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鸿胪寺这么重视,并不只是为了大齐的脸面,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啊!
鸿胪寺这边这么忙,庄子那边又搞出事来了,一天晚上,金珠自己策马扬鞭,风尘仆仆的骑马回来,进了府,也不管孟昔昭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他床前,惊的孟昔昭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当场就要收拾细软。
顺便还问了金珠一句:“是不是造反的人打进来了?!”
金珠:“……郎君,您还没睡醒吧,哪里来的造反人啊。”
孟昔昭一愣,他抱着被子,不解的看着金珠这灰头土脸的样子:“那你这是——”
金珠这才想起来自己回来是干什么的,瞬间一脸大喜:“郎君,成了!您说的那个黑火药,他们真做出来了!炸翻了一个木桌呢!”
孟昔昭一听,顿时放下被子,跟着金珠一起冲出去。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边的这位美女大管家,原来还是个英姿飒爽的女骑师,据金珠所说,是她当时挂靠的那个牙行出钱,让她学骑马、学写字、还学女红、学弹琴。
因为她长得漂亮,一看就能给他们赚一大笔钱,所以他们才这么下血本,照这个路线培养下来,别说普通富户了,就是王公贵族,也不一定用的起她。
好饭不怕晚,金珠正式挂上牙行半年以后,才被偶然路过的孟夫人一眼看中,带回家送给了孟昔昭。
孟昔昭还真不知道金珠是这么来的参政府,他不禁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你一年,能从我娘那里拿多少银钱?”
要是以前,金珠能回答的面不改色,但现在,她隐隐察觉到,自从郎君开始做生意开庄子,他就不再是以前那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郎君了……
默了默,她先说了一句:“奴婢是拿月银的,若按年来,约莫四千九百两纹银——”
孟昔昭差点没把眼睛瞪出去:“夺少?!?!”
金珠:“……”
他这反应跟那天孟昔昂抽过去之前有点像,金珠便闭了嘴,没把后面的绢帛一百匹、绸缎一百匹、金银玉头面各十副说出去。
这待遇,多少后宅的贵妾都比不上,而孟夫人之所以花大价钱请这么一个丫鬟回来,就是看中了她能管人,只要她能把孟昔昭身边的莺莺燕燕们全都管住,别说四千九百两,就是再加一个零,孟夫人也愿意给。
到了庄子上,孟昔昭还有点恍惚。
他当鸿胪寺少卿,一年的俸禄也就二百两……
因为这件事的冲击,孟昔昭连看见黑火药试炸成功都高兴不起来了。
当初的三组工匠却很开心,他们毕竟是懂行的人,知道连这么一点量,都能把老榆木桌子炸翻了,甚至桌腿都炸碎了,那要是再换成一百倍的量、一千倍的量,岂不是就有雷霆之力了,连几人粗的大树都能炸断?
孟昔昭听着他们兴奋的汇报,顿时感觉他们很没志气:“炸树干什么?一个个的,森林都被嚯嚯成那样了,还不讲究环保!要炸就炸房子!去,搞个——”
他看了看工匠拿来的实验版本,“搞个比它大十倍的版本过来,看看能不能把这间房子炸了!”
工匠:“……”
好好的房子为什么要炸了它?
