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明天结束—— by林子律
林子律  发于:2024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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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儿听的?”
“剧组。”喻遐不瞒着他,“这三天在这儿跟工作人员接触也不少,他们会聊起你。”
姜换想了想,说:“聊我耍大牌?还是聊我在这个组画风不符?”
“聊导演的保密措施太好了。”喻遐圆滑地避开了姜换话中陷阱,他拿不准姜换是不是又在拿自己寻开心,说得格外官方,“为什么你前几天不来啊?”
“这边没有我的戏。”
“哪儿有?”
“还是在东河。”姜换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想说就说了,“取景地都看过照片,这几天有空刚好可以去实景逛一逛,有……滨海盐场旧址,跨江大桥,有个叫光明路……几个商圈,隔壁东河师范大学。”
“分两个学校取景吗?”
“倪嘉庭说师大的宿舍比较符合剧本里的描述。”姜换略一思索,补充,“不知道,我对东河很陌生,他就邀请我来看看,说看过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
喻遐问:“你没来过东河?”
“以前路过算吗。”
喻遐忍俊不禁:“当然不算了。”
“那就是第一次来。”
“所以现在改变主意了?”喻遐问,“倪导好像一直没有说过男主角是谁。”
姜换没有立刻回答,他把这当成散步,默不作声地靠喻遐近一点,这次对方躲的速度慢半拍后就停止了,胳膊擦过喻遐,他的皮肤有点热。
远处篮球场有节奏的拍击地面声与呼喊成了背景音,姜换转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昨晚到了以后在校园里转了转,回去又看了一遍剧本,今天早晨跟他说,打算接这个电影了。”
可能除却核心层的Staff和经纪团队,喻遐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并非乱点鸳鸯谱或有理有据的猜测,他亲口听姜换承认,他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
而就在几分钟前,他才单方面结束了自己和剧组的全部交集。
接着因为姜换,这份交集好似延续了下去。
就像本以为到此为止,突然有人拿起笔,把句号涂改成了逗号,告诉他还没到停止的时候。喻遐第一反应竟是:姜换能答应拍普通爱情轻喜剧吗?
他甚至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不敢相信,呆呆地问姜换:“为什么?”
“东河有好多香樟,梧桐。”
姜换答非所问。
他话音刚落,一片梧桐叶子打着卷飘到喻遐头顶,左右摇晃两下,落在发间。被什么打中的沉闷感,落叶竟也颇有分量,喻遐正要抬手,姜换已经将它摘下来,自然地拿在手里,逆着夕照的橙色光欣赏脉络。
喻遐的眼神也和他一样落在这片叶子上,注意到他在看,姜换轻声说了句“手”,等喻遐摊开,他把梧桐叶子放在喻遐的掌心。
指尖碰到掌纹,喻遐突然瑟缩片刻,目光游移不定,被姜换捉到。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主动地自己大步往前走,让喻遐自己从那阵触电的震荡中平缓过来。
身后脚步犹豫了下,喻遐还是和他一起走向了东河大学的北门。
攥着的落叶一个边角被揉破了。
姜换感觉东河的喻遐和临水镇的喻遐哪里不太一样,明明看他的时候更柔和,也更缱绻不舍,但语言与动作却随时打算与他诀别似的。
姜换不能理解这种矛盾,他对感情迟钝,但性格是直接的人,看不明白喻遐到底为什么不希望被他靠近。
送到北大门,姜换看向喻遐问:“你去哪儿?”
“打工。”喻遐怕了扯谎,被姜换识破又心虚又不安,“我晚上有个便利店的工作,大概到2点,不太忙,但是……”
“我跟你一起去?”姜换一听就异想天开。
喻遐拗不过他,打预防针似的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很无聊。”
“那更应该去看看了。”姜换反驳,“就当给电影取材。”
喻遐反驳不了也无法拒绝,无奈地看他。
姜换:“不准我去吗?”
