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 by大叶子酒
大叶子酒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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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说说这排房子,这就是中世纪圣殿骑士团成员们居住的地方,外表简陋,里面的设施也非常简单,除了椅子和床上就只有安放圣像的桌子,此外什么都没有。圣殿骑士团坚守清贫、贞洁、正直,拒绝欲望,所以他们远离一切舒适的享乐,包括团长在内,他们还需要亲手喂养自己的马匹,为它们洗澡,和当时一些甚至需要仆人帮忙牵马的贵族军队相比,圣殿骑士团具有无与伦比的战斗力,这也是它们能够将教廷的旗帜插遍全世界的原因。”
“一直到现在,前身是圣殿骑士团的禁卫军们还是坚持恪守前辈的原则,坚守清贫,为捍卫教廷的荣誉而付出生命。二战时期,禁卫军为了保护翡冷翠和教皇宫免遭洗劫,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没有一个人临战脱逃。现任骑士长出身翡冷翠名门,为了加入禁卫军而自愿放弃了家族姓氏,宣布将终身献给圣主,他——啊,他在那里!”
小修士朝着一个背影大力挥手,显然他对这位骑士长非常有好感:“莱斯赫特阁下!”
那个站在队列前盯着下属们训练的男人闻声转头,一双森林翠海般的眼眸就被镜头忠实地放大,直直地撞进了所有观众心中。
他就像是所有童话故事里最为忠诚的那一位骑士,拥有世界上的全部美德,连敌人都要为能够与他一战而感到荣耀,金发碧眼,身姿挺拔如林木,挺括的礼服穿在他身上,把每一处流畅的肌肉和线条都勾勒了出来,镀银皮带勒出劲瘦的腰身,充满了克制的力量感。
【军装,男人的性感。】
【哇塞,我终于知道骑士是什么样子了,这就是幻想走进现实啊!以前很吃黑化病娇骑士,但是这几个词往他头上一戴……有种非常亵渎的感觉,我去自觉面壁思过了。】
【……楼上的,听起来很香是怎么回事……】
【骑士长!传说中的骑士长!请问禁卫军还缺人吗!录取条件是什么!】
【禁卫军成员可以结婚吗!后面有一个小哥也很帅!】
【后面的每一个都很帅,虽然没有骑士长这么有冲击力,但是各有千秋。】
【教皇宫的工作人员天天就生活在这样的幸福环境里吗……我好嫉妒……有那样的冕下看,还有那样的卫队队长,又有这样的骑士长……】
名为莱斯赫特的骑士长面貌高洁,但是脾气却好得不可思议,他微微垂下眼睛看着跑到自己面前来的修士,注意到他手里的镜头,若有所思:“这就是冕下之前说的那个直播?”
“是的,阁下,我正在带观众们参观教皇宫,他们对禁卫军的训练都很感兴趣。”小修士向对方微微弯腰行礼,而后高兴地回答。
“是吗,那很抱歉,”骑士长微笑了一下,苍翠温柔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歉意,“我们马上就要结束了,接到秘书厅的命令,禁卫军需要到神恩广场布防,护卫冕下的车驾。”
弹幕上迅速闪过一串串感叹号,他们都捕捉到了骑士长的最后一句话。
那位神秘而美貌的教皇冕下今晚会在神恩广场现身!
“不过作为赔礼,我可以带你去秘书厅看看,我正好要到那里去交接工作,那里也许会有一些你想看到的东西。”骑士长的笑容还是闪亮得仿佛能放光。
接下来的路段里,镜头一直兢兢业业地跟随着骑士长过分英俊的脸,对方也不介意这样的注视,他显然比刚刚毕业的小修士更了解教皇宫的一草一木,随口说出的几句话里就有一个有趣的小故事。
“……这棵合欢树是冕下小时候亲手种下的,当时的教皇是圣维塔利安三世,冕下当时被抚养在教皇宫中,作为孩子总是会有一些特权。”骑士长指着一棵合欢树说。
“冕下小时候就非常聪明,但是因为太过于聪明,所以对学习不太有兴趣,他的老师为此非常头疼,于是维塔利安三世在冕下十二岁时为他换了一个新老师,那之后冕下就安分多了。”
骑士长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其中的一些细节,惹得弹幕里问号连连。
【等一下,我是不是漏听了什么东西?】
【这个跳跃也太快了吧!那位新老师到底做了什么!】
【有什么是我这个大会员不能听的!】
“冕下的老师……”骑士长没有说话,小修士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啊您说的难道是——”
【说出来!!!!!】
弹幕里的呼声顿时连成一片。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小修士老老实实地介绍道:“冕下的老师现在正在教皇宫秘书厅就职,担任教皇秘书长一职,那是一位非常具有人格魅力的先生,而且博学多识,而且他有一个非常、非常古老的姓氏——”
说到这里,他忽然沉思了一下:“你们刚刚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弹幕里又是一片问号,直播到现在总共才出现了几个人啊?哪里有疑似教皇老师的人出现过?
