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光—— by天谢
天谢  发于:2024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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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逐渐消失。
在安聆解释缘由时,罗演出于职业习惯,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这会儿确认了是仿生肌肉,他正准备放弃寻找血管断面,忽然发现了更加不对劲的地方——
有一处骨膜也被刀锋划开了,暴露出内中的骨骼。那根本不是一根完整的胫骨,仿佛被钢甲撞击过、被履带碾压过,裂成许多大小不一的碎块,被人工骨膜兜着,拼合成一根胫骨的形状。
一个人的腿骨粉碎成这样,怎么还可能直立行走?怎么还可能像面前的安聆这样,全然不知疼痛地说着话?
小腿胫骨是这样,腓骨呢?大腿里的股骨呢?
罗演觉得这种情况不是“诡异”两字能形容,甚至已经脱离了医学与生物学的范畴,可以称之为“惊悚”。这个安聆,究竟是什么人?
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手术刀从指间滑落。
安聆以闪电般的速度,伸手握住了手术刀的刀柄。刀锋反射灯光,光斑在安聆脸上一掠而过,罗演恍惚看见一双冰冷的无机质的眼睛,瞬间寒意丛生。
然而这又仿佛是个错觉。安聆将手术刀递到他面前,表情柔和:“罗老,小心点,别扎了脚。”
罗演迟疑着接过来。
“我都这么努力地求您了,您还要把这件事告诉梁哥吗?”安聆轻声问。
罗演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安聆一瘸一拐地走出手术室。梁度正在走廊上等待,见他右小腿裹着厚厚的绷带,于是上前搀住。
“没事,我能走。”安聆脸色发白,额际渗出细密的虚汗,仍朝梁度露出个安慰的浅笑,“是我自己作妖,搞成这个样子,连累梁哥担心。伤口都处理好了,让我自己走吧。”
梁度看他摇摇欲坠的模样,皱着眉将他打横抱起,问道:“老罗呢?”
“罗医生说还有一台紧急手术,就不出来送客了。”
梁度的视线从手术室大门尚未关闭的缝隙望进去,见罗演正笔直地站在仪器旁,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朝梁度点头示意。
既然在忙手术,救人如救火,他就不打扰了,回头找个时间再答谢。
梁度抱着安聆回到飞行器的机舱,安聆软绵绵地窝在他怀里,像一只温顺的小羊,轻声说:“梁哥,我想明白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吵架了好吗?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会怀疑你对我的爱,也不会再乱吃醋……”
梁度烦躁得想把怀中人从舱门扔出去,又不由自主般搂抱着对方,觉得自己分裂得不行。
安聆是不是伪人?他们的恋人关系,究竟是维系在“感情”上,还是某种“控制”上?
这个怀疑在混乱中为他打开一条缝隙,令他短暂地、几乎就要成功地脱离“安聆爱意”的影响,可是在安聆割伤右腿,证实自己是真人之后,这条缝隙又被某种无形力量推挤着关闭了。
然而缝隙可以关闭,留下的裂痕却不会弥合。
梁度知道,在他和安聆之间,有什么事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深吸了口气,冷淡地说:“别再弄伤自己了。以后我尽量早点回家。”
安聆满足地笑了。
罗演走出手术室,连手套和口罩都没有摘,径直走向办公室。
过道里有个年轻医生叫他:“罗主任,您明天要去医院坐诊吗?咱们诊所这边有台预约手术,是个VIP客户,他要求放在明天。要不您看能不能跟医院那边商量一下,换一天去?”
罗演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仿佛受到了召唤似的,对身边的一切充耳不闻。
年轻医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滋没味地走了。
罗演回到办公室,在自己的座位上直挺挺地坐了许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门外偶尔有医生与护士探头看看,见他面无表情地坐着,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便带着需要签字的单子识趣地离开。
桌面上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那是一部老式的、米老鼠形状的固定电话,老鼠耳朵上用彩笔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爸爸我爱你”。
罗演拿起听筒接听。
五分钟后,楼下有人尖叫起来:“跳楼了——”
“有人跳楼自杀了!”
“穿着白大褂,是个医生。”
“……天哪,是罗演罗医生!”
“罗主任!罗主任!”
“摔成这样,怕是神仙也救不活……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跳楼了呢?”

