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等睁眼以后,他已经微垂着头,避开了天寿帝的直视。
他艰涩的开口:“儿……”
这个称呼不常用,所以他说的有些陌生,“儿臣知道,于父皇心中,儿臣并非是个好皇子。儿臣只是希望父皇能好起来,而不是像别人一样,慢慢的……儿臣知错,还望父皇恕罪。”
孟昔昭装哭的时候,都是用一些小手段,比如大蒜抹眼睛,或者趁着说话的功夫,一直盯着某个地方就是不眨眼,那很快就能涕泗横流了。
但假哭就是假哭,只有眼泪,没有情绪。
而太子不一样,他有个本事从没展现过,那就是,他能用不流泪,却展现出极度的悲伤来,让人看一眼就心疼,哪怕那人是他的敌人。
太子从不用这个本事,一来用不上,二来他不愿意示弱,但为了孟昔昭的拜托,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天寿帝一直以为太子的性格,跟他那个死去的母后一样,都是又臭又硬,即使他长相十分的柔和,也让天寿帝笃定了,他是那种死板的、气死人不偿命的人。
而他现在的真情流露,比天寿帝见过的每一个宫妃和大臣,都来得猛烈。
且感染性极强,即使他一个字都没说,天寿帝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因为他想起来自己母后了,谢皇后当年因病离世,他由于不关心这个,也不知道太子是什么情况,如今他却看到了,自己生病之后,太子的模样。
二十年……
崔冶出生二十年了。
直到今日,天寿帝才有一种,原来这是我的孩子的真实感。
太子在那边争夺奥斯卡,孟昔昭则出了皇宫,驱车回到参政府。
他也有几天没回来了,到了以后,先让人把补品送去县主那里,县主有了身孕,已经四个月,若这孩子足月出生,还能赶上一个好时候。
孟昔昂上值去了,孟旧玉忙得很,天寿帝撂挑子了,虽说和往日也没多大的区别,但工作量确实有上涨,他这几日除了去皇宫,就是处理公务。
到了参知政事这个地位,公务可以带回家来处理,孟昔昭昨天让人给参政府捎了话,说他今日要来,孟旧玉提前得到消息,便去书房,一边办公,一边等这个不孝子。
孟昔昭推门进来,见到他立刻就是喜上眉梢的一句:“爹,有好事啊!”
孟旧玉:“…………”
快别提你的好事了,每回你说有好事,我就得心悸一晚上。
孟昔昭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抗拒,连忙说道:“真是好事,爹,你的机会来了,洗清天下第一大奸臣这个名头的机会,来了!”
孟旧玉不为所动,继续低头看札子。
孟昔昭稀奇的看着他:“这么大的好事,爹你怎么没反应,你应该欢欣鼓舞啊,等你洗清了骂名,娇娇就能嫁人了,大哥的孩子出生以后,也不至于被人戳脊梁骨了。”
孟旧玉:“……娇娇嫁不出去与我何干?!分明是你娘——”
孟昔昭眨巴眨巴眼,看着他卡在这里,一脸僵硬。
汗流浃背了吧,爹,真正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孟旧玉默默盯着自己的儿子。
这小子高高挑眉, 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就差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脸上了。
“……”
认命的调整坐姿,孟旧玉问他:“说吧, 你又想让我做什么。”
孟昔昭有求于人,自然不会跟孟旧玉计较口误的问题, 笑了一下, 他走到孟旧玉身边,殷勤的给他捶肩:“爹, 你每回都表现得仿佛我要害你了,你扪心自问, 我害过你吗?哪一次, 我不是为了咱们参政府啊。”
孟旧玉:“…………”
这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罢了,他已经没有跟孟昔昭辩论的欲望了。
麻木着一张脸, 孟旧玉催他:“直接说事。”
孟昔昭见他这样,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感觉他这态度比以前松动了很多, 想了一想, 干脆,他也改换策略。
不再迂回了, 他直接说道:“陛下如今对甘家心生怨怼, 对甘太师更是无比的愤怒和厌恶,爹, 你看看你怎么利用这一点,让陛下把甘家发落了。”
孟旧玉望着他。
孟昔昭眨巴眨巴眼睛。
经历了邱肃明的事情之后,孟旧玉心中再是惊涛骇浪, 面上,也可以保持最后的淡定。
他甚至还能神色如常的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孟昔昭面不改色的撒谎:“太子对我说的。”
孟旧玉:“是你和太子做的?”