不过很快有大聪明反应过来,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开头那个!!直播最开始那个!那个画外音!】
所有人都震惊了,教皇的老师不应该是一个胡子长长有着慈祥微笑的老头儿吗?!还是说他保养得特别好,连声音都不显老?
“呃……大家好像误会了什么,那位先生只比冕下年长十岁不到……”小修士尴尬地出来澄清,背上一片冷汗。
虽然波提亚阁下并不是会在乎这类奇怪流言的人,也从来不会对他们发脾气,但是无论如何,把“白胡子老头”和那位俊美的先生套在一起,总是会令人后背一凉啊!
“冕下会在每天下午两点到两点半在花园喷泉边散步,来看这里,”骑士长依旧遵循着自己的步调解说着,他抬手指着喷泉基座上一些微小的划痕,“那是冕下八岁的时候刻上去的,当时他正在尝试阅读凯撒的《高卢战记》,对作者的这句名言印象深刻。”
VENI VIDI VICI
我来,我见,我征服。
大理石底座坚硬非常,小孩子把那句话刻上去显然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没想到冕下也有中二病的时期啊……】
有人幽幽感叹。
【忽然感觉那种神秘的形象往奇怪的地方一去不返了。】
【没有人好奇一个八岁的小孩是怎么够到那么高的地方的吗?】
那座喷泉的造型是非常经典的捧水壶的圣女,圣女立在花丛中,本身就有一人高,底下的花丛有几十厘米,花丛下的基石又有近半米,基石下还有立柱,那行刻字离地将近一米五,一个八岁的孩子是怎么都不可能认认真真地在那个高度刻这么久的。
“对哦,好奇怪,是搬了凳子吗?还是用了梯子?还是有人在帮他?”小修士也陷入了思考,喃喃地自言自语,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骑士长一瞬间眼神飘忽,若无其事地远离了这座喷泉。
两人慢悠悠地从小径穿过花园,从另一个门再度进入宫殿中,这回他们眼前不再是庄严肃穆的安静场所,而是行色匆匆的人群。
穿着现代化职业套装的男女与穿着传统服饰的修士修女们混杂在一起,在宽阔挑高的金色/大厅里忙碌地穿梭,手里抱着文件夹或是羊皮卷。
这样的场景充满了魔幻意味,古典与现代交织,时间在这里被奇妙地混淆,像是一副奇异的幻想画作。
墙壁上悬挂着一排黄铜铃铛,有时候其中一个会摇动发出清脆的声音,立刻便有工作人员起身回应。
弹幕里的观众被这样的场景迷住了,纷纷发出惊叹。
“后勤已经把食材运送到广场,交接的人过去了吗?”一名修女严肃地站在电话边对着话筒强调,“数清楚它们的数量!不管是土豆还是熏肉——我不想再向波提亚阁下请求从他们的农场仓库里调取五百斤土豆了,你知道那有多耻辱吗!我们当时甚至还站在大露台上!我却在和阁下谈论土豆!”
