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
老人浑浊的双眼里冒出些许泪光,在此刻亮得惊人,嘴唇也不断翕动着。
郁皊察觉到了,立刻倾身低头,凑到老人面前。
“嗬……你你……你……”老人的嗓音已经很哑了,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抓住住郁皊的手掌:“乖孙……你要……”
那种手脚冰凉的感觉又蔓延开来了。
郁皊鼻腔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刺鼻气息,那些阴暗晦涩的记忆犹如尘烟,将他整个人和嘈杂的环境剥离开来,在刺目的白色里袅袅升起,抵达不可捉摸的虚无。
“乖……”
郁皊的手背被抓得有点疼,他俯身,从和嗬哧嗬哧的声音里勉强分辨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要……要好好的……”
刚听清楚话,郁皊就感觉手上一松。
那只枯瘦衰败的腕子兀地摔在洁白的床单上,与此同时病房角落里的仪器也发出警报声,红光闪烁。
心电图滴滴两声,弧线归于平直。
老人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她说完遗言,强撑着抓住郁皊的手也是用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
郁皊却重新把老人的手腕捧起来。
这只手十分干瘦,枯树皮似的皮肤上有种深深浅浅的勒痕和针孔的痕迹,是这段时间以来注射药剂所致。
郁皊把脸贴在手背上。
生命逝去,最后一点温度也迅速消失,郁皊只得到了冰也似的寒意。
沉默许久的宣闻天终于说话了。
“她生病很久了,”宣闻天的语气像是在公司里和股东讨论企划案:“医生说不会很痛苦……”
郁皊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宣闻天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郁皊把老人的手平放在病床上,用被子盖好,又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她整理仪容。
梳齐因为挣扎而乱糟糟的头发,摆正睡姿,摘下贴在身上的仪器,抚平皱起来的眉眼……病床上的就是一个看起来稳稳睡着、没有被病痛折磨的老人了。
安安静静地做完这一切,郁皊才转头看等在病房里的中年男人。
宣闻天快五十岁了,平时很注意健身保养,鬓发没有一丝白线,眼神也铄铄。
“有什么事就出去再说吧,”郁皊:“联系殡仪馆的人了吗?”
宣闻天皱起了眉。
这个语气很平静,但平静得过了头,也没有属于对长辈的尊敬。
但现在还在疗养院里,宣闻天自诩有风度,按耐着回答:“找好了,就在外面。”
郁皊轻轻颔首。
“出去吧,”他看也没看宣闻天有点黑的脸色:“不要打扰她。”
郁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宣闻天先是顿了一下,才有些难以置信地追了出去。
胆子更大了!
郁皊找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这里是疗养院的小花园,空间很小,护士忙,平时也没有人会到这里来。
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他转头看向宣闻天,对方的脸色愈发差劲,显然是到了忍耐的极限。
宣闻天是个很典型的控制狂家长,过度自我,唯我独尊。要求孩子每一步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但郁皊不可能听他的话。
这也让他们之间的矛盾愈发深,几乎到了不可逾越的程度。
不,郁皊盯着宣闻天的脸看了看,在心底反驳自己。
他们之间的矛盾本来就是不可消除的。
“你什么眼神?有你这样看你爸的吗?”
到了没人的地方,宣闻天果然忍不住了,厉声斥责道。
他久居上位,又有天生的坏脾气,脸沉下来气势自然很能唬人。
但郁皊已经不是会被吓到的小孩子了,他只是平静地反问了一句:“我应该用什么眼神?”
“你!”
宣闻天显然很恼怒,不过他还记得今天喊郁皊过来是为了什么,冷哼几声,强忍住怒火。
“你和司总进展怎么样?”
宣闻天直切正题:“他对你满意吗?”
郁皊抬起眼皮。
宣闻天沉下脸:“你已经搬去快一周了,别告诉我你还没见过司总。”
他上下打量郁皊,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在评估商品能卖什么价钱的贩子。
这种眼神十分让人不适。
郁皊拧了拧眉森*晚*整*理,眼神更沉了。
要是祁阳在这里,估计会惊讶郁皊现在的状态。
他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简直到了没有血色的程度。
但这里还有宣闻天,郁皊只是拧着眉,称得上轻言细语地问:“见过了又怎么样?”
