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度的大脑因为震惊而空白了好几秒,随后他冷静下来,再次拨通了飞行器内的通讯频道,吩咐谢廖沙:“找个地方着陆,帮我把储藏柜里的猎刀带过来。”
谢廖沙找了一片稍微宽敞的空地,勉强着陆后,打开后座的金属柜门,看见一块被撞得稀烂的榴莲千层蛋糕……呃,这是保鲜柜的物品固定功能没做好,不是他把飞行器开得太颠簸的错。
谢廖沙心虚地关上保鲜柜门,在另一个金属柜中找到了一把极为锋利的长柄猎刀,小心翼翼地捏着把手,递给梁度。
梁度手起刀落,把尸体的作战服与仿生外皮一并划开,旁边猝不及防的谢廖沙吓得哇哇直叫。
血淋淋的开膛破腹场面并没有出现,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的的确确是不属于有机生物的内部构造。
“这、这这这……”谢廖沙打着结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梁度面上的凝重之色消失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说:“有趣。”
哪里有趣了,这他妈就跟恐怖片差不多了好吗!谢廖沙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不知是想与这具可怕的伪人残骸,还是与更可怕的王牌指挥保持安全距离。
“将这残骸搬上飞行器,那个矩阵的销售员也带上,我们回公司总部。”
“等等,还有个……什么角色。”梁度提着猎刀,走向木门紧闭的旧书店。
乔楚辛都已经从后门跑出好几百米远了,又被强行带回了旧书店。他的右腿在追逐战中被猎刀划破,暴露出因为腿骨粉碎性骨折没有及时医治,而不得不进行人工置换的合金内骨骼。
“也是个伪人?”
“真人!热的,活的,爹妈生养的。”乔楚辛一口否认,坚决捍卫自己的人权。
梁度微笑起来,偏着头端详他的眉目:“和报废的那个长相一模一样,看来是批量复制的。”
“其实我也觉得今晚的事特别诡异——”乔楚辛在心里迅速编织着,能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诡异事件圆过去的谎言,却被对方不为所动地打断了。
“那么作为一个买不起账号,从未登陆过拟世界的贫民,又如何知道我口中的‘伪人’是什么意思,进而坚决否认呢?”
面前男人眼底的笑意裹缠着某种危险气息,仿佛浮光荡漾的月夜海洋,上面是美景,下面是深渊。
乔楚辛脑中划过一点闪光,那是个三秒钟后的死亡预兆。
“是或不是,剖开看看就知道了。”梁度熟练地手起刀落。
鲜血飞溅。
第37条世界线断裂。
乔楚辛死得猝不及防且冤屈,回神后再次站在了平价超市的柜台前。
他的脸色白里透青,额角渗出虚弱的冷汗,忍不住骂出了声:“神经病!有毒!”
超市售货员愤怒地瞪着他:“到底要买什么?”
乔楚辛深吸了口气,一把提起面前恶臭的、扎人的刺球,目光凶狠:“榴莲!”
乔楚辛又一次选择买榴莲,当然不是因为喜爱或怨念。
虽然仍走到了无法通行的岔路上,但他发现自己的死亡结局在第37条世界线中发生了部分偏移。
追杀他的“乔楚辛”死了,死在一个身手强悍、笑里藏刀的黑发男人手里。这个男人似乎能辨识出“乔楚辛”的真实身份,称之为“伪人”。奇怪的是,当他听到这个陌生的概念后,不假思索就能理解含义,并给出了正确的回应。
结果这个回应似乎触发了黑发男人的攻击机制,从而要了他的命。
一刀开膛破腹,肠子挂面似的淌下来,死得比前面36次还惨。
那个黑发男穿着白衬衫、西装裤,一副上流社会精英人士的打扮,看着英俊斯文,谁料下手如此凶残,犹胜追杀他的伪人……失算了。
乔楚辛有点郁闷地吐了口气,指尖捻着结账后唯剩的两枚钢镚儿,稍作思索后,还是拨打了电视上的订购号码,让矩阵公司的销售员送货上门。
No.37世界线虽然无法成为主线,却并非毫无价值,至少铲除了无法沟通的伪人追杀者。至于那个黑发西装男人,回想完与他相关的全部情景,乔楚辛从中找到了两处“转折点”,觉得可以再试一试。