小修士谨慎地从这位发怒的女性身边绕过去,跟着一路大步向前的骑士长走到了二楼的私人办公区,走进拱门,里面依旧是公用的大客厅,环形的客厅边上分布着几个房间,其中一面正好对着栏杆,可以看见一楼的盛况。
此时那些房门都没有关,不过这不重要,观众们一进拱门就听见了公用客厅里穿来他们不久之前听过的那个低沉磁性的熟悉声音。
“……我建议这次的路线从翡冷翠法院门口经过,沿着河流向下——我仍旧保留我之前的提议,坐船顺流而下,再乘船返回,波提亚家时刻准备着为您提供船只,事实上那条船已经停在仓库里快一年了,如果没有人乘坐,那将是多大的浪费。”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伴随着茶水滑入瓷杯中细碎的声响,骑士长表情不变地走进去,张嘴就开始反驳:“坐船不利于安全防护,巡游路线早就已经定下,感谢波提亚阁下的关心。”
【波提亚……是我想的那个波提亚吗?】
【那个波提亚银行?】
【那个波提亚酒庄?】
【那个翡冷翠的波提亚?推动文艺复兴的那个?】
【如果你们谈论的是教皇宫秘书长的姓氏,那我得告诉你们,是的,就是那个波提亚。】
沙发边端着茶壶的男人闻言抬起头看过来,铁灰色的长发乖顺地梳在脑后,一双深紫的眼睛里含着笑意,身上严严实实的三件套,俨然是最经典的绅士模版:“啊,原来是我们敬业的莱斯赫特骑士长阁下,以及……哦,冕下,请容许我为您介绍,这位是翡冷翠神学院今年毕业的首席,也是今天翡冷翠跨年晚会的直播人员,我们的马修兄弟。”
镜头开始摇晃起来,握着它的人显然正心潮澎湃,以至于没有心情再去理会弹幕上瀑布般冲刷而过的各类发言。
“请到这里来,马修兄弟。”
从未出现过的声音非常温柔,宛如圣音降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了镜头下,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摇晃的镜头歪歪斜斜地移动着,终于将沙发上那个人的脸收入画面,于是混乱的屏幕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梦想走进现实。】
【我以为画像是经过美颜的……没想到冕下本人这么不上相啊啊啊啊啊!!!!!!】
各种语无伦次的尖叫再度层层覆盖上来,有着神赐容貌的年轻教皇笑容微微,轻声和小修士交谈了几句,还邀请他一起前往巡游的会场。
“到时候,你可以站在我边上,那里的视野绝对是最好的。”年轻的教皇笑着朝他一眨眼,不知道弹幕里一瞬间发出了多少个awsl的类似感叹。
“当、当然!我很荣幸!冕下!”修士涨红了脸,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那么,我忠诚的骑士长,和我亲爱的秘书长阁下,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同样邀请你们与我一同参与这场盛会呢?”
教皇歪着头,用轻快的语气问道。
“如您所愿。”秘书长彬彬有礼地弯腰,矜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然,我的冕下。”骑士长利落地行礼,让开了通往大门的路。
教皇在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向外走去,马修先行一步走到了拱门外,于是他漏过了冕下短暂的一个回头。
“差点忘记了你,来吧,用东方的话来形容,你应该是我的……怀刀?虽然我更喜欢他们称呼你为教皇的狼犬,重点在于是‘我的’。”教皇向着空无一人的室内伸出手,而在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那个有着黑色卷发的男人走出来,神色从容。
“您叫我什么都可以,我为您而生。”
当天的翡冷翠神恩广场被热烈的欢呼所淹没,东方华夏的红灯笼悬挂在绳子上,在广场上方拉出一片红彤彤的喜庆海洋,唐人街那些富有商业头脑的华夏人们在广场上推出了华夏特色美食,没有一个人能带着完好无损的钱包离开这里——包括教皇。
换上了常服的拉斐尔嘴里叼着一串糖葫芦,眼睛又瞄上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摊位,在他左边的尤里乌斯无奈地摇摇头,第无数次地掏出钱包。
莱斯赫特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握着一把滚热的羊肉串,将它举到拉斐尔面前:“加辣,但是只有今天,后天是波利医生常规体检的日子。”
“知道啦。”教皇开心地接过羊肉串,忽然感觉到周围有些拥挤。
“那是不是教皇厅秘书长?!我下午在直播里见过他!”
类似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人们开始向着这边探头探脑,拉斐尔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飞快地左右扫视几眼,趁着人们还没发现他,抓起莱斯赫特就往反方向走,同时深深地将头埋下去。
至于尤里乌斯……抱歉,秘书长阁下,需要你为教廷献身的时候到了,教皇会牢记你的牺牲的!