“当然是让司总满意!”宣闻天顿了一下,绷着老脸,还是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你们分房吗?”
郁皊不出所料地抬眼看他。
果然,他向来不待见他的父亲见面就是为了询问他和联姻对象的事情,并不在乎他本人的意愿。
甚至还在问他有没有和司行昭……同房。
在刚送走奶奶之后,甚至不愿意多等一段时间。
宣闻天这副皮条客的做派让郁皊笑了一下。
他生得好,笑起来自然也好看。眼睛弯起一个招人的弧度,唇角也微微翘起。
“你笑什么?”
宣闻天显然不能理解,他的眉头锁得更紧,追问:“是有还是没有?”
郁皊冷冷道:“你不如去问司总本人,正好可以直接向他索要你认为应得的报酬。”
这句话无疑是在打宣闻天的脸,还是被他一直认为不听话的大儿子说出来的,让他更生气了。
“好,好。”宣闻天怒极反笑。
他脸色更黑:“你长大了,胆子也越来越大了,连你妈都不在乎了。”
“需要我提醒你我妈早就去世了吗?”郁皊脸色冷下来:“或者你说的是宣家里那个第三者上位,气死我妈的情人?”
宣闻天被戳中心底的隐秘,一时间脸色精彩得很。
郁皊没心情跟他继续纠缠。
“你想从司家得到利益,”他神色很冷:“就应该直接去找司总本人,看看能不能用你自封的岳丈身份,从他手里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宣闻天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三番五次的反驳了,怒意更甚,径直指着郁皊:“你……”
“你你你你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颇为熟悉的声线响起,还跟着急促的脚步声。
宣闻天下意识看向声源处,他还是怕在外人面前跌面子的。
“祁阳?”
郁皊看着忽然出现在小花园里的祁阳,一时间也有点恍然:“你不是……”
祁阳眉飞色舞,把郁皊拉到自己身边,又指指身后:“你看看我把谁叫过来给你撑腰了?”
郁皊下意识往后看。
他先是看到来人宽阔有力的肩背,挺括的西装,慢慢向上,一张冷峻却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双罕见的深绿眼睛正看着他。
“司总?”
郁皊仰头,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呈现一个圆滚滚的弧度。
“嗯。”
不知道司行昭是不是刚从公司过来,一身冷漠尚未褪去,眉眼里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方特助等在外面,你们先出去。”他看着郁皊受惊小动物似的神情,语气似乎缓和了一点:“我来处理。”
郁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点了头。
也许是司行昭的语气太过笃定,让人不得不照做,花园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
宣闻天没料到司行昭会亲自过来,还不知道对方听到了什么,声线颤颤巍巍:“司总?”
他有点冒冷汗,目光在面前冷漠强势的男人和郁皊离去的背影中来回变换。
司总怎么会亲自过来?郁皊,郁皊不是说……
在宣闻天思考对策之时,面前的男人开口了。
“宣总,”司行昭的声线很低,像短促的弦音,话里的内容却让宣闻天胆战心惊:“我想您应该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宣闻天冷汗直冒:“这……”
他坐在驾驶座,充当司机,加长车上也没有别人。
“郁少爷,”方特助对郁皊笑了一下,又和他身后的祁阳打招呼:“司总估计会和宣总聊一会,先上车等吧。”
郁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到了车上,郁皊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方特助坐在驾驶座,贴心地升起了隔音板,郁皊回头,问祁阳:“你怎么在这?”
郁皊拧起眉头。
还把司总和方特助带过来了?
祁阳耸耸肩。
在郁皊探究的目光里,他叹了口气,为自己辩驳。
“我是担心你!”祁阳还知道压低声音:“你爸就这么突然让你回去,肯定要为难你。我左思右想,反正都要帮你送东西,就顺便跑了一趟司氏集团。”
郁皊有点难以置信:“然后呢?”
