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庭突然想起什么,松开手,后退一步,黑色的眼睛像琉璃石,纯粹无杂质,“傅闻璟,你是不是又隐瞒我了?”
“什么?”
“不是一部分,你是都想起来了对不对?否则你为什么要对彦琛敌意这么大?”
“彦琛?” 傅闻璟变了脸色,低头用力咬他的嘴唇,“谁让你叫的这么亲密的?”
沈良庭被他恶人先告状,懵了一瞬,随即有些气急地捂着嘴上的牙印,“傅闻璟,你不要转移重点!”
沈良庭推开人,刚想走就被傅闻璟搂住腰拖回来,男人下巴压着他的肩膀,气流吐在他的耳廓,又湿又热,“对不起,没有骗你,只是比你以为的多了一点,而且也是最近做梦梦到的,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磁性的嗓音像电流,刚刚哭过一场的身体本来就很敏感虚弱,沈良庭腿下意识软了一下,亏得傅闻璟抱着他,才没摔倒。
然而傅闻璟还在说,“对不起,宝宝,原谅我吧,那些事太糟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宝宝……只有在床上傅闻璟这么叫过他,又骗又哄地让他做些很过分的动作。
沈良庭思绪滑到了不该想的地方,低下头耳朵尖红了,但咬着牙,心里还是有点气愤。
第113章 赌不赌
因为傅闻璟隐瞒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沈良庭开始跟傅闻璟闹别扭。虽然气得不是特别厉害,但还是有一点点倔,不肯松口。
沈良庭感觉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非得纠正过来不可,傅闻璟一直在绞尽脑汁哄他,却又不肯向他保证今后绝对不会这么做。因为做不到的事,傅闻璟不会轻易承诺。
顾源帮傅闻璟跑腿,给沈良庭送午饭过来。豪悦主厨亲手做的海鲜意面和高参鸡汤,还有蓝鳍金枪鱼刺身。
沈良庭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伸手接过,说了谢谢。
“傅总本来想自己来的,结果临时有渠道商因为分销的事来找他,他脱不了身,就让我过来了。”
沈良庭噢了声,“他要是再要你做这种事,你可以拒绝的,你又不是做跑腿送外卖这种事的人。”
“因为是你,他才叫我来的。”顾源回答。
沈良庭打开包装看了看,从里面拿出盒子,“你吃了吗?要是没吃的话,这份你拿去吧,我吃不了这么多。”他把刺身递过去。
顾源摇摇头,不肯要,客客气气地说,“不用,我吃过了。”同时又补充,“除了这个,还有个便签。”顾源从口袋里掏出张折成方块的纸给他。
沈良庭放下食物的袋子,用纸巾擦了手才接过,打开来一看,上头用钢笔写着:别忘了吃饭。落款是很潇洒的一个璟。
沈良庭忍不住笑了下,把纸重新折起来放进口袋,
送到了东西,顾源也没有立刻走,“你们吵架了?”
沈良庭抬头,“他让你来当说客?”
“没有,”顾源劝人和好也劝得面无表情,“我只是看他最近总是看手机消息,一看就沉着脸很烦的样子。但公司现在应该没什么能惹他烦的了。”
“没有吵架,只是跟他谈点事情。”
沈良庭把食物包装袋放到一边。
顾源撇了一眼。“不吃吗?”
“晚点。”
“他让我看你吃了再回去。”
沈良庭摇头,“他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你直接回去吧,他要怪,就说是我的问题。”
顾源犹豫一下,指节曲起扣了扣桌子,“别辜负他的心意。”说完转身走了。
韩颜进来,看到沈良庭转着钢笔,托着下巴,盯着什么东西发呆。看到桌子上的包装袋,韩颜一时没忍住,“是豪悦的外卖?这家店可难订了,餐单都排到三个月以后了。”
沈良庭这才回神看她,从袋子里留了份意面,把其他的递过去,“你没吃的话,这些给你。”
韩颜摆摆手,“那不行,别人特意给你买的,我不能要。”
“没关系。”沈良庭温和说,“我真的吃不了多少,冷了就不好吃了,转赠好过浪费。”
韩颜这才一脸高兴地接过,“那谢谢沈总了,我去分给别人也尝尝。”
沈良庭点点头,但在韩颜转身要走时,沈良庭又叫住她,问她,“韩颜,你最近有没有在谈恋爱?”