到了安全地带后,两人同时舒了一口气,属于尤里乌斯的位置不知何时被无声出现的费兰特占据了,青年手里提着一盏刚买的兔子花灯,上面的花还在规律地旋转。
“造型不错,”教皇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从爱里生长起来的孩子有着比海洋更为宽广的爱意,且总愿意大方地将之送给别人,“可以挂在壁灯上。”
一簇簇烟火在天穹炸|开,火树银花迸溅如雨,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璀璨的色彩,排山倒海的欢呼汹涌而来,伴随着笑容和祝福,将身处其中的拉斐尔完全淹没。
“新春快乐!新年快乐!”
此起彼伏的道贺声响彻整个广场,拉斐尔望着天空上灿烂的烟花,也笑起来。
“新年快乐,冕下。”
不知是谁贴近了他的耳朵,温热的呼吸含着笑意,对着他真诚祝贺。
“新年快乐。”拉斐尔晃了晃那盏被费兰特递过来的花灯,也笑着回应。
真是美好的一年啊,所有苦难和不幸都已过去,希望所有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能健康如意,得偿所愿。
大家除夕快乐!!!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旦来,愿从今后八千年,长似今年喜乐,长似今年平安!
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福气安康,财神临门,事事顺心,家庭和睦,事业有成,宠物膘肥体壮,亲友如意平安!
我要去吃年夜饭啦!!!
大家几天后见!

第69章 黄金衔尾蛇(十七)
今天教皇卧室的灯熄灭得特别早,费兰特亲手替圣父放下了四柱床边遮光的帷幔,将房间内的灯光调到最暗,管道里燃气的嘶嘶声很快低不可闻,香炉里放上了适量的助眠香料,氤氲的香气缓缓上升,在金球形的炉子上缠绕出了乳白色的雾流。
“晚安,圣父。”
黑发的狼犬收敛了在外人面前的森冷阴郁,单膝跪在床边,认真地向拉斐尔道晚安。
正陷在自己思绪中的拉斐尔恍然惊醒,像是才刚刚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人,他抬起放在被子上的右手,费兰特会意地向他低下头,堪称乖巧地把自己的脑袋送到最适合抚摸的角度。
拉斐尔轻轻碰了碰费兰特的额头:“愿主庇佑你今夜有美梦,我的孩子。”
冷漠阴戾的护卫队队长嘴角翘了起来,蓝色的眼睛因为过于静谧舒缓的氛围而显得放松平和。
他站起来,小心地把帷幔的边角理好,确保不会有多余的光线照进去,端起放在桌上的手持玻璃汽灯离开了这间卧室。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去睡觉,对费兰特来说,他今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夜晚永远是适合他们这类生物出没的时间,无论是谋求收走他人性命的阴谋家,还是猎取阴谋家的狼犬,都更适合在夜色里潜行。
拉斐尔建立的仲裁局在费兰特手里已经发展出了一定的规模,从翡冷翠撒出去的庞大情报网通过商队、船队向各个国家蔓延,以信仰为锁链的机构在很短时间内就有了庞大的情报员,他们有的人甚至不一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为什么人服务,但是在教堂里,他们总会对着忏悔室的修士知无不言。
哪怕是贵族,也会对着修士倾吐秘密,渴求在做下恶行后获得圣主的宽宥。
仲裁局的情报官们将这些修士们递交上来的东西汇总到一起,经过缜密的分析和大胆的猜测,掌握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或许连尤里乌斯都没有想到,拉斐尔手里这股力量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今天是七天一次的情报交付时间,加莱和罗曼的人手尚且不足,传回来的情报大多没什么用处,费兰特首先要保证翡冷翠和教皇国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在仲裁局的视线下。
按照日程,翡冷翠的情报官今天会过来,也许能带给他一点新鲜东西。