所谓“转折点”,指的是某个可能改变未来走向的节点,大到按不按下核弹按钮,小到要不要打开门——当事人的一句话、一个举动甚至一个微表情,都有可能成为命运转折的关键。
乔楚辛决定把No.38世界线的开端,直接插入在No.37世界线“转折点”的前一刻,那么就需要一个“锚”,以确保自己不会迷失于无数条世界线中。
No.37世界线的“锚”,就是超市柜台上的这颗榴莲。
走出超市的店门,乔楚辛发现下雨了。
雨势很小,但雨丝细密,不打伞的话,片刻就会濡湿头发与衣服。
乔楚辛记得在同一时间点,No.37是没有雨的。看来他已进入了新的世界线。能顺利锚定“转折点”吗?乔楚辛对此刻精神疲劳的自己并没有十足的信心。
但好在,他似乎成功了。
第一个转折点,就在黑发男人跳下飞行器扑倒他时,狙击子弹随之而来。那人把他当做了垫背和掩体,持枪的手就架在他肩背上。
“别动!”梁度低声喝道,肘尖撑着乔楚辛后背的蝴蝶骨,手腕贴着他的肩窝,沿着自己目测出的狙击弹道,寻找射击源。
小巷两侧的建筑物陷在黑夜中,影影瞳瞳仿佛一群盘踞的巨兽,梁度夜视仪上的热成像只有一个极小的模糊的橙点,像光年之外的遥远星团。他屏息盯着那个橙色小点,断然扣动扳机。
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乔楚辛绷紧肌肉,将梁度贴在他肩头的手腕微微往上顶。
一个非常轻微的动作,却导致出膛的能量束也随时向上方偏移了一点点。
这一点弹道偏移,就使得激光束穿透了“伪人乔楚辛”的整个脸部,而非只是下颌。
那张脸被灼烧成焦黑大洞,任谁也看不出原本的长相。
第二个转折点,在梁度提着猎刀逼近旧书店,破门而入时。
乔楚辛这次没有从后门逃跑,而是坐在书架后方的小小起居室的行军床上,拿一块干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脸。没有逃跑,就没有追逐战,他右腿的合金内骨骼也就不会曝光,避免引发致命的误会。
梁度穿过狭窄的书架过道,在他面前站定,手中的刀锋在灯下闪着寒光。
“作为一个刚刚经历过枪战的普通人,你看起来还挺冷静。”梁度开口道。
“是已经被吓过头了。”乔楚辛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再说,不冷静又能怎样呢?你们又是枪又是刀的,神仙打架,我一个安分守己的小市民,除了躲进小窝关紧房门,还能做什么。”
“这个……”梁度扫视周围,“废纸堆是你的窝?”
“什么叫废纸堆!”乔楚辛有些惴惴地瞥了一眼刀锋,把语气中的不满咽了回去,“我这是书店。虽然旧了点、小了点,但也收藏了不少绝版图书,还有些是旧世纪的古董书,在城市博物馆都不一定能见到。”
梁度很有风度地笑了笑:“抱歉,是我失言了,旧书店的小老板先生。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装登陆环的提箱为什么会在你手上了吗?”
要不是被对方开膛破腹过,乔楚辛真要把面前这位看着斯斯文文、连衬衫最后一粒扣子都扣到喉结下的英俊男人,当成文明社会的体面人了。
这时,谢廖沙已经将伪人残骸拖进飞行器放好。他不想和这么个怵人的玩意儿待在一起,于是关上舱门,押着矩阵公司销售员走进旧书店。
销售员一看见乔楚辛,就发出了试图转移矛盾焦点的控诉:“就是他!打电话冒充优质客户,一通鬼扯说要订购最贵的度假账号,要求送货到外面的修车行。我们组长以为是个大单子,催我快点送到别让客人久等,我一路着急忙慌地才不小心撞了你们的飞行器。
“我换乘出租车到达指定地点后,发现他是个骗子,他就拿榴莲砸我——对,就是桌上塑料袋里的这个榴莲——然后把手提箱抢走了。
“因为出租车司机缠着我要车费,耽误了追人的时间,差点被他带着箱子跑掉。之后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销售员愁眉苦脸地恳求,“登陆环是公司的贵重产品,丢了的话我三年不吃不喝都赔不起。感谢二位先生见义勇为,可以把追回的公司财物还我吗?”