工匠们十分不解,怀疑孟昔昭现在是心情不好,他们转头看向金珠,后者则一脸淡定,给了他们一个我也不懂的眼神。
从这天起,庄子里三不五时就来上一阵响动,最大的一回,连房子都塌了,吓得那几个在这巡逻的军汉想冲进去,但想起孟昔昭吩咐过的,除非里面有人求救,不然就不准进去,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他们还是离开了。
孟昔昭也从此开始了鸿胪寺庄子两头跑的日子,天天回家倒头就睡,然后到点醒了就立刻出门,不管上值还是休沐都是如此,心疼的孟夫人给他熬补品,结果还找不到人,只能转送给孟昔昂喝了。
孟昔昂本来心里就上火,还喝这些大补的补品,没两天就补的流鼻血,他也想找孟昔昭,然而跟孟夫人一样,根本逮不到他的人影。
孟昔昂还心惊胆战了一番,怕他这么忙,都是装的,其实是幽会太子去了,好在他观察了一些时日,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这才稍稍的放了一点心。
孟昔昂的想法要是让太子知道,太子一定会感觉十分冤屈,因为他比孟家人更惨,他已经近一个月都见不到孟昔昭的人影了。
虽说见不到人,可这段时间崔冶出宫的频率大大增加,郁浮岚本以为他想做什么事,然而崔冶出了宫,就是在别院里坐着,看着怪纠结的,郁浮岚心疼自家的殿下,去问他,要不要他把孟昔昭请过来,太子又一脸紧绷的拒绝了他。
他也想过要不偷偷去请,别告诉太子就是了,然而看看身边伤刚养好,但腿脚还有点不便的张硕恭,郁浮岚摇摇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八月初五,左贤王的大队人马由北部正门进入应天府城,他们一行六十七人,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还有十二匹马拉着没有蓬的大车,上面摆着的全都是送给天寿帝的礼物,用一整块的兽皮遮盖着,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但只看这个雄伟的气势,还有那块在中原见都见不着的兽皮,就已经足够震慑一旁的大齐百姓了。
孟昔昭跟韩道真一起,站在城门处迎接左贤王的队伍,等人到了近前,左贤王继续坐在马背上,他骑的就是汗血宝马,而且就是要送给天寿帝的汗血宝马,这马毛光水滑的,在太阳底下皮毛还泛红光,看得人目不转睛。
最起码韩道真的眼睛是黏上去下不来了,左贤王看到韩道真失态的模样,顿时蔑笑一声。
孟昔昭看看指望不上的韩道真,干脆自己上前一步:“在下鸿胪寺少卿孟昔昭,这是鸿胪寺卿韩道真韩大人,陛下得知左贤王要来大齐,特命我二人在此恭候,左贤王远道而来,一路劳图奔波,必是累了,不如先去新建的别苑,休整一番,再进宫觐见陛下。”
左贤王不是第一回来大齐,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少年郎的时候,就跟单于来过一次,那次不是来求娶公主的,而是商量进口马匹的事情,当时单于还不是单于,只是个王子,他也不是左贤王,只是王子身边的勇士。
上回来住的是驿馆,这回怎么变成别苑了?
他没问孟昔昭,而是看一眼旁边的下属。
那个下属有点大齐人的面孔,一张嘴,也是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新建的别苑是什么东西?”
孟昔昭:“……”
看看,只说话流利有什么用,这说出来的句子,一听就是外地人才能说的。
他笑:“是在下得知左贤王即将出使大齐,深感左贤王与普通使者的不同,劝谏陛下为左贤王专门打造的一个住处,别苑比驿馆宽敞许多,也采纳了匈奴原使臣的意见,希望能让左贤王满意。”
至于这别苑以后还会给别的使臣住,以及他不仅采纳了匈奴使臣的意见,他还采纳了很多沮渠慧觉的意见,这事就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了。
说到这,左贤王才终于纡尊降贵的看了一眼孟昔昭,跟其他的大齐人比起来,这个人倒是知趣。
但他也不会因为这个就高看孟昔昭一眼,匈奴人看不起大齐人是刻在骨子里的,甚至孟昔昭这样做,还会让他觉得,孟昔昭也是个没骨气的大齐人。
然而没骨气和没眼力见,相比起来,左贤王还是更喜欢前者。
从头到尾,这位左贤王,还有他的部下们,一个都没下过马,甚至也没通知一声,直接就牵动缰绳,让马走起来,孟昔昭还站他前面呢,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赶紧护着年纪更大的韩道真,往后撤去,把位置让出来。
等他们走了,孟昔昭和韩道真互相看一眼,倒是不像之前那么针锋相对了,两人都想叹气。
但也不能叹,前面的匈奴人正回头看他们呢,他们敢叹气,左贤王就敢拿这事发作。
把这群人全都送到别苑,孟昔昭又带着他们看别苑的设施,草原嘛,建筑风格也就那样,比较粗犷,不像大齐这边,讲究特别多,孟昔昭设计别苑细节的时候,把四国的风格都加进去了,要不是大齐里没有南诏人,他连南诏的风格都想加进去,至于跟左贤王介绍的时候,自然是只介绍跟匈奴有关的。
反正其他国家的他不熟悉,看不懂,只要他不说,左贤王自然也不会在乎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他还以为那都是大齐的风格呢。
孟昔昭一直没走,因为现在天还挺早的,就算休息完了,也不过午时三刻,他以为左贤王会直接进宫,谁知道,他还是高估匈奴当客人的态度了。
午时都过去了,孟昔昭和韩道真坐的屁股都快麻了,左贤王的下属,也就是那个长得特像大齐人的金都尉,才走出来,跟他们说,左贤王已经休息了,让他们都回去,等明日一早,左贤王会自己进宫找大齐皇帝的。
孟昔昭:“……”
韩道真:“……”
真是、真是一群野蛮人!
