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我是怕孩子有压力,万一成不了,他们会觉得辜负了自己的母亲。”
银柳一笑:“这就不劳郎君操心了,金珠心里有数,她的人生里,可没有失败两个字。”
孟昔昭:“……”
听起来怪可怕的呢。
他有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可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那为什么是让大郎考状元,而不是让二郎去考,如今两个孩子才三虚岁,也看不出他们谁更聪明、谁更笨吧。”
银柳点点头:“是看不出来,但金珠说,以后她家大郎能继承爵位,无论如何都饿不死,可二郎没有这个底气,所以,他必须做官,而且是做大官。”
孟昔昭了然的哦了一声,感觉这样说的话,就很合理了。
但是他刚转过头去,突然想起什么,他莫名其妙的看向银柳:“穆家有爵位?陛下何时给穆大人封爵了,他不就是个扬州知州吗?”
这还是走了孟昔昭的后门呢,按理说,他应该去偏远地方磨炼三年的,但孟昔昭实在不忍心让金珠和那俩小孩跟着一起上任,就软磨硬泡的,让崔冶给他改了个外放地,扬州富庶,离应天府也近,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银柳拿着一个雪花梨,一边啃,一边对孟昔昭俏皮的笑了笑:“如今没有,以后也会有的,金珠不止天天督促两个孩子上进,也督促着她相公上进呢,就是封不了一等国公,来个三等侯也行啊。”
孟昔昭:“……”
女人真是太可怕了,鸡娃还不算,还要鸡丈夫。
难怪去年穆大人回京办事,孟昔昭随意一看,发现他的发际线明显后退了一些。
本来他还以为是遗传,年纪轻轻就开始秃了,如今看来,怕是另有隐情。
提起孩子教育的问题,孟昔昭免不了的想起,宫中也有个正在教育中的孩子。
嗯……不过已经过去好几年了,那孩子,目前只有孟昔昭把他当孩子,其他人都觉得,他已经差不多是大人了。
朝中最近有人开始上奏,希望给太子选妃,皇帝选妃他们已经说累了,每年就是意思性的提一提,反正陛下不听,可给太子选妃,皇帝总该听一听吧。
他们想的没错,崔冶听了,觉得按以前的规矩办就挺好,也不必非要从民间选,民间官间一起来吧。
其实太子今年才十三岁,个头上比孟昔昭都矮了一头,这可不像是崔家的基因,不管崔家人有多奇葩,人家个个都是帅哥,而且都长得挺高。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子生母有点矮,还是这孩子的性格影响了他的身高,孟昔昭只知道每日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可他就是不长个。
而对于这个太子,孟昔昭的感觉也是有点复杂。
倒不是说他做的不好,太子腼腆,这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腼腆是有点配不上太子之位,可也不算太严重的毛病,而且比起一开始连头都不敢抬,太子现在好多了,敢跟崔冶对话,崔冶问他什么,他最多声音有点紧张,还是能对答如流的。
不愧是司徒太师和其余人一起选出来的太子,智商,确实高,而且非常高,才十三岁,人家会做策论,会写文,能做诗而且能做禅诗,大相国寺的住持听到以后,惊为天人,让全寺都来学习。他可没有阿谀奉承,因为崔冶的诗被这位住持批评过,说他暗含锐气,不知变通。
……没办法,崔冶算是被这住持看着长大的,住持懂很多、也知道很多,但他从来不说,这种体贴的沉默,让他成了崔冶的半个自己人,不管他怎么批评,崔冶都只能听着。
文采很好,天赋很高,性子上的问题也纠正的七七八八了,连朝臣都对这个太子越发的满意,可只有孟昔昭,偶尔会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原因无他,孟昔昭总觉得,他有点太听苏若存的话了。
