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要为这个从未有母亲呵护的孩子带来一个噩耗,想到这里,即使是从来冷淡的阿淑尔也不由感到怅然和悲哀。
但她很快发现,或许她根本什么都不必说,因为血缘和灵魂已经告诉了对方一切。
地上神国的君主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手里似乎拿着一卷陈旧的羊皮纸,看着有点眼熟,从她进来开始,他就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独特而美丽的淡紫色眼睛比宝石更加璀璨明亮,他的眼睛形状和亚曼拉非常相似,被他这样凝望的时候,阿淑尔几乎恍惚是自己的君主正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看着她。
“啊……你来,”拉斐尔轻声喃喃,“你来这里,是要告诉我什么?”
阿淑尔没有开口,拉斐尔也不再追问。
他们在这一瞬间都明白了那些说不出口的极致悲痛。
此刻好像没有人会疑惑为什么亚述女王的女官要在第一时间来到翡冷翠,阿淑尔猛然想起教皇手里的羊皮纸为何那样眼熟……在二十五年前,她亲眼见证着自己的姐姐写下了那份遗嘱,甚至还是她亲手将这卷羊皮纸交给信使寄往了翡冷翠。
所以你知道了,是吗?
“她……”拉斐尔动了动嘴唇,平静地看着阿淑尔。
来人风尘仆仆,裙摆上都是赶路的痕迹,当斗篷撩开时,袖子和胸口的布料上有着干涸乌黑的血迹。
那是谁的血?她又为何要抛下自己的主人来到这里?
拉斐尔没有说下去了,阿淑尔看着那双肖似其母亲的眼睛里缓慢而静谧地落下了泪。
透明的泪珠从眼尾落下,像一颗宝石碎裂在半空。
拉斐尔茫然地垂下眼睛,他仿佛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哭泣,情绪比理智先一步获得了身躯的操纵权,他此刻的疑惑近乎纯稚,像是天真的孩子为自己无法自控的情绪而惊讶,他缓慢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摩挲着指尖那点潮湿的水痕,疑惑地歪了歪头。
“什么?”他自言自语。
然而在阿淑尔眼里,这个仿佛骤然回到了懵懂幼年时期的青年眼中下起了悲恸的大雨,汹涌的泪水冲破了摇摇欲坠的理智的桎梏,争先恐后地涌出了眼眶,他的脸上还是残留着困惑的表情,这种极致的反差具有摄人心魄的力量,让自从见到女王尸体开始就一路面无表情的阿淑尔都浑身战栗起来。
她见到的并不是教皇的哭泣,而是一个孩子在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母亲后的痛哭。
阿淑尔垂下头,尽管如此,她还是需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冕下,您的母亲,亚述女王亚曼拉陛下,于六月十四日,因被敌军追击,被刺客从身后偷袭,战死于亚述平原圣桑丁庄园以北一百里外。”女人的声音干涩冰冷,像是冰雪。
“遵照她生前命令,我前来将她的遗嘱告知您。”
拉斐尔现在的哭并不是因为多么爱亚曼拉,单纯只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突然知道自己有妈妈了然后紧接着妈妈又没了……这玩意冲击太大了,尤其是对于一直很在意这件事的拉斐尔来说,简直是连环暴击。
第81章 黄金衔尾蛇(二十九)
费兰特站在门口,抱着双臂,手指有节奏地在肘部敲打,默数到一千的时候,费兰特站直了身体,盯着那扇紧闭的门,镶嵌着打磨光滑的贝母和宝石的大门隔绝了所有声音,里面自成一个独立的世界。
费兰特再度按捺下焦躁的心情,重新开始计数,数到第二个一千时,他听见房间里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噪音,像是什么东西砸落在了地上。
费兰特迅速转头,抬手就要推门,在最后一刻才勉强捡回了自己的理智,转推为敲:“圣父,您有什么需要吗?”
里面紧跟着传来了教皇低沉凌厉的声音:“不用。”
声音自然流畅,好像没出什么事。
费兰特从这句简短的话里判断出了教皇此刻的心情或许很糟糕,那个女人究竟带来了什么消息?
掌管着无数黑乌鸦的男人心念急转,隐约猜到了点什么,不由得心中微惊,随即而来的就是更大的困惑。
如果……如果真的是女王出了事,为什么她的女官会第一时间来到翡冷翠,而不是去往罗曼?
