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带着一个母亲的控诉,迅速博取了围观人员的同情。几个明显与她交好的妇人当即走过去,温言细语地安危她,又同时用不满和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乔明瑞。
一个说:“小云说得对,再怎么闹矛盾,也不能往脸上招呼啊。云天可是乔家继承人!”
另一个说:“以前听说明瑞你温柔又善解人意,从来不与人交恶,可今天你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又有人说:“就算你是因为三位少爷没来而心气不顺,那也不能迁怒到云天头上啊?他担心你,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呢!”
沉默旁观的乔振天,听见别人提起“三位少爷”时,脸色微变,当即开口打断,并用命令的口吻说:“还不给你弟弟道歉?”
“弟弟?”
乔明瑞将湿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听到这两个字后,终于按捺不住,掩唇低笑。
“你笑什么?”乔振天不满地在眉间挤出一个“川”字,真心实意地困惑。
“我笑什么?”
乔明瑞牵着殷渠的手,冷傲地扫一眼安静看戏的人群,直将这群人看得目光闪躲,这才漫不经心地将视线准面带薄怒的乔振天,不屑地垂下眼帘,又是一个不加掩饰的嗤笑。
“当然是笑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区区一只狗,也配当我乔明瑞的弟弟?”
状若嬉笑的话语轻快而散漫,却掷地有声,犹如一道惊雷,震得在场之人纷纷瞠目结舌。
也成功点燃了乔家夫妇的怒火。
“放肆!”
亲生儿子被骂做是狗,乔振天忍不住联想了一下自己的身份,顿时觉得如芒在背,脸上挂不住,于是怒喝一声,引开众人的注意力。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他也是你写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弟弟!”
“生了场病,就把当年你母亲教给你的礼仪廉耻忘了?”
面对这样的指责,乔明瑞把玩着殷渠的手,轻扯唇角,显然并没有把他的威胁与指责放在眼里。
“你竟然好意思,说我忘了?”他虽未投来注视,但话语中的轻慢和诘问,如同利剑,刺得乔振天喉头一哽,同时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乔明瑞终于施舍般偏过头来,眼尾勾起一抹明晃晃的嘲笑:“最先忘掉她的,不是你吗?乔振天先生。”
“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你就领着这个女人大摇大摆地回家,还带来这么个,只比我小六岁的私生子。”
“说我忘恩负义,没有礼义廉耻……”
看着呼吸不畅的乔振天,一张俏脸青白交错的小三舒云,以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乔云天,乔明瑞眼如新月,声音轻。
“怎么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番话一出,刚才安慰并站在舒云旁边的几位夫人,默默起身,回到人群中,一副要与对方划清界限、不与其同流合污的态度,气得舒云双手紧攥华美的裙摆,深吸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挤出一个虚伪的笑:“明瑞啊,我知道你因为三位少爷没来而生气。”
“但你要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需要继承家业,自然也不会像他们一样,需要四处应酬。在座的我们,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有些夫人深有同感地点头,而也有一部分夫人却嗤之以鼻,不动声色地离点头的那波人远了一些。
得到认同,舒云的背挺得更直了:“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就该多和我们学一学。”
她这般语重心长,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惺惺作态之势,让乔明瑞觉得恶心又好笑,轻呵一声:“那我确实比您年轻,也没办法体会到您的辛苦。”
“但我觉得,在座的诸位夫人,估计也很难与您感同身受。”
他语调一转,满怀深意:“毕竟谁也不像您,熬了二十年才上位,是吧?”
这话一出,刚才那些点头的夫人立刻变了脸色,一致后退,将舒云彻底隔离在外,满脸的厌恶。
看着一晚上被点名两次“小三上位”的舒云,再也难以维持脸上贤良淑德的面具后,乔明瑞心情舒畅,再接再厉:“所以啊,那我还是不学比较好。”
“比起坐在家里,当一个忍辱负重的花瓶玩物,我觉得……还是和刚刚确立关系的男朋友,出去过一过二人世界,来得更快活。”
“男朋友?!”
