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皊低头一看。
司行昭:“流星雨来了吗?”
他们的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注意安全上,礼貌又不失距离感。
郁皊犹豫了一会,开始回消息。
他把刚刚拍的照片给司行昭发了过去,配了一句:“已经结束了。”
对面很快回消息。
司行昭:“很漂亮。”
郁皊看了一下时间,七点四十,有些纳罕。
这个点,司行昭不应该还在工作么?还有闲心关心流星雨怎么样了?
不过出于礼貌,郁皊还是回:“是的,景色也很不错。”
司行昭:“晚上气温低,注意保暖。”
他状似无意地提到:“东山上好像有发放物资的地方,如果晚上冷,可以去那里看看。”
郁皊:?
他抬头,果然看见穿着类似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边走边喊:“有人需要热水或者毛毯的吗?这里可以领,免费!”
周围有人惊喜道:“啊?还有这个吗,那门票钱挺值的。”
“我要去拿个毯子。”
“我我我也要!”
也有人摸不着头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啊……”
郁皊把目光收回来,尽力避开祁阳的视线。
他斟酌了一会,才在聊天框里打下:“谢谢你。”
司行昭很快回复:“不客气。”
祁阳很快笑了笑,一如往常地调侃:“你老公真关心你。”
郁皊保持沉默,并不上他的当。
祁阳拍了拍郁皊的肩膀。
“既然是你老公送的东西,”他还知道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调侃:“那我就去拿了。”
祁阳走得太快,快到郁皊既没有拦住他也没有欲盖弥彰地解释一下。
今天都这么奇怪是吧。
祁阳兴致冲冲地走到正在发东西的工作人员面前。
祁阳长得好,嘴也甜,不光从人家那里拿来两条毯子,还得到了工作人员自己包里的两块巧克力。
“喏,给你。”祁阳塞了块巧克力到郁皊手里:“不要白不要,不过这毯子不错。”
郁皊有点僵硬地抱着柔软的毯子。
毯子很厚实,摸着软软的,裹在身上很暖和。
“拿着吧,”祁阳指了指周围,感慨道:“有钱就是好啊……”
郁皊把祁阳塞给他的巧克力放进口袋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人很多,他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也不一定是他。”
东山上有这么多人呢,指不定就是哪个不认识的人送过来的,也可能是景区的人特意准备的。
虽然天气没有到很冷的地步,但有毯子和热水也挺好……
郁皊编不下去了。
“是是是,”祁阳知道郁皊脸皮薄,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是不知名的好心人送的,我知道,和你老公没关系。”
郁皊抿唇,脸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好在祁阳走在他前面,天又黑,不怕被看见。
不过就算祁阳没看见他脸不脸红也在调侃他。
郁皊干脆走快了一点,径直走到祁阳前面:“我们快点回去。”
“你急什么……”
祁阳忽然落到后面,有些莫名其妙地小跑起来:“等我一下!”
到了营地。
郁皊先是检查了一下帐篷的稳固程度,看看有没有漏风的地方,然后才进去。
“欸,你们回来了。”
江柠兴高采烈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今天竟然有毯子拿!我还倒了热水,你们要不要喝?”
郁皊一转头,就发现她手里拿着同款毯子。
郁皊:……
刚赶过来的祁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江柠看了看手上的毯子:“我寻思景区这次挺大方的啊。”
祁阳笑得更嚣张。
郁皊对着一脸疑惑的江柠:“他没事。”
“哦哦,”江柠关心道:“那你喝不喝热水?晚上 的确有点冷了哦,我还带了冲泡饮料,要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大美人的脸好像比平时要红一点,细看之下眼尾似乎都有点颜色,衬得肤色愈发雪白。
是太冷了吗?
江柠不清楚,一边感慨大美人的脆弱感一边打开背包:“有奶茶、红糖姜茶、果茶……你们要喝什么?”
笑好了的祁阳立刻道:“要果茶!”
没等郁皊回答,祁阳就大剌剌地替他拿了袋红糖姜茶。
“外面太冷了,”祁阳煞有其事:“你看他,脸都冻红了。”
江柠在状况外,闻言关心道:“啊?那你要不要拿热水洗个脸,抹点面霜什么的?”
“不用。”
郁皊瞥了怪笑的祁阳一眼,感谢江柠:“他说着玩的,别信。”
江柠摆摆手:“那就好,反正我带了暖壶过来,还有热水,你们要是想喝就过来拿。”
郁皊点头:“谢谢。”
在江柠的热情推荐下,郁皊还是拿了那袋红糖姜茶。
“这个驱寒的,”江柠笑:“姜味也没有很冲,挺甜的。”
她看着郁皊脸颊上疑似被风吹出来的晕红,犹豫再三还是说:“虽然天气没有很冷,但也要注意一下带口罩或者围巾什么的呀……”
然后江柠就看见面前的大美人脸更红了。
郁皊:“……好”
他顶着江柠古怪的视线,半遮着脸,含糊几句回到帐篷。
郁皊和祁阳带了睡袋,填充羽绒的,正适合晚上的温度。
保险起见,他们在帐篷底下垫了几层垫子阻隔夜晚的寒气,容易漏风的地方也被挡住了。
从工作人员那里领来的毯子被郁皊垫在睡袋里,压在腰下挡风。
“你想说什么?”