各式流言伴随着一张死亡现场照片,在网络上疯传:
——骨科大拿罗演涉及医院的过度医疗黑幕,即将被立案调查,因此畏罪自杀。
——其实罗演是被前来报复的患者逼着跳楼了,这是典型的伤医、杀医恶性案件,我们国家的医疗体系再不改革,迟早要完。
——罗演在螺旋塔公司担任兼职医师时,受到严重的团队霸凌。尤其是指挥官冷酷严苛的作风,使他不堪忍受精神折磨,在即将进行新任务前跳楼自杀。
最后这条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不少“消息灵通的内部人士”披露的细节作为佐证,是网民传得最多的版本。虽然明眼人能看出矩阵公司在背后炒作的影子,但绝大多数网民并不在乎真相,他们只热衷于阴谋论与猎奇狂欢,螺旋塔公司为此付出了一笔不小的公关费,才把舆论压制下来。
螺旋塔公司的反应很快,这些流言在一天之后就终止于警方公布的调查结果:
罗演接到他的独生女因飞行器失事而遇难的噩耗,一时间难以承受打击,抱着女儿幼年时送的礼物——一部老式电话,坠楼身亡,警方已排除他杀。
该通告的评论区第一条回复获得25万赞:还敢买特斯拉,之前的自动驾驶系统补丁都打完了吗?辣鸡厂家坚决抵制!
第二条38万赞:这辈子买得起飞行器吗你抵制个锤子。
飞行器制造商特斯拉公司的高管赫然发现,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连夜发布声明:已调查过该飞行器在失事前回传的电子讯号,证实失事原因是驾驶人自身携带的危险品在雷暴天气中发生爆炸,与飞行器本身无关。特斯拉对本次意外事故的罹难者及其亲属表示哀悼,同时也呼吁网民不要造谣传谣,特斯拉始终坚持科技为人的初心,产品质量坚实可靠。
一场沸沸扬扬的网络热议事件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除了那位“冷酷严苛的指挥官”在训练场的抓拍照片流到网上,掀起一批少男少女的狂热爱慕并迅速组建出“梁长官枪口朝我”后援会之外,并没有更大的波澜。
梁度在医疗急救舱里看到了罗演的尸体。
据目睹现场的人说,罗医生从五楼窗口跳下,七窍流血但并未当场死亡,他用最后一点意识朝停车场方向痛苦地爬了大概半米远,指尖沾血在地面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月”字。
没人知道这个字的含义。
几分钟后罗演的助手拿着装登陆环的密封瓶匆匆赶来,试图赶在罗演脑死亡之前让他登陆“拟世界”,先暂时保住个人意识再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特勤部派梁度代表公司去向罗演的遗体做最后告别。梁度隔着玻璃舱看老罗的斑驳银发,看那张被擦净血迹,却擦不去痛苦痕迹的脸,沉默良久,最后深深鞠了个躬。
他临出家门时,安聆眼圈通红地说:“梁哥,我太难受了,罗医生给我做完手术后还细心地叮嘱我,说每天输入活性因子血浆就能加速伤口愈合。你说这么好的医生,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梁度也想知道,如果他早点下令放弃挑选新观察员,让行动队提前几天进入拟世界,是否就能避免这个悲剧的发生?
但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如果”毫无意义。
梁度悼念过罗演,面对特勤部的询问信息,回复了一个“任务执行时间不变,替换的医师由部里决定”之后,独自一人去了酒吧。
为了赶在出差前给乔楚辛制作一张新床,雷魄忙碌了整整两日夜。
这两天他没有出过门半步,三餐都是叫外卖,别说不知网上闹腾些什么,就算天降陨石,只要不砸在他的制作间,他都不会抬一下眼皮。
制作间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雷魄结束了火星四溅的打磨,摘下护目镜,从设计系统里调出新床的全息投影,仔细核对每个细节无误后,开始一边随音乐节奏摇摆腰胯,一边给床身喷漆。
他用的是最好的速干漆,价格昂贵但环保无污染,喷漆完毕晾上一个小时,就可以运去乔楚辛的旧书店。起居室的墙面还要相应地进行改造,他得抓紧时间。
傍晚时分,雷魄把新床组件搬上货车,穿过两条街来到旧书店。
乔楚辛正在屋檐下的灶台边做晚饭,蒜苗、豆芽、胡萝卜丝、炒鸡蛋、肉丝和捞过的方便面一同在铁锅里大火翻炒。
见到雷魄来帮他安装新床,乔楚辛难得大方地又下了两包方便面,为了照顾对方口味,还多加了一撮干辣椒粉。
雷魄几乎把他的墙壁凿成了筛子,乔楚辛看着眼皮直跳,终究还是由着他去,只提(威)醒(胁)了一句:“别把承重墙搞塌了,要是我这书店出了什么事,我活不下去,你也别想活!”