但他俩还能说什么呢,人家是大爷,他们只是伺候人家的。
从别苑出来,孟昔昭和韩道真一起回鸿胪寺,两人的表情都有点严肃。
内斗归内斗,在这种一致对外的局面上,他们还是可以互相信任对方的,韩道真虽说迷信了点、小气了点,可他到底是个大齐人,不至于做违背大齐利益的事。
坐下来,韩道真甚至还真的把孟昔昭当成了自己的副手,跟他商量起来:“你看,明日该怎么办?”
孟昔昭又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早早的起来,去别苑门口等着,总不能让匈奴人自己进宫。”
再说了,他们知道皇宫正门在哪边吗?别再走错了。
韩道真点点头:“也好,那你明天跟我一同过去。”
说完了,他却没走,孟昔昭正想吩咐别人,去皇宫里通知一声,别让天寿帝继续等着了,人家今天不过去了。看见韩道真一脸犹豫,还有话说的模样,他不禁笑了一声:“韩大人,您还有什么事?有话不妨直说,咱们都是鸿胪寺的官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呢。”
韩道真:“……”
臭小子,你懂什么。
你以为把匈奴人伺候高兴了,伺候走了,就算完了?
没完!后面还一堆事呢!
孟昔昭能听到的风声,韩道真在朝里待了那么多年,自然也听得到,匈奴这回可是求娶公主的,而看陛下那个态度,就差把楚国公主打包好、系个红丝带,给匈奴快递过去了,和亲是板上钉钉的,那送公主和亲的人员……
礼部必须出人,枢密院必须出人,宗亲里也必须出人,至于他们这个大齐版本的外交部,那更是必须出人……
而鸿胪寺出使的人员,百分之八十是他这个鸿胪寺卿,百分之二十则是孟昔昭这个鸿胪寺少卿。
这都是有例可循的,九年前,赵国公主出嫁匈奴,就是当时的鸿胪寺卿送亲,十四年前,商国公主、哦,现在追封商国长公主了,她去和亲夏国的时候,也是当时的鸿胪寺卿送亲,这俩鸿胪寺卿可都不是一个人,但是,他们都有个共同点。
那就是送亲之后没多久,就死了。
送亲夏国那个,在路上染了风寒,倒是治好了,可是后遗症一直在,回来以后咳嗽不止,不得不辞官归家,刚到家一年,死了。
至于送亲匈奴那个,更惨,送亲去的时候没问题,回来却因为连遇大雪,被堵在两国交界处,随行大夫先病,然后他再病,无人救治的情况下,发高热,烧了三天,活活把自己给烧死了。
也是在这位死了以后,才轮到韩道真来当这个鸿胪寺卿,本来他还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八年里没碰上过这种倒霉事,这不,现在打脸就来了……
韩道真无比的发愁,他甚至很想忽悠一下孟昔昭,让他觉得送亲是个特好的差事,然后求见陛下,把这个差事送给他,但仔细想想,他感觉不太行。
少卿说到底地位还是不够,天寿帝又是个好面子的人,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这样一想,韩道真不禁悲从中来。
吾命休矣!——
孟昔昭坐在他对面,一脸古怪的看着他脸色一变再变,从忧虑、变成苦涩,再从苦涩、变成绝望。
最后,韩道真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准备回去再点三炷香,上给三清,求他们保佑自己,若真要死,那就死得痛快点吧……
孟昔昭:“…………”
搞不懂这些老年人的想法。
八月已然是秋天,大齐这个时代和现代不太一样,夏季十分热,秋季又凉的十分快,才八月,就已经不用扇扇子了,估计到了冬天,会更冷。
孟昔昭一大早就来到别苑,韩道真比他来的稍微晚一点,两人又是默默对视,然后坐在一处,等着匈奴人起床。
幸亏他们比平时早起了一个时辰,因为匈奴人显然起的也很早,还不到辰时,他们就收拾好出来了,左贤王穿着匈奴贵族的服饰,看见他俩,也没说什么,只吩咐自己的属下们,把礼物装好,最为贵重的汗血宝马,更是要直接牵进大殿。
孟昔昭:“……”
汗血宝马也是马,是马就喜欢随地大小便,你们是真不在乎大齐皇宫的卫生啊。
在这些人忙活的时候,孟昔昭也没闲着,他发现那个姓金的都尉,在这一群人当中竟然地位还挺高。
他姓金,面目又有明显的齐人特征,很可能父亲就是大齐人,而作为一个半血缘的齐人,他竟然能在左贤王账下做到都尉,实力不简单啊。