舒云看向一直安静站在乔明瑞的影子中,像是花瓶摆件般,除了一张脸之外,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殷渠,下意识回头,看向人群当中,三对面色阴沉的夫妻,打了个哆嗦:“别,别开玩笑了,明瑞。”
“这不是你随便找的,拿来让那三位少爷吃醋的鸭子吗?怎么就成了你男朋友呢?”
“我刚才已经听三位夫人说,少爷们在赶回来的路上。你再等一等。”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这约好的见面,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说走就走呢?”
她的拼命找补,让藏在人群中的三对夫妻面色稍霁。可下一秒,乔明瑞的话,又将这稍显和缓的氛围燃烧殆尽。
“他们回不回来,和我有什么关系?”
乔明瑞似笑非笑看向那三个渣攻的父母,一针见血地说:“怎么,他们可以想不来就不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我为什么不可以想走就走?”
“你们沈家,季家,文家的继承人,都是这么双标的吗?”
面对勃然大怒,却又不知如何回应的三对夫妻,乔明瑞失去了对线的兴致,拉着殷渠转身。
只是没走几步,他又停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首一笑。
“差点忘了说。”
“既然那三位少爷待会儿就要过来……请诸位帮我转告一下他们。”
“千万别来打搅我和我男朋友。”
“我好不容易才脱单,他们身为豪门大家族的继承人,总不会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吧?”
“你——!”乔振天怒不可遏地伸手一指,刚想说点什么,突然眼底有什么东西一晃。他定睛一看,发现舒云倒在了地上,顿时愣在了原地,直到旁边人推了他一把,这才醒神:“宋家那小子呢?他不是学医的吗?快过来救人啊!”
推醒他的人翻了个白眼:“喊什么喊,人家压根就没来!快叫救护车吧!”
乔明瑞对身后的闹剧置若罔闻,只拉着殷渠,头也不回。
直到走出酒店大门,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后,他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转头看向安静的殷渠:“有想去的地方吗?”
殷渠微微摇头:“今天是您的生日,当然是您做主。”
这个答案在乔明瑞的预料之中。他一边低头用软件打车,一边调侃:“现在这么乖,怎么对那登徒子和乔云天的时候,就那么凶?”
“这么护短的男朋友,我都有点舍不得放你走了。”
殷渠被调戏得眼神无处安放,张了好几次嘴,似乎有一箩筐的话来推脱,可到了最后,不知为什么,就只剩一句苍白无力的道歉。
“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分寸。”
话一说完,乔明瑞就没好气地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想到哪儿去了?重点是这个吗?”
“那是……什么?”
高大俊朗的少年,老实巴交地捂着额头。身后酒店转换的绚丽灯光在他清澈的眸子里打转,却留不下半点旖旎。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张尚未来得及染色的白纸,认真地向一支笔询问着某种未知图案所代表的含义。
干净,漂亮,充满了让人想要染指的吸引力。
乔明瑞定睛看了半晌,心情复杂地叹息一声,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被人强压着要陪酒。
就连他也为此心脏漏跳一拍,失了神。
重重地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发,乔明瑞没好气地警告道:“以后别随便用这种目光看人。”
殷渠不解反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还有,第二个问题的答案,留给你未来的另一半回答比较好。”
他看着少年眨了眨眼,面带困惑,似乎想要继续追问。
乔明瑞眯起眼:“不许再问为什么。”
殷渠丧丧地耷拉眼角:“……噢。”
一道车灯在不远处闪烁,乔明瑞确认过车牌,便安抚性地拍拍对方的头。
“走吧,回家了。”
“九千八百万一次,九千八百万两次,九千八百万三次——”
伴随着拍卖锤的落下,拍卖师震声高喊:“成交!让我们恭喜A区7号包厢的客人,成功拿下了这套玉器!”
A区7号包厢内,三个长相英俊、气度非凡的男人,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平板。
“不好意思,最近刚达成一笔交易,手里的闲钱比较多。”
身穿黑色西装的人笑容平淡,故作谦虚地说着。
坐在他旁边,将宝蓝西装随手搭在椅背的金色卷发男人,不耐烦地解开几粒衬衫纽扣:“嘚瑟什么?外头估计现在都在说我们三个冤大头又来了,把一套三百万起拍的东西,硬生生争到成交价第一。”
“更何况,按照规律,这回轮到我了,你们两个人跑来凑什么热闹?”
