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不吭声的坐着,崔冶观察了他一会儿,然后轻声问他:“二郎生气了?”
孟昔昭:“……没有。”
崔冶:“那就是不高兴了。”
孟昔昭:“也没有。”
崔冶定定的看着他,突然,他把头转向前方,捧着茶盏,他突然笑了一下:“徽音小娘子真是玉雪可爱,我在宫中长大,向来不懂话本子里所说的添丁之喜,可今日,我懂了,小小的婴孩躺在那,想着她是自家的血脉,是下一代的传承,是日后天伦之乐的承载者,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啊。”
孟昔昭古怪的转过头来:“她是我侄女。”
崔冶看向他,神色如常道:“二郎的便是我的。”
孟昔昭:“……”
虽说让人感觉怪怪的,可得了这么一句话,孟徽音这辈子基本就等于是公主待遇了,还不是那种总要担心嫁出去和亲或联姻的真公主,还在襁褓中的她,已经可以让人看到那灿烂又幸福的未来了。
额,只要她别恋爱脑。
应该不会的,孟家女人都很精明,只有男人才恋爱脑。
想到这,孟昔昭感觉有点悲伤,作为半个孟家人,曾经他也是精明当中的一员,但后来认识了崔冶,他的下限就跟全球变暖后的北极冰山似的,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当中。
无声的叹了口气,孟昔昭双手撑着椅子,他微微垂头,然后侧向一旁,问崔冶:“你想要孩子吗?”
崔冶把问题踢回去:“你能生吗?”
孟昔昭:“……你能生我就能生。”
崔冶轻笑:“那要让二郎失望了,我生不了孩子,我也不想要除了二郎之外的人带来的孩子。”
孟昔昭哦了一声:“这么说,我要是给你带来一个,我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你也能视如己出?”
崔冶:“……”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孟昔昭微微勾唇,挑衅一般的看着他,半晌过后,崔冶总算是开口了:“若是你我相识之前的,可以,若是你我相识之后的——”
孟昔昭眨眨眼,“之后的你待怎样?”
崔冶看着他,不说话,只笑了一下。
他摇摇头:“不怎样,这本就是无稽之谈,不存在前提,便也不存在后果。”
孟昔昭看着他幽深如潭的眼睛,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很多事情他不在意,然而崔冶总是当真。
不自在的扭了扭手指,孟昔昭低头小声道:“好了,不逗你了,你说得对,都是无稽之谈,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也只……”
轻咳一声,在崔冶的注视下,他红着脸说完了后面的话:“也只和一个人有过肌肤之亲,所以,你不必有任何担心,无论从哪种角度,你都是我的第一个、第一次、第一人。”
孟昔昭成功把自己说得浑身像发烧,手指都快被他捏扁了,但是,一旁的崔冶默默看着他,突然来了一句:“是吗?”
“我不信。”
孟昔昭:“……”
很好,热度降下去,但脸红没有消失,只不过,这回是气的。
“你为什么不信?!”
崔冶犹豫的看了看他,然后说道:“二郎会的很多……”
孟昔昭怒不可遏:“你要是看过三百本春宫图,你也会的非常多!”
崔冶:“……”
他忍不住的瞳孔地震,三百本,这是把前朝的春宫图都搜罗过来了吧。
还不等他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孟昔昭已经气鼓鼓的起身,崔冶见状,连忙问他:“你去哪?”
孟昔昭没好气的回答:“见我爹娘!跟他们道别,都什么时辰了,早就该回宫了!”
崔冶闻言,赶紧小心翼翼的坐了回去。
孟昔昭带着一脸愠怒的表情出来,把守在外面的下人吓了一跳,还以为二公子这是跟陛下产生龃龉了,在下人的满腹猜测中,孟昔昭抬腿前往南院。
南院中,孟夫人和孟旧玉正坐在一起说话,皇帝的到来打断了他俩的兴奋劲儿,也不知道这俩人又嘀嘀咕咕的商量什么呢。
见到孟昔昭进来了,他俩瞬间安静,孟旧玉只是迟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孟夫人的反应比他快得多、也不讲理得多。
“可是陛下折辱于你了?!”
孟昔昭:“……”
他纳罕的问:“陛下何时折辱过人?”