孟昔昭暗中打量孟旧玉的神色, 然后继续撒谎:“我们只是加了一把柴而已。”
哪怕孟旧玉是他亲爹,他也不能直说,说皇帝病倒,是他干的,他不仅想让皇帝病倒,还想让他直接病故。
别看孟旧玉如此的溺爱子女,为了子女可以跟全朝堂攀咬,作为一个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人,他是绝对无法接受,自己儿子企图谋害皇帝的。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造反起义的心,即使皇帝杀他满门,他也不敢对皇帝做什么,甚至连想想都不敢,这就是皇权的威慑。
但一个甘太师,就没这种高光护着他了,别说杀一个,杀十个,孟旧玉都不会犹豫。
孟旧玉默默的坐着,把心里那股子海啸一般的震惊缓过去,然后他甚至还有心情咂摸。
之前他就觉得,二郎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看,来了吧。
“你确定陛下对甘家,已经毫无怜悯之心了吗?”
孟昔昭用力点头,顿了顿,他又摇了一下头。
孟旧玉:“……什么意思?”
孟昔昭不好意思的笑:“我的意思是,此时看起来是这样,但我能用言语挑拨离间,甘太师自然也可以,他确实在陛下身边辅佐了十来年,若他洒几滴眼泪,提起旧情,搞不好陛下会给他一个恩典,只是免除他的官职,还让他告老还乡,继续享受晚年。这种结果我不能接受,爹,我想让他们全家都上刑场。”
孟旧玉:“…………”
狐疑的看着孟昔昭,却只看到了一片真诚的目光,孟旧玉噎了一下,忍不住的开始回忆前段时间李淮的凄惨形状。
这就是他们家和甘太师的唯一仇恨了,至于再往前的矛盾,还得排到孟夫人身上,可孟夫人非常独立自主,自己亲自上门,早就把这仇报了。
要是问孟旧玉,他是挺讨厌甘太师的,也不喜欢甘家那些眼高于顶的子孙,但他根本没想过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觑一眼孟昔昭,孟旧玉只能归结于,是他跟李淮关系太好了,而且他遗传夫人颇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个绝不吃亏的性子。
那他能怎么办,他儿子已经冒出这种想法了,而且,显然在来找他之前就已经付诸行动了,他这个爹,自然也就只能跟着上了。
这样想着,孟旧玉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他摇头道:“甘太师不同于邱肃明,他比你外祖父年纪还大一些,是多朝元老,无论如何,陛下都得留他一条命。”
不然的话,就等着被文人骂死吧。
孟昔昭纳罕的问:“即使陛下对他恨之入骨?”
孟旧玉:“即使陛下对他恨之入骨。你说你对他们二人挑拨离间,那想必此事便不是那种有可能会动摇国本的大事,天下文人不认,那陛下就不能如此行事,寒天下人的心。”
还有句话他没说,更重要的是,朝臣也会激烈反对,因为这不是甘太师一个人的生死,这个头一旦开了,别的朝臣如何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犯错,万一犯了错,那岂不是就要赴甘太师的后尘了。
连太师都保不住自己的命,他们又怎么办呢?
所以,即使是为了这个,他们也得请皇帝收回成命。
孟昔昭满脸都写着一言难尽。
在现代时候,他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也能自称一句文艺青年,怎么到了古代,他一想起这群文化人,就觉得如此……如此嫌弃呢。
默了默,孟昔昭接受这个说法了:“那就让他活着,让他的家人们上刑场,眼看着甘家如何从钟鸣鼎食之家,变成一片黄土,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定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孟旧玉:“……”
你现在真是连装都不装了,这种杀人诛心的话,都敢在你爹面前说。
不过,想想那个画面,孟旧玉感觉也挺爽的。
微微一笑,他答应了孟昔昭的请求:“不就是让陛下对甘家动手吗?若你所说无误,为父再好好的运作一番,定能让甘家元气大伤,这样,你先回去,待为父想个万无一失的章程出来,等到年底,陛下情况好一些了,各种事务最为繁杂的时候,为父再上札子,让甘家老儿,绝无反抗之力。”
孟旧玉捋着胡子,颇有美髯公坐军帐、说笑间运筹帷幄的意思,但孟昔昭看着他这逼格满满的模样,根本没走,而是开口提醒了他一句:“可是爹,等到年底,黄花菜都凉了。”
孟旧玉动作一僵。
他睁大双眼:“怎么,你想让为父腊月便上札子?”
