头。
青华门内,玄金龙袍坠地,群臣跪拜迎候天子。
“臣等叩见陛下。”
李崇微微抬手:
“诸位臣工请起,这么早就唤诸位进宫冷了吧?”
“臣等不冷。”
没有人能摸得准这位几乎没怎么见过的小皇帝的意思,但是那位被发落的云贵总督张朝理他们还记得,虽然那是王和保还有宋离斗法的牺牲品,但是他们进京这几日也足够打听出了事情的始末。
是李崇下旨将宋离下了狱,也是李崇亲自去牢房中放出了宋离。
张朝理被抄家灭族,王和保断了十个臂膀,甚至连户部侍郎和兵部侍郎都折了进去,直廷司处斩了近十个大珰,但是这位天子依旧居于其上,都是多年的老狐狸,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再小看这位年轻的天子。
李崇笑了一下:
“车架上备了热茶,走吧,朕带你们瞧瞧京城的风光。”
一溜的车架穿过了街巷,向城北驶去。
城北的难民营被焰亲王接管之后自然不可与往日而与,秩序井然,因为不少难民已经被分配了活计,所以这一次的难民营少了很多人,如今营中多是一些身体不好,年老者,还有就是女子和幼童。
李崇带着身后的诸位总督走过一条一条的难民营,并未回头地开口:
“诸位消息灵通相必知道大半月之前这里是何等光景吧?”
天子在北郊处斩几十人这样的消息自然瞒不住:
“是,北郊难民能平安度过这一次雪灾皆是陛下之功。”
李崇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这位总督:
“所以你觉得朕是带你来看朕的功劳来听你吹捧的?”
那位总督连道不敢,李崇的目光微微深了下去:
“民不遮体,食不果腹,非雪之灾,乃是人灾,你们是朝廷股肱,封疆大吏,大梁各处的臣民要靠你们治理,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毫无意义的赞词。”
掷地有声的声音随着风吹到了每一个二品大员的心上,他们隐隐感觉这一次来北郊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北郊没有什么遮挡的地方,北风呼啸,两湖,浙安,闽渝总督有些受不住这北方的冷,虽然裹着黑色的貂氅却还是冻的脸色青白,身上都有些发抖,李崇看了他们一眼:
“去给几位大人取几个汤婆子。”
很快便有侍卫递上了汤婆子,但是那几位却不敢领受,因为这位天子手中可是什么都没拿,就那样迎风而立,他们总不可能比天子还娇贵,李崇瞥了一眼之后开口:
“抱着吧,南方与北方气候不同,受不住北方的冷也属常事。”
那几位胡子都一把的总督这才接了汤婆子。
但是那位天子丝毫都没有进屋的意思,就在他们还在好奇到底要在这里看什么的时候,大理寺卿赵成和焰亲王阎毅谦来了:
“臣等叩见陛下,五大仓空粮一案已审结,涉案官员二十三人,其中十三人处斩,十人流放三千里,侯斩的十三人已羁押到此。”
这个案子的卷宗他前天就已经看过了,这里没有一个是冤枉的,甚至,一刀斩首都算是便宜了。
李崇一步一步走到了上一次监斩的高台,耳旁依旧是呼啸的北风,风还是如同上次登上高台时一样,刮的他的脸都像是在被刀割,耳边也依旧是和上次一样的求饶哭喊声,甚至他身后的斩台上都还残留着上一次被斩杀之人的血迹。
唯一不同的只是这一次他身边少了那个一直陪着他走上高台的身影,他坐在了那高台之上,目光早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温度,他冷眼看着底下跪着的那十三人:
“此刻哭喊有什么用呢?那些因为你们这些蛀虫而饿死冻死的人还在地下等着你们呢,你们做的桩桩件件,按大梁律当斩,今日有如此多的朝臣为你们送行,也算是你们的造化了。”
此刻那些立在寒风中的总督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位年轻的天子不是领他们来看他治下井井有条的难民营,而是带着他们来用这十三人的命给他们敲一记警钟。
这刑场的周围如上次一样,围了一群的难民,这一幕没有人不拍手称快,李崇在那签筒中抽了一根签,手在空中划过了一个死亡的弧度,声音混着冰碴:
“杀。”
这一次李崇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闪躲,仿佛自虐一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挥舞的屠刀,屠刀所过之处,刀下头落。
刺目的鲜血从动脉中喷涌而出,那些血甚至在这寒冬中瞬间被冻成了一道血雾,在这刑场中用鲜血表演了一幕泼血成冰。