他和崔冶,用了三年,才让这孩子可以老老实实的坐在自己旁边,而不是时时刻刻的想要逃跑,而苏若存,她从一开始就获得了这个孩子的好感,而且这好感,从来都没有因为时间减淡,反而是越来越深,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孟昔昭曾经看到过一次,苏若存对太子训话,她的训话肯定是温柔的,而太子站在她对面,十分羞愧,听得认真,都快哭了,等到训话结束,苏若存看着他,只是对他笑了一笑,太子立刻高兴起来,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丝毫不记仇。
后来苏若存罚他去练字,怕是要练到夜半了,他也乐嗬嗬的,甘之如饴,完全没有在孟昔昭和崔冶之前的样子。
他只对苏若存这样,对其他人,就是很正常的腼腆。
孟昔昭肚子里有一堆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觉得不太可能,才十三岁呢,十三岁懂什么啊,而且说实话,那种场景,换一个人来看,估计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是他想太多了。
但这种想法只能自欺欺人,真正的事实是,他还是觉得有可能,所以总是控制不住的去关注这俩人,而且心中的怀疑愈演愈烈。
有了怀疑,下一步可以是去证实,也可以是立刻行动,把所有未发生的,都扼杀在摇篮里。
但在孟昔昭行动之前,他又在小池塘边偶遇了这俩人,太子陪苏若存赏花,同时也是让苏若存考校他的功课,考校结束,他走了,苏若存本想回去,但一转头,她就看见了孟昔昭站在那。
两人离得不远,沉默的对视。
谁都不觉得尴尬。
孟昔昭坦荡,因为心里有鬼的人不是他,而苏若存更坦荡,心里有没有鬼,端看那人如何想,自认为是错的,便是心里有鬼,若自认为没错,那自然,一切牛鬼蛇神,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心中。
眼神当中,确实能说很多话。
孟昔昭望着那边的苏若存,她已经孀居近六年,如今的她,正处于女子最好的年华当中,有各种名贵药材的保养,她看着比真实年龄更年轻。
可这张脸,外人是看不到的。
苏若存日日教养太子,也日日教养自己,从她说自己想读书开始,就没有一天断过,一年三百六十日,藏书阁里的书,都快被她翻遍了,仲长统的《昌言》是她最喜欢的,看了大约几十遍,她本就是个很厉害的女子,如今又读了书,知道了天下之势、从未有什么是新鲜的,分分合合、起起落落,所谓天意,也不过是虚伪的人意。
人决定人要坐稳皇位,人决定人要推翻皇位,人决定人走上荆棘之路、并杀出重围。
孟昔昭和苏若存,这六年里的接触并不多,两人都要避嫌,所以很少见面,但每次见了,两人都会卸去对外的面目,以本性相对。
在孟昔昭面前,苏若存不会继续伪装天下第一好的太后,而在苏若存面前,孟昔昭也收起了锐气,不再用纨绔的那一套行为举止,而是平心静气的和她说话。
但今天,他俩什么都没说,只是互相看了看,然后就默契的各自转身离开。
回去以后,孟昔昭默默坐在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崔冶回来了,他看见孟昔昭这个神情,不禁走过来询问:“二郎,发生什么事了吗?”
孟昔昭抬头,看着崔冶眼中的关心,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然后吐出两个字来:“没事。”
第158章 番外:兴明
兴明五年冬,耿文锦因出言不逊,被皇帝下狱,大理寺卿臧禾奉命调查,牵扯出他收受贿赂、偷梁换柱、任人唯亲、贪污军饷等等罪行,三公同审,耿文锦当堂认罪,于一月后施以淩迟刑罚。
拖了整整六年,军权总算是过渡成功了,曾经的耿文锦还有谋反的机会,他要是想逃,动用自己的势力,总是能逃出去的,而六年过去,他被架空成了一个纸老虎,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以文治武,这是中原大地上靠时间和人命摸索出来的一条安全道路,可怎么治,仍然在摸索当中,文官权力太大的时候,武官就成了鱼肉,可要分给武官权力,上层集团人人都会自危。
这是很头疼的问题,把全天下最聪明的人汇聚到一起,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时候就要看皇帝水平如何了,精于驭下的皇帝,一个人就能把几百个人管理的井井有条,通过制衡,让每个人都物尽其用,且伸不了太长的手。