郁皊刚铺好睡袋,就看见祁阳坐在折叠凳上,一脸神秘地看他。
祁阳转了转眼珠:“没什么啊。”
这个答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郁皊抿了抿唇,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祁阳。
祁阳却很沉得住气,只是冲他眨眼睛。
对视一会,郁皊挪开了视线。
“你也铺一下睡袋,”他把祁阳那个从背包里拿出来:“明天早上就回去了,别睡太晚。”
祁阳懒洋洋地走过来。
郁皊没追问,根据他对祁阳的了解,心里有什么事绝对憋不过半天。
祁阳收拾了一会,果真还是憋不住了。
“我知道了,”他忽地开口,神秘兮兮的:“我想起来了。”
郁皊觑他一眼:“你知道什么了?”
祁阳一脸理所当然:“你老公啊,我刚刚去问了问,他成年之前都在司家老爷子身边呆着,直到大学才去国外他妈那。”
郁皊:“……所以?”
“所以你们有小时候就认识的可能啊,”祁阳:“他不是比你大八岁嘛,往前推一推,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青梅竹马。”
郁皊:“大八岁也能算青梅竹马?”
他理智地提出疑问:“而且,你觉得宣家能接触到司家么?”
“只是打个比喻啦,要不然……”祁阳拖长语调:“这一切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你老公,是很单纯地贪图你的美色。”
郁皊觉得这个解释还不如上一个。
他无意再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转头钻进睡袋里。
郁皊把拉链拉上:“睡吧。”
留下祁阳在帐篷里唱独角戏:“不是吧,我就说一下啊……”
郁皊不理他。
但祁阳成功地把郁皊的思绪又转移到了司行昭身上。
他打开手机,犹豫着点开对话框,盯着上面简短礼貌的消息发了一会呆。
最后一条停留在司行昭发来的一句“好梦”上。
郁皊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发来的。
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只是过了那个时间,现在发回去未免有些叨扰了。
郁皊把屏幕按掉。
他的思绪有点乱。
白天发生的事郁皊还没有细想,但真细细思考起来,是司行昭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他是会不由分说塞给郁皊接送司机的人。
惯于强势的人要做什么当然不会和别人解释,私底下安排便可。郁皊作为连联姻都被动接受的人,自然说不了什么。
按照常理,他是应该生气的。
生气对方有禁锢自己自由的嫌疑,连短短的一天半都要派人跟着。
但郁皊已经过了发小脾气的年龄。
他也远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何况疑似对方派来的人的确帮到了他们。
这一点无可厚非。
郁皊只是在思考司行昭这个举动之下的含义。
是出于单纯的关心,还是对于划分为“所有物”的独占欲和……控制欲?
反正肯定不是祁阳给出的无厘头的答案。
听着祁阳那里传来的隐约的游戏音效声,郁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他的指尖有些凉,脸颊却还是微微热烫的。又长又直的睫羽轻轻颤着,被水浸润之后更加鲜红,微微翕张,露出几分迷茫。
羽绒睡袋很保暖,郁皊躺了一会,热得有点受不了了,悄悄把拉链往下拉了一点。
往旁边一看,祁阳的睡袋还亮着,对方正专心致志地打游戏,时不时翕动唇瓣,看来战况十分激烈。
冷气透进来,郁皊脸颊的热烫也慢慢消下去。
不管司行昭的动机是什么,他的想法是不会改变的。
郁皊闭上眼睛,耳边回响起宣闻天冷冰冰的威胁。
他有很重要的东西还在对方手里,这也是郁皊在合约上签字的根本原因。
为了他早逝的、看错了人的可怜的母亲。
晨雾尚未散去,空气里还有些寒意,枝桠上挂着薄薄的露水。
郁皊醒得很早,他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走出帐篷。
他没喊祁阳,不知道这人昨晚打游戏打到几点,一副困倦到极致的样子。
郁皊打算翻翻背包,看看今天早上吃什么。
急是不着急的,反正收拾完东西,等到个九点多他们就能回去了。
郁皊坐在折叠凳上,对着余量不少的背包犯起了难。
头顶却忽然投下一道阴影。
郁皊下意识以为是江柠起来了,回头正想打招呼,就对上齐闻一张笑脸。
齐闻换了件黑色的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唇角笑意灿烂。
一点没有被郁皊昨天的几次拒绝打击到似的,热络得像是他和郁皊不是刚认识。
齐闻抬了抬手上的袋子,示意:“刚下山买的包子和豆浆,要吗?”
郁皊下意识摇摇头。
齐闻却没动,高大的身形挡在郁皊面前。
他的语气里带了点伤心,语调却是上扬的:“只是一份早饭,连这个也要拒绝吗?”
“我给所有人都带了,”齐闻指了指后面,露出一口白牙:“还是热的呢。”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有点不礼貌了。
郁皊只好点头。
也不知道齐闻到底是什么时候买到的,包子热乎乎的,豆浆也是热的。
郁皊心情复杂地把祁阳摇醒。
“啊?怎么了?”祁阳一瞬间弹坐起来:“谁来偷塔了?”