一个一个的人头接连落地,那高台地上已经被氧化的血迹再一次被染成了鲜红的颜色,刽子手只有两个,甚至砍到了最后,刽子手的力气小了,有两个人头没有被彻底砍断,而是就那样半挂不挂地挂在他们的身上,有一个人的目光甚至看向了高台的位置。
总督总管一地军务不错,但是却大多总督都是文臣出身,并非没有看过杀人,但是这样在寒冬腊月中,在天子身边看着这一幕的经历确实是谁都没有过。
甚至有人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也有人微微将目光瞥向了高台上年轻的天子,却发现那玄色龙袍的人自始至终神色都未曾变过一下,面对这血腥的场面,浓烈的血腥气,他都不曾有过半分的退却和恐惧。
李崇的手指紧紧掐在了手心里,这些人是必死的,而他需要过这一关,他需要用他们的血来警醒这些封疆大吏,让他们多少在身心多一分敬畏,对人命的敬畏,对他们所作所为的敬畏,以及对他的敬畏。
作者有话要说:
督主身不由己,但是他确实动心了
周炔也挺悲惨的,和宁主任一样,明明有巅峰一样的人生,却到了这里
李崇:融入历史,融入这个身份
扬了吧,都别活了

第38章 副总开大
一片天地都因为这十三人的血染上了红色,李崇终究还是迈出了这一步,他冷眼看着这里的一切,面上平静无波,用强大的意志力抑制住了干呕的冲动,随后他的目光扫向了在场的几位总督大人。
蓟辽总督郑玄武和三边总督刘元吉是武官出身,此刻倒是并没有什么失态,其余人脸色多少是有些不好看,甚至有两个用手一直压在胸口上,看样子是在忍着恶心,若不是李崇就在上面坐着,这两人怕是早已起身。
十三个人头落地昭示着五大仓一案尘埃落定,李崇起身:
“快到午时了,众卿就随朕在这里用个午膳吧。”
在场没有人在此刻听到午膳时还能有胃口,北郊的条件简陋,哪怕圣驾来此,厨房也做不出什么精美的菜色,好在这顿饭的重点也并不是吃。
李崇倒是没有什么架子,他尽力将鼻腔中的血腥气带来的恶心感给压下去,面色如常地招呼诸位朝臣用膳:
“北方寒冷,在外冻了这么久多喝点儿热汤。”
没人能猜出小皇帝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眼前飘着一丝油花的汤他们是真的咽不下去,不敢君前失态也只能忍着喝下去。
李崇一边喝汤一边淡淡开口:
“这京城之中乃是天子脚下,却出了此等挪用储粮的大案,倒是叫诸位看了笑话。”
蓟辽总督郑玄武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李崇方才面对血腥的镇定从容让他从心底里高看一眼,他撂下了喝光了汤的碗,言辞毫不委婉地开口:
“陛下言重了,这五大仓空仓绝不是一日两日造成的,陛下尚未亲政,多年政务由内阁主理,这五大仓能至今日才被查处,要算也是内阁疏失,王首辅该担首责。”
从正德帝开始便将幽州等边关要塞合并成了一个蓟辽督府,由蓟辽总督辖制。
因为北境守卫大梁门户,文人出身的蓟辽总督通常镇不住手下兵将,所以在大梁八大总督中,蓟辽总督是唯一一个几乎都是由行伍出身的人担任的总督。
以至于因为文化的差异,这位蓟辽总督总是和其他总督尿不到一个壶里,每年总督例行回京的时候,蓟辽总督总是被孤立的那一个,不过蓟辽督府本就重在守边卫疆,手中军权较重,所以郑玄武也有意地和朝中众臣保持距离。
要论京城中他最熟悉的人就要数一品亲王,经常在北境带兵的焰亲王了,但是一个是封疆大吏一个是威望甚高的亲王,在京中也需避嫌,以至于年节回京郑玄武每次都要憋的掉毛了。
却不想今年一回京就和小皇帝看了这么一场让人酣畅淋漓的处斩,真是浑身都舒畅了,说话也不顾及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炮轰王和保。
李崇看向这位军旅出身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蓟辽总督心里顺气了不少,目光扫向两湖和浙安总督:
“王首辅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总理朝物,难免有疏漏之处,只是粮食关系到黎民之安,社稷之稳,万不能有失,诸位都是地方要员,当知粮储的重要,说到这里朕倒是有些事儿有些疑问。
两湖地区今年上报朝廷的耕地数少了二百三十顷,水田少了二百百六十顷,入库稻米却多了两万石,朕好奇这耕地哪去了?稻米是怎么多出来的?
同样的问题浙安也存在,耕地少二百一十顷,水田少了二百八十顷,稻米多了两万一千石,朕算了一下,按着你们报上来的数字,每亩粮食产量要上升百分之十八,将近十之二成,说说吧,如此高的产量怎么做到的?”