祁阳瘫倒在座椅上,没个正形:“我报了你的名字和来意,前台小姐姐就去打电话了,没一会人就下来了。”
“然后,然后我也跟着来了呗。”
祁阳状似无辜地摊开手。
只不过他没告诉郁皊的是,原本他只打算找个司总身边的助理来吓一吓郁皊他爸,没想到正主也跟着来了。
郁皊顿了一下。
他刚从和宣闻天的争执里走出来,又被塞进车里,一时间还有点懵。
祁阳的意思是……他直接去公司里找了司行昭,然后还把人找过来了?
郁皊感觉有点晕。
他回想了一下,司行昭那副西装革履的精英做派似乎真的是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就被祁阳拉过来,连带着方特助也是,司机也没有跟着。
郁皊的目光落在隔音板上。
好在方特助贴心地升上了隔音板,要不然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对方。
郁皊看着祁阳。
“你为什么想到去找……”郁皊顿了一下:“去找司总?”
祁阳转了转眼珠。
“那也没别人了啊,”他拍拍郁皊的肩膀:“怕什么,那是你老公。”
郁皊快把眼睛闭上了:“你别说了。”
祁阳私底下说说就算了,反正司行昭听不见,现在他的助理还在车子里呢。
祁阳立刻比划了一个拉拉链袋动作。
郁皊按了按心口,勉强平复了下呼吸。
复杂的情况又被引入了一个新的未知因素。
郁皊降下车窗,盯着疗养院外面的绿化看了又看。
他是不怕宣闻天的,今天这么过来也是因为要见奶奶最后一面,要不然他连来都不会来。
至于宣闻天刚刚说的话,郁皊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更谈不上失望了。
只是……
郁皊不自觉咬住下唇。
司行昭一来,他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和对方解释了。
难道要他告诉对方,自己的父亲过来发难是因为没有从司家得到能填满他贪得无厌的欲望的东西?
郁皊也不知道宣闻天有没有胆子把和自己说的话在司总面前也重复一遍。
那些很冒犯的话。
那不就……
郁皊抓着衣摆,指尖用力到发白。
忐忑了十几分钟,司行昭才出来。
郁皊抬头,看见那一小片灰色的衣摆透过郁郁葱葱的枝叶显现出来,从容不迫。
宣闻天也跟着出来。
只是相较于司行昭的从容,宣闻天就要狼狈很多,露出在郁皊面前从未出现过的奉承神态。
“走吧,”司行昭示意驾驶座的方特助:“先回别墅。”
宣闻天像个跟班一样站在车旁,额角冷汗尚未散去。郁皊的视线和他相接,看见他竟然扯出了一个算得上和善的笑。
郁皊默默把车窗升上去。
宣闻天:……
但司总还在,他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像个关心孩子的父亲一样嘱咐郁皊:“你跟司总回去吧,等有空了爸爸再来看你。”
郁皊没说话。
还是司行昭出来解围。
他打开车门,很平静地对宣闻天说了一句:“以后再说吧。”
宣闻天今天不知道被下了多少面子,却还得强撑着笑意,连忙点头:“是,是,司总说的对。”
司行昭把门关上。
“开车吧。”司行昭吩咐方特助。
方特助在前面应声:“好的,司总。”
他听司总的话,果然是往别墅的方向开。
但在此之前,方特助还得送一下祁阳。
方特助问了一下祁阳。
“我在路口下,”祁阳敲敲隔音板:“我车还在停车场呢,自己回去就行。”
方特助:“明白。”
说完,祁阳也不管郁皊的眼神示意,到了谢就在路口下去。
“明天再联系,”觑着车里那个存在感格外强的身影,祁阳收起平时的油腔滑调:“你快跟司总回去吧!”
郁皊:……
他不得不点头,咬牙道:“行。”
祁阳跑了,郁皊还得和司行昭坐在一起。
贴心的方特助再一次升上了隔音板,好在车里空间很宽敞,不至于出现不小心就挤到的情况。
郁皊坐姿端正,连手也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
假装无事发生。
“吃饭了吗?”