崔冶就很擅长这个,他张弛有度、赏罚分明,很多人都从当初的不得不辅佐他,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忠诚于他。
他在的时候,大家都感觉很轻松。
但皇帝是不可能一直在的,早晚都要换,尤其崔家人代代短命,崔冶没登基以前又是那个德行,风一吹就倒一般,很多人嘴上没说,心里其实都在担忧,担忧自己未来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兴明六年春,前些年经过试点的小学堂,由应天府辐射出去,终于在全国都创建起来了。
国库现在是大大的有钱,做些好事也没人心疼了,朝廷当中有主战派,很是膨胀的想要拿这些钱去打仗,把女真打下来,或者把大理打下来。
当初没人搭理天寿帝想要打大理的事,因为那时候国库没钱,军队也没人,但经过六年、不,已经是七年的发展,连御史台都知道如今应天府有多阔了,军器监的仓库装不下,已经加建了三次,没事造这么多军器干什么?不就是要打仗嘛。
如今詹不休在北方,留在那边震慑女真,还有其他蠢蠢欲动的小国;而丁醇在南方,盯着南诏残部,还有大理。
其实现在外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别的国家也不傻,眼看着齐国强大了,当然要夹起尾巴做人,谁还敢这时候出兵呢,所以,要不要兴战事,与他们无关,只看齐国怎么想。
孟昔昭本人十分具有战斗精神,来一个打一个那种,可在行兵打仗上面,他就没这么勇了。
他习惯性的想要避免战争,想要维持和平,和平稳的内政,他守成、不激进,可以说这是优点,也可以说这是缺点。
古人不把人命当命,外族在他们眼中更是蛮夷,是胡族,别说同胞了,好多人都不把胡人当人看。所以他们可以毫无压力的做出攻打别国的决定,可孟昔昭到底是在和平环境中长大的,给别人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他心理接受良好,一旦换成让他来做这个挑事者,他就有点下不去手了。
这也是孟昔昭不想一直留在应天府的某个原因,他知道自己有短板,如果他总待在这个位置上,反而会拖累这个国家的进程,每个人的眼光都是有局限性的,时刻补充新鲜血液,这个国家才能良好的运转下去。
大概是丁醇带兵老在附近晃悠,罗萨花有点怕了,所以来信示好,还送他们的太子过来出使,送上礼物。
月氏的太子打了个头,后面其他小国的太子再出发,也就不算丢人了,南诏残部的太子,按辈分应该是罗萨花的孙子,这些年罗萨花一直实际控制着南诏残部,这个所谓太子,对她也是十分的害怕,到了齐国以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说话声音也大不起来。
好歹也是个太子,所以宫中还是给他设宴了。
没人把这太子当回事,连他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孟昔昭跟完成任务一样,坐在下面喝酒,人陆陆续续的来齐,等皇帝也落座以后,教坊司的姑娘们就出来,开始跳舞。
孟昔昭不着痕迹的抬眼,看了一眼其他人桌子上的桂花鱼羹。
这道菜是苏若存掏钱,让御膳房做了,给每位大人上的,当初孟昔昭教她怎么做菜,用这种方式讨好天寿帝,天寿帝不在了以后,苏若存还是时不时下厨,捣鼓一些新吃法,桂花鱼羹虽然不算新,但苏若存的做法更好吃,她把菜谱给了御膳房,御膳房念她的好,而吃了这道菜,感觉惊为天人的众大臣,也念她的好。
太后无法出席这种全是男人的宫廷宴会,可她有自己的办法,让旁人见不到她,依然念叨着她。
孟昔昭默默低头,埋头吃饭,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崔冶在上面面带微笑的看表演,偶尔才瞥一眼都快把脸埋到盘子当中的孟昔昭,挑挑眉,他没说什么,而是继续看向舞台中央。
等宴会散去,夜已深了,两人都半躺在床上,一个捧着一本书,另一个靠着捧书人的肩膀,眼睛眨巴眨巴,看起来灵动,其实就是在发呆。
气氛十分静谧,再过上一刻钟,他们就会熄灯睡觉,安静的夜晚,本也不需要什么交流。
就在这时,冷不丁的,崔冶问了一句:“二郎,你在心虚什么?”
孟昔昭:“……”
他噌的直起腰,先看了一眼崔冶,观察他的表情,然后他才欲盖弥彰的说道:“谁心虚了,我没有心虚,你为什么说我心虚?”