雷魄边打钉,边嘲道:“早就看你这破门脸不顺眼了。这么多古董书,还有不少名人手迹真品,拿到拍卖会上至少能拍出几千万,偏偏你就是守着金山银山不肯变现。就算你一门心思只想开书店,随便卖他几张手稿,也够你把店面搬去富人区,建个三层独栋,何必龟缩在贫民区这巴掌大的陋室里。”
“只卖印刷品,手稿不卖。至于搬不搬家,你管我,我有恋旧癖不行吗?”乔楚辛把刚出锅的炒面分别装进两个大餐盘,放在书桌上,招呼修理工,“嗟,来食!”
雷魄此时一身臭汗,工作服上都是机油痕迹,不想在吃饭时熏着他,于是借用他的洗手间冲了个战斗澡。完了发现换洗衣物没带,扒着玻璃隔门叫:“乔乔,借我一件T恤,还有内裤!”
乔楚辛从衣柜里随便掏了件宽松的T恤和一条旧内裤,递给他:“记得洗干净了再还我。还有,不要穿着我的内裤泡妞,会污染我的灵魂。”
雷魄:“……”
片刻后他擦着湿漉漉的红发,从洗手间走出来,身上穿着乔楚辛的蓝色T恤和灰色纯棉四角裤,往铺着垫子的木地板上盘腿一坐,大大咧咧地招呼:“小二,上菜!”
乔楚辛只好把餐盘端到地板,与他面对面席地而坐。
雷魄嚼着炒面,一个字高度概括:“香!”
乔楚辛发现自己这位好友最大的本事可能不是修理机械,而是无论多正经甚至朴素的衣服,他都能穿得骚气十足。袖子挽起来别在肩头,露出饱满的肱二头肌,湿发梢滴下的水珠沿着肌肉线条滚动。T恤下摆一半掖在内裤里,肚脐旁的半块腹肌若隐若现。就连最寻常的盘腿动作,也仿佛在对外散发着“我很open”的费洛蒙。这种人会被别有用心的基佬们天天惦记着,实在不冤,即便再怎么对外澄清自己的性取向,也无济于事。
说到性取向,思绪不知怎的就跳到另一个自称“偏向同性”,有“道德缺陷”还是个“法外之徒”的男人身上。前天夜里的雨声恍惚还在耳边肆虐,昨天一早洗的被单还没晒干……乔楚辛盯着眼前的木地板出神。
雷魄吃完自己那份炒面,把剩下的肉丝往乔楚辛盘子里拨时,发现他罕见地发起了怔,连眼神焦距都虚了,于是用筷头敲了一下他的盘沿:“想啥呢,这么心不在焉。”
乔楚辛倏然回神,略带自嘲地笑了笑:“在想……只要肉体还在,人类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理性生物,总是会被荷尔蒙分泌和各种欲望拖后腿。”
雷魄微怔之后,拍着地板叫道:“别跟我扯形而上的那一套,要是没有欲望那还能叫人吗?那叫机器!就算是在‘拟世界’,脱离了现实肉体的人类意识也照样会产生出各种欲望。别听广告吹的,那里可不是什么完美世界……”
乔楚辛反问:“你登陆过拟世界?”
雷魄哑火了。贫民区汽修店老板的身份不足以支撑他拥有购买登陆环的资本,就算每个月给十个八个阔佬改造性爱机器人也不行。
正在尴尬间,被雷魄拍打的那处地板出了状况——两颗临时加工、不够牢固的钉子弹了出来,木条一头像跷跷板似的猛地翘起,暴露出连夜塞在防潮层内的,不能见光的东西。
雷魄瞪着地板木条下方露出的一只苍白的手,惊愕的神色凝固在脸上:“乔乔你、你……杀完人,还藏尸在自己卧室里?”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想把这章名称改成,惨X2……

第17章 恐同即深柜?
雷魄:我发现了一个杀完人还要藏尸在自己卧室地板下做纪念品的变态杀人魔,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该怎么办?
乔楚辛:我的朋友误会我杀人藏尸,可我却不能向他解释这个“人”不是人而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的东西,就算我解释了恐怕他也不会信,我该怎么办?