费兰特微微眯起眼睛,深蓝的瞳孔中闪过深思。
与他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阿淑尔正单膝跪在教皇面前,拉斐尔低着头,将手放在她肩上,像是在配合着她的动作去看她从怀里拿出来的东西。
如果忽略他此刻指缝里闪烁的寒光,这绝对是一幅非常和谐的景象。
那声瓷器滚落碎裂的声响正是刚才阿淑尔下意识想要起身时,被拉斐尔强行按下,在混乱中不慎撞倒了旁边细长的装饰花瓶导致的。
滴答滴答的钟声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种过度的静谧中逐渐绷到了将要断裂的边缘。
几分钟前,在费兰特数到第二个九百五十六时,原本正在讲述女王最后场景的阿淑尔忽然说:“陛下希望我转交给您她留下的遗嘱,这是经过她签字的最后一份遗嘱,具有最高法律效力。”
拉斐尔轻轻挑起眉头,他眼尾还带着一点潮红湿热的绯晕,湿润的淡紫色眼眸里泛着粼粼的波光,脸颊和脖颈的皮肤因为情绪的大起大落而泛着桃花尖瓣似的淡粉,甘甜剔透得让人忍不住心猿意马。
阿淑尔走近拉斐尔,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像是之前无数次在女王面前跪下一样——然后将手伸进了怀里。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了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的脖颈。
“有一个问题,我有点好奇,”拉斐尔突然说,“——你为什么要背叛她?”
在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拉斐尔和阿淑尔同时出手,但阿淑尔刚才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放在了拉斐尔的问题上,动作慢了一步,于是她的手还未完全离开衣襟,教皇已经按住了她的颈侧。
女人转了转眼睛,颈侧的皮肤传来令人战栗的寒意,余光里瞥见一抹森冷的银白。
年轻的教皇手里是一柄细长纤薄的袖剑,尖锐的刀锋从袖子里弹出,从指尖探出危险的三寸冷锋,正正好抵着阿淑尔的颈动脉。
“我向阿斯塔西尼亚女士学习了人体结构,虽然学得不怎么精通,但是只要我的手再往前一点,您漂亮的脖子就会溅出喷泉一样的血流,我希望您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如出一辙的冷漠和坚硬。
阿淑尔短促而快速地微笑了一下,腰背毫不犹豫地向上发力,同时狠狠伸手扣向拉斐尔的脖子。
但是拉斐尔完全没有被她的突然暴起惊到,正如他方才所警告的一样,他没有任何迟疑和踌躇,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将刀锋横切,这一下如果切实了,足够将阿淑尔半个脖颈给割开。
然而刀锋接触到的并不是温热柔软的人体皮肤,而是某种坚硬的物体。
阿淑尔巧妙地用斗篷肩头的布料挡了一下锋利的刀刃,手臂带倒了一边的装饰花瓶,那件斗篷里似乎缝着金属片,让拉斐尔的刀打滑了一下,险而又险地擦过颈侧的皮肤,只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过了几秒,那道伤口里才缓慢地涌出细细的血迹。
瓷器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旋即是门口费兰特紧绷的询问。
拉斐尔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阿淑尔,随口将费兰特应付过去,他们此刻依旧保持着极近的距离,但没能在刚才的突然发难中获得优势的阿淑尔已经彻底处于下风,教皇的刀经过了一次失误后显然不可能再给她留下逃脱的间隙。
阿淑尔静默地单膝跪在那里,半晌才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动手。”
动了动肩膀,感觉到湿润的血正在缓慢浸透肩头的衣服。
“是吗,显然您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拉斐尔轻声回答,“秉承圣主之名,我从不说谎。”
阿淑尔仿佛是被逗笑了一样,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揶揄,这让她看起来鲜活了很多,女人用眼角瞥了一眼颈侧的刀刃:“圣主?圣主教祂的代言人在袖子里藏袖剑?这位圣主看起来可不是一般的不拘一格。”
的确,谁能想到,教皇的衣袍下藏的不是福音书和圣荆棘牧杖,而是刺客爱用的袖剑呢?
