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位教皇—— by大叶子酒
大叶子酒  发于:2024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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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先生,长老们已经到齐了。”回答的是为波提亚服务了一辈子的老管家,他已经满头花白的银发,但脊背还是挺得笔直,身上的衣服熨烫得一丝褶皱都没有,金怀表的链子垂落在胸口。
尤里乌斯感觉有些疲倦,他已经连轴转了好多天,新生的教皇国像是嗷嗷待哺的雏鸟,而他既要托着这只小鸟让它别摔倒,又要推着它让它飞快一点。
想到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他心里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厌烦。
不过他将这一丝厌烦隐藏得很好,没有人看出来。
老管家侧身避让,看着先生浑身裹着寒风,像是全副武装的战士一样踩上台阶走进门厅,橡木的大门在他进入后就关闭了,这一场隐秘的家族会议不知道要开多久。
走进会议厅的尤里乌斯面对的第一句话是责难。
尤里乌斯对此倒是早有心理准备,波提亚家族内部也不是一块铁板,不少人都对他强硬的手段颇有微词,碍于他确实没有犯错,才找不到理由发难,但尤里乌斯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家族领导人,他年轻专横,不太喜欢听取别人的意见,讨厌尸位素餐的白痴,也就让很多人没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那些为波提亚家族贡献了一辈子的老人,临老了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再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谋福祉,对尤里乌斯的意见自然就越来越大。
而且尤里乌斯一直未婚,膝下没有子女,身边只带着一个侄子雷德里克,很多人试图让他接受联姻,都被无情地拒绝了,这也让他们心中疑虑重重。
他们看不透尤里乌斯,尽管这个男人这些年的确带着波提亚在向上发展,可是他们心中的怀疑并没有因此而打消。
这样的怀疑在教皇国在莱斯赫特手里彻底统一后,到达了顶峰。
波提亚一直和十二位领主站在同一立场上,他们都是在教皇国这具巨大的身躯上汲取营养的,由此组成的“十三人议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这不意味着他们真的将领主们视为同伴,事实上,十二位领主死后,最为兴奋的就是波提亚家族的成员。
在教皇的默许下,他们疯狂地攫取了其他领主遗留下来的庄园、地产和财富,那些教皇宫仓库里堆不下的东西、来不及收敛清点的东西,基本上都被波提亚家族吞吃了,更不要说,想要清算如此巨额的庞大资产,根本离不开波提亚银行的帮助。
而波提亚银行最擅长在账本之间玩弄花样谋取利益。
拉斐尔也心知肚明,波提亚在这场无声的金融战争中绝对获得了难以想象的暴利,但这是必要的付出,他不可能一个人占着所有的好处,有足够的利益才能让波提亚心甘情愿地站在自己这一边。
的确,波提亚从中抢来的财富足够令他们乖乖地对教皇的一切行为都闭上嘴,他们冷酷地将昔日的盟友分|尸|剔|骨,在他们的遗骸上壮大了波提亚的荣光。
然后他们才察觉有哪里不太对。
教皇组建了军队,扫平了整个教皇国,统一的权柄再度重归翡冷翠——这并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一个统一的国家,一个手腕强大的君主,强臣怎么会希望看见这一幕呢?
他们想要做自由自在的封臣,只有四分五裂的教皇国更符合他们的利益,一批领主死了可以有下一批,但是唯独不能有一个拥有一切的教皇,而拉斐尔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让这些老头子感到了威胁,领主们都死了,下一个将会轮到谁?