韩颜一下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也没有谈……就刚刚朋友介绍的。您放心,不会耽误工作。”
沈良庭问,“那如果你们两人有问题冲突,他老是逃避,你又没法对人狠心不理他,你怎么办?”
韩颜有些愣,沈良庭这是在向她请教恋爱问题,苍天可鉴,这次还是她的初恋啊!韩颜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犹犹豫豫地说,“如果这样的话,看问题严不严重吧,不是很严重的话,我也可以迁就一下。如果是原则性问题,那就是三观不合了,解决不好,可能就得分手,大家都分开冷静一下。”
沈良庭一愣,无奈笑了,“那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好了,你先出去吧,中午好好休息。”
等韩颜走了,沈良庭打开精致的餐盒,开始吃意面。
他很清楚,动不动提分手提分开搞冷战不是他的作风,但让傅闻璟理解自己又是不得不做到的事情。
晚上沈良庭下班,刚走到公司楼下,就看到一辆豪车停在门口,没有保安敢上去赶。
他走过去,弯腰敲了敲车窗。
黑色单向防窥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
沈良庭问,“你来做什么?”
“接你回家。”傅闻璟理所当然地回答。
后车门推开,傅闻璟往旁边移了个位置,沈良庭坐上去。
车开出去才发现方向不对。
“回哪里?”
傅闻璟一只手抱着他,“回老宅那里,我让人去收拾过了,东西也放进去了。你今天去看看满不满意,可以晚点再住回来。”
车开到平海园,沈良庭下车,两侧铺了鹅卵石的上坡路,高大茂盛的法国泡桐,黑色铁门和张着太阳伞的岗亭,一切还是熟悉的样子。
推门走进去,有人早在门口迎接。给他拿了拖鞋换上,还叫他“小少爷”。
沈良庭站在玄关,看着老人熟悉的脸庞,出乎意料,迟疑地喊,“王妈?”
老妇人笑着点点头,“难得小少爷还记得我。”
傅闻璟从后跟上,站在他背后,“王妈之前回乡下了。前段时间儿子把她接到了城里,我在街上碰到她,她说还想回来,我就让她回来了。”
王妈腼腆地说,“前两天华仔干运输出了车祸,医药费重,手头紧,我不想给他们小两口添负担,就出来找工作想补贴一下家用。幸好碰到大少爷不嫌弃我年纪大了,还愿意用我。”
熟悉人的到来,让这处有着复杂回忆的地方显得温馨很多。
晚上吃饭,沈良庭吃到了记忆里的味道。只是王妈毕竟岁数大了,味觉不灵敏,下意识放多了盐,沈良庭连喜欢的鸽子汤都不敢多喝,又不好意思让王妈伤心,只有吃完饭立刻躲到客厅拼命找水喝。
傅闻璟在他身后跟进来,看他毫无头绪地满客厅找水,壶里却都是空的,傅闻璟转身进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气泡苏打出来,抛给他。沈良庭捏着瓶子,一口气半瓶下去,才舒服了。
傅闻璟见还剩半瓶,自然地接过他手上的水,没等沈良庭说什么,已经喝掉了剩下半瓶。
傅闻璟把瓶子扔进垃圾桶,“现在回去吗?还是今天就在这睡一晚上。”
沈良庭吃完饭就有点累,身体懒得不想动,反正这里一切都齐全,就点点头在这里住下了。
现在时间还早,沈良庭伸了个懒腰,对傅闻璟挑了下眉,“要不要做点什么吗?”
傅闻璟疑惑地眯起眼,觉得他的表情不怀好意,“你想做什么?”
沈良庭勾起嘴角,走到客厅的电视柜下面弯腰翻找,不一会儿果然找到了游戏机和几盘游戏卡带,他把游戏机连上电视,调弄了一下,竟然还能用。
电视机跳出老式拳皇的画面,“打会儿游戏吧。”沈良庭提议。这款游戏是他们小时候流行的,那时候的小孩,人在游戏机前一坐,一天不带挪一下位置。
“行啊。”傅闻璟答应,接过手柄,盘膝在地毯上坐下了。
两个在公司里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成年人,晚上在家脱了西服解了领带,像小孩子一样坐在电视机前玩游戏。而且都很有胜负欲,玩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打了两局一赢一输。
沈良庭盯着电视屏幕,“这样玩太没劲了,加点赌注吧。”
傅闻璟看他侧脸,五颜六色的光线在沈良庭脸上晃,照得瞳孔反光发亮,抿着唇绷着脸,严肃得可爱,“行,你想赌什么?”