李崇随意靠在椅子上,具体的数字张口就来,两湖总督徐长林心都是一跳,立刻跪下:
“回陛下,耕地数目减少是因为去年洛河泛滥,不少临河农田被淹没,水田数目减少是因为有一部分水田被划成了鱼塘,稻米多是因为去年水灾,粮食减产严重,所以今年便显得格外多一些。”
浙安总督吴清越也跪了下来:
“陛下,浙安同样临洛河,两州府情况相似,臣这里的情况也和徐大人那里一样。”
李崇盯着这两人,没有开口,而是有些玩味儿地看向了河道总督黄曲,黄曲脸上的汗都快下来了:
“哦?照二位大人的意思就是洛河去年泛滥,光两湖和浙安境内就淹没了农田四百五十顷。
但是从河道总督黄曲呈送上来的洛河河道图和折子上看,洛河去年泛滥的位置位于入海口瀛洲境内,受灾面积总计四百五十顷,其中有一半是未曾开垦的滩涂,民田面积只有二百余顷。
瀛洲位于浙安境内,这计算的民田减少面积差了三分之一,但是若朕没有记错,两湖辖区的洛河河段去年河道的折子根本并未上报水灾。”
李崇这么多天翻遍了这几位总督一年上报的折子,封疆大吏的折子直接呈送内阁,除了内阁和宋离,几乎没有人能同时看到这么多的折子,更不会从那一本一本厚厚折子中挑拣出所有的数据,横向比较计算。
两湖总督徐长林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了,而河道总督黄曲的脸色也有些不安。
李崇欣赏着他们脸上的表情:
“你们一人说浙安辖区洛河河道泛滥吞没了三百多顷良田,一人说浙安河段并未泛滥,真是有趣啊,你们谁来给他们断断官司?”
李崇就倚在靠背上,姿态闲散随意,但是眼底的清亮却丝毫不容哄骗。
若是将州府的整体看做是一个审计对象,那么耕地水田的数量和粮食产量对于如今这个以粮食为税基的封建社会来说,绝对算是整体审计对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若是按着粮食总产量的千分之一来制定组成部分重要性水平标准,就两湖和浙安两省的粮食产量存疑的数量早就已经远远超过了组成部分的重要性水平,这些数据已经不是值得关注的错报,而是存在重大错报风险。
如果这些放在之前的审计项目中,他们就应该考虑重新对整体审计对象的重大错报水平进行评估,且合理质疑管理层内部提供的资料可靠性。
屋内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谁都没有想到入京之后第一次被小皇帝召见就能会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刚才那些处斩的人头还在脑海中,方才李崇口中清晰的数字,都昭示着这个年轻的天子并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用那些人命唬唬他们,而是有备而来。
李崇看着这一屋子的人,一方封疆大吏不是几颗稻米就真的能定罪的,但是他也要让他们清楚,除非他们能做的天衣无缝,否则只要他想查,没有差不清楚的帐。
他站起身,走到了还跪在地上的两湖总督和浙安总督的面前蹲下了身来,轻轻拍了拍他们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们总理一州府的政务,朕清楚这家大了总有些算不清楚的帐,但是你们也要清楚,什么帐可以算不清,什么帐必须要算清,如果你们不清楚,那朕现在告诉你们,各州府有多少地多少田多少粮,就是你们必须算清楚的帐。
京城此事让朕既惊且怕,不过朕也深知诸卿不易,所以朕给你们一次机会,在京查之前重新给朕拟一份奏折。
将虚假,瞒报,粉饰的数字给朕凿实,只要属实朕从轻发落,若还要隐瞒,待到京查时让朕查出来,那么就想想是自己的脖子硬,还是大梁的律例硬。”
李崇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直接起驾回宫了,屋内除了刚喝了一碗羊汤的郑玄武之外,没人的脸色好看。
郑玄武看没有人起身,自己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上的油,露出了一排比脸白了好几圈的牙:
“诸位大人这羊汤真不错,可要再来一碗啊?”
