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丽梅把?秋千擦干净,“你坐着吧,你一个小孩子?,站着可能平衡不?了身子?,拉不?住绳子?。”
崔美?青听着崔丽梅的指挥,坐在秋千上。
崔丽梅用?手捏了捏崔美?青捏紧绳子?的手,再三叮嘱:“你捏紧绳子?,害怕也?不?要?松手,实在害怕你就喊,我会拉住你的。”
崔美?青把?从心脏涌上来的恐惧吞回胸腔:“好的,丽梅姐,我知道了,你推吧。”
崔丽梅把?秋千往后拉,用?力推了一把?。
秋千荡了出去,荡得很?高。崔美?青在秋千荡起的一瞬间?就闭上了眼睛,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风把?她的小碎发吹到了脸上,痒痒的。
秋千再次荡到空中时,崔美?青终于敢睁开眼了。
秋千扎在寨子?比较高的,从荡到空中的秋千上往下看,可以看到寨子?的全貌,依山而建的房子?旁有绿意葱茏的树木,俯瞰下去,一片生机勃勃。
一种原始的美?丽展现在她面前。
她开心的大笑。
她笑不?出银铃般的声音,她的笑是响亮的,带着小孩子?的稚气和高音调,充满了勃勃生机。
从秋千上下来的时候,崔美?青的脸蛋是红润的,眼睛是闪亮的,她不?可思议地大喊:“太快乐了。”
崔丽梅很?骄傲:“我就说,很?好玩的,听我的准没错。”
荡秋千结束后,夜晚降临了。
崔美?青不?敢放烟花,她站得远远的看哥哥姐姐放,他们放完了,她就仰头看。
五彩斑斓的烟花照亮了青川的夜空。
崔美?青张大嘴惊叹:“好美?。”
没等她继续感叹,做好夜宵的大爹在家?门口喊起来了:“回来吃夜宵了,别玩了。”
崔美?青转头:“诶,我来啦。”
夜宵是一碗米线,崔美?青自己加了切好的辣子?、香菜、葱花,张嘴嗦了一大口。
墨水的米线比原市更细,因为当地盛产紫米,紫米线特别多。大爹家?今天晚上做得就是紫米线,特别入味,吃一口满嘴都是米线的香。
崔丽梅和崔云飞边吃边说话,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说到好笑的就哈哈大笑。
崔美?青在一旁听着,眼睛笑得眯起来。
春晚正好播到《小崔说事》,赵本山和宋丹丹一开始说话,崔家?的人就开始笑。
一整晚,崔家?都是欢声笑语。
崔美?青收到了两?个红包,一个是憨包哥哥给的,一个是大爹给的,一人给了她五十,加起来正好一百。
这?一百对她来说可是一笔巨款,崔美?青把?钱塞进装着她换洗衣物的袋子?,晚上睡着之前悄悄花了半个小时规划要?怎么花这?笔钱。
大年初一,寨子?里的亲朋好友四处串门。
崔美?青起来的时候,推开门就看到客厅坐着一堆人,有说有笑的,看到她出来,一个音调略高的女声响起:“这?就是林院的姑娘吧?长?得和她妈妈一模一样哦,你看这?个卷头发。”
崔美?青扒拉一下自己凌乱的鸡窝头,在心里无声尖叫,脸上却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微笑。
她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说话的女人,在心里猜自己该叫她什么名字。
坐在沙发上的大妈提醒她:“这?是你阿婶。”
崔美?青立刻接上:“阿婶好。”
玉书婶笑着点头:“好好好,小姑娘很?会说话嘛,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上几年级啊?”