面对控诉,沈昭不痛不痒地耸耸肩:“不好意思,一时上头,忘了。”
“毕竟你也知道,小舟身体不好,最需要玉来养着。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假手他人?”
“你说对吧,连云。”
寻求认同的沈昭,却只得到了一片沉默。他不解地皱眉,看向另一旁,只见一身白色西装的文连云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不断滑动屏幕。
“不至于吧连云……这么生气?你平时老飞过去给小舟做饭,我们两个都没说什么。”
旁边季柏川调笑一句,也没得到回应后,终于觉察出了不对。
“……你在看什么?”
听见这话,文连云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深吸一口气,神色莫名:“你们自己看朋友圈吧。”
朋友圈?
沈昭和季柏川对视一眼,翻出在接到父母的电话后,便被调成静音的手机,退出无数个未接来电的提示页面,点进微信朋友圈,只看了第一条,就一致皱起了眉。
【大新闻大新闻!乔家少爷下凡找鸭子了!有图为证![图片1][图片2]】
下面评论拥挤,炸翻了天。
【真的假的?这么刺激?】
【拜托,编也要编得像点,那可是乔明瑞好吧?这么洁身自好的人,怎么可能找鸭子?】
【姐妹你点进图仔细看,背影真的很像……】
【我为什么不是鸭子!我为什么不是鸭子!】
【好家伙,我一进来就被绊倒了。】
【我不理解啊……乔少爷可是咱们圈子里唯一干净的人了。他为什么也要自甘堕落……鸭子多脏啊……】
【笑死,你们真当他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仙子啊?他不但叫了鸭,还大摇大摆地带着人大闹一通,气得乔夫人晕了过去,宴会被迫中止。就这样你们还能舔得下去?】
接下来的评论全是骂战,两人点开照片,看着那个分外眼熟的背影,默了默。
季柏川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只是看着像……也不一定只有他是长发嘛。万一是个长得高的女生呢?”
旁边文连云冷笑一声:“你们以为只有这些?”
“往下多翻几条,看完了再说话。”
他这番发言,让沈昭和季柏川哑然失声,按捺住心中的焦躁,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就看见由不同的人发出的,不同位置的照片,其中好几张甚至清晰地拍到了当事人的正脸。
不需要点开放大,他们就认出来,这的确是乔明瑞没错。
但和他们记忆中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他虽然在笑,却并非是往常那样温润如水,叫人心旷神怡,而是压下眼皮,只在眼尾挑起一抹傲慢的笑意。
青年专注地将原本用于束缚衬衫领口的领带,耐心又细致地缠在白衬衫少年的手上,绯色的唇微张,像是在说着什么,未曾察觉到少年落在自己身上那专注又充满渴望的目光。
发这条朋友圈的人情绪激动地配文:【姐妹们,给我把“般配”打在评论区!】
下面一堆附和之声,甚至还有人拉起了群,喊着大家进群嗑cp的。
沈昭与季柏川又往下看了几条,最终对视一眼,同时退出微信。
季柏川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忽然觉得空气有些沉闷,便随手扯了扯衬衫领口,开玩笑般说:“几个小时不见,他就找了个鸭子,来膈应我们?”
“醋意这么大,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沈昭轻嗤一声:“我们三个人一起缺席,他自然慌。不闹得更出格一些,怎么好引起我们的注意力?”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看向脸上阴晴不定的文连云:“怎么,难道你当真了?”
“也是。我们三家中,就只有你家真心实意地想迎他进门,听说文夫人已经开始看订婚礼服的款式了?”