沈良庭说,“我赢了你就告诉我一个秘密。”
傅闻璟一笑,伸展了下曲得僵硬的腿,“那你输了呢?”
沈良庭转过脸,“随便你想做什么。”
傅闻璟上下看了看他,“我赢一次你脱一件衣服。”
沈良庭一怔,觉得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要求啊,皱眉说,“换一个吧。”
“不,你说的,做什么都可以。”
沈良庭无语,但还是咬咬牙答应了。毕竟刚刚他还没使出全力,傅闻璟看起来也没有特别会玩。傅闻璟这样的乖小孩,从小就是钢琴马术高尔夫的,知道这种游戏已经很难得了,要玩的好,未免也太十项全能了吧?他不相信老天这么不公平。
于是他们重新选了人物开战,沈良庭特意挑了自己从前最拿手的,结果傅闻璟居然选了春丽。看着穿着旗袍的娇滴滴小姑娘,沈良庭感觉傅闻璟好像也没有很认真,应该十拿九稳了。
战斗开始。
开始是沈良庭站占优势,几个连击就让傅闻璟的血条少了不少。然而很快,沈良庭就被压制住了,傅闻璟的连招顺畅得不像新手,操作熟练度竟然远超他,踢腿,强跳,连环拳,直接把人打破防了。
沈良庭眼看着自己被压着打,血条迅速告零。
很快,屏幕上出现两个大字KO!
沈良庭黑着脸扔了手柄。
傅闻璟懒洋洋后靠着沙发,看着他一扯嘴角,毫不留情地说了两个字,“衬衣。”
沈良庭一下尴尬,因为屋里暖和,他早脱了外套,只穿了件衬衣。脱一件,他就没衣服了。
他想到还没休息的王妈,虽然这里有隔断,人过来会敲门,可还是很危险。万一突然闯进来呢?
“愿赌服输。”傅闻璟又说。
沈良庭不动。
裸着上半身打游戏也太奇怪了。
“算了,你要耍赖也行,”傅闻璟笑笑,“那就这样吧,不玩了。”
“还没结束,”沈良庭一咬牙,伸手解了扣子,把衬衣一脱扔到沙发上,然后说,“再来。”说着人又拿起手柄,坐回了电视机前。
傅闻璟看着盘膝坐在电视机前的人,裸露着上身,白皙劲瘦的身体,背上纹了从肩胛延伸到肋骨的刺青,微微弓着背,肌肉绷紧发力,弧度优雅又漂亮。
傅闻璟支起一条腿,掩饰蠢蠢欲动的心思,“好,再来。”
沈良庭不敢掉以轻心,这次更加专注小心。
可再小心也没用,技术的鸿沟不是在短期能轻易弥补的。
结果又输了。
沈良庭不可思议,“你怎么这么厉害?”
傅闻璟烟瘾犯了又不好在家里抽,从茶几上拿了颗糖扔嘴里咬着,橙子味的,很甜。
一边吃糖,一边微笑。沈良庭怎么知道他以前也逃过学,躲游戏厅里一呆就是一下午,靠跟比他大的人打比赛赢钱买汽车模型。荒唐的事他不是没干过,谁都会有叛逆期。
“西裤。”傅闻璟用下巴点了一下,在这时候他倒是毫不留情了。
沈良庭攥着裤缝,想到什么,解开皮带扔出去了,“皮带也算一件。”
裤子松松垮垮箍着腰,总算还没玩到衣不蔽体。
傅闻璟咔嚓咬碎了糖块,纵容宠溺地看他,“行吧,不勉强你。还玩吗?”
沈良庭扔了手柄,终于放弃,摇头表示不想玩了。
裤子也没了,他真的可以不要做人了。
傅闻璟倒是随他,玩也可以不玩也可以,本来就是无聊的消遣。
幸好沈良庭及时收手,因为很快王妈就端了红豆小圆子来,给他们做宵夜。
傅闻璟眼疾手快地扔了衬衣过去,让沈良庭披上。
两人围在一块吃红豆小圆子,洒了桂花,很甜很香,软软糯糯。
傅闻璟不爱吃甜食,也几乎吃完了一碗。
中途傅闻璟边吃边说,“我前两天碰到少虞了,他每天下午在广场上给人画画,不收钱,高兴就画,不高兴就在那儿喂鸽子坐一天。”
沈良庭本来吃到好吃的很好的心情被他扰乱了,“好好的提他做什么?”