孟夫人一噎,直起的腰又靠了回去:“以前没有过,不代表以后没有。”
孟昔昭默然,看来崔冶还真不是想太多,他娘确实是不待见崔冶。
孟旧玉:“行了,不说那些,那你这神情是怎么回事,你和陛下吵架了?”
孟昔昭摸摸自己的脸,说道:“嗯,拌了几句嘴,无妨,等回宫之后,再让他给我道歉。”
孟旧玉:“……”
孟夫人:“……”
他俩一脸空白的看着孟昔昭,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该怀疑自己的脑子。
一国之君,给你道歉???
就算孟夫人,也不敢放这种厥词。
孟旧玉之前就在跟自己夫人说这个事,他觉得孟昔昭如今太狂妄了,再这么发展下去,那位明远大师父的批语,怕是明年就能实现了。
不过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他觉得,这批语今年就能实现了!
孟旧玉真的是服了他,天寿帝在的时候,他靠着各种意想不到的操作把自己吓得半死,如今天寿帝都走了,他居然还能把自己吓个半死。
难不成他这辈子就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孟旧玉心累,真的很累,但这是自己儿子,他又不能不管,亲自站起来,拽着这小子的衣领,让他待在自己面前,孟旧玉苦口婆心的劝他,中心思想无非就是一句话,别把皇帝当人看!
孟昔昭揉着耳朵,生无可恋的听着他爹的教育,而一旁,谁也没注意到,孟夫人的眼神正在渐渐产生变化。
她仿佛不认识孟昔昭了,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心里反复回响他的那句话。
让他给我道歉。
让他给我道歉……
让他给我道歉??
某些时候她小儿子的胆量,确实是无人能及,可到了这种地步,这就不是胆量了,而是愚蠢无知了。
孟昔昭,是狂妄自大的人吗?
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人吗?
如今连他爹在大事上,都要听他的话了,而原先只会张嘴教育二郎的大郎,也早就成了唯二郎马首是瞻。诚然,人在功成身就之后,是容易迷失在声色犬马当中,可这才几个月啊,明明之前还那么正常,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句不像他的话?
再结合数月之前,孟昔昭曾说过,要在时机合适的时候,请她和孟旧玉一同拜见他的心上人……
何其相似,那一日孟昔昭语出惊人,今日他又语出惊人。而且都是一样的令人费解,搞不懂这话语当中的逻辑是怎么回事。
福尔摩斯说过一句话,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有多匪夷所思,那都是正确答案。
当然,孟夫人肯定是没听过这句话的,但这个道理,她已经满头大汗的参悟出来了。
于是,就在一旁的孟旧玉口若悬河,大道理连珠炮一样的往外发射时,突然,孟夫人脸色一白,然后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前方,软软的倒在了椅子上。
孟旧玉和孟昔昭一起莫名其妙的看过去,发现孟夫人晕了,两人无比震惊。
“辛娘?!”
“阿娘?!”
等再醒来,就已经是夜半三更了。
孟旧玉看见她醒了,连忙凑过去,“辛娘,你好些没有,大夫说你是操劳过度了。”
孟夫人:“……”
很好,明天她就解雇这个庸医。
她一脸菜色的坐起来,问道:“二郎呢,陛下呢?”
孟旧玉:“都回去了,二郎说明天再回来看你。”
孟夫人如今的反应有些迟钝,想起今日白天的情景,还有陛下那非要强行融入他家其乐融融氛围的场面,孟夫人后脑勺顿时一激灵。
“不!不用他回来,让他在宫里好好待着,过、过几日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说完,在孟旧玉茫然的眼神中,她倏地躺下,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在她消化好这件事之前,不管是陛下,还是二郎,她都不想见了……
第146章 番外:兴明
第二日,孟昔昭得到了左相府的消息,听说孟夫人已经没事了,而且勒令他不准回左相府之后,孟昔昭道了一声好,然后就转身做别的事去了。
来传话的雪镜姑姑:“……”
二公子,你答应的也太迅速了吧。
反而是崔冶更加的关心孟夫人,他迟疑的问:“二郎,还是回去看看吧。”
孟昔昭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用,我阿娘的性子你不了解,她说没事便是没事,若真有事,她也会实实在在的告诉我,让我了解一切,不至于担心她。”
崔冶:“……若我没记错,前年年末,她为了操心你的终身大事,特意瞒着你,还让她院子里的下人防着你。”
孟昔昭冷静的点点头:“对啊,这就是我阿娘,她只做她认为是对的事情,即使那其实是错的。”
崔冶:“……”
作为一个亲娘早早就去世的人,他对母亲这种人物,还是了解的不够深刻。
回到偏殿,孟昔昭说道:“不说这些了,再过半个月,你就该送先帝入皇陵了,宫里的太妃们,你想好怎么对待她们了吗?”