崔美?青:“我叫崔美?青。”
没等她继续说,云书婶立刻打断她:“哦哦,叫崔美?青是吧,我家?姑娘叫崔春梅,名字还挺像的。你是几月份出生的?我姑娘好像和你差不?多大,就是不?知道哪个大,哪个小。”
崔美?青咽了口气:“我是九九年三月份生的,今年上学前班。阿婶,我还没洗漱,你们先聊,我去刷个牙。”
走到天井安置着水龙头的地方?,崔美?青背对着来家?里的亲戚们翻了一个白眼。
她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村干部李玉书。
这?个说话的劲,怪不?得这?么多年在青川吵架榜上屹立不?倒,也?怪不?得妈妈二十年后吵不?过她。
妈妈在家?里虽然很?能骂人,在外人面前却一向好脾气,哪里吵得过年轻时候做生意,中年开始当村干部的李玉书。
梳头的时候崔美?青把?情绪梳理好,坐到大妈旁边,扮演一个乖巧但哑巴的可爱女孩。
别人问一句,她说一句。别人教她怎么喊人,她就怎么喊人。
不?是她不?想说话,只是大人说话的地方?,哪有小孩子?插嘴的事。这?些大人来的时候也?没带自己家?孩子?,丽梅姐和云飞姐都出去玩了,她连个说话的同龄人都找不?到。
李玉书待了一会,准备回家?,临走之前还叫崔美?青跟她一起去家?里玩。
崔美?青拒绝了,她甚至连借口都没找,直接说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可以和哥哥妹妹一起玩哦,我姑娘只比你小几个月,你们应该很?有话聊。”
崔美?青把?头埋在大妈的手臂上嘟囔:“不?想去,不?想去,太远了,不?想走。”
李玉书有些尴尬,“那?好吧,那?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崔美?青松了口气。
她不?想去,一方?面是她重生之前,两?家?人闹翻了,见面都不?怎么说话,她去了实在尴尬;另一方?,她和李玉书的姑娘崔春梅,两?个人好像磁场不?和。
崔春梅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她也?不?是刁钻刻薄的性子?,但两?个人一待在一起,中间?的空气好像都是尴尬的。
崔美?青将其归为磁场不?合,两?个人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吧,她还小,脚趾头承受不?了这?种大工程。
到了中午,崔美?青被二大妈叫去了家?里。
二大妈,一个有着方?正脸,方?正性格的女人,她和二大爹坐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相当的般配。
二大爹家?里的桌子?摆着菜,桌子?边坐着一男一女,看着一个都很?年轻。
崔美?青跟着二大妈认人。
这?一男一女是她的堂哥堂姐,堂姐读高中,戴着眼睛,很?文静严肃的样子?。堂哥读初中,爱笑爱说话。
崔美?青乖乖的叫哥哥姐姐。
崔成?国笑眯眯地说:“妹子?过年好,难得回来一次,要?好好玩。”
崔书静微笑着朝她点点头,说了一句:“妹妹好。”
崔美?青微笑,好累。
大概亲戚和亲戚的相处,除了血缘关?系,还需要?一些缘分。她和二大爹家?比较没有缘分。
她在家?里备考公务员的时候,堂哥在家?里带小孩,两?家?当时都住在新建的房子?里,房子?只隔着五十米。
这?么近的距离,她和堂哥几个月说的话还没有她和憨包哥哥过年见一次说的话多。
堂姐就更不?用?说了,她考上了事业单位,在市区工作。堂姐嫁到了市区,在市区生活,考了好几年公务员没考上的堂姐考了其他单位的合同工。
两?个人这?么近的关?系,硬是没在市区见过一面。
这?叫什么,有缘修得同床渡,无缘血缘没用?处。
在二大爹家?吃了一顿饭,崔美?青有些消化不?良,没待多久就回大爹家?了。
第29章 回老家(五)
大爹家来拜年的亲戚们来来往往, 每个都要逗崔美?青,崔美?青记称呼记人脸,头晕脑胀。
这个是舅老爷, 那个是表爷爷, 这个是堂奶奶,那个是堂大妈。
晕, 真晕啊。
到了下午三四点,崔美青被大爹叫出门,往山下走。
崔美青蹦蹦跳跳走出去好长一截路, 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大年初一也就是相邻的亲戚朋友串串门拜年,不会出?远门。
他们这是要去哪?怎么离寨子越来越远?
“大爹, 我们要去哪?”
“去你叔叔家。”
“啊?”
崔美?青小脸耷拉下来,怎么还?是没?逃脱去他家的命运。
她记得大爹家和叔叔家关系不是很好, 至于?走一公里去他家拜年吗?