没有不准。
但就是别扭。
感觉又被他拿捏了,喻遐心闷,随之反而有点高兴。
他抿着唇转过头指了个方向:“随便你。”
打工的范围不知不觉缩小到了以东河大学为圆心,游泳健身馆、便利店、曹子帆家所在小区,都在方圆5公里内。
喻遐一般骑车,刷辆共享单车可以省去公交换乘与来回走到地铁站的时间。他这天也做得顺手,弄完后看到姜换拿着手机一脸生活白痴地半晌戳不开,叹了口气,推着车过去,说:“手机给我弄。”
姜换不给,只让屏幕对着他,可好奇似的又把脑袋凑过来。
喻遐浑然不觉这些小动作,他就着别扭角度帮姜换看手机屏幕,伸着一根手指操作,授权,登录,收验证码,不知不觉站得很近,单车几乎倒向了姜换。
认证身份信息时喻遐让姜换看摄像头,抬头说了一句话。
两人视线交汇,他从姜换漆黑的眼里看见一抹笑意,领口深处探出一丝柠檬草海盐的香气尾调,被体温烘得暖热,和这段时间枕头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喻遐慌张地装作专心注视姜换手机的一个角,心跳几秒钟内疯狂地跳,大脑缺氧似的一阵莫名晕眩。
“啊,好了。”姜换收起手机,拇指扫过单车铃铛,抱怨,“设置得好复杂,又是开定位又是开蓝牙的,我都不爱开这些。”
“之前出过各种各样的事才慢慢变成这样的,隐私问题。”喻遐装作轻松地鄙视他,“有点生活常识啊姜换老师。”
“嗯嗯。”姜换一点他的肩,“带路了,小喻老师。”
喻遐小声抱怨“你乱喊什么啊”,姜换恰到好处地没听见,跨上单车,说着让他带路,也不管喻遐指的哪边,选了条宽阔平坦的路飞快骑出十几米。
夕阳落在身后,影子则融进梧桐的树冠里,车轮不小心轧到了夏天的落叶,轻轻一响,“嘎吱”,像从心脏上碾过。
喻遐追上姜换和他并排骑行,他穿一件衬衫,扣子散着,速度快时仿佛能乘风而起。
下一个红绿灯时停下,他看向姜换。
规规整整的头发被风吹乱,糊在侧脸、脖颈再随意撩开,姜换嫌这些参差不齐的碎发碍事,皱了下眉,从裤兜里找了根皮筋要绑起来。他整个人分明没什么变化,喻遐却莫名觉得比起在临水的时候,姜换好像变了点。
比如看着他时直视变少,半垂着睫毛,用眼睛笑得更多,比如一直在看东河的树,有观察每片树叶的兴致。
上一步作品带来的沉闷的灰暗的情绪离他远去了吗?
他心情好得多了吗?
感觉到姜换没那么压抑了,喻遐都不知怎么好似连带自己也变得轻盈。
姜换低着头绑马尾,额角碎发被单手往后梳,喻遐趁他专注,放肆地靠在单车车把上注视他。阳光洒过,他看见姜换眉骨轻轻一闪。
喻遐愣了愣:“那是眉钉吗?”
“嗯。”姜换绑好头发,唇角带笑好像在怪他怎么才发现。
大十字路口的红灯长得出奇,超过40秒钟,喻遐蠢蠢欲动地想下车,姜换察觉到他的意图,长腿一支,身体向喻遐倾斜以便他看得更仔细。
咫尺之遥,喻遐问:“贴的吗?”
贴的吗。
想过什么时候被喻遐发现,他会问什么,为什么想打眉钉、什么时候打的,或者问痛不痛,甚至问他打这个花了多少钱钉子是哪种材质跟打耳洞有几个区别……
坐飞机的时候闲着无聊,姜换脑子里难得列出了许多可能性。
但惟独没有这一种。
姜换想笑,又不太笑得出来。
他伸手摸了下那颗钉子,皮肤之下还有细小的跳跃的钝痛。
“还能有贴的?”
“有啊……”喻遐立刻明白自己想多了,再开口时险些结巴,“你打、打的?”
“怎么样?”姜换问。
不是为了谁,不是纪念,盛夏清晨走进银饰工作室的念头他都记不真切了,只觉得那个时候需要这一种痛和留得久一点的痕迹,提醒他当时的心情。
自己做的决定,没有理由也没有目的,打完后倒想过给喻遐看看。
不是发在社交媒体上等他点开那种。
过了2个月,喻遐真的近在咫尺,目光清澈,带着小动物似的好奇观察它。
对街红灯倒计时5秒。
他的眼睛眨了眨,像确认没有被姜换骗,那枚钉子是真的穿过去了,嵌在骨头里,几百天不会愈合。
看见藏在眉毛边缘的小孔,喻遐在那一刻好像感觉到同样的位置也同样地刺痛,他想可能是这个小改变让姜换心情变好了,可又忍不住心疼地想:这多痛啊,在那之前姜换到底有多少他不知道的阴霾,非得需要用痛苦遮住?