但是这一次那些同僚连嫌弃他粗鄙的心情都没有了,郑玄武心情大好地出了帐子,甩下了四周的人,偷着进了阎毅谦的大帐。
他一进去就赶紧开口:
“先别急着赶我走,陛下怎么和换了个人一样?看着杀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瞧瞧许长林和吴清越那俩人的样,吓的和孙子似的,哼,两湖和浙安是最富庶的地方,还不够他们贪的。”
阎毅谦立刻开口:
“你一口就咬到了王和保的身上,这段时间自己小心点儿吧,管着点儿嘴。”
郑玄武大咧咧地直接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不似一个二品大员,倒像是哪里来的兵痞:
“那糟老头子和我不对付也不是一两日了,我看陛下这一次是有意借这一次五大仓空仓一事查各省存粮,我这里你知道的,家当满满登登的,这个年终于不像每年一样无聊了,有的戏看了。”
北境外的邻居一直不让大梁省心,所以北境一直以来都是大梁陈兵最多的地方,朝廷虽然自正德帝之后对北境的军粮少有克扣,但是随着光帝之后大梁国库日渐空虚,每年拨给北境的军粮也总是不太够。
而粮草少了,北境驻守的将军最先想到补充军粮的地方自然就是所属的蓟辽州府,所以几乎是每一任蓟辽总督都有一种要让兄弟们吃饱肚子的天然使命感,对于粮草都是精打细算。
好在北境辽阔总能开垦出农田来,每每到了秋天,郑玄武就像是一个要丰收的大地主一样,亲自下去打粮,看着一车一车的粮食被运到粮库,笑的一双小眼睛都看不到缝。
阎毅谦开口叮嘱了一句:
“京城最近确实是风起云涌,你少说话,少出府,少见客就是上策。”
李崇回到了宫中,鼻腔中的血腥气还是没有消散,无论他表面装得再好,他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可以视人命如等闲的模样,他挥退了所有人,一个人泡在了浴桶中,恶心的连连干呕,眼眶中都是生理眼泪。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喜欢想起自己最信任依赖的人,而现在李崇的脑海中便都是宋离的身影,宋离没有进宫,没有消息,再过几日就是年节休沐了,想来他更不会进宫了。
不进宫也好,他虽然很想看到那个人,但是他现在还是有些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他,现在就算他们相对而坐,又能说什么呢?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吗?
他从后面的浴室出来身上便一抖一抖地有些打寒战,李崇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镜子前面,镜子中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李崇的长相其实和他本身有七八分相似,此刻看着镜子里的人就像是看着高中时候的他自己一样。
他少有这样坐在镜子前面看自己的时候,以至于今天细看他才发现他这张脸看着有多么的幼稚,就像是长头发的高中生一样,他忽然想到了他和宋离的表白,在宋离的眼中他只是一个才17岁还没有亲政的小皇帝。
他带入一下宋离的视角,这事儿放在现代就像是一个高考还没有考完的高三生在向一个工作多年的集团总监表白一样。
无论他诉说自己有多么喜爱,态度有多么真诚,这都只像是一个小孩子的临时起意,小孩子的感情是假的吗?当然不是,但是小孩子的誓言可靠吗?答案大概率是否定的。
他也是从十几岁的时候走过的,十八岁和二十八岁的心境可以判若两人,小孩子总是有充沛的感情,有热烈的喜爱。
但是长大了就需要权衡利弊,需要考虑身边各种不可抗力的因素,而在这里他们隔着一座朝堂,隔着一句君臣,还有在宋离眼中十年的光景,这么想来宋离的拒绝实在是情理之中。
李崇的思绪越发发散,甚至有些自嘲地想,他想这些是不是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其实宋离并非对他半点旁的心思也没有,而只是多了一些“成人”应该有的顾虑和担忧呢?
他忘了擦干身后的头发,等醒过神儿来的时候身上都已经有些凉意,下午便觉得头上有些发热,他实在是受够了这小皇帝脆弱的小身板,张冲却立刻开口:
“陛下,还是请个太医过来看看吧。”
李崇刚要下意识地拒绝,却忽然想到了宋离,那天晚上挺冷的,他本来身体也不太好,回去之后会不会生病了。
“传吧,就传顾太医。”
顾亭很快便到了华清宫,以为陛下是在内室,正要进去请安,但是余光却看到了桌案后面看折子的人,他立刻过去。
“臣给陛下请安。”
李崇这才抬头:
“起来吧。”
顾亭抬眼看向天子,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来,毕竟他被宋离的脉象折磨的,现在看谁都觉得无比康健。
“陛下是哪里不适?”
李崇其实知道自己就是吹了点儿风,可能是有点儿发烧,这小皇帝的身体实在是不抗造:
“出宫吹了风回来有些打寒战。”
顾亭恭敬地拿出了脉枕,李崇将手腕放上去,顾亭把了脉,确实没有什么大事儿:
“陛下是有些受了风寒,臣一会儿开一副药,早晚各一次,三天应该就见好了。”
李崇收回手,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出声:
“那天灯会,宋督主风寒未好,回去可有反复?”