崔冶:“……”
默了默,他说道:“罢了,我不该问的,就当我没问过吧。”
孟昔昭:“……”
崔冶一这样,孟昔昭就想爆粗口。
明明说的都是大度的话,却让孟昔昭心里七上八下,仿佛欠了他似的。
说完,崔冶还真重新去看书了,徒留孟昔昭在一旁满脸麻木的看着他,恨不得掐死他。
自从第一次相见,他们二人之间,就没有什么秘密,崔冶对他毫无保留,而他对崔冶,除了自己的来历,也是毫无保留。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习惯了,因此,现在他才会这么纠结、心虚。
对……他确实心虚。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婆媳矛盾当中的男人,崔冶和苏若存,被他下意识的放在了对立面上,他感觉自己只能帮一个,帮了这个,那个就会不高兴。
而他内心深处,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答案是,他想帮苏若存。
虽说他和崔家的男人结婚了,可他对崔家,那真是看不起到了顶点,说他偏见也好,说他极端也罢,反正他对崔家男人的看法就四个字,一窝废物。
如今的太子也一样,文学造诣相当高,可为人处世上,还不如内侍会说话,纸上谈兵他当属第一,真用实际问题去问他,他就只会呆呆的看着你,然后紧张的满头冒汗。
更让孟昔昭窝火的,去年给他张罗着定亲的事,今年就定下了,同时还定了三个好人家的太子侧妃,但他竟然和自己宫里的宫女私通,还被给他上课的少傅撞见了,闹得所有人都尴尬的不行,那宫女二十多岁,再过两年就能出去嫁人,这下可好,留着当妾室吧。
别人听说这件事以后,也对太子感到有些失望,但并没有那么严重,毕竟公子哥刚懂人事的时候,都会闹笑话,而他是太子,所以闹的比较大,真论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大了就好了。
要是孟昔昭没见过他对苏若存言听计从的模样,他可能也会这么想,但现在,他没法这么想了。
那宫女,就跟苏若存一样大。
这事刚闹出来,崔冶听说了,让人去把太子叫过来,可去的人在东宫找了一圈,没找到太子,最后,是从太后宫里把害怕的太子叫了出来,原来事情一出,他就跑去找苏若存求救了,他总是这样,一出事,就六神无主,就让苏若存给他拿主意。
一开始的时候,他也不是这么废物,最起码当时他害怕,是自己偷偷害怕,而现在,也不知道是太过信任苏若存,还是他觉得苏若存永远不会骂他、抛弃他,总之,苏若存就是他的主心骨,比他亲爹娘都亲。
孟昔昭这辈子心高气傲,在智谋上,他没佩服过几个人,在他看来,跟他在同一水平在线的,除了司徒太师,就是苏若存。
所以……连他都能看出来的事,苏若存会看不出来吗?
有些事不好深想,越深想,孟昔昭越心惊肉跳,而心惊肉跳之后,他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就把这事给掩埋起来了。
他也不知道苏若存到底想干什么,但他知道,不管苏若存想干什么,其他人都不会同意,而这个其他人当中,崔冶包不包含在内,他无法确定。
崔冶对太子的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漠,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师生,孟昔昭怕他迁怒到苏若存身上,所以一直在心里憋着,没有告诉他。
但心虚这个情绪,真不是所有人都能背负的。
他已经背负快一年了,再继续背下去,孟昔昭在崔冶面前,可能就要平等的面对他了,这可不行。
反正都是早晚的事,干脆,心一横,孟昔昭朝崔冶说了实话。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崔冶抬眸,安静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的干儿子,好像看上了你的后娘。”
崔冶:“……”
第159章 番外:兴明
兴明七年,司徒太师在朝上晕倒,太医院诊治之后,说他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济,还暗中劝说崔冶,让他免了司徒太师的常朝礼。
崔冶并未答允,而是和二司使一同去太师府,亲自看望了一番卧床修养的司徒太师,而十日之后,司徒太师祈病休的札子就递了上来,崔冶洋洋洒洒回复了一篇感谢他的文章,然后答应了。
对于这篇文章,崔冶颇为重视,但绝对没有孟昔昭这么重视,他几乎是盯着崔冶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来,写完以后,自己先拿起来,跟挑刺一样的读了二遍。
崔冶不懂,有必要这么隆重吗?
孟昔昭翻了一个白眼,懒得跟他解释,像这种象征着君臣之谊、词藻动情的文章,都是有可能被收入语文课本的!当然要好好写了!