谢廖沙插话:“还你?你知道你拿走的是什么账号?没把你当商业间谍给收拾了,算你小子今晚运气好。”
销售员吓一跳:“什么账号,度假账号啊……怎么我拿的不是自己的箱子吗?”
梁度从裤袋里摸出登陆环,在他面前一晃。
虽然大小与形态差不多,但这个登陆环的颜色与外观设计明显不同于矩阵公司的产品,销售员脸色煞白:“那我的箱子哪儿去了?!”
谢廖沙拿出从飞行器上带过来的金属提箱,当场打开。完好的密封瓶底座,投射出矩阵公司的LOGO,销售员狠狠松了口气,尴尬地说:“看来是撞机后,拾取物品时不小心拿错了,对不起了二位……那现在我能、能把箱子带走了吗,耽搁久了我们组长要骂人。”
梁度微微点头,于是谢廖沙把金属提箱还了回去。
销售员抱着失而复得的箱子,朝乔楚辛威胁道:“等我报警,告你个抢劫未遂吧!”
“那么,‘安分守己的小市民’先生,你又为什么要设局抢劫矩阵公司的登陆环?是背后有人指使吗?”梁度微笑着逼问。
熟悉的危险笑意,让乔楚辛头皮刺啦一下发麻。他知道自己的危机尚未完全解除,撇清了与“伪人乔楚辛”的关联点,接着就是要继续撇清商业间谍的嫌疑。
抢夺登陆环的事实是撇不清了,只能从动机上做文章。
乔楚辛缓缓叹了口气,神情透出六分羞愧三分苦涩还有一分听天由命的淡然:“我没想抢走矩阵公司的产品,只是想在临死之前,看一眼传闻中的‘拟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广告里说,那是个完美的世界,可以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其实我从未奢望过什么完美的人生。就这样住在贫民区,守着一家小小的书店,接待那些怀念着实体书与老古董的顾客,晴天时把书们搬出来晒晒,修复破损,雨雪天就关门谢客,翻看自己喜欢的书籍,每天努力生活、打理三餐,泰然接受命运给予的礼物,哪怕是不那么好的礼物——”他敲了敲自己垂在床沿的右腿,“譬如骨瘤。这样的人生,我觉得也不算太糟糕。”
“可是……可是,小池塘里的水快要被抽干的时候,即将窒息的鱼儿偶尔也会想抬头看看天际云彩的颜色。未必要飞上天空,就这么远远地看几眼,知道世界还有这么绚丽的一面就够了。”乔楚辛扶着床沿站起身,朝着销售员很正式地鞠了个躬,“我很抱歉。从小到大,我从未拿过不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身姿清俊,眉目澄明,头发被雨水打湿后,发梢翘起秀气的微卷,漉漉地往下滴着水珠,看人的时候一双深棕色眼睛专注而沉静,像在冷泉水里浸着古老的琥珀。
销售员神情复杂,最后耸耸肩说:“算了,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然后抱紧手提箱,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愿神明保佑你,先生。”
矩阵公司的销售员离开了,没有报警。
猎刀不知何时已经归鞘,梁度用刀鞘轻拍了一下乔楚辛的右腿侧面,眼中微露玩味之色:“什么瘤?哪个阶段?”
乔楚辛面不改色地扯谎:“细胞骨髓瘤,Ⅲ期。”
“没去医院治疗?”
乔楚辛朝他无奈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持续性的九级疼痛,你还挺能忍的,对吧。”梁度说,“考虑过截肢保命么?这个没什么技术含量,你可以自己操刀,参考一下中世纪的理发师是怎么干的,就是死亡率有点高。”
这下连谢廖沙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凑到梁度身边,小声说:“梁总,差不多行了,只是个不相干的普通人,还是病人。”
梁度抿了抿嘴角。最后一番话还真没什么主观恶意,他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不知为什么,刚才他仔细端详面前这个无害青年时,竟隐隐生出了一丝诡异的负疚感。
就像把人一刀毙命之后才发现是个误会,但事成定局已无可挽回的那种负疚感……实在是来得莫名其妙。
偏偏负疚的对象还很诚恳地对他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枪战,但我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一定是托了您的福。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颗刚买的榴莲,算是给您的谢礼,请务必要收下。”
家徒四壁,还非要把房间里唯一的食材送给他,搞不好这就是对方明天的三餐。梁度皱了皱眉,若隐若现的负疚感变成了轻微的烦躁。
他转身就走。乔楚辛戏演到底,在他身后连声呼唤:“先生!”