季柏川接话:“哦,那这么看的话,连云你是更容易被拿捏。”
“我有这么蠢,会被这样的装腔作势给骗到?”文连云对他的妄加猜测予以否定,面色不虞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他太不爱惜羽毛了。”
“苦心经营的形象与名声,就几个小时的时间便毁于一旦,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冲动。”
季柏川煞有其事地起哄:“确实,这样的形象,一点都不符合你们文家对于‘主母’的标准。”
“我们季家可不一样,只要长得好看,拿进来当个花瓶养着玩就行,没你们那些严苛戒律。”
“你要是不想要的话,就把他让给我?”
沈昭也笑着凑热闹:“嗯,我们沈家也勉强能接受,只要表面上的礼仪过得去,谁还会在乎他过去做过什么丢人的事?”
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地调笑,文连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两个人要实在闲得慌,不如看看拍点什么东西回去,哄哄自己爸妈,说今晚是来给乔明瑞拍礼物,才会缺席。”
“今晚丢人的可不只是乔家。我们三个人缺席,自然也给外人落了口舌。”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们的父母有乔明瑞那么好糊弄吧?”
说着,他将早就拍好的吊坠收起来,嘲讽地看着开始翻看拍卖目录的两人:“你们慢慢选,我先走一步。”
“这么早?”季柏川惊讶抬头,随后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你要去捉奸?”
他饶有兴致地挥手:“捉完了,记得给我们打个电话通通气。”
文连云深吸一口气:“……你还是想好,待会儿要拍什么东西吧。”
望着夺门而出的文连云,季柏川惊讶挑眉:“哟,真生气了?”
沈昭头也不抬:“装什么,你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文家最看重当家主母的风评吗?”
“今晚乔明瑞闹得这么难看……他要是不着急,那才奇怪。”
乔明瑞从车上下来时,终于大发慈悲般,拿起一路上屏幕明灭不止的手机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来电号码几乎全是同一个人——
他那道貌岸然的养父,乔振天。
看来对方今晚的日子不太好过。
想想也是,精心策划的联姻宴会,邀请了各行各业的精英翘楚,眼看着乔家的产业会在今晚更进一步。
结果别说联姻了,本应作为主角出场的四个人,三个缺席,唯一在场的乔明瑞,还明目张胆地将乔家三人的脸踩在地上,反复辗轧。
临走的时候,他还把舒云气得晕了过去。虽然不知对方是真晕还是假晕,但不管是哪一种,这宴会……自然只能到此为止了。
气急败坏的乔振天,可不得疯狂给他打电话,找他要个说法,并给今晚的宾客赔礼道歉。
算盘倒是打得好,可惜他并不会像以前那样接受。
乔明瑞将乔振天一家三口拉入黑名单,想了想,又将沈昭三人,连同他们的父母也一并丢了进去。
被折磨了一晚上的手机总算得到平静。泰然自若地关掉手机,乔明瑞领着殷渠进门。
“随便哪双拖鞋都行。”
“我先去给你找几件衣服,先洗个澡。放心,都是全新,没穿过。”
“除了主卧里的东西,其他的你都可以用。”
殷渠点头,换好鞋,在沙发上坐下,趁着乔明瑞进卧室的功夫,他飞快观察一遍环境,发现这里并没有太多生活细节后,霎时眼底的兴奋褪去,继续小心又专注地望向从卧室中走出来的青年。
乔明瑞将衣服递给他:“饿了?”
“不然为什么盯着我看。”
刚听完第一句话,想摇头否认的殷渠,又被第二句话镇住,瞬间无力反驳,抱着对方给的衣服,默默起身:“……我去洗澡。”
乔明瑞瞧着落荒而逃,连耳根子都红了一片的殷渠,戏谑地扯扯嘴角。
脸皮这么薄的反派,赶紧多逗几次,万一最后还是长成小说中的黑阎王,那就逗不了了。
这样恶趣味的念头一闪而过,乔明瑞将手机丢去充电,随后拿着干净衣服,走进主卧的淋浴间。
昂贵的定制礼服被随手丢在地上,黑发被水流细心铺开,化作朦胧的纱,笼在光洁的肩背,增添一抹若有若无的神秘,又因其微微颤抖的动作,而彰显出几分脆弱感。
深吸一口气后,乔明瑞缓缓睁开眼,单手撑着墙壁,感受着太阳穴处的钝痛以及逐渐模糊的视野,心道不妙。
看来白天那一场来势汹汹的发烧,没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这个症状……怕不是重感冒。
估计是回来的路上,吹了会儿夜风。
还好不是在宴会上生病。不然的话,恐怕就没这么容易脱身。
说不定一觉醒来,还会看见那三个人渣虚伪关切的脸。
……啧,怎么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恶心人的东西。
乔明瑞连忙摇头,将其挥散,努力暗示自己去想一些让人心情愉悦的。
可莫名的,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却是殷渠的脸。
明明与那三人有着些许相似,却又带给他截然不同的安心感。
乔明瑞盯着自发梢处滴落的水珠,情不自禁地发了会儿呆,直到浴室门被人敲响,才陡然清醒。
“明瑞哥,你洗完了吗?”