于是两个好朋友隔着一盘快要冷掉的炒面大眼瞪小眼,房间里一时变得异常静谧。
“几……几天了?”最后还是雷魄先开口,艰涩地打破沉默。
乔楚辛默默数了数:“五天。”
“那个,虽然三月份气温不高,但是再放下去,怕是要……巨人观,顶爆地板,房间里会臭到没法住人……”
不会的,时间久了它只会受潮生锈。
乔楚辛:“那要不然,今晚半夜我把它弄去垃圾场,拆解掉再掩埋。”
雷魄:什么?还要分尸?!乔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乔楚辛认真地对他说:“雷魄,这件事你不要介入,不要蹚这趟浑水。你只要好好开你的汽修店,想谈女朋友就谈,最后找到一个能携手终生的伴侣,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
“我吃不下了,剩下都是你的。”他把自己那份炒面盘子往雷魄手里一塞,“快点吃完走。地板我会处理,床我也会自己弄。内裤不用还了,以后没事少来找我。”
很久以后,有媒体采访雷魄:“你有没有过放弃原则的时候?如果有,条件是什么?”
雷魄答:“一盘炒面。”想了想又道,“还有一条穿过的内裤。”
提问人一脸震惊。
眼下,雷魄还没考虑到“原则”之类,几乎是下意识地把盘子又塞回乔楚辛手里去,恶狠狠地说:“吃!天大的事,也得等吃完饭再说!”
乔楚辛被逼着吃完了炒面,雷魄一把抢走盘子,去后门外的水槽里洗,似乎想借由这点时间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和矛盾的心情。
他回来时,看见乔楚辛正试图把翘起的木条钉回去。雷魄无奈地叹口气:“让开,我先把床安装好。”
雷魄光脚踩在“藏尸”的地板上,花两个小时把新床安装并调试好了。他指着墙壁上一个冷战时期军队风格的拉闸说:“试试。”
乔楚辛握住拉闸把手,往下一压。
墙壁上的金属装饰物开始像立体万花筒一样翻转、折叠,层层向外延展,犹如铁灰色的花瓣徐徐打开,最后形成了一张两米宽、三米长的大床。床是以墙壁为支架悬空在室内的,刚好与书桌椅、衣柜错开,把狭窄有限的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当然床垫和床上用品都还没有配备,但光是这副自动伸缩金属床架和空间利用技术,市场造价就已经足够昂贵了。
乔楚辛抬起拉闸,床身流畅地收回到墙体中,又变成一面金属装饰物。
“怎么样?”雷魄得意地问。
乔楚辛看着他:“我收回之前说你‘只是个努力满足阔佬古怪性癖的修理工’的片面言论。雷魄,你是个了不起的修理工。”
……所以你踏马还是觉得我只是个修理工!雷魄恼火而不甘地瞪他。
他的表情太狗了,乔楚辛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雷魄从后方曲臂勒住乔楚辛的脖子,威胁道:“闭嘴,不许笑话我!”
乔楚辛喘着气用力掰他的手臂,笑声渐渐低下去,最后沉静地说:“雷魄,谢谢你。”
他看不见雷魄的脸,但能感觉身后的好友把下颌顶在他后脑勺上,瓮声瓮气地应了句:“废话!你得谢我一辈子。”
乔楚辛把十平米的起居室地板迅速擦了一遍。雷魄假装自己不在意地板下方的那具尸体,从乔楚辛的衣柜里扒拉出一条休闲长裤当九分裤穿在身上,说:“走,带你去商场挑个舒服的床垫,再买一套新的床上用品。”
虽然又要花钱,但这些也确实是必需品,尤其床变大了以后,原来的被单也不够铺了。
乔楚辛查阅公民卡里的余额,发现这些天卖出去几册旧书后,存款有小幅上涨——尤其那一套大部头的《大铭首辅传奇》,因为是绝版且作者其人争议比较大,据说还是小说史上第一个因为被愤怒的读者砸了太多臭鸡蛋导致硫化氢中毒身亡的作者,因此绝笔之作的收藏价值畸涨,被他赚了一笔不错的利润。只要不买大品牌高档床垫,这些存款余额勉强够用。
于是两人搭乘雷魄那辆跟主人一样风骚的、蒸汽朋克风格的机车出发,前往相邻街区。那是贫民区与富人区的交界地带,有不少物美价廉的东西可以淘。
这两人买东西都讲究快准狠,不到半小时就选定了全部商品,留下家庭地址让商家明天上午送货。
走出商场时,已经是半夜快11点,雷魄把胳膊往乔楚辛肩上一搭:“走,陪哥们儿去旁边酒吧喝几杯。”
“为什么突然想去酒吧?”乔楚辛问。
雷魄斜着眼看他:后半夜大概率是要帮你运尸、分尸的,老子不喝点酒壮壮胆气,怎么下得了手?