问话声忽然从身侧传过来,郁皊微微别过脸。
穿着铅灰色西装的高大男人长腿交叠,手腕支着,以一种颇为闲适的姿态看过来。半张脸隐在暗处,眉骨深邃,唇瓣很薄。
巧的是郁皊望过去的时候他也看过来,郁皊猝不及防望进那双格外幽深的眼睛里。
郁皊心一跳,垂下眼睑,摇摇头。
接到宣闻天电话的时候他正从东山赶回来,没考虑到吃饭的问题。
现在司行昭一问,郁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到了午饭的点了。
是有一点饿。
“开车去玉满园,”司行昭看他这个反应,吩咐方特助:“定上次定包厢。”
郁皊下意识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只好默默缩回了自己的角落。
他肩膀瘦削,这个年纪身高抽条得快,却没长什么肉,看着格外单薄。又缩在座位一角,显得更可怜了。
不高兴?
司行昭思忖了一下,难得地开口解释。
“玉满园的口味偏向宁市,”他这副耐心解释的样子让生意伙伴看了估计要瞪大眼睛:“我记得你的母亲是宁市人,应该会合你胃口。”
郁皊犹豫着点点头。
他的母亲郁茉的确是宁市人,在那里长到大,和宣闻天结婚之后才搬到A市。
A市口味偏重,宣闻天也不喜欢宁市菜,他也很少吃到正儿八经的宁市菜了。
可那也是他母亲在世的时候了,司总在了解联姻对象底细的时候连口味也要查么?
郁皊有点疑惑。
“我也从管家那里了解了一下,”司行昭又开口补充:“你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告诉我。”
郁皊点点头。
这个解释更合理些。
“谢谢,”郁皊礼貌道:“我没有说呢想吃的,您安排就可以。”
司行昭:“好。”
话说到这里,气氛有些沉默。
这很正常,郁皊和司行昭认识不过一周,真正相处的时间也很少。
算起来,这应该是他们“同居”之后,一起吃的第三顿饭?
郁皊回想一下。
可旁边坐着的男人并不打算给他思忖的余地,话题又转到宣闻天身上。
“你的父亲,”司行昭开口,语气沉沉:“很抱歉,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郁皊:……?
他有些讶然,没想明白为什么司行昭会说抱歉。
“您的意思是……?”郁皊眨眨眼睛,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司行昭微微颔首。
他本就气势出众,更兼天生的好样貌,英俊到了有些骇人的程度。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褪去惯常的冷峻姿态,堪称耐心地进行这一场交流。
“在和你见面之前,”司行昭言简意赅:“我和你的父亲谈过,也有过约定,才带着合约找上你。”
“但他似乎单方面违反了我们的约定,”司行昭:“违背了获取你的许可的约定。”
郁皊张了张口。
在他说点什么之前,司行昭又道:“这是我的疏忽,毕竟在这一桩联姻里,最重要的是你的意愿。”
“不会再有下次了,”男人眼神沉沉,说着类似于承诺的话:“我向你保证。”
司行昭的眼神平静,但似乎有种天生的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就让人感觉自己在被认真注视。
视线触及那一片幽深的绿,郁皊有些茫然。
“不,这不是您的问题。”他下意识摇头:“我没有,没有因此生气……”
郁皊在宣家是边缘人,因为执拗的性子很不讨宣闻天待见,也没少被对方骂过。
今天宣闻天那几句有些露骨的话,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是郁皊没想到祁阳会直接去找司行昭。
还真的把人找来了。
郁皊心底乱得很,不知道宣闻天到底在司行昭面前说了什么,竟然把话题绕到这里。
“他一直是那个样子,”郁皊想不出来,低着头:“没有冒犯到您就好。”
他还记得自己和司行昭有联姻关系,今天这一出是宣闻天的贪得无厌闹出来的,但也是他名义上的父亲,怎么说都扯不开他自己。
何况他们的联姻关系本来就是很不对等的。
司家有权有势,不缺联姻对象的钱,可他身上也没有值得对方用心的东西。
郁皊想着想着,眼睑垂下,长长的睫毛翘起来。
“我比你大,”车子平稳前进,司行昭的语速不变:“不管是从我们的社会关系还是其他方面来说,本来就应该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郁皊眨眨眼。
年龄么?