顾亭正在写药方的手一顿,他今天根本不是太医院的值守太医,陛下点名叫他来,其实根本不是为了把脉吧,想问宋离的身体才是叫他来的目的吧?
他这段时间不是在华清宫被宋离传召给陛下看病,就是在宋府被陛下传召给宋离看病,他到底是为什么夹在了这二位中间的?他真的不想知道这么多啊。
“回陛下,督主风寒是有些加重,这几日臣已经开了方子。”
李崇微微皱眉:
“加重了?多久能痊愈?”
顾亭暗叹宋离的身子恐怕是痊愈无望,他真的不想欺君啊,但是想想宋离那一身的毒,他也不敢说出口:
“恐怕要些日子,年节好好养养,应该会见好。”
李崇也无心看什么折子了:
“太医院内的药有什么督主能用上的你自去取,直接送去宋府,不必说是朕的意思。”
顾亭不知道这二位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得连连点头。
北郊今日上午那么大的动静儿自然是很快便在朝中传开了,消息更是在李崇回宫的时候便被递到了宋离的府中。
宋离一身雪青色长衫靠在躺椅中,手一下下按揉着有些胀痛的额角,听着底下人回的话,眉心越发蹙紧:
“陛下在北郊亲自监斩了那十三人?”
“是,陛下召了京中的九位总督大人一同监斩,而后陛下查问了两湖和浙安两省的耕地亩数和存粮数目,责令所有总督重新上折子在京查之前重新清查以上数目。”
别说是刚刚入京的几位总督,就是宋离都没有想到李崇竟然能用这么快的时间理清这两省关于储粮和耕地的问题,而且言之凿凿,每一个问题都敲在了要害上。
他想起了第一次带李崇去北郊时那人回来惨白的脸色,面对那样血腥的场面他明明是害怕的,他掀开了腿上的毯子,动作却停在了中间,手紧紧捏住了被角,却还是没有继续起身,他定了定心神继续问:
“让宫内传消息的人过来回话。”
很快便有人快步进屋:
“陛下回宫之后可好?”
“回督主,陛下回宫便到了后面沐浴,不准人伺候,陛下出来后张总管传了顾太医。”
宋离的声音微微一提:
“传了太医?顾太医可出宫了?让他出宫后过府一趟。”
顾亭前脚刚从太医署点了药出来,就看到了过来传话的小厮,只能马不停蹄地再次赶往宋府,见到宋离之后还不等将药材拿出来,便听那人开口:
“陛下的身子可要紧?”
顾亭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他也是陛下和督主发展感情中的一环吗?
“陛下没什么事儿,只是上午出宫的时候吹了冷风,回来有些发热,并不严重,两副药便好了。”
他真的想说,其实那两副药都可以省了。
宋离听到这话才算是安心,顾亭终于功成身退。
直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个一身黑衣连脸都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宋离的屋子,宋离抬起头看向了影子,声音有些压抑的低沉:
“查到了吗?”
那影子的声音听不出语调:
“十五年前王和保的母亲病重,因她念佛,所以府中时常请寺中的高僧做佛事,这是查到当初去过王和保府上的僧人的名单,除了两次大法会是积谭司,法济寺,华严寺三寺的和尚之外,其余均只有积谭司的和尚常来王府。
其中有三个和尚时常去给王老夫人讲经,王和保也时常在场,这三个和尚一个是原来积谭司的主持,现在已经圆寂,还有两个,一个做了现在积谭司的主持,一个做了积谭司戒律院掌院。”
宋离的眉眼间都是冷意,积谭司,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个积谭司从前只是一个山中的小寺院,是光帝后期才被划入了皇家寺院的。
理由似乎是那会儿光帝喜欢积谭司中产的银叶茶,他那时并未在意,但是现在想来,若非有王和保从中引荐,光帝又怎么可能喝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的茶?
他死死攥紧了手指,好一个互惠互利,那影子再次开口:
“如今无法确定模仿字迹的人是这三人中的哪一个。”
宋离的唇边都是讥诮的弧度,十五年了,这笔账也要清算干净了,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萃了冰碴的刀子:
“我们无法确定,有人可以确定,你再去探查,不必太过遮掩行踪,这么多年了,也该轮到王和保夜夜难眠了。”
黑色的影子很快消失在了宋离的房中。
宋离下了榻,去了后院的佛堂,遣退了所有人,转过了佛龛露出了那个空白的香案,他一个人跪在了前面的蒲团上:
“先祖庇佑,十五年了,当年害了周家满门的人终于要找齐了,爹,娘放心,我会让循儿日后公明正大的改回周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蓟辽总督有些搞笑,和其他总督尿不到一个壶里。
顾太医:我真的不想做你们play中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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