“怎么样?”姜换再次问他。
喻遐片刻不语,他终于收起担心,眼角温柔地垂下一个弧度。
“好适合你。”他小声地说,“好酷。”
言罢,喻遐收回视线,害羞了似的猛踩一脚自行车蹬。
姜换在原地点点头,“哦”了声。
他和喻遐驶向一个方位,斑马线对面人潮涌动,喻遐已经穿过马路拐入一条小巷。姜换按了下刹车,偶一抬眼,这条路的交通信号灯是一颗心的形状。
几秒钟前跳动的红心,他们谁都竟然没能发现。

第23章 “不是不记得你了。”
抵达便利店,刚停好共享单车姜换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张安妮打来的,问他去哪儿了怎么不来参加倪嘉庭为他准备好的欢迎会。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张安妮又不能接受他总是随心所欲的理由,姜换一句“没有为什么”后她的话匣子立刻打开,一定要姜换马上过去。可姜换听了个开头就头痛,他对喻遐做了个“你忙你的”的手势,站在梧桐树下,安静地听电话那边的长篇大论。
喻遐走出两步后回头,看见姜换的眉心皱得更紧。
他换好衣服和店员交了班,街边天色渐暗,姜换还保持不太挺直的站姿立在原地,只是换了一只手拿着手机打电话,低头说着什么表情模糊。喻遐隔着一层玻璃,在各种海报的缝隙中看他,漫不经心做自己的事。
便利店离东河大学不远,处于几个两个高中学区的交汇处,周围还有初中、小学,寒暑假时光顾最多的人群就是来补课的学生,现在快开学了,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喻遐的班从晚八点开始,一个多月了,第一次忙得有些手足无措。
领消费券、结算、拿热食、放进微波炉加热,找零,扫码,偶尔还要听顾客稀奇古怪的要求和询问,喻遐在学业上游刃有余的脑子开始不太够用,完全无法分心再去看姜换。他动作还算按部就班,心里却已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便利店是连锁的,又新建不久,门口没有设警报器,只有一进一出时傻瓜似的电子音:欢迎光临。
为防止有人从店里顺走东西,监控画面挨着收银台,喻遐自己负责整个夜间的工作,通常闲下来才会看一看,忙的时候根本来不及盯着它。
跟前又来了一个顾客。
四十来岁的男人,大夏天夜里也有三十四五度,他竟穿了个运动外套,背微微佝偻着,好像肠胃不舒服所以一只手捂着肚子。
他脸色不太好,把两个面包和一瓶酸奶放在柜台上,哑声道:“结账。”
喻遐给他算了钱问扫码还是现金支付,男人说了句现金,从包里摸出两张纸币。
清点过后数额正好,喻遐额角一跳,强烈的直觉让他不太相信这种巧合。可眼前的男人迅速收好要的东西,单手拿着,身体弓得更弯了些。
喻遐抬起头,突然对上了男人慌乱的视线。
心口猛地一跳。
“衣服里还有没结账的东西吧?”
懒洋洋的腔调从正要逃走的男人身边传来。
姜换不知何时出现在男人走向门口的必经之路上,轻轻松松地挡住了对方。他比男人高了快一个头,虽然并不健壮,站在对方面前仍极具压迫感。他垂下眼,完全无视男人已经涨成猪肝色的脸和越发不正常的神态,耐心地又把那句话说了一遍。
“你抱着的东西。”姜换一只手撑在柜台上,“是不是还有没结账的?”
僵持不下,须臾后,男人放弃了一般蓦地拉开外套拉链,两盒全新的数据线和一个雾化器从衣服里掉出来,噼里啪啦地摔在地板上。
不规律的响动让货架里外投来几道疑惑的目光,偷盗未遂的男人一脸被揭穿的愤恨和羞辱,甚至不敢再和姜换对峙什么,就匆忙跑出便利店——临了倒也没忘面包和酸奶,三样付过账的东西全都带走了。
喻遐还在发愣,姜换蹲下身捡起那些东西,问他:“放回去,还是你要收着?”