昨天回去以后,孟昔昭还特意恶补了一下匈奴王庭的结构知识,由于匈奴是分为三部分的,都尉这个官,跟大齐不太一样,不算文、也不算纯武,只能这么形容,左贤王是单于最信任的人担任,而都尉,是左贤王最信任的人担任。
看了他一会儿,孟昔昭就把视线收了回来。
乱哄哄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孟昔昭跟着他们进宫了。
宫里,天寿帝正怨念颇深。
昨天等了他们一下午都不来,今天还这么早就把朕叫起来,还好今日是常朝日,文武百官本来就要到场,要不然的话,岂不是只有朕一个人接待这群匈奴蛮子?
讨厌,不就是娶个公主吗,朕在信里都答应你们了,把礼物放下,自己老老实实待在驿馆多好,也省得让朕早起了。
文武百官们也时刻关注着匈奴左贤王的动向,昨天没见他进宫,他们就知道今天常朝有热闹看了,然而不管什么热闹,只要沾上匈奴,就让人食不下咽。
都知道匈奴看不起自己,但都只能忍,文官心里窝火,武将则是紧紧攥拳。
这忍者神龟一般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再怎么不服不忿,左贤王还是进殿了。
四列朝臣把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看见有两匹马跟着左贤王一起进来的时候,还有人惊呼出声。
但他叫的不是“这马好生漂亮”,而是“这马怎么还拉了!”。
天寿帝坐的远,又在高处,他看不到那些不和谐的产品,只用双眼紧紧盯着这两匹一看就不是凡品的马儿。
汗血宝马耶!
其它国家都没有,是匈奴当年打到极远的地方,才带回来的汗血宝马耶!
听说他们匈奴也是越养越少,一匹就能卖出十万金的价格!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天寿帝已经不管左贤王是怎么不给他面子的了,他跟韩道真一样,都把眼珠子黏在这两匹马上,左贤王朝天寿帝鞠了一躬,然后就站到一边,根本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而是让一旁的金都尉把早就打好的腹稿念一遍。
先夸天寿帝有多英明神武,再夸匈奴单于有多文治武功,接着再说说大齐和匈奴这些年和平共处的不易,最后,提出希望用这些礼物,打动天寿帝,让他选一位嫡亲公主,送去匈奴,以修两国之好。
注意,他的用词是选,而不是赐,也就是说,两国是平等的,甚至,匈奴地位更高,而且他要求的是嫡亲公主,也就是天寿帝自己的女儿。
匈奴的规矩和大齐不一样,他们那嫡庶分别没那么大,匈奴的王后叫大阏氏,其他妃子则把大字去掉,就叫阏氏。
所以他们说的嫡亲,不是皇后生的意思,而是天寿帝生的就行。
不过,他们就是想要皇后生的,也没有啊,谢皇后就一个儿子,而天寿帝以后也不可能再立后了。
本来天寿帝就打算这么干,文武百官们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反正就是走流程的事,做了太多次,都没什么可商榷的了,只有孟昔昭,站在韩道真旁边,皱了皱眉。
今天太子也来了,他坐在天寿帝下面,眼睛也跟其他人一样,看着汗血宝马,只是中间,他转了一下目光,看向穿着全套官服,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在百官当中还有些格格不入的孟昔昭。
但是孟昔昭并没有看向他,哪怕金都尉那番长篇大论都念完了,他也没往太子的位置上看过一眼,仿佛那天他在昆玉殿说的是实情,他们真的不认识。从始至终,他都像个合格的鸿胪寺官员,注意力全在匈奴人身上。
太子默不作声的垂下了眼。
第35章 大漠
匈奴人当场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天寿帝也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就说要把楚国公主给他们。
按照惯例,皇帝要犹豫上十来天的时间, 然后再带着痛惜的表情,告诉他
们他有一个女儿, 秀外慧中, 蕙质兰心,很适合你们那威风凛凛的单于, 我就把她嫁给你们单于吧。