这种低劣、隐蔽、血腥的武器,无论如何不应该和圣洁光明的宗座放在一起。
拉斐尔淡淡垂下眼帘,没有正面回答,避重就轻道:“可是它现在就派上用场了不是吗。”
阿淑尔沉默了一下,抬起眼皮,在那极短的静默中,她眼里仿佛有盈盈的泪光一闪而过。
“你这些年,过得很辛苦,是不是?”她轻声说。
这近乎于母亲的关怀令拉斐尔愣了一下,握刀的手瞬间紧了紧:“请您不要转移话题。”
事实上,从他再次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起,他的袖子里就永远有一把未曾示人的短剑,这把剑在他出行时绑在他袖子里,在他睡觉时压在他枕头下,哪怕是洗澡,他也不会将它扔远。
真是悲哀,他明明坐拥一个世界和亿万信徒,却像是个在夹缝里卑微乞活的可怜虫。
“好吧,”阿淑尔不再说下去了,“但是我需要重申,我并未背叛女王。”
她冷静地重复,每个词都像是从齿缝里经过千百遍咀嚼,啃啮着血肉被喷吐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意:“在这个世界上,唯有我绝不会背叛她。”
拉斐尔对她的剖白不置可否:“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阿淑尔和亚曼拉分头带领两支队伍前往新营地,为了照顾大病初愈的女王,阿淑尔带的人更多,担负着清扫前路的先锋之责,可就是在她清扫过的路上,出现了围困女王的军队——这么多人是怎么绕过阿淑尔的扫荡的?
拉斐尔并不知道她们的行军计划,他只是凭借着自己朴素的政治|斗争经验,发现了一个问题,作为亚述正统君主,亚曼拉的死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她留下的政治遗产丰厚到旁人难以想象,光是一个亚述王位就足够让人争得头破血流,哪怕有着远在罗曼的女王亲生血脉的存在——哪又怎么样呢?
只要先一步将那些六神无主的军队握在手里,谁都能成为下一个敕勒拜拉额图!
要发动政变,最重要的并不是将同样蠢蠢欲动的敌人铲除,而是彻底清剿掉老主人的势力。
作为女王最信任的女官,手里又有一部分军权,甚至很可能握有女王生前留下的遗嘱——阿淑尔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穿过无数人的追杀,来到翡冷翠?
同样的,作为握有女王遗嘱、变相能够决定女王所有遗产归属的人,阿淑尔假如真的忠心于女王,应该第一时间前往罗曼,寻找女王的合法继承人桑夏,而不是来翡冷翠找拉斐尔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随着女王的骤然离世,失去了最后一个合法君主的亚述彻底陷入了水深火热的混乱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可再生的昂贵财富,要拉斐尔说,阿淑尔选择来到翡冷翠是一个完全不可理喻的选择。
哪怕她向他告知了他那素未谋面的母亲最后的遗音。
拉斐尔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操纵着身体,犹如机器般冷静地思考、理智地判断,将一切情绪都摒弃在外,冷酷地审视着失去了君主的亚述的价值;而另一半灵魂,则漂浮在身体上方,蜷缩成一团,悲哀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无论是从政治地位还是身份上判断,你都应该先去罗曼找桑夏,将遗嘱交给她——如果这份遗嘱真的存在的话。”拉斐尔说,“如果你不是背叛了她,我无法理解你抛弃罗曼而选择教皇国的理由。”
“还是说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更大的利益?”阿淑尔抬起头,看着神情冷漠的教皇,对方的思考速度快到令她有些恐惧——那种绝对的理智足够让所有人敬畏,教皇语速不变,“桑夏虽然拥有罗曼女王和亚述女大公的头衔,但这也意味着她身边所有的政治资源都已经在这些年里被瓜分殆尽,没有地方可以容纳你这个从旧主身边退下来的人,如果你想要获得更多,就只能铤而走险选择一个不那么有优势的对象,那个人最好迫切地需要你,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证明他的出身——”
他的目光像刀一样扎进阿淑尔的眼睛:“比如我。”
贵族们并不介意私生子的存在,也不介意将一部分财物分给自己的血脉,但这并不适用于拉斐尔。
他是世界上最特殊的那群人之一,世俗的道德和法令无比严苛地要求他的一切,从出生到死亡,他都必须是完美无瑕的那一个。
因为他是翡冷翠的教皇,是亿万虔诚信徒的领袖,是圣主在人间的代言者,是世间至高的道德表率。
他必须纯洁、光荣、崇高、博大。
教皇必须是婚生子——他的出生必须受到圣主的祝福和许可,否则他怎么能成为祂的牧者?