孟昔昭诚恳的看着他:“我想让您明天就上札子。”
孟旧玉:“…………”
明天?!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孟昔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扳倒一个太师,你以为是这么简单的事!他又不是邱肃明,身上的把柄多的像牛毛,寻常罪状是动不了他的!如此贸然行事,你不怕最后进大牢的,是你爹我吗?”
孟昔昭叹气:“爹,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说的,如今陛下对甘太师十分的厌恶,咱们陛下什么时候看罪状拿人了,不都是看心情吗?此时就是最佳的时机,若拖的久了,让陛下冷静下来,意识到甘贵妃和甘太师是两个人,不能放在一起评价,那此事就成不了了。爹,你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而且这种沉重严肃的话题,由你来说,更为合适,但你要是不去说,我也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大不了,就我去说,挨打挨罚我也认了,反正他不能弄死我,对吧?”
孟旧玉:“兔崽子,你是在威胁我吗?”
孟昔昭笑着露出几颗牙齿:“您猜,是或不是,过两天也就知道了。”
孟旧玉:“……”
他又开始想棍棒教子了,可是在搜寻到棍子之前,他突然想起孟昔昭刚刚说的一句话。
一瞬间,他把头转回来,眼中迸出精光:“你刚刚说,甘贵妃?”
对着孟旧玉疑惑又惊讶的视线,孟昔昭嘿嘿笑了一声。
从孟旧玉的书房出来,已经到了午时,孟昔昂从御史台回来,陪县主吃午饭,撞见孟昔昭,孟昔昂还愣了一下。
“二郎,何时回来的?”
孟昔昭对大哥笑笑:“半个时辰前,我去皇宫看望了陛下,出来后,便看望看望咱们爹娘。”
孟昔昂:“……”
倒不是说他觉得孟昔昭不孝顺,只是,这话从孟昔昭嘴里说出来,他就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孟昔昂谨慎的问他:“爹还好吧?”
孟昔昭无语:“当然!我又不是专程回来气他的。”
孟昔昂才不信他的话,有日子没见了,陛下罢朝养病以后,他们这些御史就跟没了用武之地一样,往常上朝他还能看见孟昔昭,如今连这点机会都没了。
拉着孟昔昭去他院子里,顺便就让他在这吃饭了。
县主过了怀孕前几个月的难受时期,如今看着还不错,见他来了,还对他笑。
孟昔昭却觉得有点难为情,人家小夫妻吃饭,他跟着来凑什么热闹……
而孟昔昂根本不让他走,反正他天天都跟县主在一起,就这一顿饭的时间花在二郎身上,县主也不会在意,反而还特别支持。因为他们全家,就县主没见过纨绔时期的孟昔昭,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一直认为孟昔昭是这家里最聪明、最大胆、也最有前途的人,从不翻车、且深不可测,所以一旦发现这俩兄弟有日子没联系了,她还会催自己夫君,多多关心他的兄弟。
坐在小饭桌边上,孟昔昭吃饭有些拘谨,就只吃自己面前那道菜,他对面的小夫妻见状,双双皱起眉。
孟昔昂:“二郎,何时添了挑食的毛病?”
县主:“二郎自立门户有段日子了,回自己家,竟然还害羞了,只听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未曾想这搬出去的小郎君,居然也这么快就跟自家人生分起来。”
孟昔昂叹气:“可真是让我这个做大哥的寒心。”
县主也叹气,顺便抚摸自己的肚子:“不知孩子出生以后,还能不能叫二郎一声叔父。”
孟昔昭:“…………”
以前是一人说教,现在成了夫妻配合了。
他嘴角抽了抽,伸长胳膊,去夹自己爱吃的一道肉食,顺便小声嘟囔:“你俩真烦。”
县主笑了一声,孟昔昂显然不是个性子随和的人,他爱较真,正想好好跟孟昔昭说一下不准没大没小的问题,然后,他就被县主踢了一脚。
孟昔昂:“……”
行吧,不说了。
这个可以不说,但正事还是要说的。
孟昔昂:“你今日去看陛下,感觉如何?”