“张兰判了三年,不算重。”傅闻璟说,“我听说是沈少虞把沈文鸿留给他的都卖了,全都上交了国家,认罪悔改态度好,自然就判的轻了。”
“噢,”沈良庭咬着勺子,吃掉最后一口红豆沙,“我吃好了。把碗给我,我拿出去。”
傅闻璟把碗给他的同时,又把皮带扔过去,“裤子系上。”
沈良庭抓着皮带,故意扔开,裤子挂在腰上,松垮垮的,怎么看怎么要往下掉,有走光的风险。沈良庭混不吝地一挑眉毛,“不是你说的愿赌服输吗?”
昏黄灯光下,那具年轻修长的身躯被映出一种大理石雕像般的圣洁美感。
“得了,小祖宗。”傅闻璟站起来,拿过碗,“你在沙发坐着吧,我去放。”
等傅闻璟回来,沈良庭蜷在沙发上,已经昏昏欲睡。
傅闻璟弯下腰,把人拦腰勾着腿弯抱起来,沈良庭一挣动,他低声靠过去说,“睡吧,我抱你上去。”
沈良庭放松了,闭上眼睛,很安心地贴着人。
傅闻璟把人抱回房,放到床上,自己洗漱好,也掀开被子躺上床。
沈良庭好像已经睡熟了。
傅闻璟凝视他一会儿,在他额头吻了一下。
“我昨天去了医院,订了手术日期。”傅闻璟一手支着头,一手环过人,突然说,“我最近总是头疼,而且剩下的记忆也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不想这么不清不楚的过下去,怕漏了什么细节,你知道,我却不记得,我会很遗憾。”
沈良庭一下睁开眼,震惊地重复了他的话,“你之前总是头痛?厉害吗?”
“嗯。”傅闻璟点点头,眉心微微皱着,“还行,能忍。我找医生看过,跟血块压迫到神经有点关系。”
沈良庭心一跳。傅闻璟虽然半开玩笑地说过两次头疼,但从没正经八百地抱怨过,也没露出什么忍耐的样子。只有两次沈良庭半夜梦醒,看到他站在窗前抽烟往外看,发现自己醒了,他就走回来,再陪自己躺下,什么都没说。
之前只以为是他回来不适应,却没想过是头疼到睡不着,才借烟来压一压。
傅闻璟太能忍了,什么都不说,一般小病不会被人知道,他都说疼了,一定是真的忍不下去。
“时间定了吗?”
“就是后天,明天入院。”
“明天的事情,现在才告诉我?”沈良庭猛抬头,“怕我拦着?”
之前沈良庭了解过,傅闻璟的手术没有到开颅的程度,但毕竟是手术,总有一定风险在。何况是脑部手术,傅闻璟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但实际蕴藏的危险却是难以估量的。如果傅闻璟适应得好,沈良庭的确不想他去冒这个险。
“不是,我昨天才去做的检查,没来得及告诉你。你放心,这种事我肯定不会瞒着你。”
沈良庭眼中有微弱的光动了动。
傅闻璟去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别哭,哭了我也难受。”
沈良庭吸了吸鼻子,还不容易才把情绪压回去,“知道了,我请个假,明天跟你一起过去。”
傅闻璟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耳垂,“没事的,不要担心。”
沈良庭抿紧嘴唇,艰难地控制自己不要乱想,他害怕极了,因为现在的一切都太美好,而美好的东西向来不坚固,他总是没什么好运气。
手术安排在市里排名第一的私立合资医院,请了蜚声国际的脑科医生。
沈良庭收拾好东西,陪着傅闻璟入院做了检查。
手术要亲属签字,只有罗青可以。这件事不能瞒着老人。
顾源推着罗青坐了轮椅过来,罗青仔细询问过后签了字,表情镇定,甚至比沈良庭看着还要面色和缓,恢复了一贯的强韧稳重。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因为爱情敢于逃婚,和傅远山一同创业,夫死后还能背负沉重债务带着儿子生存给他最好的教育,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和最近一年来的变故,已经磨平了她的心态,将她的灵魂锤炼得百折不挠。
医生说,“你们不要太担心,这次用的是神经内镜血肿清除术,创口比较小,也可以避免对血肿周边脑组织的损伤,我们会尽力保证病人的安全。”
术前要剃头发,沈良庭自己给傅闻璟剃。让人坐在镜子前,低着头细致地用推子一点点推,露出茬青的头皮。剃好了,他拿刷子掸掸,把一些碎发掸开。看着镜子里男人从没见过的样子,沈良庭从后扶着他的肩,表情紧绷着,笑不出来,眼角眉梢都流露出苦味。
傅闻璟宽慰地拉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捏揉,“怎么了,没了头发不认识了?看着是不太好看,像个和尚,酒肉穿肠三十年,现在知道皈依我佛了。不知道佛祖允不允许我带个小沙弥一起入门?”