“我姓梁,梁度。揣度的度。”
“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度。”乔楚辛朗声说,“梁先生,请不要嫌弃我的心意。”
敲泥马,杀了我一身肠子的混蛋,乔楚辛无声地说,赶紧把这讨厌的榴莲带走!
梁度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廖沙朝乔楚辛安抚地笑了笑,连忙跟出去。他发动了飞行器准备起飞时,梁度探头一看,被他踹坏的书店木门已经勉强盖回去了,那个装着榴莲的塑料袋就放在门外的地面上。
看来这小老板还挺固执,说给你的就是给你,你不肯接受,他就算再需要也不会收回。
梁度忽然嗅到了一股榴莲千层的味道,转头问谢廖沙:“你开我保鲜柜了?”
谢廖沙讪讪地再次打开保鲜柜门,那块来自高级餐厅的价格不菲的限量蛋糕,正面目全非地糊在四壁。
这是他答应了安聆要带回去的……梁度紧了紧拳头,朝谢廖沙哂笑:“你的驾驶技术可真不赖。”
谢廖沙立刻手脚并用,挪动着向那具令他毛骨悚然的伪人残骸靠拢。
梁度嗤了一声,跳下舱门,走到旧书店闭拢的门外,俯身把地板上那个装着榴莲的袋子拎走了。
梁度将谢廖沙卸在市区街道附近,径自开走了飞行器。
虽然谢廖沙不明白梁度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不再打算把伪人残骸第一时间送去公司实验室研究,也没有得到对方决定什么时候登陆“拟世界”执行任务的反馈,但作为联络员,他的跑腿工作已经完成了,今夜一波三折累得他够呛,他得回家蒙头睡一觉才能缓过劲来。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安聆闭目熟睡,感觉有人在触摸他。
熟悉的体温与气息,是梁度的手。
安聆习惯裸睡,陷在真丝被褥里的躯体像水边的阿多尼斯,是造物主最满意的杰作。
那只手从他的发丝、脸颊、肩膀、胸膛……到大腿与双足,动作轻柔缓慢,即使在私密处流连,也意外地不带什么情.欲色彩,倒有些探究性意味。
他为筹备自己在市立美术馆的画展已经熬了几宿,这会儿应该是睡得非常沉的凌晨,不应该在这么轻的抚摸中醒来。
但如果梁度用炽热的欲.望进入他的身体,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惊醒,在惊喘与呻.吟中再赴一轮巫山云雨。
然而后续的情形并没有发生。手掌的热度从他身上撤去,梁度离开卧室,悄然无声地带上门。
安聆只能继续沉睡。
梁度来到楼下厨房,从印着平价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掏出一颗足球大小的榴莲。
很寻常的品种,不够甜糯,新鲜度也比较差,是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餐桌上的东西。
但他既然已经把它拎回来了,就不会当做垃圾丢掉。
梁度徒手轻松掰开带刺硬壳,看了看几瓣鹅黄色的果肉,开口道:“She-Ra。”
“主人,我在。”甜美而知性的女声响起。人工智能终端遍布房子的各个角落,随时回应召唤。
“搜一下……榴莲千层的做法。”
“好的,主人。已启动智库搜索引擎。搜索到56133个符合结果,按优化算法进行排序。”
“第一个。”
制作过程的图片与文字投影在料理台上空,还有真人操作视频。
交给厨房机器人就能轻易解决的小事,梁度却打算亲力亲为。他用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挽起衬衫袖子,戴上乳白色半透明橡胶手套,开始剥出果肉里的核。
淡牛奶打发成奶油。鸡蛋、白砂糖、细盐、低筋面粉与牛奶搅拌成面糊,过滤后在平底锅里摊成薄饼,小火细细地煎黄。
在蛋糕托上,铺一层薄而软糯的饼皮、一层奶油、一层榴莲果泥,就这么循环往复、层层交叠,像垒起一座高高的回忆之塔。
熹微晨光洒进窗口,照着梁度指间纤长锐利的餐刀,在台面上反射出雪亮光斑。
一双赤裸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搂住了梁度的腰身,温热肉体亲密地贴在他背上。
涂抹奶油的刀锋停住。周围光线迷离,空气像水波般流淌,梁度仿佛陷入了另一个纬度,有些恍惚……
“是谁一大早又在放毒?味道都熏进卧室了。”
身后传来男人调侃的低语声,带着晨起的微微沙哑,磁性迷人。
梁度听见自己说:“真不想尝试一下?”