费兰特走后不久,怎么都睡不着的拉斐尔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像是一尊石化了的人偶般静静躺在床上,在这里已经听不大清楚外面的狂风暴雨,但他知道这场似乎要浸没大地的暴雨还在继续,不知道明天会有多少人为了自己失去的家园而哀哀哭泣。
这么想着,他的右腿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疼痛起来。
雨天,暴雨,拉斐尔痛恨下雨,这是悲惨的童年遗留给他的烙印,雨天往往就是挨饿的日子,没有人会在雨天出门,所以哪怕他的手艺再好,也不可能在雨天开张。
老亚伦还活着的时候,将自己的盗窃本领都教给了小拉斐尔,拉斐尔天生聪明,一双手尤其灵活,能够用一根经过处理的头发丝悄无声息地割断钱袋上的绳子,或是凭借自己格外可爱的脸蛋骗取女士们的怜爱之心,从而摸走她们的项链胸针。
“如果给你机会,你能够偷走圣主的内裤!”老亚伦不止一次感慨自己捡到了宝。
但是再厉害的窃贼,也不可能无中生有。
一到雨天,富人们就会待在家里,舒舒服服地享用热气腾腾的红茶和暖烘烘的壁炉,没有人会傻乎乎地跑来下城区做慈善,那场雨下的很大,三天没有停歇,拉斐尔又饿又冷,这里没有人会大发善心救济他,曾经会这么做的莉娅已经被卖掉,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或许已经死了。
反正他也快死了。
拉斐尔蜷缩在破旧的木棚子下,雨水滴滴答答砸在他身上,头上的遮蔽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人在极度的绝望中是会铤而走险的。
拉斐尔隐约感知到了自己的生命或许即将在这里结束,但是极度的不甘心令他无比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活得稀里糊涂,死也死得不明不白,这种极端的愤怒和绝望让他违背了老亚伦临死前的告诫,偷偷摸出了下城区,打算前往贵族聚居的地方行窃。
常年的营养不良让他身形格外瘦小,能毫不费力地通过废水管道爬进森严的大宅,宅邸里正在举办舞会,不过拉斐尔对此毫不关心,他借着大雨悄悄钻进了厨房,厨房里一片忙乱,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工作,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灰老鼠一样的孩子。
拉斐尔也不贪心,他抓起放在最角落的几块面包,松软的白面包上加了蜂蜜,甜蜜醇香的气味瞬间俘虏了他的全部心神,拉斐尔躲在桌子底下,大口大口地将面包塞进喉咙。
“……听说冕下不喜欢太烫的酒,先放一会儿再送上去……加一点肉豆蔻?”
“天呐,为什么烤肉还没有送上去?大人们已经开始吃第三道菜了……还有蜂蜜面包——啊!哪里来的孩子?!”
厨房里瞬间陷入了兵荒马乱,这个脏兮兮的孩子一下子弹断了所有人的神经,厨娘们高声尖叫起来,面目狰狞地伸手去抓他,拉斐尔像一只皮包骨头的受惊流浪猫,朝她们呲牙,然后抱着怀里的几条面包闷头往外冲。
他的逃亡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在举办迎接教皇的宴会时,让厨房里混进来了一个下城区的小乞丐,这显然是往庄园主人脸上啪啪打了几巴掌。
“老爷仁慈,留下一条腿就可以了。”衣着笔挺的管家轻描淡写地吩咐马夫,暴雨让拉斐尔看不清对方的表情,随后他的右腿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被踩断了的右腿耷拉下来,小腿皮肤下的骨头扭曲突兀地弯折着,拉斐尔凄厉地尖叫痛哭,白森森的骨茬暴露在空气中,血和雨混合着在地面上淌出粉色的河,在他身后蜿蜒。
这一年,他十一岁。
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拉斐尔在破木棚里躺了三天,身体完好的人在贫民窟尚且活不下去,何况一个残疾人。
在勉强能挪动后,他用房檐上滴下来的雨水抹干净了脸,将凌乱的短发梳理到后面,洗干净两只手,然后拖着那条伤腿敲开了一家玻璃工坊的门,朝不耐烦的老板露出了自己没有任何遮挡的五官,笨拙地露出了一个讨好胆怯的笑容。
直到这时,才有人后知后觉,老亚伦收养的那个脏兮兮小崽子居然有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但是之前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意识到!