大爹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安慰道:“我们家族聚会,有很多小孩在,你去了有人跟你玩。跟他们玩不来,就和你姐姐们一起玩。晚上有鱼有肉, 有很多好吃的。”
看崔美?青还?是不开心, 他蹲下身背对着崔美?青:“不想走路的话,大爹背你。”
崔美?青跳起来,“不用, 不用,我自己能走,谢谢大爹。”
崔美?青被大爹吓得一激灵, 不情愿的情绪立马消失了。她很会安慰自己,大不了到时候她低头吃饭就是了, 她一个小孩子,不想说话别人还?能逼她不成。
想到这,崔美?青高兴了,当?小孩子真好,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大人都会帮忙找借口,例如:她还?是一个孩子。
到了叔叔家,崔美?青和大人们打了招呼,又?和叔叔家的两个孩子进行了一番“你是谁,我是谁,你今年几岁,我今年几岁”的友好交流,终于?熬到了晚上开饭。
饭菜没?有没?端上桌子,平时摆桌子板凳的地方被搬空了,刚刚采摘绿色松针铺了一地,绿意?盎然,还?挺好看。
大家都不坐凳子,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开吃。
这是当?地风俗。
松针就是松树叶,在云南,松树叶是一种吉利的象征。有些农村办酒席,会在办酒席的空地上方架棚子,棚子上放很多松针,遮阴、吉利。
崔美?青一屁股坐在松针上,但松针很扎人,她动来动去,觉得屁股下面好像放了十几根针。
大爹看她不习惯,小声说:“不习惯的话,你夹点菜,去客厅吃。正好今天来得人多,可能坐不下。”
崔美?青连连点头,筷子伸向自己喜欢的饭菜。
大爹怕她人矮够不到东西,帮她夹。
崔美?青伸手点菜,点到哪道菜大爹就帮她夹一筷子
酸醋鱼,炸过之后浇上汁,汁是用番茄调的,没?有齁死人的甜味,酸酸甜甜恰到好吃,这个要吃。
芹菜炒牛肉,牛肉切成细碎的肉粒,芹菜切丁,吵得时候加入同样切碎的小米辣,牛肉炒出?肉汁,和佐料的味道完美?融合,吃一口满嘴牛肉香,这道菜要多来一点。
这道菜筷子夹不起来,碗边还?放着一个勺子,方便舀着吃,大爹给她舀了三勺,崔美?青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把牛肉粒和饭拌在一起,她都不敢想会有多好吃。
哦,还?有凉拌粉丝,来一点。粉丝比米线细,没?那么软糯,拌起来更清爽,不错不错。
大爹怕她吃太?辣肚子疼,没?给她多夹。
最后,崔美?青端着满满一碗菜,心满意?足的准备到客厅找个小板凳坐着吃。
除了她,其?他小孩也差不多抬着碗往外走。
本来小孩就不喜欢坐在座位上好好吃饭,现在大人来得多,他们正好名正言顺的拿着碗出?去,一边玩一边吃。
崔美?青是个生面孔,来来往往的大人看见她总要问?:“这是谁家的小孩?”
崔恩家会给他们介绍:“这是林院的姑娘。”
而?崔美?青,她才不管这些大人,她吃得可开心了。
初二,寨子要打粑粑,大妈一早就把崔美?青叫起来,问?她要不要去看热闹。
崔美?青迷迷糊糊:“打粑粑有什么好看的?”
“有好多人一起打,很有意?思?的。”崔丽梅大声说。
“好吧,好吧。”崔美?青倦怠的扒拉自己的头发,看看就看看呗。
到了打粑粑的地方,崔美?青眼睛都睁大了。
怎么这么多人?
崔美?青看过打年糕的记录片,一般就是蒸熟的米放在被掏空的木桩里,一个人扒拉米,另一个拿木锤子锤。
她以为粑粑也是这么做出?来的。
为啥打粑粑需要十几个人啊?
要知道,粑粑和年糕一样,都是米做的,只是形状不同,云南粑粑是一片片,圆形或者?方形,年糕是一块一块,立体长方形。
粑粑在云南正式的名字其?实是饵块,只是崔美?青在的这片地区不喜欢这么叫。
崔美?青仔细观察打粑粑的装备。蒸熟的米放在低矮的木桶里,一条长长的木棍横在木桶上方,木棍下面有一个凸起,正好能锤在木桶里。
在木桶旁边站着五六个人。
木棍的中间是把木棍撑起来的石块,石块凹下去的地方,就是放木棍的地方。
在木棍的另一头翘了起来,旁边站着五六个妇女,有说有笑。
崔美?青围着这个装置转了一圈,觉得这玩意?像跷跷板。
这要怎么锤粑粑,崔美?青满心不解。
很快,婶子、大妈和奶奶们给出?她答案。
她们在翘起的木棍两旁站好,一个奶奶大喊:“压。”
几个人一起用力,把木棍压下去,木棍的另一头翘了起来。
另一边的一个阿婶大喊一声:“压。”
那边压,这边就放,高高翘起的木棍带着凸起急速落下,“啪”的一声打在蒸熟的米上。
崔美?青:“啊?啊?啊?”