身后男人抚摸着他的腰身,蛊惑道:“今晚让我在上面,我就吃掉你做的所有榴莲制品。”
梁度用餐刀刮了一抹奶油,递向肩后。男人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刀锋上的奶油,刚睡醒的大型猫科动物一般,慵懒掩盖着凌厉爪牙。
“同意了?”
“我会考虑你提的条件……”梁度轻笑一声,“等你不会被我做晕过去再说。”
“早安,梁哥。”
梁度骤然清醒——从背后搂住他的男人是谁?!
不是安聆。声音不对,体温不对,气息不对……什么都不对。
安聆也绝不可能对他提出“要在上面”的要求。他的恋人在床上热情而驯服,是为男人欲.望而生的尤物。
梁度一把扣住身后男人的手腕,旋身将餐刀架在了对方的脖颈。
刀锋抵着咽喉,寒意从皮肉间渗入骨髓,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割断的喉管里喷出血泉,身首异处。安聆吓得脸色发白。
梁度盯着他,沉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早……安,梁哥……”
安聆缓缓眨眼,骇然神色褪去,委屈的眼泪落了下来。
“如果你不喜欢我从背后靠近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注意避免,不必动刀。我是你的爱人,不是你要时刻防备的敌人。”
安聆哽咽着问道:“梁哥,我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梁度回答不出,只能放下餐刀,用手指轻轻揉摩安聆脖颈上被压出的红痕。
这么细腻的皮肤,毛孔也不太明显,几乎没有一点瑕疵。只在后腰凹陷的腰窝处,生了一颗类似吊钟花形状的小红痣,每次做爱时都引得他动情不已。
安聆的泪水落在他手背,一点一点的灼烫感。梁度的胸口也随之灼烫起来,伸出双臂抱住赤裸的恋人,拍抚安慰。
但这次积累的委屈与不满,不是几句情话能抚平的,安聆使劲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快步走上楼,把自己关进卧室,赌气不开门。
梁度敲不开卧室的门,知道安聆还要闹几个小时别扭,便转身回到厨房,把做好的榴莲千层放进冰箱保鲜层,冻几个小时成型,等安聆消了气来吃。
他在餐桌上留了张小纸条:
“宝贝,赔礼在冰箱里,我亲手做的,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难吃,尝试一下?”
想了想,又撕掉了,揉成团丢进垃圾处理器。
安聆与他口味一致,向来喜欢吃榴莲制品,这张纸条不是写给他的。
那是写给谁的?
梁度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用冷水洗了把脸,穿上西装外套出门去。
他的飞行器停在天台上的机库里,伪人遗骸被装进尸袋,锁在飞行器的货舱中。
梁度准备带着遗骸去公司总部,让实验室的生化研究员与电子机械师帮忙一起做个解剖,先弄清楚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构造,如何出现的。
结果当他打开机舱时,发现尸袋还在,里面的伪人遗骸凭空消失了。
机舱智能锁完好无损,只有他的指纹加虹膜纹才能打开。那具被他轰烂脸后又开过膛的伪人遗骸,就这么诡异不见,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像从分子层面上被彻底消抹于这个世界。
梁度的目光暗了下来,嘴角却微微扬起:“连三维时空的物理规则也能干扰……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第6章 他说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螺旋塔公司总部坐落在市中心广场附近,是一栋高1060米,总212层的庞然大物。作为城市第一高楼,它有着纤长银白的锥体造型、光带缭绕的防御装置,夜间远远望去仿佛螺旋上升的星云,被宇宙深处的某种引力拉向天空。
这栋楼的正式名称叫做“双极星云大厦”,是螺旋塔公司名下最著名的不动产业,也是本城两大地标建筑之一。