如果被选择的是宗室女,那就把女儿换成干女儿, 反正台词都是一样的。
而在这个流程走完了以后, 礼部才会大张旗鼓的准备起公主的嫁妆,拟定随侍人员名单, 安排起一系列的和亲事务。
这些跟鸿胪寺都没关系,他们的任务在把匈奴人引到陛下面前之后就结束了,接下来忙成陀螺的是整个礼部, 他们只要继续把左贤王一行人的衣食住行都照顾好就可以了。
原本, 从提亲到公主出嫁,应该有两个月到三个月的准备时间, 但不知道是匈奴单于太猴急, 还是左贤王太鸡贼,总之他们特意挑这个时候来, 为的就是在万寿节之后,带着公主速度启程。他们一再的跟天寿帝说,匈奴冬天很长, 气候苦寒,最好还是在暖和的时候出发, 免得冻到金贵的公主,天寿帝觉得有道理,况且他也并不想让这些匈奴人在大齐待太长时间,就答应他们,九月十五让他们跟公主的送亲队伍一起回去。
九月十五是深秋时节,大队人马乌泱泱的前进,走到匈奴的单于庭大约要一个月,那就是十月十五,正是大雪纷飞的时候,公主到了那里倒是不用担心了,她会待在匈奴的王庭好吃好喝,其余送亲人员就倒霉了,冒着大雪回齐国,说不定就跟上一任鸿胪寺卿一样,被堵在雪地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段时间礼部注定要头疼了,他们不光要准备公主的嫁妆,还得挑选合适的随侍,随侍跟送亲人员不一样,是要长久的待在那伺候公主的,哪怕公主没了,他们也不能回来,而是留下继续伺候单于,或者其他的主子。
一时之间,皇宫人心惶惶,礼部也良心难安。
这哪是拟随侍的名单,这分明就是拟流放的名单。
呜呼!老夫一生仁义礼智信,怎么就摊上这等得罪人的差事了呢??
礼部难做,右相闫顺英更难做。
闫顺英掌管的是中书省,送亲人员就该他来定。礼部拟随侍,随侍都是宫女太监或者侍卫,全在皇宫待着,想出来走后门也没机会,而送亲人员就不一样了,这里面全是官啊,为了不待在这个名单里,这些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抬出自己八十老母的、抬出自己四月怀胎新妻的、还有变着法往他手里送钱的。
闫相公现在一个头两个大,要他说,那匈奴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哪有这么夸张,好像去一趟就肯定没命了,以前……以前也就是去一百个人,回来八十个,这个折损率,其实还可以嘛!
这话哪怕在心里想想,闫顺英都觉得心虚,更遑论直接说出来了。
拧着眉,闫顺英看向手中的名单,礼部尚书是他的人,而且到了知天命之年,他是肯定不会派他出去送死的;礼部侍郎年轻,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但他就是那个抬出自己八十老母、跟他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人,还给他拿了一份孝敬,闫顺英拿着笔,在他的名字上面悬空着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把他的名字涂掉了。
礼部总共就这两个大官,大官不去,就得小官去,而且去一个不够,得去两个,闫顺英很快就决定了其中一个,在另一个上,他犹豫了一会儿。
想想此人入官场以后,就对自己不冷不热,反而愿意贴司徒老匹夫的冷屁股……哼,也是个不识时务的,那就派他去好了,年轻人,活下来的几率还是挺大的,让他吃吃苦头,等回来以后,就知道该奉承谁、不该奉承谁了。
选完了礼部,下一个就是鸿胪寺,枢密院独立一家,并不归他这个宰相管。
鸿胪寺的官员名单更简单,一个四品卿、一个六品少卿,除此以外,就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了。
盯着孟昔昭的名字,闫顺英非常想把他派出去。
他跟孟昔昭还没正式的说过一句话,但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人就是自己的克星,只要沾上他,自己就准没好事,要是能借这个机会,让他死在草原当中,那该多好啊。