孟昔昭:“没什么感觉,生了病的人不都是那个样子,陛下尊贵,却也逃不过这生老病死。”
孟昔昂:“……慎言!”
什么死不死的,这个字,就不能用在皇帝身上!
孟昔昭耸肩:“又没外人,大哥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孟昔昂:“这时候没外人,我怕你说习惯了,有外人的时候也这么说。”
孟昔昭呵呵:“大哥你太小瞧我了,若我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今日哪还能好好的坐在这,早就被推到集市上斩首了。”
孟昔昂:“……”
他最不喜欢弟弟的,就是他这个口无遮拦的模样,一点都不怕留下口业,他生气,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县主,然而县主正在好好的吃菜,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你们真的都不在乎吗!
县主跟没看见他的控诉眼神似的,不是所有人都迷信,恰好县主就是那个不怎么相信神仙的人。
她擦擦嘴,也对孟昔昭说:“父王前两日也去看望陛下了,他传信说,陛下如今脾性大变,怒火攻心,太医院为了让陛下静心养病,还给他开了清心的方子,二郎在宫中,可要小心一些。”
孟昔昭点点头:“嫂嫂放心,我省得,陛下虽是怒气常萦,可陛下尚有理智,他发怒的对象,都是有理由的,而我不在其中。”
孟昔昂一愣:“有什么理由?”
孟昔昭看他一眼,然后突然对他八卦的笑了一下。
孟昔昂:“……”
这事早晚都会捅出去,等天寿帝把甘家铲了,大家奇怪之下,这事更是瞒不住了,孟昔昭提前说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别人问起来,他可以推脱说,是太子告诉他的。
有亲爱的太子在后面背锅,孟昔昭说八卦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即使已经告诉过孟旧玉,再说一遍,还是让他感觉特别爽。
虽然这事是假的,虽然那诗词都是他写的,可天寿帝的痛苦和打击都是真的啊,所以,他照样觉得很爽。
而对面的大哥大嫂,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
哪怕县主,都保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她下意识道:“甘贵妃……胆子太大了吧!”
说完以后,她突然又想起孟昔昭前段时间打听平家事的行为,本来震惊的神色,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顿了顿,她垂下头去,把神情遮住了。
而孟昔昂已经仿佛神魂出窍,根本没看见县主的神情变化:“做出这等对皇家不忠之事,甘家被夷三族都是轻的。”
孟昔昭之前也这么想,但被孟旧玉科普了一下之后,他现在已经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说是这么说,但这等事,又不能大肆宣扬,且甘家在朝中根基很深,要连根拔起,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夷三族就别想了,不过甘家被厌弃,是一定的。”
孟昔昂愣了一点,反应过来之后,他也点点头:“对,罢了,被厌弃也好,甘太师把持朝政,还把他的子女,全都安排在重要的位置上,他们一家,多少人当官啊,如此一来,他们就掀不起风浪了。”
县主听到这,抬起头来,紧跟着说道:“六皇子也没有他的倚仗了。”
孟昔昭顿时看向县主,心中肃然起敬。
不愧是宗室出身,眼光就是看得远,一下子就意识到了此事对皇位的影响。
孟昔昂被提醒了,一脸恍悟:“是啊!母妃做出这等不知羞耻的事,他定是无缘大统,太子的位子也就稳固了。”
县主和孟昔昭同时摇摇头:“还不能这样说。”
孟昔昂:“……”
老婆和弟弟都是高智商人士,孟昔昂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默了默,他只好虚心求教:“为什么?”
县主和孟昔昭对视一眼,县主低下头喝茶了,孟昔昭只好自己说:“甘家势大,就像大哥你说的,他家的人,当官的太多了,又有很多拥趸,咱们能看出来这事对甘家是灭顶之灾,甘太师自然也看得出来,大哥,若此事发生在太子身上,发生在咱们家身上,你会怎样自救?”