“……想去就去吧。”乔楚辛在好友无语且鄙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但我存款归零了,酒水你买单。”
“那张达芬奇的人形机器人手稿送我,我包你一辈子酒水。”
“门儿都没有!”
两人勾肩搭背地进了离商场最近的一家酒吧。这家门脸装修没那么花里胡哨,颇有点怀旧复古格调,看起来应该是个静吧。
酒吧里客人不多,上座率不到一半,两人找了个远离门口的角落,走进半开放式的格间,叫了十瓶艾尔啤酒。
雷魄一坐下就连灌两瓶,吐了口长气:“说吧。”
“说什么?”乔楚辛给自己斟了一杯。艾尔啤酒的口感比精酿浑厚,入口后咖啡香味和苦味都很明显,他酒量不算太好,得慢点喝。
雷魄握拳一捶桌面:“别装傻充愣!当然是你地板下面的——”他忽然噤声,向前倾身,嗓音压得极低,“那具尸体。我知道你这人看着挺随和,其实骨子里硬度和韧劲都大得很,可你绝不会随意杀人。死的到底是什么人?”
“它……不是人。”乔楚辛说。
“他不是人!”雷魄一双剑眉慢慢拧起,狭长眼睛中渗出杀意的寒光:“那混蛋对你做了什么?抢劫你了?殴打你了?”
乔楚辛:我没在骂人,我是在陈述事实。只是雷魄,连我自己都还没搞清楚状况,更不想把你卷进这档子破事里来。
他正盘算着怎么圆过去,雷魄眼尖地看到他后颈处露出半枚深深的牙印,还有半枚隐在故意竖起的衣领下,这会儿挨得近了才能发现。
雷魄一把揽住乔楚辛的脖子,手指勾住对方衣领往下扯,那枚牙印完整地暴露出来,带着新结的血痂,散发出既暴虐又色情的气息。“他……强奸你了?”机修师咬牙切齿地问。
乔楚辛不由得想起那个逼问他是不是真实的存在,然后莫名其妙打了他飞机又咬了他后颈的男人,顿时无言以对。
雷魄将他的脑袋用力压向自己的肩膀,一字一字挤出牙缝:“杀得好!等会儿我会把那具尸体剁成肉泥。”
梁度看见坐在角落隔间里的那两名青年,一个是熟人,还有一个……刚认识几天,他却鬼使神差地与对方发生了边缘性行为。
今晚他心情不佳,独自来酒吧喝了一打龙舌兰,但神智还很清醒,中途拒绝了七八个过来搭讪的男男女女,直到看见两个勾肩搭背的身影走进酒吧,始终挂在嘴角的凉薄哂笑才出现了裂痕。
他换了个更隐蔽也更便于观察的座位,亲眼看见两人刚落座没多久,雷魄就倾身靠近乔楚辛,脸贴在他耳边私语,想来又是说些轻浮情话,紧接着伸手搂住乔楚辛的脖颈,掌心托着他的后脑勺压向自己——从这个角度看,毫无疑问是在接吻。
咔嚓一声轻响,梁度手中的玻璃酒杯被捏出了道道裂痕。
乔楚辛和雷魄……是老相识吗?雷魄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是直男,频繁更换女友,对纠缠他的基佬动不动就是一顿暴打,难道都是在掩饰真实的性取向?
恐同即深柜,看来一点没错!
原来乔楚辛……喜欢这种骚气外溢的类型?梁度嘴角压成了一条锋利的线,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身影。
然后他发现了更心塞的——雷魄身上那件浅蓝色带空舰图案的T恤越看越眼熟,分明是前两天乔楚辛勾引他时身上穿的——这两人刚刚做过什么,连贴身衣服都混穿?