崔冶不成亲,后宫里的女人,要么是他妈妈辈,要么是他奶奶辈,按照以前的规矩,就是好好的养着,给吃给穿,不在物质上苛待就好了,要不是孟昔昭提起她们,崔冶都想不到后宫当中还有她们这些人。
随着天寿帝的棺材板被钉死,墓室的大门彻底落下,他的时代也就跟着一起落幕了,而这些曾经属于他的女人,却还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以孀居的身份,过完一生。
寻常人家的寡妇还能再嫁呢,不止能再嫁,还是相亲市场上的抢手货,可一到了后宫,寡妇这俩字,就等于被判了无期徒刑。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抗拒这种生活,肯定有人就喜欢这种没事晒晒太阳、好吃好喝荣养的日子,可,肯定也不是所有人都爱过这种日子。
孟昔昭表面上是在问崔冶,但他其实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安排这些女人,他静静的等着崔冶的回答,后者认真的想了想,说道:“二郎是不是想让她们都归家?”
孟昔昭眨眨眼:“不可以吗?”
崔冶无奈的笑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不能像二郎所想的那样,直接就把她们都遣散出去,那样的话……很多人都会有不同的意见。不如,建一座皇妃庵,让她们在里面住着,当做守孝,妾为夫斩衰,需守三年孝,三年过去,再让她们各奔前程,彼时已经无人记得她们,且到了那时,也没人能从规矩上压制她们了。”
孟昔昭眼睛慢慢的转了半圈,“可是,如果有人为了名声,想守一辈子……”
崔冶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说道:“那就让她守一辈子吧,这类人,哪怕把她放回家中,她也会在家里建一个小佛堂,日日跪着的。”
孟昔昭:“……”
这倒是。
孟昔昭本来的意思是,让崔冶下圣旨,强行命令她们回去,然而他的思路还是没法跟真正的古代人完美衔接,在他看来就跟大赦天下一样美好的圣旨,在某些人眼中,恐怕就是逼死她们的白绫。
所谓妇道,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年一年的传承、再一年一年的加深,就算这时候还没有那可怕的贞节牌坊,却也有了三从四德,若是在那种古板又教条的环境下长大,自由于她们而言,已经是肉食于素食主义者一样的洪水猛兽了。
说到底,孟昔昭就是想顺手帮个忙而已,他跟所有的后妃都不熟,还不至于为了她们伤春悲秋。古代的守孝三年,真正算起来其实就是整二周年,让这些太妃们在无人看管的皇妃庵里住两年,再提前告诉她们,等守孝结束,就可以任她们来去自由,想来这两年,也就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天寿帝的妃子可以这样安排,崔冶他祖父的妃子,则要慎重一点,毕竟她们年纪都大了,最小的也三十多岁了。
孟昔昭以为自己顶多就是处理一下崔冶他爷爷的小妾,没想到,等名单真的送到他手里以后,别说他爷爷的小妾了,他曾爷爷的小妾、乃至他高祖爷爷的小妾,居然都还待在后宫当中。
尤其是那位高祖爷爷的小妾,孟昔昭都纳闷人们怎么称呼她。
还好,这种例子只有一个,而这位今年已经高寿六十九,马上就要过七十岁生日了,听人讲,这位老太妃是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大齐的开国皇帝,但从没受过宠,跟个透明人一样混了几年,等开国皇帝死了,她就成了太妃,而在她当太妃这些年,其他同事也陆陆续续的没了,她就成了独一无二的老太妃。