沈良庭假装被他哄好,在他眉心亲一下,“就算是和尚,你也是最帅的和尚。”
第二天一早的手术,一共持续了两小时。
沈良庭为安全起见,私下里给医生塞了一个大红包,医生刚开始拒绝,但推搡两次还是收下了。
结果手术一结束,红包就还回来了。医生说之前收下是怕他们多想,手术很顺利,接下来就看后续恢复情况了。
术后第一天,傅闻璟都处于昏迷状态。第二天才能睁眼,对刺激有反应,复查头颅CT示颅内出血清除干净彻底,成功拔除头部引流管。第三天神志清醒,可以慢慢进食和说话。一周后可以下床行走。
傅闻璟昏迷了多久,沈良庭就陪了多久,连睡觉都没睡过,饭也不吃,水还是顾源盯着他劝他才喝了两次。
顾源庆幸,还好傅闻璟醒得早,沈良庭才没在他之前先倒下。
傅闻璟恢复清醒,躺在床上还带着氧气面罩。
两个人安静对视着,病房内很安静,只有监视器微弱的声音。窗纱被微风吹起,落进来的阳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顾源看着两人间微妙的氛围,好像有一个玻璃罩子单独地把两个人圈在了一块儿,没人能打扰。
沈良庭一直握着人的手,眼神温柔,拇指轻轻磨蹭着人手上坚硬的骨节,“还好吗?”
傅闻璟微微侧头望着他,刚想说什么又皱了眉,用空余的手去取氧气罩,嫌戴着说话不方便。
沈良庭按着不让他摘,俯身耳朵贴过去,“你要说什么?我听得到。”
傅闻璟却挣开他,硬是取了氧气罩,“戴着勒得慌。”
沈良庭接过,也没办法,“那过一会儿不舒服了再戴。”
“也行。”
沈良庭看他嘴唇干燥破皮,就拿过一旁的温水碗和棉签,小心翼翼地给他润湿嘴唇。“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吗?”
傅闻璟能感受到靠近自己的躯体的人体热度,还有人身上熟悉的香甜的味道,下颌紧致秀丽,皮肤白皙光泽,顺着微微豁开的领口看下去,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没了,人比之前还要瘦。
“有。”傅闻璟回答。
沈良庭放下碗,紧张起来,仔仔细细看他全身,“哪里?我叫医生来看看?”
“心痒,想抱抱你。”
沈良庭怔了一下,谁能想到这个人伤口还没好全呢,嘴巴就这么不正经。
刚刚压抑的气氛缓和过来。
起码人醒了,精神也不错,还有余力开玩笑。
沈良庭眼睛微弯,是闪烁的月亮。
傅闻璟虚弱地笑了笑,伸手往床头柜那儿指了指。“里头有个东西,拿过来给我。”
沈良庭绕过去,拉开床头柜,结果发现里头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黑丝绒盒子。
沈良庭迟疑地把盒子拿给傅闻璟,表面镇定,心里头却仿佛山呼海啸,“这是什么?”
傅闻璟接过,一只手捧着,望着沈良庭说,“这个时机好像不太好,但我躺在手术台上头的时候就觉得,一旦醒来,就得赶快做这件事,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了。”
“所以,沈良庭,你愿意嫁给我吗?”