语文课本实在是太遥远了,反正司徒桓接到这篇文章以后,落了两滴泪,他不是一个喜欢动情的人,但,毕竟要退休了嘛,是个人在这时候,都会心思细腻一点。
带上夫人,还有自愿跟他们一起离开的小儿子一家,这家人快快乐乐的回老家享受富家翁、富家婆生活了,而兴高采烈的人不止他们,还有一个。
闫顺英。
熬死了甘太师,又熬走了司徒太师,熬的自己这花白头发都变成全白了,终于,他也当上太师了。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甘太师的太师含金量最高,真正的达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司徒太师的太师就差一点,地位很高,全朝堂最德高望重的人,连皇帝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行学生礼,但在权力上,就没多少了。
等到了闫顺英闫太师这,权力已经一丁点不剩,太师的位子,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荣誉职称。
不过,没关系,能有就好,毕生的梦想能实现,闫顺英已经很高兴了。
孟昔昭看着他这欢天喜地的模样,连上朝都背着手,一脸的骄傲状,孟昔昭实在是没忍住,下了朝,就笑出了声。
崔冶不解:“笑什么?”
孟昔昭摇头:“我笑闫太师,上了年纪以后,越来越像小孩,他自己还没察觉到呢,还觉得自己是以前那个叱吒风云的闫相公。”
崔冶听了,不禁也笑了一下。
当权者都有私心,闫顺英也不是永远老实,二不五时的,他就会给崔冶找点麻烦,可崔冶并不讨厌他,他的优点盖过了他的缺点,无论为官还是为人,他这辈子都达到了一枝独秀的水平,能看着他得到这样一个圆满的结果,崔冶心中也挺感慨的。
生在这个家庭,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总是看到家破人亡,鲜少能看到寿终正寝。
兴明七年中,朝廷又经历了一次变动,除去那些不太重要的官职变动之外,比较引人注目的,是孟家封爵了,孟旧玉被封文国公,孟昔昭被封平阳侯。还有臧禾,他因为办了耿文锦的案子,以及任上表现不错,所以调去了枢密院。
这两件事比起来,封爵看上去更加的风光、更加的盛大,但只是对这一年而言,后面人们就不会再记得了,倒是臧禾,从此进入军政系统,他的风光日子,还在后面呢。
臧禾心眼多,野心大,而且胆子也特大,丝毫不用担心他会被那群将军们压制住,反而要担心,他会不会太厉害了,把将军们压的抬不起头来。
把臧禾安排过去,并非孟昔昭的意思,而是崔冶决定的,在用人上,他的眼光更加毒辣。
而臧禾也没让大家失望,刚到枢密院,他就开始强烈建议开疆扩土,还提出操练水军。
水军这东西……大分裂时期很红火,因为那时候以淮水、洛水为分割线,好多场著名大战,比如赤壁之战、淝水之战,都是水军之间的战争。然而在国家统一以后,内部没有战争了,水军也就跟着歇菜了,全部卸甲归田,从水军,变成了水稻军。
臧禾他这么建议,肯定不是防范着国内起纷争,毕竟齐国当初把国都定在应天府,一是为了避开匈奴的锋芒,二就是为了控制这一块的水路枢纽,让敌人无法经过水路打进来。
所以他这是预备着,打海战吧……
孟昔昭有点震惊,又有点佩服,周边几个国家还没收拾利落呢,人家已经看到遥远的海边了。
琼州收复了,可夷州还在外族手中,训练水军的确应该安排上,谁知道哪天就需要了呢。
孟昔昭当二司使当了七年多,当的他都快吐了,可别人不这么想,他们觉得孟昔昭简直就是一只金母鸡,明明也没搞什么大动作,可税收年年涨,哪怕遇上荒年,人家都能从外国赚钱回来,商税那么重,商人还是像一只只勤劳的小蜜蜂,给他努力的搬运花蜜,搞得许多人心热,想要丢掉锄头,去当商人。
在机器问世之前,小农经济就是世界的支柱,即使是孟昔昭,也知道,绝不可以动摇这个根本,不然很快,齐国的经济就会崩塌。
所以他定了一个规矩,商人必须考证,而考证,必须能认字、会算数,要是无证经商跑商,抓到了,就杖责五十。
真不错,这一条,就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给卡下去了。
社会也发生过小小的骚乱,人穷会出大事,人有钱了,也容易出大事,商人的崛起,令好多勋贵家族开始眼馋,一时之间下嫁的、低娶的、炫富的,络绎不绝,财帛动人心,这五个字真是太精妙了,管他古人今人、文人武人,沾上钱,就没有能坚定说不的。
勋贵和儒生,是社会的中层砖石,他们松散但又不可或缺,孟昔昭为民争利的时候,必须考虑到他们,不然,他们分分钟造反给你看。
而这些人的造反,就不是当初江州那群乌合之众的规模了,一个搞不好,就容易要了齐国的命。
孟昔昭没事就叹气,他开始怀念天寿帝还在的时候了,那时候他睁眼一看,全是混蛋,直接闭上眼,哢哢乱砍,不会有一个无辜受害的,所以那时候他也不用动脑子,随便做点什么,就能把人送上西天。
但现在不行了,他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天知道他就是一个小语种专业的大学生而已,还没念完大学,顶多算大学中途退学,这么高难度的问题,为什么要让他思考啊?