老太妃平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养乌龟,她没有独立的宫室,只住在一个小楼阁里,不过皇家的小楼阁就等于外面的普通宅院带东西两厢房了,更何况门口还有一条小河是她的,也不算委屈她。
据说她养了二十多只龟,其中有八只是从她年轻的时候就养起来了,眼看着还能继续养,直到把她给送走。
她年轻的时候,没人在意她,即使她辈分大,也依然活的很透明,可后来别人都死了,就她还活得好好的,这宫里就开始有流言了。到了今时今日,总有人偷偷去她的楼阁之外,做贼般的摸一摸趴在河里睡觉的大乌龟,还美其名曰,沾沾寿气。
孟昔昭:“……”
这位老太妃的经历真是……既复杂,又搞笑,搞得孟昔昭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想法了。
摇摇头,孟昔昭把她的名字划掉,都快七十了,就别折腾了,当个老寿星,在皇宫里颐养天年吧,要真把她送出宫去,先不说她家人还在不在,就说怎么搬运那些大乌龟,已经够让他头疼的。
说起大乌龟,就不得不提一下御花园里那条大蟒蛇。
小个的还能送去御膳房做蛇羹,那条天寿帝心爱的大蟒蛇,要做蛇羹的话,怕是能把整个皇宫的人都喂饱了。
放出去不现实,这么大的蛇,非得随机吓死几个幸运观众不可,杀了又可惜,毕竟当初也是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可要是继续养,孟昔昭如今算账都算到嘴上起泡了,别看国库如今是挺充裕,可要想实施孟昔昭的计划,至少还差一个零。
在这种前提下,每日继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条大蟒蛇,孟昔昭能愿意才怪。
当初天寿帝强行让百姓把长蛇称长仙,导致全国上下别扭了十来年,崔冶是打算取消这个称呼的,等他改了年号,就一并下令。
与之相对的,这荒谬的养蛇风气,也该散了。
孟昔昭站在长仙园外面,看着里面睡觉的大蟒蛇,眉头皱得很紧。
银柳见状,对他提议:“郎君,杀了算了,就说这蛇感受到了先帝的召唤,下去陪他了。”
孟昔昭:“……”
平心而论,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跟银柳比起来,他还挺心软的呢……
生物这种东西,一旦大过了某个界限,就容易让人心生畏惧,最起码孟昔昭亲眼看到这蛇以后,对于杀了它这种想法,就有点犯怵。
最终,他还是摇摇头:“不,杀了还是太浪费了,这样,你去叫张硕恭过来,把这蛇,移外面去。”
银柳一愣:“移哪里?”
移哪,不都还是要养着它吗。
孟昔昭唔了一声:“状元桥那边有个集市对吧,就在集市口,给这蛇建个展览馆,不光它,还有那些小蛇、中蛇,一并的塞进去,然后在门口搭个牌子,上书,先帝爱宠亲临,与民同乐,若想参观,交银五十文。”
银柳:“……”
她无助的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说这样显得对先帝很不敬啊……可,与民同乐,向来都是一件备受人们赞誉的事;她还想说这是不是有与民争利的嫌疑呢?不过,五十文好像也不怎么贵,茶摊的一碗普通凉茶三文钱,肉饼铺的羊肉饼七文钱,普通人家省省也能看,有钱人更是不在乎了。
纠结了好一会儿,银柳总算找到一个可以吐槽的点:“但是郎君,过些日子,大家都看过了,就不会再来了吧。”
孟昔昭:“嗯,你说的有道理。”
银柳这才松了口气,刚想笑一下,然后就见孟昔昭好奇的凑向自己:“我听说,天竺那边有人能驭蛇,咱们这里有没有这种人才?若没有的话,找几个杂耍伎子来,练一练也行啊,再不济,就找一些不怕蛇的,站里面跳个舞、唱个曲儿,总之让人看了就觉得新鲜,等以后,还能再抓些好养的小动物来,应天府是皇城根,大家有钱,见识却短,定是喜欢这些的,古有周文王的灵囿,那现在,咱们大齐也有自己的爬虫窝了!”