黑丝绒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枚制作精良的祖母绿戒指,两侧各镶嵌一颗阶梯形切割钻石,是可以上拍卖行的净度。
跟之前临时买的钻石戒指,昂贵和精致程度完全没法比。
沈良庭屏住呼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戒指盒,“其实我也准备了。”不过他已经不好意思打开了,虽然他也费了很多心思,亲自画的图纸,找的顶级珠宝公司订制,可是和傅闻璟这枚比起来,就不是一个档次了。
傅闻璟笑了笑,声音虚弱地问,“良庭,先戴上好不好?我手好像没什么力气了,掉了就不好了。”
沈良庭连忙伸出手让他替自己戴上。
傅闻璟手没缩回去,反而示意让沈良庭把自己准备的戒指也给他戴上。
沈良庭清了清嗓子,把戒指盒打开,“傅闻璟,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次婚求了两遍。
傅闻璟笑着点头。
戒指严丝合缝地圈拢手指。
戴上戒指后,傅闻璟握住沈良庭的手,头转向门口的罗青,用最后一点力气,轻声说,“妈,你看,他答应了。”
罗青坐着轮椅在病房外,眼中因为泪水而视野模糊,却也欣慰地笑了,“好,这就好。你们要好好的。”
沈良庭笑着流出了眼泪,狼狈地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一塌糊涂,嗫喏着说,“谢谢阿姨。”
“怎么还叫阿姨?”罗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沈良庭愣了愣,连忙改口叫了妈。
后面两天,接二连三有人来看望。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好明面上赶人。
傅闻璟不胜其扰,索性闭门不见客,不管什么身份什么面子,一律在医院楼下就被拦住。
晚上沈良庭陪床。
这是个跟酒店似的vip大套房,其实有空余的床,但沈良庭不愿意去。
就在病床旁支了一个小床,困得不行的话在上头睡,如果傅闻璟有什么动静,可以随时叫他。
夜色迷人,月光满溢进来,如银霜泄地。
沈良庭今天白天被赶回去休息一下午,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顺便煲汤煮粥,仍旧是没有顾得上闭眼睡觉。
现在他捧着书,靠在床头,给人念书打发时间,念着念着头就不住往下点,跟小鸡啄米似得,显然困得不行了。
“困了就睡会儿。”
沈良庭放下书,揉揉眼睛,看看时间,下半夜的确挺晚了。又去看吊瓶,里头的营养剂估计还得两小时才能滴完。他掏手机设了个闹钟,“那我躺会儿,你要有什么事就叫我。”
说着就走到小床那儿抖开被子。
“别睡那儿,上来吧。”傅闻璟躺在枕头上,侧头看着他说,“陪我躺一会儿。”
因为是贵宾房,所以病床也比一般的要大,躺1.5个人没问题,躺两个成年男人就略略拥挤,不过也在合理范围内。
沈良庭抱着被子睡到他身边,小心不挤到他。
傅闻璟却伸手过去,到被子底下去抓他的手。
如水的夜色下,交握的手指上,戒指熠熠发光。
“我想过了,以后不论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你,即使是不好的危险的,你也有知道的权利。”傅闻璟侧头向他,轻声说,“我之前不想你担心,也是自私。”
沈良庭索性把自己的被子掀开,人挨到他身边去,“没事,只要你高兴怎么样都行。”
傅闻璟垂眼看着身边的人。
沈良庭在他怀里疲倦地阖上眼,因为担心傅闻璟,沈良庭好几天没有睡过囫囵觉了,白天一双眼都是肿的,和他这个病人相比,沈良庭明明比他还憔悴。
傅闻璟伸手抚摸怀里人的脸庞,看他苍白失去血色的面颊,多年前那个孤独站在树下的小男孩又仿佛浮现在眼前。
后来小男孩慢慢长大,慢慢抽条,变成了推开自己办公室门走进来的年轻人,倔强不服输地仰着脸说要比一比利星的程序和自己的哪一个更好。站在大礼堂演讲,穿着不合身的西服,背脊却笔直,年轻的脸庞朝气蓬勃,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年会上喝醉了酒倒在自己怀里,糊涂勇敢地说喜欢,看着怀里人酡红的脸,自己的心突然就乱了,胸腔烧起一把火,一直烧到现在都未曾熄灭。工厂暴乱时,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推开,看着人在自己怀里倒下,失去的恐惧陡然灭顶,如潮水般盖过了一切理智。
即便如此,有了这么多征兆。拥有时,却仍然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是可以舍弃的,不知道珍惜。失去后,才知道人早在心里生了根,生生拔掉,心也就被扯出胸腔。
无数记忆涌入,渺小但深刻,如弹孔般打在心上。
这么些年,世态炎凉历遍,人走茶凉看透,他得到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跟他同时期的那些人,仍站在顶峰的少,跌落后尸骨无存的多,许多心酸只有自己才知道。他运气好,沈良庭是个倔强的傻瓜,认准了事情就不会变,所以才会一直等他,锲而不舍的找他。千帆过尽,时间还不算晚,沈良庭仍然在他身边。不管是沾过血的还是弄脏过的,人还是那个人,仍然崭新洁白,干净如新。
一切都已了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