……他洗得很久吗?殷渠都亲自来叫他了。
乔明瑞心中茫然,伸手关掉水,哑着声音撒谎:“刚洗完。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没吃晚饭,就做了点夜宵,但不小心做得多了一些……想问问您饿不饿,要不要也吃一些?”
这么一问,乔明瑞才想起自己今天几乎只吃了药,尽管没有食欲,但为身体着想,便没有矫情地推辞:“好。”
他收回支撑在墙上的手:“我马上就——”
话未说完,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袭来,打了乔明瑞一个措手不及,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接踵而至,乔明瑞蜷缩在地上,一时失语,额头上满是冷汗。
一定是刚才不小心想了那三个混蛋,才会这么倒霉……
意识逐渐模糊之前,他好像听到浴室门被重重推开,有人在耳边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乔明瑞被吵得头疼,循着声音的来源,迅速伸手捂住那一处。
“……闭嘴,吵死了。”
声音骤然消失,他心满意足地松开手,任凭意识坠落,睡了过去。
只留下跪坐在他身旁,满脸通红而无可奈何的殷渠。
“明瑞哥,别睡……嘶,好烫。”
殷渠被对方额头的热度烫得心绪不宁,顷刻间便做出决断。
“……失礼了。”
他低声说了句,旋即俯下身,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去看别的地方,只专注而快速地替对方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又将那一头黑发用浴巾小心包裹。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又道了声“失礼”,一手环住对方光洁的后背,另一只手臂插..入腿弯,手臂与腰腹一起用力,轻而易举地便将人以公主抱的姿势拥入怀中。
恬淡冷冽的沐浴露香气,伴随着怀中人无意识的磨蹭,在肩颈与锁骨之上留下气息,以至于当殷渠把对方放在主卧床上时,才敢重新呼吸。
他叹了一声,脚不沾地地从衣柜里找出睡衣,全程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却又总是因为不经意的触碰而呼吸错乱。
困难地替对方穿好衣服,他终于如释重负。
只可惜没多久,他拿着药与水杯,看着无意识地蹭着床单,因为难受而蹙眉的青年,再度手足无措起来。
“……明瑞哥,醒一醒。”
他单膝跪在床边,温言细语地哄:“吃了药,把头发吹干再睡。不然会更难受。”
乔明瑞终于睁开眼,漂亮的眸子因为生病而氤氲着水汽,湿漉漉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用沙哑的声音问:“……殷渠?”