银柳双目圆睁,嘴角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算了,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世上根本没人可以阻止她家郎君。
银柳忧心忡忡的出去,脑子里已经从一定要阻止郎君为了几条蛇费心费力,变成了一定要劝郎君,至少换个好听点的名字。
而等她走了,孟昔昭又看一眼这腰和百年大柳树有一拚的大蟒蛇,歪了歪头,也转身出去了。
这蛇以前是宫人喂的,后来苏若存进宫,就变成了苏若存喂,等苏若存一日之内升级皇后,紧跟着又升级太后,这蛇就自动成了天寿帝留给苏若存的遗产,毕竟除了她,没人敢天天接近这条蛇。
孟昔昭也不知道苏若存对这蛇有没有产生感情,既然要把它送出去打工赚门票钱了,他寻思着,还是要跟苏若存说一声的。
顺便,也问问她,当初的想法,与现在的想法,是否还是一样。
她是否已经做好,要为自己而活的准备了。
孟昔昭说过,他想让苏若存做个一日皇后。
按理说在天寿帝死的那一瞬间,苏若存的皇后生涯就宣告终结了,不过跟崔冶一样,苏若存也要守孝二十七天,在崔冶登基这一日,她才能跟着一起,晋升为太后。
守孝的二十七日里,她拿着皇后的印玺,除了守灵,就是忙碌于后宫中的诸多事务,辈分上,她是崔冶的继母,但在崔冶面前,她从没端起过继母的架子,甚至对他十分恭敬,看得原本颇有微词的众人,都对她心服口服了。
孟昔昭也很敬佩,而他敬佩的点在于,天寿帝都死了,这天下已经是他们的了,苏若存竟然还宠辱不惊,继续做戏做到底,这份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而在崔冶登基之后,苏若存爽快的交出了皇后印玺,搬去历来为太后所居住的延福宫,自打搬进去开始,这宫中仿佛就没她这个人了,每日她都待在自己的宫殿中,偶尔的时候,出来看看风景,不跟朝臣接触,也不琢磨着培养一些爱好,难怪孟昔昭老惦记着她,她这模样,实在是让人担心啊。
天寿帝死的那一天,孟昔昭交代了苏若存几句话,而两个多月来,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的接触。
来到延福宫,经内侍禀报,很快,关娘子就迎了出来,她面带微笑的领着孟昔昭进去,孟昔昭观察着延福宫里面的情况,发现这里的人都不敢抬头看关娘子。
连对她都这样,对苏若存,肯定更加的言听计从。
如此一来,他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了,进去以后,见到一身素衣的苏太后,孟昔昭对她问候了几句,然后就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与之前一样,还是给她两个选择,一,留在宫里,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一,跟其他太妃一同去皇妃庵,在那清清静静的过两年日子,然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苏若存是太后,或许有人会觉得,太后不该离开皇宫,她要想离开,假死、抛弃这个名字和身份,会来得更加容易。若这是苏若存的想法,孟昔昭也会想办法替她办到,但若她不想换,依然想做苏若存,也无妨,古代的规矩本来就是一个皇帝治下严格、一个皇帝治下宽松,反正她又不是崔冶的亲娘,再说了,哪怕她是崔冶的亲娘,只要崔冶说没关系,那就没人能管得着她们。
在孟昔昭眉飞色舞的描述当中,她离宫以后,可以带上五百侍卫,去她想去的任意地方,皇家并未彻底与她割裂,隔三差五,若她愿意,还可以写信回来。她可以做生意,她可以学琴棋书画,她可以改嫁,她可以什么都不做,一切都按自己的心意来,她帮了自己和崔冶的大忙,在物质上,他们都不会亏待她,走的那一日,她可以带上无数的金银财宝,而在其之上的自由,才是她所拥有的,最大的财富。
苏若存望着他,半晌之后,却说了一句:“可是我从来都不缺自由。”
孟昔昭一愣。
“走到今天,我所迈出的每一步,见到的每个风景,既是孟大人的赠予,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能令我妥协、委身的人,这世上已经没有了。”
孟昔昭陷入沉默。