一股恶气把胸口烧成了钢铁熔炉,梁度忍无可忍地捏碎酒杯,起身径直走过去。

“杀得好!等会儿我会把那具尸体剁成肉泥。”
乔楚辛有点心惊,不是因为肉泥,而是担心雷魄的心性因此受到影响,于是挣开雷魄的手,把他推回到对面座位,严肃地说:“我说了这事不用你管。待会儿喝完酒,你我各回各家。”
雷魄当即反对:“我还就非管不可了!待会儿一起回你家!”
“这是在争论今晚要去谁家过夜吗?”格间外一个男人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或许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楼上的情趣小旅馆,实在急不可耐的话,建议先去酒吧厕所,省得在大庭广众下给人免费参观。”
雷魄心下一凛,下意识地按桌起身,转头看去。
梁度后背倚在格间门口,双手插在西装裤袋,脚踝交叉,一副好整以暇的悠闲模样,面上带着嘲谑的微笑。
经历过那个雨夜,乔楚辛一见他就觉得有点心梗,不太请愿地唤了声:“梁先生。”又转向脸色微变的雷魄,“看起来,你们认识?”
雷魄一边暗中朝梁度使眼色,一边脑筋飞转:“认识是认识,不过……算是我高攀,这位是,呃,对,这位是梁老板,就是我这次出差要服务的东家。”
乔楚辛微怔,继而重新认识了梁度一般上下打量,神色复杂:“原来你就是雷魄说的那位——要给性爱机器人加装饮食与排泄系统的阔佬啊,幸会幸会,佩服佩服。”
梁度嘴角的微笑凝滞了:“他说我是……什么?”
乔楚辛缓慢而清晰地重复:“是指名叫他、去给你的性爱机器人、加装一个、可以像真人一样饮食与排泄的装置、的阔佬——对了,您是给您的机器人男友起了个名字,叫安聆吗?”
梁度抬高了下巴,眼角微垂,目光一寸一寸移到雷魄脸上。
那瞬间雷魄脖子一寒,错觉自己的头被一枪轰爆了。他对梁度狂使眼色,像恳求也像威胁,嘴里说道:“别介意啊梁老板,都是误会,我这人你也知道,说话稍微夸张一点,真没什么不好的意思。再说,这次你指派给我的活儿,还是希望我好好干的,对吧?”
哦?不想对乔楚辛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想让我给你打掩护?梁度朝雷魄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冷笑:“我倒是不在意你会不会把活儿干砸,毕竟每个团队都有那么一两个专门负责作死和捅娄子的家伙。临出任务之前还在喝酒,不怕明天因为神经麻痹而猝死在——”
雷魄硬生生地截断了他尚未吐出口的“睡眠舱”三个字,为此连抗议对方双重标准都顾不上了,飞快地说:“就两瓶,保证明天不误事儿!老——”他缩回了“大”字,改口道,“板我先走了,明天我一早就去报道,拜拜啊拜拜!”
说着伸手握住乔楚辛的胳膊,拉着他就要开溜。
梁度伸腿,踩在了另一侧的门框上:“你走就走,硬拽上别人做什么?”
雷魄道:“他坐我车来的,我得把他送回去。”
梁度反问:“坐你那辆改装得胡里花哨、稍微一碰就散架的机车?你不怕把他另一条腿也摔瘸了?”
雷魄磨了磨牙:“梁总,对一个刚见面的人乌鸦嘴,恐怕有失风度和口德吧!”
梁度哂笑:“你怎么知道我和他刚见面?说不定我们已经彼此了解、相当熟悉了,不是吗,旧书店的小老板先生。”
雷魄诧然而心虚地望向乔楚辛:“真的吗乔乔,你和他很熟?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乔楚辛一脸淡定:“大概知道一点。梁先生,我家里还有点事,和雷魄先走了。”
他抬起不方便的右腿,去跨梁度踩在门框上的腿,有点吃力的样子。这下梁度再怎样也得顾及最起码的风度,放下脚,让他过去。雷魄趁机跟着晃出去,一把拉住乔楚辛的手腕,想快步走出酒吧。
乔乔?梁度冷哼一声,朝着雷魄的背影说道:“医师退休了。”
雷魄的脚步突然停滞,转头惊问:“什么?”
“彻底退休,安享晚年。”梁度神色平静,一点水光在他眼底微闪。雷魄吃惊地眨了眨眼,才发现那不是水光,而是头顶彩灯反射的碎光,“会有新医师,但未必能兜得住你们的胡来。雷魄,记住老罗的忠告。”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罗演恨铁不成钢地说,就是太要强,太好胜,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不把自身安危当回事,总有一天要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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