“我……”喻遐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遇到了什么,看一眼监控突然后怕,好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给我、给我吧,我待会儿去清点——”
姜换像个见义勇为的普通路人并未多说。
他把一个饭团放在柜台上:“麻烦热一下。”
微波炉的“叮”声徘徊耳畔良久,喻遐终于从刚才的偷盗意外里恢复平静。他看向门口的高脚凳,姜换买了一瓶酸奶和一个饭团,坐在那吃。
排队结账的顾客逐渐散去,店内的客流量和往日夜晚差不多后,喻遐喊了他一声。
“你刚怎么知道他是小偷的?”
姜换漫不经心,音量也只刚好够喻遐听见:“习惯观察别人久了,慢慢地就能从一些神态动作里看出来,他刚来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直觉吗?”
“经验。”姜换半趴在靠窗的桌边,仍不回头,“比如他从进门开始就很紧绷,去后面转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出来,过去时敞开衣服,结账的时候就拉上了拉链,捂肚子的那只手在下面有个托的动作,应该是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喻遐:“……”
“还有,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一会儿看你一会儿看监控镜头。”姜换继续道,“你收他钱的时候他往后退了点,已经开始准备以最快速度走出门了。”
喻遐彻底服了:“你是侦探吧?”
“都说了靠观察,多试试你也可以的。”姜换这下哑然失笑,单手托着腮边偏过头望向喻遐,“无聊的时候,就像刚才,进一个人我就猜,是学生吗还是工作了,工作了的话能不能看出是什么工作,如果看得出来那么这种工作有什么特征——”
“听着好像演员的职业病。”
“是吗?”姜换略一思索后笑了,“可能真有点。”
喻遐弯了弯眼睛:“那你今晚也观察我了吗?”
节奏规律敲着脸侧的动作略一停顿,姜换说:“看你,没怎么观察。”
只是看你而已。
喻遐平时对他的话迟钝,这天某根神经却灵敏极了,乃至于理智还没领会到姜换话里话外的深意,耳朵已经先一步地红了个透彻。
又是那种直白的空荡荡的诚恳眼神,被他盯久了甚至会发软,喻遐偏过头不直视姜换,问:“观察和看不一样?”
“形容不出来。”姜换这次倒承认了,“直觉。”
直到很久以后姜换才总结出差别。
他的观察让脑海中不停地闪出五彩斑斓的碎片,每一片都延伸出一个平行宇宙,他遨游其中,享受无限的可能性与虚构现实。然而他的“看”只限于当下,浓缩到方圆几米,他头脑空空,满眼都是对方。
而那时他发现,他其实也观察过喻遐,但不多,时间远远小于直接又漫长的凝视,所以先前他也并不完全算在说谎。
喻遐听完“直觉”的回答后笑了下,没有过多追问。
10点以后的便利店人变得很少,姜换成为唯一滞留的顾客,他坐在高脚凳上,姿势越发懒散,到后来直接趴在桌上,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好奇地打量外面经过的行人。
喻遐借了一根充电器给姜换,他不怕姜换无聊,也没问过姜换什么时候走。
出自私心,喻遐多希望姜换陪他的时间再久一点。
或许命运听见了他的心声所以给了他眷顾,偶尔聊两句天,大部分时间各自做着不向对方言明的事,时间竟也一点一滴过得漫长,直到喻遐开始清点睡前的最后一次库存。
被姜换拦截的两盒数据线放回原处,查了监控,喻遐把这件事记在工作笔记里。
姜换看着他做,问:“如果真把这些拿走了,会怎么样?”
“自己赔钱,然后在店长那儿被狂扣印象分,到期就让我别干了。”喻遐说着说着,又有点心悸,迟来地说,“今天真的特别谢——”
“又来。”姜换打断了他,“不是答应了?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安静的夜晚仿佛按下一个封闭的按钮,临水镇的雨季立刻冲破尘封,或湿润或暧昧的空气徘徊在鼻尖,于细微处侵袭感官,逼迫身体不断地生出靠近对方的冲动。
喻遐垂着眼,借着收银台口香糖架子遮挡,轻轻握了一下姜换的手。
“不是不记得你了。”他小声说。
“嗯。”姜换平静却轻柔地反握他,指腹摩挲着喻遐的手掌根部。
“下午在剧组好多人,我怕被他们看出来对你不好。”喻遐觉得有什么都能告诉姜换,他有他的判断,不必担心被误解。
姜换没有放开手,说:“我很意外你在那儿。”
然后呢?