他卖力推销的自由一字,对苏若存这样的人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不管在哪,只要她想逃,就没人能困得住她。
反而是那些让她被心甘情愿困住的日子,才值得她怀念与珍视。
孟昔昭从没和人相依为命过,他不懂那是什么滋味,更不懂在以一种残忍的方式失去那个人以后,是什么滋味,他试着想了想,若得了那样结果的人是崔冶……
孟昔昭下意识的抿起唇,“只要我还在这里,倘若你改了主意,你随时都能走。”
苏若存看着他,对他笑了笑:“那就多谢孟大人了。”
孟昔昭也没帮上她的什么忙,搞不懂她有什么好谢谢自己的,讪讪的站起身,在走之前,孟昔昭想了想,又问了她一句:“那你以后想做些什么呢?深宫寂寞,你总要打发一下时间吧?总是一个人待着,会憋出病的。”
苏若存听了,也认真的想了想:“我想多读一些书,以前条件不好,我只识了字,还识的不多,教我的人也是个半桶水,我们身边都没有大人,虽没到胸无点墨的程度,但肚子里的东西,也就能糊弄糊弄白丁,后来承蒙孟大人关爱,又学了一些东西,我这才发现,书中之道,着实玄妙,也难怪她以前总是把读书一字挂在嘴边了。”
孟昔昭默默的看着她。
读书而已,宫中从来都不缺经史子集,这个没什么可说的,满足,通通满足。但苏若存这个状态……她自己可能没察觉到,事情过去了,她人也跟着放松了,所以字句之中,总是带着已逝的人。
罢了,哀悼这个过程,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孟昔昭也不想提醒她,不过,他打算做点别的,分散一下苏若存的注意力。
崔冶最近被大臣催婚催的头疼,这两件事可以一起安排。
那就是,从宗室当中过继一个孩子过来,给他立成太子。
崔冶不必说,他平等的疏远每一个姓崔的人,要不是登基为帝了,他恨不得把自己从崔氏族谱里踢出去,指望他视若亲子一般的教养小太子,那是不可能的。
而孟昔昭自己……说实话,他也没那么好心,皇帝可不是什么好坐的位置,孟昔昭打的主意是自己退休后,带着崔冶一起退休,从他完全不打算照顾一下新帝就能看出来,他只是缺个合适的继承人而已,至于继承人会经历那些风霜雨雪,他便有心无力、也不太想管了。
真当儿子养,万一他不舍得了怎么办,而他不舍得走了,那养这个儿子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交给苏若存,让她来教育是最好的安排,若她不愿意,那就安排一个加强连的太子少傅,让小太子在学海中徜徉着长大。
这事孟昔昭之前就跟崔冶提起过,他没有任何意见,而他们只是提了提,并没有商量过要过继哪个孩子,孟昔昭回去之后,就寻思着要不要搞个宫廷夜宴,让所有王爷都带着自家孩子进宫玩一趟……
而在他沉思的时候,秦非芒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在不远处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孟昔昭察觉到,刚看过去,就见他一个箭步,来到自己面前,深深的弯腰。
“孟三司,老奴想跟您求个恩典。”
孟昔昭:“……秦大官,本官只是三司使,这恩典,你应该向陛下去求。”
秦非芒心说,求你不就等于求陛下了,而且求陛下,陛下还得跟你商量,那我为何不直接求你呢,还能省一道手续。
秦非芒不起身,显然是铁了心,看在周围没什么人的份上,孟昔昭不跟他计较了,只对他扬扬下巴:“什么恩典,你先说给我听听。”
秦非芒得令,立刻说道:“自先帝去后,老奴连日悲伤的不能自已,深感体力不济,前日得太医诊治,说老奴年事已高,怕是——”
孟昔昭也不管他说的和实际情况出入有多大,直接打断他:“你这是要乞骸骨?”
秦非芒低头:“望孟三司成全。”
孟昔昭:“……”
该走的不想走,不该走的,倒是主动来求了。
他沉默着,秦非芒见他不像生气的模样,便继续说了起来,还就是这几天的太妃事件,让秦非芒动了心思,新帝虽然把他放在身边,但并不重用他,因着后宫没有他的女眷,他也不是非得要内侍在身旁伺候,有什么事,他一向都找身边的那个姓张的侍卫。
若就这样一直轻松的待在宫里,秦非芒也不会冒出这种想法来,但他从来都是个有危机意识的人,他知道自己在孟昔昭眼里没有多少价值,他们也不是亲朋的关系,所以很难说某一天孟昔昭要是缺钱了,会不会直接就把他这个人形扑满给一锤子砸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