“要论起辈分,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叔叔。”司行昭眼神和缓:“既然如此,我更应该把一切事情处理好了。”
郁皊抿了抿唇。
考虑到司行昭表现出来的性格,喊叔叔还算正常,但,考虑一下他们现在的关系?
没等他犹豫多久,司行昭补充:“当然,这个称呼无关紧要。”
郁皊点头附议。
他兀地想到祁阳,也不知道对方听到叔叔这个称呼会说出什么话。
“到了。”
方特助停下车,示意车里的两人。
“先吃饭吧。”司行昭先打开车门。
“我说这一切的意思是,”司行昭站在郁皊身侧,关上门,声线平稳:“你可以适当地相信我。”
郁皊抬头望着他下颌的线条,有点纠结地说出今天的第一句真心话:“嗯……”
玉满园的人并不多。
不知道是因为不在饭点,还是因为本身接待的客户就少,整个建筑空间里空荡荡的。
但玉满园的装潢很有特点,立柜上摆着的插花造型别出心裁。训练有素的侍应生接引二人。
司行昭预定的包厢在里面,更安静些。
高大的身影就在身侧,郁皊不可避免地闻到了司行昭身上的味道。
味道很淡,佛手柑的浅淡气息掺杂在琥珀木里,却在不经意之间侵袭鼻腔。似乎是某种男士香水,尾调是有些草香味的马黛茶,闻起来有点苦涩。
郁皊对气味有些敏感,但司总身上的味道并不刺鼻,反而很隐秘,要凑得很近才能分清。
意识到这个,郁皊已经快撞上那片灰色的衣角。
差点被撞到的男人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并未回头。
郁皊:……
他今天的确因为这一系列事情晕头转向的,连保持安全距离都忘了。
郁皊吸取教训,默默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闻到类似于香水味道的时候还有点惊讶。
转念一想,虽然司行昭说自己从辈分上来说可以叫他叔叔,但也没到三十岁。
二十六,属于一个成熟而富有魅力的时期,当然是对于司总这样事业成功的男人来说。
宣家的那些长辈或同辈可没有这样的。
郁皊想到见过的那些不是花花公子就是酒囊饭袋的亲戚们,不自觉比较了一下。
“到了,”司行昭推开门,屏退了侍应生:“方特助在另一间。”
郁皊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包厢里空间很大,他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他还以为方特助也会来呢,那样还不尴尬些。
虽然郁皊认识方特助的时间也不长,但对方不管从业务能力和为人处事上都很不错。
很会调节气氛,态度也很和善……郁皊捏着杯子,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些。
而包厢里另一个人……
郁皊垂下眼睑。
平心而论,司行昭的确对他很不错,面面俱到,甚至可以说很友好了。
但郁皊没忘记他们现在的“联姻关系”。
宣闻天来了都要对司家讨好备至,况且司行昭看起来又是……又是这么一个有些难以接近的样子。
有这么一层关系,郁皊天然地有点怕他。
“想喝什么?”司行昭划掉了菜单里的酒,揣摩着郁皊这个年纪会喜欢的东西:“茶,还是牛奶?”
他的视线掠过郁皊因为低头而微微散落的额发。
碎发掩在瓷白的脸颊上,鼻尖微翘,显得年纪更小了。唇瓣抿着,呈现出一个不太愉快的弧度。
又不高兴了?