更不用说,拉斐尔本就是波提亚家族的血脉,可是他似乎完全没有将波提亚家族放在心上。
“我们的教皇还很年轻,经验不足,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他身边的长者应当教导他这些,如果他学不会,那就是教导者的失职。”
谁都知道,教皇还在翡冷翠神学院学习时,圣维塔利安三世为他择选了尤里乌斯作为老师,这话明里暗里就是在指责尤里乌斯。
“冕下是神的化身,天生授智,有谁敢说能教导他呢。“尤里乌斯轻描淡写地将这个问题拨了回去。
“狡辩!他可是你力排众议推上圣利亚宝座的!我们为了他的冠冕,付出了多少钱!”一个老头子愤愤地说。
“而他也已经百倍地报偿,如果我没有记错,您的家庭在六月之后获得的新资产每年能够为您提供至少二十万金佛罗林的收入,这还只是您一个人在不动产方面的收获,加上那些珠宝、牲畜、店铺和人口……”尤里乌斯抚摸着戒指光滑的宝石切面,语气冷冰冰的。
那个老人刷地闭上了嘴,脸色有些尴尬。
“我们讨论的并不是这个问题,”另一个老人慢慢地说,他比之前一个聪明,语气温和,看起来竟然有点慈祥,“你看,尤拉,没有谁能够脱离家庭而存在,拉斐尔年纪还小,他不懂得所有人都需要家族、需要靠山,波提亚帮助他成功,证明我们同等地爱着所有流着波提亚血液的孩子,拉斐尔也应该经常回家来看看——他继任之后,从来没有回波提亚宫过,尽管教皇宫华丽奢靡,但这里才是他的家,这个道理没有人比你更明白。”
尤里乌斯抿紧了嘴唇。
“如果你真的对他好,就应该让他更亲近波提亚,”另一个人说,“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爱他就如同爱雷德里克。”
尤里乌斯眉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厌倦,但他还是平静地回答:“是的,我明白。”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了,要知道我们并不是非他不可,”一个冷硬的声音说,“我们为了表达对他的支持,秘密处死了凯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除了凯恩以外波提亚就没有更好的人选。”
“好啦,尤拉一向很聪明,他知道怎么和拉斐尔沟通的。”最后一个声音冒出来打圆场,同时试探着问,“雷德里克跟着拉斐尔去了罗曼,尤拉身边没有适龄的孩子了吧?”
听见这句话,尤里乌斯站起来,单手压在椅背上,快速说:“教皇宫里还有很多事情,我们下次再聚吧,先生们。”
他没等其他人回答,径直离开了这里,被扔下的长老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长长叹了口气,含混地说:“年轻人……”
与此同时,来自加莱的使团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别黎各,桑夏公主获封别黎各女亲王的消息自然没有被他们错过,于是原本的婚约条款被全部推翻紧急重拟——求娶一位公主和求娶一位王储是截然不同的,尽管他们在出发之前隐约有这样的预感,可是事到临头了还是免不了人仰马翻。
在紧急向加莱递交了十几次书信后,新的求婚条款送上了亚曼拉女王和别黎各女亲王的案头。
“土地、爵位、财富……”亚曼拉用指尖按着那卷厚厚的求婚书,上马用字体细小的文字详尽地罗列了加莱的丰厚聘礼,为了求娶桑夏,他们显然是下了血本,赠送给桑夏的土地并不会在桑夏死后收回,包括珠宝等,都将是桑夏的个人所有。
“当然,他们还送来了小皇帝的画像。”亚曼拉抬起手,侍女们拉下了蒙在一人高画框上的布。
蒙布下是加莱皇帝弗朗索瓦的等身画像,年轻英俊的小皇帝有一头落在脊背上的厚重褐色卷发,身材修长矫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青春活力,脸颊上有淡淡的绯红,皮肤雪白,眉眼中有奇特的天真少年气,尽管穿着华丽庄重的皇帝制服,用镶满了珠宝和徽章的绶带装点身躯,他也不像是一位威严的皇帝,而更像被托举在玻璃八音盒里漂亮的跳舞娃娃。
一个没有皇帝气的皇帝。
他和拉斐尔同岁,按照时下的标准,还是个成年不久的小孩儿,桑夏站在画像前面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未婚夫,从不算久远的记忆里搜刮出了和弗朗索瓦公爵见面的场景,对比了一下,发现这对叔侄长得真的挺神似的:“他的头发像是金羊毛,如果颜色再淡一些。”
亚曼拉笑了起来:“那么你可以来看一看,他为了迎娶你所付出的,究竟比不比得上金羊毛的身价。”
新人物出场!