崔冶回来的时候,孟昔昭已经失去了梦想,把脸砸在桌子上,半天都不起来。
听到崔冶走近的声音,孟昔昭猛地一个抬头,把崔冶吓了一跳。
两人对视,崔冶看见孟昔昭缓缓张嘴:“我后悔了,跟你在一起实在是太艰难了,咱们离婚吧。”
崔冶:“……”
离婚这词有点陌生,不过从字义也能看出来什么意思,崔冶见怪不怪,曾经他都不让孟昔昭说这种话,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自卑的人,这时候也该培养出自信来了。
崔冶连个表情都没变,只是问他:“热汤准备好了,要不要泡?”
孟昔昭:“要。”
何以解忧,唯有热汤。
崔冶靠着墙坐下,这里正好有个台阶,供他在这泡着休息用,他微微合眼,时不时撩一下眼皮,看孟昔昭又游哪去了。
大概是二四年前,孟昔昭终于克服了恐水症,克服之后,又瞬间爱上了游泳这项运动,崔冶时常会想,幸亏他和自己在一起,要是换了别人,谁能挖这么大的一个池子,供他在里面游着玩?
所以,自卑?不可能的,他现在信心可膨胀了,他觉得孟昔昭一天都离不开他。
跟孟昔昭不一样,他对游泳没兴趣,哪怕他游过去,也是为了找孟昔昭,做点别的事情,但孟昔昭现在看起来很兴奋,估计没有那种心思,自己过去了,搞不好还要被他骂一顿,又嚷嚷着那句,“你脑子里有没有别的事”。
所以,他还是待在这吧。
崔冶闭目养神,他今天也很累了,但凡事都如此,你不来折腾别人,别人就来折腾你。
孟昔昭发泄精力一样的游了两圈,把自己游痛快了,然后才啪嗒啪嗒,拍着水花,游到了他身边,歪着脑袋,看崔冶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终于捕捉到一个破绽,孟昔昭顿时兴奋起来,借着水力,让自己咻的发射过去,撞上崔冶胸口,撞得他一口咳出来,还呛了两口水进去。
孟昔昭:“……”
崔冶:“……”
一个做错了事,有点尴尬的看着他;另一个擦着自己的嘴,面无表情的垂眸。
崔冶:“……我喝了你的洗澡水。”
孟昔昭脸上有多心虚,也就他自己不知道了,但他还要色厉内荏:“怎么,你嫌弃了?”
崔冶看看他,轻笑一声:“哪敢,况且只是洗澡水而已,你身上的什么我嫌弃过。”
孟昔昭:“……”
他赶紧回头,看看后面有没有人,幸好没人,把头扭回来,他伸出手,拧了一下崔冶的腰窝,拧的他又疼又想笑,差点再喝几口洗澡水。
闹完了,两人的呼吸都平静下来,崔冶头发被打湿,胸膛缓缓的起伏着,他望着孟昔昭。
他总是望着孟昔昭,在孟昔昭自己的经历当中,几乎时时刻刻,崔冶都是看着他的,所以他不会去想崔冶为什么要看自己,在他的认知当中,这就像人要吃饭、鱼要游泳一样,这是现象、是规律,崔冶,就是永远都会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