“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拉斐尔收回那致命的利器,冷淡而疲倦地说。
他看着阿淑尔,哪怕是他也知道,这个女人跟随着亚曼拉辗转南北,从亚述到罗曼,这么多年的风霜,将阿淑尔从亚述鲜亮的少女吹成了现在这个坚硬的女人,她没有嫁人,将一生里最为美好珍贵的时光都献给了女王,现在她想要获取余生的安宁和幸福……或许是权力还是其他,拉斐尔并不关心。
他只觉得怅惘。
阿淑尔却猛地抬起手,一把握住了袖剑,锋利的刀刃立刻割破了她的手心,涓滴的血顺着手腕往下滴落。
女人眼里燃起了一把火,她眼里的荒原被熊熊焚烧,那把火接天而上,像是要烧穿天穹。
这是复仇的火焰。
“我不要那些东西!”阿淑尔低低地吼,“我不要什么财富、权力!”
她的声音嘶哑,犹如失去了崽子的母狼在嚎叫:“我要你报仇!为你的母亲、为女王报仇!”
猩红滚烫的血顺着袖剑滑到了拉斐尔手上,湿热粘稠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阿淑尔吞咽着喉咙,将所有痛苦的嘶鸣混着眼泪死死塞在不见天日的灵魂深处,让它们和荆棘、淤泥一起腐烂发酵:“你说得没错,他们想要陛下留下的军队,也想要这份遗嘱,甚至试图用女王的遗体威胁我——”
说到这里,阿淑尔的脸狰狞地扭曲,这个女人有那么一瞬间比恶鬼还要可怕:“他们试图威胁我,然后我削掉了他们的脑袋,但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我在离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抓出了那个杀死了女王的刺客。”
她眼里冷冷的鬼火怨毒地燃烧着。
“那个狗崽子——下流、卑鄙的疯子,不得好死的畜生——他在加莱的王宫里,下达了夺走他未婚妻母亲生命的命令。”
拉斐尔霍然抬眸,死死盯着阿淑尔。
“你说,这是弗朗索瓦四世的命令?证据呢?”
“我无法给你证据,送出那致命一刀的刺客在我的拷打下自尽了,这是他最后留下的信息,他害怕极了那个暴君会来杀掉他,所以他先一步结束了自己的性命。”阿淑尔回答。
“但是就算我不给你证据,难道你真的想不明白这件事的始末吗?”
拉斐尔沉默了。
他怎么可能不理解,不如说,知道凶手是谁之后他心中反而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恍然。
但是紧接着,另一个想法如雷电般击中了他。
在上一世,女王同样是死在亚述的战场上,但那是教历1084,也就是两年后的事情。
如果这件事是弗朗索瓦四世做的,到底是什么令他提前了两年动手?
唯一的变故、近期唯一的变故……
拉斐尔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拳,浑身止不住地开始战栗。
——唯一的变故,他在小皇帝面前保下了本应该死去的弗朗索瓦公爵。
因为亚述战场的混乱,他接到了女王逝世的错误消息,产生了错误的判断,为了制衡小皇帝而紧急命尤里乌斯强行保下了弗朗索瓦公爵,作为未来牵制小皇帝的砝码,也变相地将对小皇帝的警惕放到了明面上。
会不会、会不会正是因为他的错误选择,使弗朗索瓦提前升起了对女王的警惕,作为削减罗曼和亚述以及教皇国的手段,让弗朗索瓦提早了两年对女王动了杀意?
如果当初……如果他没有那么做,如果他再考虑一下,如果他再等一等后面的消息……
拉斐尔无法遏制自己过于悲观和极端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太可怕了,但是他不能停止这样的思考,那个理智冷酷的他判断出了这一想法的正确性与合理性,前面就像是有一个具有无穷吸引力的黑洞,要把他的灵魂和情绪都吞噬进去,把他整个人搅成碎片。
阿淑尔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没有发现教皇细微的颤抖和崩溃的眼神。
“……那个刺客自尽后,我逃出了亚述,女王的亲卫在这场混乱中死伤大半,我命令剩余的那些人藏匿自身,直到女王的继承人真正出现,而我选择了来到翡冷翠——我需要找到一个能为陛下报仇的人,桑夏当然也是一个人选,可是我想先来见见你,直到刚才,你拿起剑朝我砍下来,我就知道,我找对人了。”
阿淑尔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意:“你和曾经的女王一模一样,你们的心里都有一团不熄的火。”
女王的火来自于亚述的分崩离析和多年来的颠沛流离,你心中的火又来自于哪里?