另一个地标建筑则是矩阵公司的“Perpetual Cube”,位于城北的森林湖区。这不是一栋常规意义上的建筑物,从外表看,它像个永动运转的立方体,横竖分割成许多小方块,随时随刻都在缓缓改变每个方块的颜色与位置。所以被市民简称为“魔方”或者“P.C”。
这两大科技公司牢牢把控着城市的经融命脉,是彼此最大的竞争对手,又各自与执政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梁度驾驶着带有他个人标识的飞行器,降落在大厦楼体向外延伸的空中停机坪上,然后进入公司,搭乘内部员工电梯直抵第140层的“战略决策委员会”办公室。
这是他与螺旋塔公司首席执行官——芙蕾娜·扬的约见地点。
他来得很早,但芙蕾娜更早一步,已经端着杯热咖啡,坐在舒适的人体工学椅上等他了。
梁度一直不太看得出芙蕾娜的真实年龄,也许是二十七八,也许是三十七八,年龄是女性的秘密,妆容是她们隐藏秘密的得力武器。
香槟色的套装裙包裹着将近一米八的身高与凹凸有致的身材,首饰只有一条简洁大气的宝石项链,深红的蔻丹与唇釉烘托出这位女CEO的强势气场。她的发色是很浅淡的铂金色,犹如根根光滑的金属丝,以自身的一缕发束缠绕成发圈,扎了个非常顺滑的高马尾,毫无遮挡地露出一张明艳面容。
她明艳得不仅妩媚,更自带一种金属武器般的光泽与攻击性。
“你让我足足等了五分钟零三十五秒。”芙蕾娜率先开口。
梁度在她对面隔桌坐下,端起桌面上另一杯还在冒热气的黑咖啡。“我在约定时间到,是你提前了。”他毫不客气地回答。
芙蕾娜面露不悦之色:“你还真是谁的软也不服啊,梁。我真怀疑董事长能容忍你这么多年,是不是因为你们在门户紧闭的办公室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梁度闻言笑了起来,半揶揄地向前倾身,用咖啡杯碰了碰芙蕾娜的杯壁,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门户紧闭的办公室里做见不得人的交易’,这不是眼下你我二人的写照吗。你说外面的员工会不会也胡乱怀疑?”
芙蕾娜冷笑:“这可不是什么交易,是你的任务。”
“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充分的解释,我拒绝接受这个任务。反正特勤部还有其他战术指挥官,再换个人选也没什么。”
“你还没登陆执法者账号吗,我认为任务说明已经够详细的了。”
“我不太相信由虚拟人物之口说出的解释,这意味着所有信息都是被编辑好的、单向接收的。我还是比较喜欢与真人交流。”
因为真人有微表情、有肢体动作,有藏不住的情感流露与立场倾向,可以让你逆向获取信息,芙蕾娜心道。如果她不想为这个任务更换战术指挥,就得答应梁度的条件——或者说是交易。
“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把‘开了你’三个字甩在你脸上吗?”芙蕾娜冷冰冰地说。
梁度不以为意地啜了一口咖啡:“大概与我考虑要不要跳槽去开价更高的矩阵公司的次数一样多。”
芙蕾娜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放下咖啡杯,坐直了腰身盯着他:“你想知道关于什么的充分解释?”
“拟世界,日暗区暴乱的内情。”梁度说。
芙蕾娜对此并不打算隐瞒,很爽快地说道:“可以。”
她直接跳过了一部分他们都知道的——譬如说“拟世界”的生成与运行,以及第一批登陆者的情况。
这项元宇宙技术如果往前追溯,最早能追溯到百年前的一家带有政府背景的科技公司——先驱者,所开发的“河图”项目。河图Cyberverse,即Cyber(网络)+Universe(宇宙),最终目标是要建立一个庞大的虚拟世界,以供人类上传自己的意识。
百年前有这么一个段子:你觉得身体的什么部位最重要?
大脑,对吧。
没了手脚,还有义肢。没了心脏,还有人工泵支撑起血液循环系统。
只有大脑不可替代,因为它孵化出让你区别于其他生物的唯一性的自我意识,是你的灵魂所在。
——而这个答案,正是你的大脑告诉你的。
这么看来,大脑似乎在未雨绸缪地为自己打造着超神地位,如果“身体”这个物质基础被破坏的话,它得有第二个栖生地,好让自己不会消亡。于是人类的发展史,可以说是无数个大脑互相交流,碰撞出智慧,以学习的方式代代相传,推动科技文明不断发展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