原来这个跷跷板是这么用的啊。
丽梅姐说得对,打粑粑确实很热闹。两边压木棍的妇女们会大声嘲笑对方力气?小,旁边围观的人群也会叽叽喳喳的比较哪边力气?大,现在落下的这锤好不好,打粑粑的米好不好。
有人累了,旁边等待的人就会换上去。
大妈换上去的时候,丽梅兴致勃勃地跟上去,也想跟着一起压粑粑。
大妈身后的阿婶笑呵呵:“来来来,玩一玩,玩一玩,看你力气?怎么样。”
丽梅很开心,转身朝崔美?青大喊:“妹子,你也来,你也来。”
崔美?青走到她旁边,踮起脚,伸长手才碰到棍子。
这棍子真沉啊,油光水滑的,表面的树皮一点都没?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崔美?青正感受着呢,她亲奶奶把她揪了出?去:“你小咪噶跌呢,不要进去,到时候棍子砸你头上很疼的。”
崔美?青想想自己的身高,再?看看木棍翘起来的高度,好吧,是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最后,一粒粒的米饭被打成黏糊糊的米糕,接下来就是等米糕冷却,再?做成各种形状了。
奶奶拿着筷子挑了一大块米糕出?来,给崔丽梅和崔美?青一人分了一小团,“吃吧吃吧,还?热乎着,甜甜的很好吃。”
崔美?青把米糕揪成两半,小手伸长:“奶奶,你也吃一点。”
奶奶连连摆手:“太?黏了,奶奶的牙会被黏掉的。”
崔美?青把咬了一口米糕,还?真是热乎乎、黏糊糊,她嘴都张不开了。
初三,崔美?青以为自己可以躺在大爹家看电视剧了。可惜,她想多了。
她的表姐来了。
表姐是一个圆脸的姑娘,叫李惠美?,是大舅家的大姑娘,今年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笑起来温温柔柔的。
她来到大爹家,先和大爹、大妈打了招呼。
崔美?青瞪着大眼睛看他们说话,听不懂思?密达,大人又?开始说加密的哈尼话了。
和大爹大妈打完招呼,表姐终于?和崔美?青说话了:“美?青,我是表姐,以前还?去过你家,你记得我吗?”
崔美?青摇头,点头。
不记得你以前来过,但你以后来家里的事我还?记得。
惠美?姐摸摸她的头,“今天和姐去多里好不好,你阿公阿婆很见你。”
崔美?青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回多里的,她干脆利落的点头。
去多里的路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走到半路的时候,表姐突然喊了一声:“妹子,你在这等一下,我去摘橄榄果给你吃。”
崔美?青兴奋的跟上她的步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没?办法,惠美?只能带着她从一条下路爬到长满灌木的坡上,一棵挂满了橄榄果的树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橄榄果是青色,果子有纹路,果肉有些透明。这种果子吃起来是酸的,但是吃完有回甘,这个时候喝水,水都是甜的。
不过,橄榄果是当?地人叫法,它的本名叫油柑。以后,这种果子会被培育,果型变大,加工成果味小零食,甜甜脆脆的,味道很不错。还?会加工成果味饮料,清凉解辣,是云南本土很有特色的饮料。
至于?现在嘛,这种果子可以蘸辣子、舂碎了凉拌,或者?拿盐水泡着吃,风味独特。
崔美?青摘了好几个,把自己的上衣口袋和裤子口袋都装满了。
惠美?姐也摘了不少,她打算拿回家泡着吃。
两人心满意?足,满载而?归,走山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崔美?青悄悄吃了一颗,被酸得头皮发麻,脸皱成一团。
李惠美?发现妹妹这个表情,笑得前仰后俯。
崔美?青还?不容易把嘴里的果肉咽下去,自己都憋不住,跟着表姐笑起来。
经过一大片竹林后,她们终于?到多里了。
大舅家在寨里的里面,去大舅家,要穿过一条窄小、潮湿的小路。小路下边是房子,上边也是房子,上边的房子还?有人家养着狗。
看门狗发现有陌生人路过,立马狂吠起来。
崔美?青被吓了一跳。
惠美?姐拍拍她的肩膀,顺顺她的头发:“没?事没?事,铁链子拴着呢,咬不到你。”
崔美?青定睛一看,还?真有链条拴着它。
那它嘚瑟什么?