第61章 黄金衔尾蛇(十一)
那一卷昂贵的聘礼拉斐尔也有幸看了一眼,就连他也不得不为加莱皇帝的大手笔啧啧称奇,小皇帝似乎是拿出了自己权限中可以动用的一切,求娶桑夏的诚意大到不可否认。
所以他现在的境况一定很糟糕。
这是拉斐尔看完了那卷羊皮纸后唯一的想法。
弗朗索瓦公爵可把自己的小侄子逼迫得不轻,拉斐尔没有将过多的精力放在加莱方面,也不太清楚目前加莱宫廷里是个什么情况,但就小皇帝拿出来的东西可以知道,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位盟友,帮助他摆脱来自年长的、强势的叔叔的压迫。
自古以来王位的争夺就是不死不休,加莱的弗朗索瓦三世在1075年因病逝世,当时的小皇帝弗朗索瓦四世正好十七岁,他算得上老皇帝的老来子,降生时老皇帝已经快五十岁,理所当然地,他前头还有两个哥哥,但是这两位年富力强的皇储先后因为不同的原因逝世,加莱的皇冠理所当然地落到了之前从未接受过任何君主教育的弗朗索瓦四世头上。
老皇帝不放心青涩年少的儿子坐拥庞大的帝国,于是任命自己最为信任的弟弟担任儿子的首席摄政大臣,公爵阁下就成功地握住了帝国至高的权柄。
他曾经伴随着自己的兄长出生入死,为了兄长的国家和王座付出一切,否则狡猾多端的弗朗索瓦三世绝不会这样轻易地向他交付信任。
可是野心和权力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
显然,现在的公爵已经不满足于做一个安安分分托举侄子的底座,他想要更多——不,应该说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压抑不住贪婪的渴求。
弗朗索瓦四世已经二十三岁,早就满足了法律上独自执政的年纪,可是公爵就是没有要还政的意思,装聋作哑地当着摄政大臣,这背后的意思还不明显吗?
一个上过战场,手里有兵马,受先王遗命掌权,且正当壮年、威信极高的公爵,和年少没有经验的小皇帝,加莱内部也无形地分裂成了两派,彼此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
不过这样的争斗绝不会一直存在,随着小皇帝年纪渐长,只要公爵一天没能成功发动政变,他失败的概率就会越来越大。
要拉斐尔来说,弗朗索瓦没有在老皇帝死后第一时间砍下小皇储的脑袋,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失败。
他等来等去,犹豫来犹豫去,最后给小皇帝等来了罗曼这个盟友。
所以说,干大事得速度快、下手狠才行。
桑夏接受了求婚书,下一步就是启程前往加莱举行订婚仪式,两方快速商定好了订婚仪式的举办地点,为了安全起见,订婚仪式被选择在边境的霍桑科城堡举行,这里位于加莱和罗曼的边境,和两个国家的距离同等,显然挑选这个地点的人是绞尽了脑汁才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么个将水端得四平八稳的地方。
别黎各和都德莱之间的信件往来频繁,在地点定下后,都德莱迅速派出了大量人手前往霍桑科,同时向贵族们发出观礼的邀请函,整个加莱首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当然,除了弗朗索瓦公爵居住的地方外。
不过谁都知道,这场无声的王位争夺战已经基本落下了帷幕,别黎各的女亲王将会为小皇帝带来毋庸置疑的胜利,赌局的败者将彻底退出这场历史游戏,唯一让贵族们没有急着落井下石的原因是,距离这对未婚夫妻真的缔结良缘还有一段时间,而命运从来不吝于将人玩弄在手心里。
尘埃落定的曙光已经可以看见,不过也不能忽略意外的到来。
毕竟历史上有那么多雄才大略的君主都死于胜利的前夕,谁能保证弗朗索瓦四世不是那个倒霉蛋。
都德莱的宫廷建筑享誉世界,翡冷翠喜欢用雪花石、白色大理石营造圣洁的气氛,别黎各的王宫则偏爱浪漫精致的古典风格,都德莱的君主则一以贯之地践行着华丽的追求,加莱物产丰饶,王室名下甚至有金银矿产,所以他们的宫殿金碧辉煌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所有王室成员似乎都对古罗马贵族式的奢靡享受情有独钟,哪怕这会让他们显得十分昏庸。
王宫里昼夜不息地燃烧着灯火,所有房间和庭院——哪怕是小皇帝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偏僻角落,也日夜烧着汽灯,他们不在乎浪费,且以这种浪费为荣。
王宫的中庭里有一座巨大的花园迷宫,占地足有近一百公亩,里面的道路狭窄得只能允许两人紧密地并肩而行,树篱森严高耸,身处其中的人完全无法看见旁边是什么,更不要妄想爬上去,缠绕在上面的荆棘会警告你轻视它们的下场,树篱中也有许多藤本植物,它们会开出美丽的花朵,将危险的荆棘遮蔽在娇艳鲜嫩的花瓣下,迷宫里有造型典雅的喷泉、雕塑,这里在白天是美妙绝伦的艺术品,集趣味和刺激性于一体。
但是假如有人在夜间走入它……
那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了。
“迷路的小羊羔,来我这里吧,”一个轻柔磁性的男声哼着不成调的歌儿,像是传说中塞壬的歌声,诱惑着迷途的水手,“来我这里,甘甜的美酒,香醇的牛奶,一切享受,应有尽有。”
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玻璃灯罩里的火焰稳定地上升,在幽暗的两旁树篱上投下扭曲的巨大影子。
这样的光芒在早就迷失了许久的人眼里不啻于救命稻草,但是无论他怎么甜蜜深情地呼唤,那些在寒冷和饥饿中瑟瑟发抖的人就是不出现在他面前。
“真糟糕,你们辜负了一个善良人的好意,”提着灯的青年站在原地,语气平平地抱怨,“要知道像我这样的好人真的不多了。”
他的声音似乎惊动了一只躲在角落的小鸟儿,那里发出了一阵短促的窸窣声,而后戛然而止。
躲在那里的人浑身战栗,他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两腿中间,双手抱着头,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捂住耳朵,但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还是不断地钻进他的大脑。
快走吧,快走吧……去抓别人、去找别人!