孟昔昂想了想,回答道:“我和爹留下断后,你带着阿娘娇娇还有宁娘,火速离开应天府,去匈奴,你不是跟那个姓金的使臣关系要好吗,让他收留你们,有你的本事在,想必你们能站稳脚跟。”
孟昔昭:“…………”
这不就是孟旧玉当初思考的后路,只不过孟昔昂把巴蜀,替换成了匈奴。
真是亲父子啊,连脑回路都是一样一样的。
孟昔昭非常无情的转过头,根本没有流露出一点感动的意思,只是问县主:“嫂嫂,你说。”
县主抬眸,看了一眼这兄弟俩,然后放下筷子,淡淡道:“先下手为强,逼宫,助太子登基。”
孟昔昂张大嘴巴。
震惊之余,他还呆呆的想,确实,这也是一个办法,成了,所有人都活着,而且有了泼天的功劳,但不成,所有人都要死,而且死无葬身之地。
其实两个办法都可以,只不过,一个保全部分人,一个保全所有人。
默默把嘴巴合上,见这俩人都是一脸的淡定,孟昔昂也默默的让自己淡定了下来。
这只是假设而已,毕竟事情并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而是发生在了甘太师身上。
顿了顿,他也思考出一些门道来了:“陛下性子火爆,要不了多久,甘太师就会察觉到不妥之处,那他……”
孟昔昭:“所以我今日来找爹了,爹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让他想办法,把甘太师等人管束起来。”
孟昔昂却不觉得这样妥当:“可六皇子还在宫里,陛下总不会连他都一起办了,六皇子还在,甘太师等人就还有希望,说不定还会递出信来,企图翻盘。”
孟昔昭认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又不是电影,都走到穷途末路了,还能来个逆风翻盘。
不过……很多时候,现实生活比电影还戏剧化。
比如那场著名的流星雨大战,谁能想得到,还有这种离谱的事情发生。
孟昔昭皱了皱眉,这是个疏漏,可时间太紧了,他此时只能专注在甘太师身上,至于六皇子……找人看着他好了,反正没了甘太师的帮助,以及天寿帝的宠爱,六皇子的真正实力,怕是还不如一只蚂蚁。
……不对,他是不是有点轻敌了。
孟昔昂一句话,让孟昔昭彻底纠结起来,原本还觉得没什么问题的局面,仿佛也变得岌岌可危,他坐不下去了,反正已经吃的差不多,孟昔昭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家再好好想想去。
县主和孟昔昂目送他离开,等他走了,小夫妻默默对视,脸上的神情,都不如孟昔昭在的时候轻松。
县主:“甘家若倒了,这朝堂就彻底变天了。”
孟昔昂点头:“所有人都会蠢蠢欲动,陛下如今又是这样,他压不住底下的人,怕是也不想压。”
县主的忧虑更深一点,她没见过自己的暴君曾祖父,她父王却见过,而且就是因为他毫不顾忌的在孙子面前杀人,才吓得她父王身为郡王,却依然胆小如鼠。
有这样的先例在,天寿帝又是个很任性的君主,她着实担心,他会也变得嗜杀起来。
万一看到底下人乱哄哄的,他觉得烦,便开始大杀特杀,那……说句不好听的,社稷将倾,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县主做不做,她觉得无所谓,可她非常不希望天下动乱,尤其是在她有了身孕之后,她更不想看见那样的局面了。
孟昔昂看见妻子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怀有身孕让她比平时更加敏感,在这种事上,也更加悲观,孟昔昂连忙揽着她坐下来,给她宽心:“不会到那个地步的,别忘了,还有二郎和太子殿下呢,此事于甘家是灾祸,于他们,却是转机,二郎不会眼睁睁看着旁人抢了他的风头,更不会看着他们,成为太子殿下面前的新阻碍。”
怀孕的女人确实更加敏感,而且第六感,也比平时更加精准了。
听到孟昔昂极其笃定的语气,县主突然眯着眼看向他:“为什么你总是如此相信二郎和太子的关系,他们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你都不怀疑,太子只是想利用二郎吗?”