拉斐尔把自己卖给了这家玻璃工坊。
老板如获至宝,甚至不在乎他受了这样严重的伤,愿意先拿钱出来给他治病——贫民窟的治疗当然不能有什么指望,只能说是保住了拉斐尔的命。
这一切堪比悲惨小说的情节里,唯一的幸运似乎就是在一切到了最糟糕的那一步之前,养出了点肉、脸颊饱满了一些的拉斐尔被他的教皇父亲给找到了。
但是不管这些事情过去了多久,拉斐尔还是发自内心地厌恶雨天,那象征着痛苦、残缺、折磨,让他前所未有地清晰认知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有多大,摧毁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逼仄又湿冷的天气。
拉斐尔强行将自己从过去的记忆里拔/出来,作痛的膝盖还是在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感,拉斐尔又躺了十分钟,听见外面的机械落地钟滴答滴答地走,觉得自己不仅没了睡意反而愈来越清醒,剧院里的经历再度袭击了他,让拉斐尔难以忍受地猛然坐起。
他不知道尤里乌斯是在发什么疯,他确定尤里乌斯以前对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一直到他死在床上那天为止,尤里乌斯天天都忙得不见影子,整个翡冷翠和教皇国都被波提亚阁下握在手里,教皇更像是波提亚阁下的一个傀儡。
当时的拉斐尔并不介意做尤里乌斯的傀儡。
他只是认真地践行着教义对教皇的要求,他虔诚、正直、纯粹、博爱,他试图在加莱和罗曼的威胁下保护孱弱的教皇国,维持教皇国的独立——这和尤里乌斯的目标是一致的,而拉斐尔觉得争夺主导权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所以不管别人私下里怎么嘲笑这个“木偶冕下”,他本人都仿若不知。
在这么长久的相处中,他难道不知道尤里乌斯对他有没有爱情吗?
那么这一次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差错?
是真是假,是伪装还是真情流露?
拉斐尔想得脑袋发痛也想不明白尤里乌斯犯了什么病,索性假装这件事从来不存在。
反正他当时也是在装睡,不管尤里乌斯有没有看出来——就算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好了,这个吻注定不会出现在阳光下。
拉斐尔果决干脆地将这件事塞进了心底置之不理,转而却看见了放在角落的一只箱子。
唐多勒伯爵为换取回到社交圈机会而送给他的东西,老唐多勒枢机的遗产,上面还签着圣维塔利安三世德拉克洛瓦的名字。
拉斐尔掀开被子下床,把箱子放到桌上,观察了一下那一把锁,锁孔里灌注了铅水,看起来老唐多勒并不希望它被人打开。
拉斐尔摸出枕头下的匕首——桑夏在他加冕礼上赠送的那一把,三两下戳烂了锁头,暴力打开了箱子。
既然不想被人打开,那就应该在死前毁掉这个箱子,而不是欲盖弥彰地挂上一个没什么防护作用的锁。
拉斐尔从这个纠结的锁头里看出了老唐多勒内心的矛盾和挣扎,不过他并不关心死人的想法,这个箱子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睡前消磨时间的东西,至于里面有什么秘密……拉斐尔其实并不那么在意。
此刻的拉斐尔并没有意识到,他将会面临多么大的冲击,箱子里的东西几乎要颠覆他过往的人生。
小箱子里东西不多,一本巴掌大的薄薄的牛皮本子,一卷泛黄的羊皮纸卷,用麻绳扎住了,还有两封拆开了的信件。
所有东西都透着一股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它们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十年以上的历史,拉斐尔认出那本牛皮本子的样式是十年前翡冷翠流行的款式,现在已经没有人会用纯银给本子的四角包边了,贵族们嫌这种设计过于笨重。
拉斐尔捡起本子,在扉页上看见了老唐多勒流畅的签名,这似乎是他的日记。
年轻的教皇迷惑地皱了皱眉头,他无意窥探逝者的隐私,但是这东西为什么会放在这个箱子里?
拉斐尔抖了抖本子,这本东西非常薄,思忖了两秒,他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打开了本子。
窗外惊雷趟着天空而过,轰然撞开震动天地的巨响,疯狂的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像是要彻底毁灭这个世界。
“我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行,这或许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深重的罪恶,一个人类所能犯下的罪孽,哪怕是有魔鬼在他背后驱使,也无法做下这样的恶。”
“我清楚地认知到了我的罪恶,这么多年来,我日日夜夜无法入睡,我渴求忏悔,但是没有一个教堂能够容纳这样污秽的言语,圣主啊,我只能在这里向您忏悔,请您审判我死后的灵魂。”
“至高的圣主,我向您忏悔,我背叛了我的挚友,我曾经许诺将永生的忠诚献给他,我们多年来情同手足,我愿意为他付出性命,我相信他也是同样的。但我不得不向您承认,在个人的私欲下,我给予了他最为彻底的背叛——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无论是对过往的誓言还是对您,因为他是您在人间的代行者,而我背弃了您的教诲。”
“我谋杀了德拉克洛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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