他又开始话说一半留一半。
但喻遐却并不介意,他抽回手,提醒姜换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回哪儿,酒店?”
“酒店吧,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姜换无意识地互相摩擦自己的指尖,一阵捻动后,他环顾四周,眼神定在外面寂静的街道,“你晚上在这里休息?”
“后面有个小房间。”喻遐这么说,涌出一股莫名的预感,担心姜换下一句会问他能不能让自己也在那儿将就一晚上。
储物间,紧挨着的狭窄的盥洗室,还有那张行军床。
好在姜换什么也没问,只说:“那要注意安全。”
“没事,等下会关灯关门。”喻遐还向他展示了便利店不太精密却很管用的报警系统,对着姜换笑着承认,“我观察别人是不如你啊,但基本的都懂——走吧,送你?”
“等你关灯了就走。”姜换说。
喻遐拗不过他,也知道姜换做出的决定几乎没有修改的余地。
他按部就班地记好账,开警报器,玻璃门锁掉一半,走到后面的角落里准备关灯。这过程中,姜换始终在他身边不远。
照明总开关附近是个监控死角,第一天来上班时店长告诉过喻遐,那里拍不完全所以别把私人物品放过去,后续查监控时容易引起误会。他记得这句话,但没怎么放在心上,这时却不自禁地想了起来。
“我关灯了啊。”他说,更像给自己听的。
“关吧。”
听见他这么答后喻遐回过头,手按在总开关上了,眼睛却看向半步外的姜换。
再次确认监控的位置。
“咔嗒。”
视野内霎时全黑了,只有远处冰柜里还有幽幽的冷光。
适应黑暗需要时间但确认姜换在不在则只靠本能,喻遐准确地捉住他的手腕,掌心对掌心,手指对手指,卡入他的指缝握得很紧。
姜换的呼吸声一如既往节拍分明,没有变化,喻遐借着一点冰柜的冷光,发现他碎发掩盖下的金属色很快很轻地闪了闪。
忍了好久,被他的气息反复萦绕然后宣告逃避失败,喻遐决定不躲了。
他微微仰起头,嘴唇印在那颗眉钉上。
体温只用一个呼吸就捂暖了它,喻遐及时退回合适的位置,听着自己的心跳再次没出息地越来越快。他见姜换没有动作,不拒绝,就更胆大妄为,手指往上,在昏暗的监控死角反复流连那两道凸出的疤痕。
他的不舍太明显,不说点什么的话今天就没法收场了。
姜换到底比他更会面对即将失控的情绪,他按下喻遐抚摸左腕伤疤的动作,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落点是喻遐耳垂下方。
“明天见?”姜换问。
喻遐忽然就再无法假装正常,崩溃地一把抱住了他。
他现在脆弱,孤独,只靠一个人不停地挣扎,好多压力与无助,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强撑冷静坚强,因为别人说他情绪稳定,他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情绪稳定。
他想大喊,大哭,质问这些夸他的人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累。
他也不想成熟,不觉得这些都是值得被表扬的特质。
如果所有人的21岁都一样难熬……只有他的21岁才这么难熬吗?他的人生为什么比同龄人要多伤心和挫折,他的尽头又在哪里?……
在吻上姜换时喻遐闭着眼,那颗眉钉冰冷的触感从嘴唇传到眼眶里打着转,眼泪就不受控地涌出,又被他忍耐住了。这是他唯一自发的忍耐,因为好像姜换很怕看到他哭,姜换擦过他的眼泪,却不知道说点什么能安慰他。
他想诉苦,很委屈很不开心,很想抱姜换抓住姜换,想要姜换,但又不明白这样算不算自己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现在这些细枝末节的情绪被姜换感觉到了吗?
姜换会不会觉得他很烦?