孟昔昂呆滞一瞬。
县主打量着他:“说起来,你连二郎新府当中的被衾是什么用料,都要管一管,可他从不娶妻纳妾,你居然就这么接受了,还总有意无意的让爹娘也接受这一点,你想看到二郎孑然一身?大郎,这不符合你对二郎的爱护之心啊。”
孟昔昂:“…………”
他背后开始出现冷汗,但还是坚强的与自己妻子对视,哪怕他心中充满了夺门而出的冲动。
两人默默对视,县主盯着他额角上掉落的一滴汗水,突然嫣然一笑,坐到孟昔昂身边,对他温柔开口:“你我是结发夫妻,有什么不可说的呢?大郎,心里有秘密,一定很难受吧,说出来,让宁娘为你开解开解,好不好呀?”
孟昔昂:“…………”
二郎救命,大哥我要撑不住了。
孟昔昭从参政府离开的时候, 太子也恰好从华宁殿离开。
在天寿帝面前演了半天的父慈子孝,崔冶的表情有些冷淡,甘太师看着他目不斜视的带着自己的仪仗离开, 然后再也坐不住,再次要求面见陛下。
这回天寿帝也不知道是抽什么风, 竟然同意了, 甘太师在外面冻了许久,手脚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 于他来说,倒是更加的方便。
做出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甘太师踉踉跄跄进殿, 看见天寿帝的模样,他当时就吃了一惊。
这哪还是那个皇帝, 如今的他,看起来居然比自己这个老头子还死气沉沉。
甘太师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收敛自己的表情, 换成一张心疼不已的脸, 默默垂泪着走过去,到了皇帝面前, 他晃晃悠悠的就要跪下。
往常, 这就是秦非芒过来扶他的时候,但是今天秦非芒眼观鼻、鼻观心, 就是不往他这里看。
咔嚓一声,甘太师好像听到了自己膝盖骨错位的声音。
甘太师:“……”
不过今日事情紧急,他也顾不上在意秦非芒的态度了, 匍匐在地,他哀哀戚戚的表述着对天寿帝的担心, 还说如果天寿帝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没脸下去面对列祖列宗,以及早已故去的贵妃娘娘了。
天寿帝:“……”
秦非芒心里暗叹。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就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了,外人所看见的是,皇帝把甘太师轰了出去,而甘太师的官帽七扭八歪的,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紧跟着,宫里又传出旨意,罚甘太师三年的俸禄,让他闭门思过,至于思过的期限,皇帝没提。
这旨意一出来,可以说是全应天府都震惊了,大家纷纷打听怎么回事,但打听来打听去,也就从一些内侍那里打听到几句小道消息。
据说,是甘太师在陛下面前,诋毁孟府尹,说他蛊惑圣上,坑害老臣,然后还诋毁太子,说太子在陛下病后表现十分突兀,怕是有不为人知的目的,而陛下听完他的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当场大怒,把甘太师骂了个狗血喷头,什么难听的词都往他身上扔,直骂的甘太师瞠目结舌,然后才把他轰了出去。
众人心思各异,纷纷根据这最新消息,调整自己的计划与战略,而天寿帝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自己坐在华宁殿,生了一晚上的气。
卒中之后,人的精神是时好是坏,而且昼夜颠倒,寻常人真的受不了天寿帝这阴晴不定的模样,连太子,虽说是要按照孝子的标准走,其实他每日待在这边的时间并不多。
伺候天寿帝的主力军,还是秦非芒,和提拔上来的苏贤妃。
而比起硬邦邦的秦非芒,天寿帝肯定是更喜欢软绵绵的苏若存。
苏若存很会讨人欢心,而且她有种别样的魔力,让人在心烦的时候,跟她说上几句话,就能平静下来,觉得再大的事,似乎都不算事。
因为这个,天寿帝越发的依赖她,而且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如今天寿帝是个多疑的性子,苏若存深知这一点,所以轻易不会消耗他对自己的信任,多数她做的事情,都是真的对天寿帝好,而少数,他也看不出来。
比如此时,苏若存把天寿帝遗忘了好几天的天石从西暖阁取回来,放到了天寿帝的手中,还轻言细语的对他说:“这几日陛下睡不好,或许就是没有天石陪伴的原因,此物曾给陛下带来幸事,陛下拿着它,这身子啊,肯定就越来越好了。”
天寿帝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宝贝,摸着被他盘的越来越圆的天石,天寿帝确实有种怀念的感觉。
他对苏若存说:“还是爱妃懂朕。”
苏若存微微一笑,然后不着痕迹的往后坐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