崔美?青站在原地嘚瑟的冲狗子晃屁股,咬不着,咬不着,嘿嘿,蠢狗。
崔美青:“姐,我们到了??”
李惠美摇头,“没到, 这是四叔家。公公婆婆就住在四叔家, 路过进去看一下他们嘛,他们很想你。”
一个坐在门口的老人听到她们说话, 抬头看她们。
老人穿着哈尼族的民?族服饰,上身衣服下身裙,整体色调是藏蓝色, 布料很粗糙,像麻布。她头上戴着用五彩的布包成的头包, 头发?别在头包里。
这是崔美青的外婆,她看上去很老了?, 皮和骨头贴在一起,老年斑占满了?整张脸。看到孙女,她喊了?一声,随后便盯着这个看上去和小女儿?很像的小姑娘。
李惠美告诉她:“奶奶,这是姑姑的姑娘。”
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笑, 站起身把手里的毛线放在一边, 招手让两?个人进来。
她们的所有对话都是哈尼语,崔美青什么都听不懂,喊了?一声“阿婆”之后, 便呆呆地跟着李惠美坐在小板凳上。
阿婆想跟崔美青说话,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什么时?候回来的,要待几天?有没有什么想吃?水渴不渴?”
崔美青迷茫的眼神落在她动来动去的嘴上。直觉告诉她, 阿婆在和她说话,但她真的听不懂阿婆在说什么。
李惠美在旁边翻译:“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要待几天,想不想喝水吃东西。”
崔美青赶紧回答:“回来四五天了?,可能待到初七就走,没什么想吃的,不渴。”
李惠美推推她,“真的没什么想吃的吗?要不要吃水果?中午想吃什么?再想想。”
“啊?”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阿婆给你做点什么东西嘛。”
崔美青反应过来:“哦哦哦,那我中午,中午,中午想吃米线。”
到了?中午,崔美青从大舅家赶到四舅家,她想吃的米线已经做好?了?。
多里喜欢吃很细的紫米线,老人家吃得?淡,家里没多少佐料,做出来的米线也是淡淡的一碗,汤里卧着两?个荷包蛋。
崔美青吃得?很开?心。
阿婆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像一只?小猪一样快乐的暴风吸入米线,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阿公?阿婆生了?七个孩子,养活了?六个。大姨妈常年在外打工,今年过年没回家。所以崔美青在多里要去四个舅舅家拜年。
四个舅舅很好?认,他们都是瘦瘦长长的脸,短短的卷发?,人也都清瘦。崔美青不禁在心里嘀咕:她到多里记不住人,但舅舅们肯定都可以记住。他们长得?太有特色了?。
尤其是他们的卷发?,非常有特色,特别卷,就像《西游记》里如来佛祖的头发?一样,在头上卷成一个一个小半圈。
崔美青其实有点分不清她这四个舅舅,但没事,都叫舅舅就可以。
除了?舅舅们,崔美青还见了?几个舅舅家的孩子。
大舅家三个孩子,惠美姐是大姐,艳梅姐是二姐,建城哥是小哥。二舅家两?个孩子,只?有国建哥在,另外一个川燕姐不在。三舅家的姐姐叫桂芝,小哥叫钟国。四舅家的儿?子比她小三个月,不知道叫啥名。妹妹更小,还在襁褓里吃奶,更叫不上名字。
认这些人让崔美青眼花缭乱,晚上吃饭的时?候累得?虚脱了?。
在大舅家吃过晚饭,胖乎乎的四舅妈来喊她去家里玩,崔美青虽然很累,但没有拒绝。
今天白天她没见到阿公?,现在估计是阿公?想见她。
多里的路泥泞难走,没有石头铺路,崔美青跟在拿着手电筒的四舅妈背后,走得?小心翼翼。这里还比青川穷,每家每户都只?有一个电灯,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很昏暗。
到了?四舅妈家,陈旧的老房子开?着门,一个清瘦佝偻的身影站在摇曳的灯火里。
“阿公?。”崔美青喊了?一声。
“诶。”阿公?温和的应了?一声。
坐到厨房烧着的火堆旁,崔美青轻声和阿公?说话,阿婆坐在旁边,四舅妈手里抱着一个娃娃,娃娃叽里呱啦的说话,不知道在讲什么。
阿公?能说汉话,他跟崔美青讲他以前的故事。他年轻的时?候是民?兵,跟着部队在云南各个地方修路,修路太苦了?,修完一段路后,部队要前往下一个地方,他不想去。没办法,部队只?能放他回来,他回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墨水这个小县城。
崔美青手撑着下巴,瞧着阿公?苍老温和的脸。
阿公?如果当时?没有回家,他的人生会怎么样?