他拼命地哀求着,寄希望于有别的蠢货发出点什么动静将这个疯子引走。
那个脚步声慢慢来到他附近,橘色的灯光也照亮了周围,他将自己努力往身后的树篱中塞,对那些扎透了衣服和皮肉的荆棘浑然不觉,面前的藤蔓垂下长短不一的枝条,恰巧将他的身形遮蔽,让他能够在这处天然形成的小小凹穴里藏身,那双羊皮靴子在他面前停留了片刻,而后带着灯光远去。
灯光在墙上一晃一晃,褪去的黑暗重新笼罩了他,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他长出了一口气——他从未觉得黑暗和寂静是如此令人心生欢喜。
一口气吐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脊背的刺痛,他低低咒骂了两声,被恐惧掌握的身体无法动弹,索性瘫在那里好好休息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周围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规律的风声穿梭来去,他才重新恢复精神,费力地从那挂藤蔓中爬出来,爬了两步,头就撞上了什么东西。
“一个惊喜。”圆润绵软的口音带着笑意,像是彬彬有礼的绅士在向心爱的姑娘送上礼物。
但是男人浑身的血都在这一瞬间凉透了。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没有灯光,头顶稀疏的月光落下来,照在一张雪白的脸上。
那张脸笑得眼睛眯成两条半圆弧,嘴唇饱满,鼻梁高挺,长而卷的头发拢在背后,他正弯着腰,将脸凑在那挂藤蔓边上,可以想象到,在男人方才惬意地休息时,他是如何耐心地在边上倾听他的呼吸声,这种想象令男人浑身的骨头都被恐惧填满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排牙齿磕碰着,只能惊惧地喘着气。
弯着腰的青年直起身体,依旧用那种字正腔圆带着点黏连口音的方式说:“一位先生,天啊,我还以为只有美丽的女士才喜欢躲在这里,但是这个惊喜也不坏。”
他举起了之前一直垂落在阴影里的右手。
一柄造型精美的短斧在他手中闪着寒光,上面已经有了斑驳淋漓的血痕。
迷宫里骤然传出凄厉的惨叫,极有规律的击打声和隐约的哼唱声成为了连绵惨叫的伴奏,一直到惨叫停止,那个规律的击打声都没有片刻的节奏紊乱。
“最后一个,任务完成。”
青年直起身体,抬手抹掉溅落在手背上的一滴血,视线瞥过那一挂藤蔓。
“真是绝佳的陷阱,他们甚至不愿意多思考一下。”
他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童谣,懒洋洋地走到角落捡起那盏灯,重新将它点亮,迈着闲适的步伐离开了这一处惨烈血腥的凶案现场。
在迷宫的出口处,一群同样提着灯的侍从正在静默地等待,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那里,就像是会呼吸的雕塑,直到迷宫里那一点橘色的灯光晃晃悠悠地飘出来,将半身是血的青年笼罩在一片光晕中。
为首的那个人抖开手里的披风,上前几步披在对方肩头,深深低下头:“陛下。”
年轻的皇帝仰起脸,雪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他脸上还有着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这让他的笑意变得格外令人毛骨悚然:“怎么了?又发现了叔叔的钉子?今天的游戏到此为止,先让他们在地牢里待着吧。”
“不,宫廷里目前已经没有公爵阁下的人了,是来自霍桑科的消息,别黎各女亲王已经出发,同时传信来说,教皇冕下也将随她一起前往霍桑科,作为您的婚约仪式见证者。”
“啊,所以是好消息,”年轻的皇帝眯起眼睛,像是一只吃饱喝足了的大猫,正惬意地从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的眼睛是淡褐色,在摇晃的提灯照射下,偶尔会有着金黄的色泽,就像是野兽的瞳孔,“我的未婚妻子真是善解人意,这就省下了我们和翡冷翠沟通的工夫——一位温柔、聪慧的夫人,也会是加莱最好的皇后,是不是?”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将头更深地低下去,表示着自己无声的恭敬。