她的声音像是被厚重隔膜隔开的混沌水声,拉斐尔好像听见了,却又听不清楚,他死死地抓这椅子的扶手,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从椅子上滑下去,教皇的灵魂在无人可见的时空里发出了凄厉的悲鸣,呜咽着努力想把自己缩进没有人能够找到的角落。
——天啊,他间接地杀了自己的母亲?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要虐拉法,但是剧情真的就是这样安排的,我自己写着都震惊了,写大纲的我怎么会如此狠心冷酷又无情无义!!!!我不理解啊!!!我以前是怎么想的啊!!!好残忍啊!!!阿淑尔是女王的唯粉,她其实不那么在乎亚述,因为女王很在意所以她爱屋及乌,但是女王死了,她就……就开始发疯了……
拉斐尔垂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耳语般重复了一遍:“复仇?”
他沉默了很久,想要露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却最终还是没能成型,弧度拉起一半就被匆匆打散了。
“可以。”
比起阿淑尔压抑痛苦的乞求,他答应得近乎轻描淡写,让人疑虑他到底是否下定了这个决心。
但是没有人会比拉斐尔更擅长权衡其中利弊。
阿淑尔得到了这个回答,浑身的力气都像是松懈了一样,她跪坐在地上,手里的袖剑落在柔软地毯上,斑斑点点的血散在四周,她张开手,用裙摆随意地擦了擦上面的血迹,没有去管不断涌出的新鲜血液,卷起斗篷一角裹住伤口,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她凝视着它,双手郑重地将它托举在手心,高高地举过头颅,同时深深俯下身体。
“这是女王留下的遗嘱,全本。”
拉斐尔接过那卷油纸,犹豫了一下,谨慎地看了阿淑尔一眼,将它打开,露出里面被严密保护的遗嘱。
但他没有立刻打开羊皮纸,而是停顿了一会儿:“……您确定,要让我作为第一个阅读遗嘱的人?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是在公开场合宣读的遗嘱,甚至没有作为合法继承人的桑夏在场,这个遗嘱的合法性或许会遭到质疑。
阿淑尔动了动嘴角,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奇怪,但她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请您相信我的判断。”
拉斐尔不再坚持,展开羊皮纸,低头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然而他的神情很快变得震惊——这很少见,他早就习惯了作为喜怒不形于色的教皇,不把除了微笑之外的会引起人揣测的表情展露出来,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这不可能。”拉斐尔的眼睛睁大了,他本能地否认道,同时开始检查手中的文本。
“这不可能……你确定它是原件?我的意思是,它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你?”
阿淑尔坚定地说:“我确定,女王陛下完成它时我就是执笔者。”
拉斐尔停下了动作,沉默了一会儿:“那么,你真的没有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比如说,私自伪造了遗嘱?
拉斐尔原本不认为阿淑尔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在他意识到阿淑尔愿意为亚曼拉报仇付出一切后,他就不得不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我不会,”阿淑尔有些忍无可忍地反驳,“我不会亵渎女王的名誉和意志,请您相信,这一切都是女王陛下自己的选择!”