然而,礼部已经一个大官都没派了,要是鸿胪寺也这样,搞不好天寿帝还以为他在故意怠慢匈奴,再加上孟昔昭的背后是孟旧玉,要是让孟旧玉得知自己派他儿子出去送死,他就是不亲自过来,也会打开他家大门,把他夫人放出来。
闫顺英想起孟夫人当年一句接一句的辱骂甘太师老娘,把这个七十多的老太太骂到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她试图歪着脑袋晕倒在地,却被孟夫人一伸手,跟拎小鸡仔一样的拎起来,太师老娘还以为她要打人,顿时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
回忆起这些,闫顺英的表情是既敬佩、又怕怕。
算了算了,就让韩道真去吧,孟旧玉说得对,他混了这么多年,也该为朝廷办点实事了。
这些暂时都跟孟昔昭没关系,他正在陪匈奴人逛应天府呢。
这几位都是甩手大掌柜,把事情全都留给大齐,他们接下来就没事做了,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吃喝玩乐,看他们的意思,是打算一直玩到万寿节那天,然后再收拾行李准备回匈奴。
但是他们的头,左贤王,并不跟他们一起玩,只有第一天的时候,他和其余人一起出去看了看应天府如今的景象,后来,他就还是待在别苑的时间多。
如果不待在别苑,那他就去匈奴驿馆,关起门来跟常驻的匈奴使臣聊天,或者在驿馆一条街上转转,看看在这做生意的匈奴商人都过得怎么样。
能当上单于的左膀右臂,这位左贤王自然不是绣花枕头,他不搭理大齐人的糖衣炮弹,孟昔昭也不气馁,他还是继续跟那些凑数的匈奴贵族混在一起,每天都给他们找不重样的乐子,一日三餐更是花样繁多,少部分是走鸿胪寺的账,大部分则是走他自己的私账。
别看这群人好几十张嘴,但因为匈奴草原物资匮乏,他们没吃到过多少好东西,孟昔昭用最普通的大齐菜色,就能收买他们的人心,几天下来,花的钱还没塞给秦大官的红包多。
也不是每个匈奴人都那么看不起大齐人,这不,被孟昔昭带着玩了几天,已经有人开始跟孟昔昭称兄道弟了,孟昔昭做出一副非常与有荣焉的模样,然后把他们送去了钟山,一个专为达官贵人打造的围猎场。
在大齐锦衣玉食了小半个月,这些人确实都有点手痒了,高高兴兴的就骑马过去了,但孟昔昭没跟着,他说自己不善骑猎,匈奴人想起了大齐那拙劣的骑术,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不再管他,自行离开了。
孟昔昭微笑着目送这群人出城,然后才转过身,问留下的那人:“既然他们都去打猎了,不如金都尉今日同我一起,去我开的酒楼里坐坐?”
金都尉名叫金屠哲,这段时间左贤王稳坐城中,是他一直跟着孟昔昭、和匈奴的贵族、勇士们,既有看着这群人不要闹事的意思,也有看着孟昔昭,防止他干坏事的意思。
匈奴人自诩草原之王,人人都是打猎的好手,左贤王会担心孟昔昭在好酒好菜里下毒,却不会担心他在猎场里做什么手脚,所以金都尉今天没跟去,听了孟昔昭的话,他还有点疑惑:“你,自己还开了一家酒楼?”
孟昔昭笑:“就在百花街之中。”
这些日子他们没少去百花街,但金都尉从没听孟昔昭提起过,他的眼神更怀疑了。
孟昔昭有些腼腆的说:“请都尉见谅,我开的那家酒楼,和别的酒楼规矩不一样,只有文人墨客才能进,也是大齐人所说的,身负大才,匈奴的诸位郎君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但在这方面……还是都尉更符合酒楼的门槛。”
金都尉看他一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更像大齐人,所以你才对我有优待吗?”
孟昔昭也看着他。
这人的雅言是说的最好的,也能看出来,他在故意模仿一些大齐人,但他的模仿,不是因为心生向往,而是想打进大齐内部,让孟昔昭等人放下戒心。
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匈奴人,只是长了张类似大齐人的脸而已。
正因为这个,他的模仿才不伦不类,听听,哪个含蓄的大齐人会说这种话,也就匈奴人才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