“不要紧张,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我的好叔叔最近一定会有大动作的,希望他能够手脚利落一点,我可不想让我的皇后看见什么不该看的,那会严重影响我们的夫妻关系——”他一本正经地说,“而且我不太有耐心去安慰女孩子。”
他将手里的短斧随意地扔在地上,接过侍从官递来的雪白手帕,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向着灯火通明的宫殿走去,整座奢侈华丽的宫廷此刻寂静无声,直到它的主人踏上台阶,才终于活过来了似的出现了别的声音。
拉斐尔原本不太想去霍桑科,但是……怎么说呢,卢克蕾莎显然对这件事非常好奇,作为对小姑娘这段时间听话好学的奖励,拉斐尔还是改变了原定的计划,跟随桑夏的车队踏上了前往霍桑科的道路。
在他们启程前往霍桑科的一周后,亚曼拉率领军队从别黎各出发,预备在这个春天结束之前到达亚述,解决贡达周围的叛乱。
临行之前,拉斐尔和亚曼拉在花园里见了一面,女王还是那样散发着野性蓬勃的美,胸前的金鹰挂坠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很高兴能亲眼见你一面,尽管桑夏跟我说你有多好,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在没有真的见到人之前,总是不会放心的。”亚曼拉笑着说。
“而且,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德拉克洛瓦那个混账居然能生下你这样的好孩子,真是令人惊奇,你们的神也太过眷顾他了。”女王带着调侃的语气说。
拉斐尔不由自主地问:“听起来他以前是个很糟糕的人。”
亚曼拉做了个隐晦的表情:“何止是糟糕,我愿意称他为恶德的人渣,一个道德败坏的老师,一个被魔鬼唾弃的混球——”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和拉斐尔一起笑了。
“但是他居然有你这样的孩子……”女王轻轻地叹息,目光落在拉斐尔脸上,像是透过他看见了遥远的故人。
那是她的青春年华,她的少女时代,她早就失落的、遗忘的岁月,被尘封在遥远的故国。
“这些年很辛苦吧,孩子,”亚曼拉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拉斐尔的头发,她的动作里不含任何的同情,单纯像是一个母亲在触碰自己的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我是你的母亲,一定会为你骄傲。”
她的声音又低又温柔,触碰着拉斐尔额头的手指很粗糙,但是温暖得令人想要落泪。
这样的触碰只是很短的一瞬间。
“不要怨恨命运,”亚曼拉放下手,蓝色的眼眸凝视着拉斐尔,“它已经努力给了你它能给出的一切。”
拉斐尔目送着女王的身影消失在花园的角落,心头忽然有点莫名的怅然若失。
怎么说呢,我觉得不是我的错觉,阳了之后脑子转得慢了很多,写这篇文开始我可是灵感小喷泉,所有人物定时在我脑子里演剧,嘎嘎嘎就能写很多,但是这几天脑子空空如也,不要说演剧了,我连每个人的形象都很费力才能还原,那种自然流畅地动起来的感觉已经没有了,每天都在生硬地推剧情,好像脑子被吃掉了一样,对于一个曾经体验过丝滑输出的写手而言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

第62章 黄金衔尾蛇(十二)
拉斐尔又在梦中听见了那个女声缓慢悠远的吟唱,海浪一重一重地推开,撞碎了礁石上悬浮的泡沫,雨滴砸在玻璃窗上,高高低低地做着伴奏,那个歌声缥缈而温柔地回荡,让人不自觉地在梦中下沉、下沉,像是要一直沉入生命最原始的开端,沉入母亲子宫温暖的羊水里去,被寂静和永恒的安全感包裹。
所有记忆都被切割成零碎的片段上下漂浮,组成一个没有逻辑的环带绕着拉斐尔转圈,他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宛若婴儿在母腹中自我保护,他没有睁眼去看那些碎裂的记忆,只是在令人沉醉的安心歌声里不断下沉。