拉斐尔重新将目光落在羊皮纸上,轻声说:“但这不可能……”
阿淑尔反问:“为什么不可能呢?您在质疑女王陛下对您的爱,但事实就是,她从未想过抛弃您,也没有要否认您的存在——只是她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承认这一切,而这就是她本就要给您的所有。”
女王遗留在人世的侍从女官俯下身体,额头触碰着地面,双手掌心向上,这是一个对最尊贵者所行的亚述礼节。
“——大公殿下。”
拉斐尔的瞳孔骤然紧缩,映出了羊皮纸上凌厉的笔迹。
“我,亚曼拉·萨尔贡,真伽王及赫殊王后之女,正命天授亚述萨尔贡王朝第八任君主,现有遗命如下:
“倘若我遭受人世最大的不幸,那么我将把我的一切分配如下:属于亚曼拉·萨尔贡的一切私有财产由长子拉斐尔·加西亚和次女桑夏·伊莎贝拉·贡多拉·罗曼尼娜均分继承。
“……在此,我需要严正声明并公示,翡冷翠教皇圣西斯廷一世拉斐尔·加西亚,其生父为已故的圣维塔利安三世德拉克洛瓦·德·波提亚,生母为亚述女王亚曼拉·萨尔贡,他在翡冷翠教历1057年二月四日出生于亚述圣桑丁庄园,秉承长生天对所有生命一视同仁的慈爱与庇护,他的出生合法、合理、合情,并获得了以我和我父亲为首的亚述王室的一致认同与欢迎。
“……承此,拉斐尔·加西亚拥有一切作为人与君主的美德,鉴于罗曼和亚述不可忽略的复杂地理、政治问题,他将作为我的第一继承人,继承亚述君主之位,在本遗嘱公开的当天,他将自动获得亚述大公头衔,作为亚述王储,直到他做好一切准备,成为我之后的第九任亚述君主,在他第一位继承者诞生前,桑夏始终保有亚述女大公头衔。
“若他在继位之前逝世,或者无嗣而终,则亚述王位由桑夏继承。
“若他拒绝接受,则亚述王位由桑夏继承,同时此条款永久保密,不对外公示。”
每一个字都是用通用语写就,但拉斐尔却感觉自己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完全看不懂文字了。
阿淑尔抬起脸,静静地凝视着他:“殿下。”
从她见到拉斐尔起,她就没有称呼他为“冕下”,直到现在,她选择用“殿下”称呼他,那是代表亚述王储的称号。
根据亚曼拉的遗嘱,从他看见这份遗嘱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已经是默认的亚述王储。
而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在这一秒同时宣布接任亚述王位,成为第九任合法的亚述君主。
从这份遗嘱上看,这是亚曼拉深思熟虑的结果,的确,尽管罗曼和亚述联姻,最终目的是为了获得一个强大统一的帝国,但无论是从政治、经济还是宗教来看,相距一片辽阔海洋的罗曼和亚述实在是不太适合成为一个共同帝国。
最首要的一个问题就是,作为这个统一国家的君主,他究竟应该在罗曼执政,还是在亚述执政?
在这个交通尚且不便的时代,领主离开自己的领土超过三个月,领地里就会有叛乱的危险,更不要说这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庞大国家。
一直以来,桑夏都被认为未来将继承罗曼和亚述两个庞大帝国,甚至于她自己很可能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亚曼拉只有她一个孩子,而亚述王室从来都人丁稀少,在亚曼拉那一代,除了她以外,所有直系血脉都已经断绝,而旁系的血缘也已经远得不能更远,甚至需要追溯到亚曼拉的高祖父辈才能找到亲人。
但没有人知道,原来女王从未下过这样的决心。
直到桑夏成功继承了罗曼帝国,坐上了女王的宝座,亚曼拉才终于将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提上思考的日程。
她不能将罗曼和亚述两个纷争繁杂的国家全部堆在桑夏肩上。
在她替桑夏执政的那些年里,她已经吃够了这种苦头。
大祭司说她早就离开了故国,是“罗曼的妻子”,而非“亚述的女儿”;罗曼人则始终将她视为外来者。
桑夏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待在罗曼,她未曾有一天踏上亚述的土地,生性桀骜的亚述人怎么可能轻易认同这样一位统治者?
哪怕她是他们最为尊崇的亚曼拉女王的子嗣也不行。
那么……或者是拉斐尔?
“在女王已经死去的今天,我们无从知道当时她经历了怎么样的心理斗争,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确定那个从未切实地执掌过一个国家的长子能够肩负起亚述这个重担,要知道,比起她留给女儿的和谐、统一、忠诚、温顺的罗曼,她留给她的长子的可是一个切切实实的烂摊子,一个混乱的火药桶、淤泥里的泥巴地,桀骜不驯的亚述人能把长|矛对准他们不信任的君主,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在里面疯狂地捕捞着自己想要的利益——女王留给她的儿子的就是这样一个国家。
“……甚至于,她将这个重担交给圣西斯廷一世前,对方对此仍处于全然不知的状态,从比安奇女士的记载和同时期一些教皇宫职员的回忆录中可以看到,借用东方的俚语,我们可以确定地说,当时的圣西斯廷一世是彻底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而在此之前,整个世界都无从得知这个堪称疯狂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