被点名,郁皊摇摇头:“茶就好了,您随意。”
司行昭不置可否。
郁皊并没有什么话题,维持着礼貌的沉默,司行昭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说。
很快菜就上来了。
侍应生鱼贯而入,放下餐盘之后又出去,中途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郁皊盯着面前的瓷盘看。
菜肴卖相很好,闻起来就是很正宗的宁市风味,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但经过了那么一遭,郁皊也没什么胃口,礼貌地夹几筷子。
大概是他的敷衍有点明显了,司行昭放下筷子,转向他。
“不合胃口?”
他挑了挑眉。
郁皊摇头:“不是,味道挺不错的。”
他思忖了一下,给出理由:“是我没什么胃口,还不饿。”
司行昭若有所思地点头。
郁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见他又问:“你很怕我么?”
思忖的视线投过来,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浮上淡淡的疑惑,不错眼地看着面前人。
郁皊差点噎了一下。
他攥起杯子喝了几口热茶,断断续续:“您,您怎么会这样想?”
司行昭注视着郁皊,指出问题:“你对我的称呼是‘您’,这里并不是办公室,我认为不应该出现这种敬语。”
“在公司里的确有很多人这么称呼我,”他点了点桌面,指节微微屈起:“但你不是我的下属,我们也不是雇佣关系。”
“这只是一个称呼。”
郁皊错开视线,语气保持冷静:“您也说了,按辈分来我可以喊您叔叔。”
他眨着眼,长长的睫毛翘起:“我认为用‘您’更礼貌些。”
司行昭果然顿了一下。
“可你还是怕我,”眉眼冷峻的男人换了个闲适的姿势,往前倾了倾,右手随意支在下颌处:“为什么?”
郁皊正欲反驳,就听见司行昭分点陈述他的表现。
“你在方特助面前表现得很自在,但你从坐在车上开始,就没有正眼看过我。”司行昭语气很平静:“没有视线交流也没有语言交流,是因为我的存在让你很不自在?”
乍一被戳破,郁皊小小“啊”了一下,不自觉抬头。
司行昭的语气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郁皊和他对上视线,像被守株待兔的呆兔子,听见面前的男人用一种近似于揶揄的语气说:“这是见面以来你第二次抬头看我。”
“我应该感到庆幸么?”
郁皊的脸颊染上一丝薄红。
他摸了摸脸颊,试图依靠指尖微凉的温度把薄红掩盖下去。
郁皊的皮肤很白,一点红晕都很明显,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距离这么近。
司行昭没说话。
但郁皊已经接收到了他的言下之意:脸红了。
郁皊有点恼了。
他也不敢低头,怕又被作为害怕对方的证据,又不想和莫名其妙谈起这个话题的男人对视,目光在半空中停留好久。
更尴尬了。
郁皊感觉自己现在这幅反应完全是不打自招。
压根不需要司行昭多说几句,他的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郁皊索性抬起头。
他对上司行昭的视线,语气平静地反问:“难道没有其他人怕您么?”
司行昭拧了拧眉。
“我和您相识不过一周,”郁皊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带着点意识到自己被欺负的软:“怕您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司行昭意识到郁皊在提醒他们的身份和关系,并把问题抛给了自己。
他支着下颌,思忖了一会:“但你并不需要怕我。”
“我应该没有在你面前干过什么坏事,”司行昭偏头,眼底是幽幽的深绿:“也许还替你解过围,是不是……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怕我么?”
他并没有逗弄人的癖好,行事也颇为规矩。可郁皊看起来这么的……柔软,实在有点好欺负了。
并不是从样貌判断,论起来郁皊的长相和神态也是有些疏离的精致,漂亮,但看起来很扎手。
但从他刻意躲避的视线,微微颤着的眼睫,还有红润得过了头的下唇,又能得出事实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当然,大概率是因为年龄和阅历还不足。晕头晕脑的,让人得出很好欺负的结论。
郁皊摇摇头,并不陷入司行昭的言语陷阱。
“您可以认为我是单纯的胆子小,”他抿唇:“而且,您也说了,‘联姻对象要保持距离’,我认为的确自己的确需要做到这一点。”
“不过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您,”郁皊觑着司行昭有些变化的神色,纠结地说出迟来的感谢:“谢谢您今天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