他在这几十年的光景里,在地里挥汗如雨,被太阳炙烤,被暴雨淋湿时?,有没有心生悔意?
崔美青虽然好?奇,但她没有问?。
不管阿公?有没有后悔,这都不是她一个晚辈该问?的。
多里太安静了?,崔美青坐在阿公?阿婆旁边,她听见火星子爆炸的声音,三舅家狗叫的声音,还有不知名的虫鸣在不知疲倦的响着。
最后,崔美青都听不清阿公?阿婆在说什么了?,她的头渐渐低了?下去,眼皮渐渐垂了?下去。
等她恢复意识,时?间?已经来到第二天清晨了?。
她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被子很粗糙,是灰色,有股草木灰的味道。
崔美青爬起来,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很有年头的屋子,床头床尾堆着东西,灰色和藏蓝色的深色衣服悬挂在床头上方。
“嘎吱。”
阿婆推门进来了?,她笑着走到她身边,给她梳翘起来的头发?。
原来她昨晚是和阿婆一起睡的。
吃了?阿婆留给她的米线,崔美青迎来了?活力满满的一天。
表舅李文忠负责带着她四处玩。
表舅是姨婆的小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刚刚外出打工一年,是一个非常活泼的小伙。
墨水的地理位置靠南,紫外线强烈,在墨水生活的人,脸都是黑黑的,像太阳留下的勋章。表舅外出打工一年,在一众“太阳的作?品”中锃光瓦亮,有种小白脸的既视感?。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寨子的小孩都愿意跟着他玩。
他们顺道就认识了?崔美青这个常年在外的小孩,一个接一个的问?崔美青:“你家是哪里的?怎么这么白?你读书了?吗?今年几岁了??你叫什么名字。”
崔美青一个接一个大耐心回答:“我家是青川的,白是因为?不晒太阳,我读书了?,今年六岁,我叫崔美青。”
就这样,大伙就算认识了?。
崔美青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他们可能也记不住崔美青的名字,但没关系,谁规定在一起一定要记得?对方的名字。
一群小孩吵得?像五千只?鸭子,大伙咿哩哇啦,蹦蹦跳跳的跟着李文忠往去青川的山路走。
一个男孩滚到路边的草地,另外的几个男孩立马一起滚上去,打在一起,像野猴子一样,头发?和衣服上都挂上了?草叶和枯树枝。
在崔美青旁边叽叽喳喳说话的小女孩笑骂他们是猴子,骂着骂着突然唱起来哈尼民?歌。
很悠扬、原始的旋律,歌声嘹亮、开?阔,欢快的音符在人群中跃动。
崔美青啥也听不懂,但也跟着她们又唱又跳。
在这种欢乐的氛围里,崔美青都不好?意思问?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终于,他们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小陡坡,往下走就是顺着山势野蛮生长的树林。
崔美青不解:“我们这是要干嘛?”
“摘橄榄果啊。”她旁边刚才唱歌的小姑娘一脸惊讶:“你不知道我们出来是要干什么吗?”
“不知道。”
女孩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她眼睛瞪大,咧开?嘴哈哈大笑,白白的牙齿露了?出来,乌黑的头发?随着她大笑的动作?摆动。
她笑得?明明都快喘不上气了?,但仍然用哈尼话给每一个人都传达了?她笑的原因。
一阵笑声扩大成一片笑声。
崔美青也跟着笑,她觉得?自?己这样确实挺好?笑的。
但谁舍得?在大家最快乐的时?候扫兴的问?:“我们要去哪里?”
小孩子嘛,肯定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需要目的地。
笑完了?,表舅带着一个十一二的男孩去摘橄榄果。
这里的橄榄树比崔美青之前见到的高多了?,不爬上去根本?摘不到橄榄果,所以李文忠和男孩都爬到树,两?棵树,正好?一人爬一棵。
表舅很擅长爬树,他的身手和崔美青在《动物世界》里看到的猴子一样灵活,不一会,他就爬到了?橄榄树的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