“是我。”
身份确认无误,乔明瑞这才卸下防备,又花了几秒消化掉对方刚才说的话。
啊……对,他生病了,是需要吃药。
可酸软无力的身体清楚地向他传递着,“起身吃药”这一动作的难度指数有多高。
乔明瑞水润的眸子对准眼前拖着药的掌心,歪着头思索片刻,蓦地靠近,滚烫的唇微张,在吻住那片掌心的同时,舌尖懒懒地卷起那几粒药丸。
那灼热的吐息伴随着一触即离的湿软,像是最烈的酒,瞬息之间淹没了殷渠的理智。
他险些没拿稳手中的水杯,直至听见乔明瑞不甚高兴地说了个“水”,这才找回呼吸,将杯子递过去。
却又因那被水色润过的绯色双唇,而眸光一暗,心中藏匿已久、见不得光的那些念想,总算攫取到养分,在心中恣意生长。
对危险一无所知的乔明瑞,被药苦得眉头紧锁,不情不愿地咽下去后,听见对方又说:“我来帮您吹头发。”
接着,一只手动作轻柔地垫在他的脑后,移到略显坚硬却又宽阔的地方上枕着。
暖风从另一个方向徐徐吹来,很快便催熟出新的睡意。乔明瑞浅浅地打了个呵欠,鼓励性地捏了捏在自己发间穿梭的手,嘀咕一句“真乖”。
旋即,他便又闭上眼睛,像是再度睡着。
殷渠总算如释重负,迅速将头发吹好,又盖好被子,出去将食物封好放进冰箱,匆匆忙忙又去洗了个澡。
最后,他抱着被子枕头,在乔明瑞床边站了半天,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于还是担忧压过了一切,轻手轻脚地趴在对方床边。
待少年呼吸平稳,乔明瑞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中睡意全无,望向一脸疲倦的少年时,带着深深的探究。
对方这么敬业吗?在私底下,也把“男朋友”这个形象贯彻到底。
难道这就是对方未来白手起家的成功秘籍?
乔明瑞对经商没有兴趣,也没有天赋,自然也不能用实践来佐证这一结论的真实性。
又盯着殷渠的脸看了一会儿,乔明瑞发现对方偏长的刘海有些碍眼,为对方身上凭添几分阴郁的气质。
怪让人不舒服的。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将一缕刘海勾在指尖,顿时愣住,烫手似的抽回手。
一定是因为太无聊,才会这么做。
算了,左右睡不着,不如去把协议写好,明天一早就和殷渠签订,避免夜长梦多,恒生变故。
谁知他刚动了一下手臂,对方迅速皱眉,下意识地攥紧身下的被子,迷迷糊糊道:“明瑞哥……”
乔明瑞僵住不敢动,直到确定对方还睡着,这才用堪比蜗牛的速度,磨磨蹭蹭地下了床。
双脚踩在地板上的乔明瑞感受着后背的冷汗,兀自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过像刚才那样做贼似的谨慎。
小心地从门缝中挤出去,溜进书房,乔明瑞终于敢稍微放开动作,整个人倾斜着陷入沙发,头抵着椅背,曲起长腿充当支架,将一份名为《订婚协议》的文件删除,紧接着又新建了一个“合作协议”的文档,手指飞快地输入内容。
然而很快,一阵极具穿透力的门铃声清晰地传入耳朵,打破了这寂静的夜晚。
乔明瑞倏地坐直,看向主卧的方向。
糟糕,这下殷渠绝对会被吵醒。
果不其然,几秒后,少年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四处张望:“明瑞哥?”
“我在。”
乔明瑞从书房走出来,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披散在胸前,因生病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点宠溺与好笑:“我没事,就是醒了睡不着,起来写点东西。”
“你回去继续睡吧,我去看看谁在敲门。”
殷渠不肯挪步:“我还是陪着您吧,万一突然又烧起来……”
意料之中的答案。
乔明瑞掩面叹息,走到对方面前,抬手在那张带着睡痕的脸上戳了一下:“外面的事情交给我。你给我回去睡觉。”
“可是您还生着病……”
“没有必要把我看得这么脆弱。”乔明瑞用指尖勾了勾对方被压得翘起来的一缕头发,“我是重感冒,不是病入膏肓、走不动路。”
“去睡觉。”
被这般命令着,少年总算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乔明瑞掀起眼皮看一眼桌上的时钟,发觉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顿时心生不满。
谁这么有病,大半夜上门,扰人清梦。
他看向可视门铃的屏幕。
一个面容俊秀、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一件纯白西装,手提双层餐盒,眉头紧锁地敲着门。
乔明瑞眼中的怒意变得越发凝实。
文连云怎么来了?
“明瑞。”
敲门不得回应,文连云似乎失去耐心,盯着摄像头,“你一直不接电话,大家都很担心你。”
说到这里,他停顿几秒,不太自然地软下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勉强:“如果你在的话,可以给我开一下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