拉斐尔难得睡了一个不错的整觉,这个整觉的意思是,他没有半夜被什么噩梦惊醒,也没有被外头突发的事件吵醒,完完整整地从晚上十点睡到了早上六点,八个小时,非常完美。
这样的睡眠对他而言实在太过于奢侈,以至于拉斐尔醒来之后还有种被歌声和摇晃的怀抱揽着的错觉,这让他懒洋洋地不怎么想动弹,并将脸埋进了被子试图抓住那种快要溜走的舒适感,不过很可惜,那个虚无缥缈的歌声就像是手指里的流沙,从他意识清醒开始就飞快地从他的记忆中擦除。
等他彻底醒过来后十分钟,他已经完全遗忘了之前在梦境中听到的一切。
“看起来您做了一个好梦。”
推门进来的卢克蕾莎提着一只对她而言大大的锡壶,里面装着新鲜的热牛奶,小姑娘穿着到小腿的棉布长裙,腰间围着花边围裙,头上还煞有介事地用雪白方巾包裹了头发。
装扮成小女仆的小姑娘将牛奶壶放在地毯上,朝床上的教皇提起一角裙摆行了个摇摇晃晃的礼:“日安,冕下,今天为您服务的是女仆卢克蕾莎。”
说出这话显然耗费了腼腆的小姑娘全部的力气,她的脸涨得红红的,一双大眼睛无所适从地看着地面,直到听见床上青年一声经过努力憋气后失败的短促笑声。
“好的,那么感谢可爱的卢克蕾莎小姐,今天这个主意是谁出的?另外,我得说我非常喜欢你昨天的造型。”拉斐尔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顺滑的长袍在他腿边飘荡,青年走过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提起那壶牛奶放到对卢克蕾莎而言很高的桌上,同时敲了敲桌上的铜铃。
卢克蕾莎并没有获得任何头衔,但作为跟在教皇身边的孩子,她被众人默认是冕下的养女,加上小姑娘本身就性格讨人喜欢,教皇护卫队和修士修女们对她倾注了大量的爱意,然后他们就发现了孩子性格过于内向腼腆的特点。
这并不是什么坏处,对于一个优秀的贵族女性来说,温柔顺从就是人们对她的最高要求,但是拉斐尔并不希望卢克蕾莎如此害羞内向,至少她得学会如何在人前落落大方地展示自己。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首先提出了这个主意,哄骗着卢克蕾莎玩起了角色扮演的游戏,美其名曰让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接触不同的人群,胆子自然而然就大了。
拉斐尔对这个玩笑性质的练习不置可否,不过每天看着卢克蕾莎认真地扮演不同的角色,偶尔他也会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昨天是女骑士,前天是修女,今天则是女仆,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惊喜。
拉斐尔在二十三岁的年纪,提前品尝到了数百年后新手父亲的快乐。
“昨天的提议来自雷德里克先生,”小姑娘有问必答,对自己尊敬的冕下更是知无不言,“而且那把剑也是雷德里克先生送给我的,他说它曾经是维塔利安三世的珍藏,是给小孩子做剑术启蒙用的,上面还刻着前任收藏者的姓名首字母DA,我很喜欢那种字体。”
“是吗,那你可以尝试着学习一下,加莱的贵族们相当喜欢创新字体,听说弗朗索瓦四世就是一位杰出的书法大师,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向他请教一下,作为桑夏的未婚夫,他应该很乐意多一个你这样可爱的学生。”拉斐尔顺口说道,桑夏很喜欢卢克蕾莎,也许是因为没有兄弟姐妹的遗憾,她对拉斐尔养在身边的这个小姑娘报以极大的热情,恨不得把自己小时候用过的所有好东西都送给卢克蕾莎,拉斐尔对此自然喜闻乐见。
他们在三天前抵达了霍桑科城堡,加莱传信过来,他们的皇帝陛下还要两天才能到,于是这里就成了拉斐尔和桑夏的天下,但这个边境小镇也没有什么值得流连的娱乐活动,极目远眺都是森林和原野,无所事事的两人天天骑马出去露营闲逛,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倒是令彼此的关系亲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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