“手机给我。”姜换就着拥抱的姿势,用一只手捏了捏喻遐的后颈。
他不明所以但是照做,乖乖地交出来了,鼻尖一片红。
“解锁。”
喻遐:“你生日。”
姜换看了他一眼,用六位数字解了锁。
他打开通话界面输入一串号码。
“想见我了就发个短信。”姜换并不郑重地给了他一点小小的特殊待遇,“这几个月应该都会在东河。”

第24章 想见的人
凌晨两点告别,姜换等喻遐关了灯关了卷帘门只留一扇应急呼叫的24小时窗口,才站在路边开始找剧组为他预定的酒店叫什么名字。
地图策划了一条几乎横跨整个东河市的交通路线,推荐的省时方案是地铁转公交耗时1小时20分钟。且不说怎么就最省时了,这个点地铁公交全部停运……指望不上人工智能,姜换叹口气,叫了辆车。
抵达酒店,出电梯后就看见自己的套房门口站了个人。
姜换像猜到了她会来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径直刷开房间门用力推到最大。
玄关处感应灯旋即亮起,智能门锁发出通电后一声很轻的提示音,姜换踏入半步,对方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姜换只好礼貌地问了一句:“是想聊聊吗?”
“我等了你四个小时。”
张安妮衣服上有明显的酒味,没醉,只是神态疲倦。
熬到深夜又没回过房间,显而易见她结束应酬后就一直在这儿了,但四个小时肯定是夸张说法,好让他愧疚。
姜换倒不愧疚,他习以为常,半晌仍不搭话。
张安妮见状冷哼一声,不客气地走进套房,她拿上吧台放的一瓶芙丝,抿了口,坐在沙发上审视姜换。
衣服和发型都还整洁,看着也算精神正常,张安妮的胡乱担心先消了大半,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今天褚红也到东河了。”
“是吗。”姜换语气淡淡的。
落地窗前景色开阔,此时城市半明半暗,已至深夜,东河像一座蛰伏的巨兽收起了白昼的锋芒,天际线尽头隐约看得到海岸轮廓。
张安妮问:“你没去见他?”
“没有。”
“还以为你和他在一起。”张安妮若有所指地说,“毕竟以你的生物钟,很难得那么晚还在外面,除非去见了觉得重要的人。”
“你想太多了。”
张安妮嗤笑一声。
就算姜换和褚红见面她也无权置喙,不过亏得她清楚对方为人,姜换要和褚红在一起,至少比招呼也不打一声惹出其他公关事故好得多。
这句拙劣的敷衍让张安妮心里有了预设,认定姜换一定是去见他的旧情人了。于是最明显的破绽被她直接忽略,姜换和褚红都是资深烟民,凑在一块少有同时克制住不点一根——这天晚上姜换却半分烟味都没有。
不过深夜等候至此,要做的也非审问一个成年人刚才的行踪。
张安妮将玻璃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说:“姜换,任性多少也有个度吧?”
姜换拿起烟盒。
余光扫过酒店茶几上摆放的无烟标志,烦闷地又放了回去。
他暗自无奈,知道张安妮在明示今天拒绝出席晚宴的事,刚才电话里她被各种人影响,想和姜换沟通的都没有说完就没办法继续了。
于是堵他到现在,张安妮肯定不会就此停止。这个话题一起,所谓“寒暄”就不可能尽快结束了,姜换干脆倒退两步坐到她对面,摆出长谈的诚恳。
张安妮瞥见他洗耳恭听,面色和缓了些,语重心长道:“倪嘉庭这部电影的最大资方就是莱恩,说得难听点儿,现在业内不少人传你是资方塞进去的。”
她话到中途看姜换的表情,对方洗耳恭听的模样,一点也没为这话恼怒。
于是张安妮放心地欲扬先抑,说:“大家怎么传的你听听就好,他们猜因为文艺电影没市场,你又没奖运,所以莱恩急着让你转型试水。当然,他们的想法不一定错,不过倪嘉庭选中你,这一点无论如何不会改变。”
姜换点了下头。
他侧过脸,碎发挡住表情,张安妮没发现他已经熟练地开始发呆。
“……电影讲什么的、能不能得奖我不在乎,我只关心运作模式、盈利手段和带给你的正面影响。”她继续说,“今天组织接风晚宴,你是主角,但你没到场,倪嘉庭或许不在意,别的投资方呢?电影导演组呢?都会觉得你给了大家好一个下马威!姜换,你还要在这个剧组待很长一段时间,这次没有许导给你撑腰了,让大家怎么想?”
她在这儿开始停顿,按照社会基本谈判规则,现在该轮到姜换表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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