没人偷塔,他的手里被塞了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连同吸管一起。
“吃早饭了。”
郁皊言简意赅:“吃完就起来。”
祁阳表情迷茫:“哦……”
他看了看手上的包子:“你上哪买的?”
郁皊走出帐篷:“路上捡的。”
祁阳:嗯???
他的睡意猛地消散,扭头却只看见郁皊单薄的背影。
郁皊走出去,齐闻还在外面等着。
他蹲在帐篷门口,凳子也没坐,高大的身形蜷缩在一边,竟然有种莫名的可怜感。
见到郁皊,他露出灿烂笑意。
郁皊对上那张小太阳似的笑脸,有点不适应,问:“你怎么不坐凳子?”
他拿了个凳子给齐闻。
齐闻说了声谢谢。
“因为你不在,”齐闻语气真诚:“擅自拿别人的东西不太礼貌。”
郁皊摇摇头:“没事,只是一个凳子。”
这个点起来的人还不是很多,郁皊干脆坐下来,和齐闻一起吃早饭。
他不怎么饿,细嚼慢咽,吃相很不错。
齐闻却在他坐下来的那一刻就盯着他看。
郁皊觑他一眼:“怎么了?”
“对不起,”齐闻忽然正色,表情有点懊恼:“我昨天的行为是不是给你造成了一些困扰。”
郁皊微微歪头。
他的动作似乎给了齐闻说下去的信号,后者有些不自然道:“几次三番想邀请你,没意识到你不太愿意,太冒犯了……”
郁皊想了一下,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热情?”
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见吧。
以前郁皊也不是没见过莫名其妙对自己热情的人,但拒绝了还这么热情地凑上来的,齐闻绝对是独一份的。
齐闻很坦然。
“因为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很喜欢,”他紧紧盯着郁皊有些迷茫的脸,露出两颗微尖的虎牙:“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吗?”
在郁皊犹豫的眼神里,齐闻伸出手。
小麦色肤色的男生笑容洋溢,生了张天然的笑脸,下垂的狗狗眼,很能感染人。
“只是朋友,”齐闻适时流露出伤心:“不可以吗?”
郁皊抿唇。
他点点头,柔软雪白的掌心轻轻搭在齐闻肤色微深的手掌上。
“可以做朋友。”
刚从帐篷里走出来的祁阳和江柠:……我靠?
一晚上没睡好蹲守的负责人:???
这个男生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又往总裁夫人面前靠了。
连手都牵上了!
要不是怕被发现,负责人简直想以头抢地。
看见总裁夫人拒绝那个男生的邀请的时候他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难受。
仿佛看见了因为总裁被戴绿帽心情不好而丢失奖金的未来。
现在的男大学生怎么回事?一点廉耻心都没有吗?怎么连别人的老婆也要搭讪?
后来走出来的医生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夸张的动作。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年轻医生语气很淡:“不是在交朋友吗?”
负责人后知后觉地站起来。
对哦,怎么看不远前的画面也是很礼貌很有规矩的,为什么他瞬间就往那个方向想了。
再看一眼,虽然小麦肤色的高大男生态度热络,但他们的总裁夫人还是礼貌自制,甚至有些疏离的样子呀。
负责人尴尬地挠挠头。
“这也得上报……”负责人尽力掩饰自己的失态:“不过我听他们社团的成员说今天早上就能回去。”
医生冷静地看着他。
等到九点半,基本上所有人都把东西收拾好了。
郁皊背上包,垃圾也用袋子装好,打算下山之后扔。
他回去的时候还是一样,自己坐祁阳的车回去。
祁阳站在他身边,表情有些古怪。
郁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在想什么?下山了。”他提醒祁阳,怕对方不看路。
祁阳:“我没事。”
他伸了个懒腰,恢复平常懒洋洋的神态:“走吧,下山咯。”
郁皊坐上车。
祁阳一边掉头,一边问:“你还要回公寓吗,还是直接送你到……”
郁皊的电话忽然想起来。
他拧眉,看见来电人的备注:宣闻天。
郁皊示意祁阳噤声。
他接通电话。
宣闻天威严又强势的声音响起。
“回医院一趟,你奶奶要不行了。”宣闻天自顾自地宣布:“一个人回来,我有事要和你谈……”
音量不大不小,正好够驾驶座上的祁阳听见。
他未说完的话语变成沉默,嘴巴没来得及闭上,变成一个惊讶的“O”。
“去医院吧。”
郁皊挂了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
祁阳不敢再说什么,一个劲点头。
刚开上公路,他的速度就快起来,远远甩开身后的面包车。
祁阳透过车窗,用余光小心地观察了一下郁皊。
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半阖着眼,眉头紧锁,纤长的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轻颤的阴影。
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郁皊迷迷糊糊想起来很多旧事。
他的母亲是八年前去世的,那时候他八岁,是郁茉和宣闻天的独生子。
那个时候郁皊还不知道父亲早就在外面养了情人,情人还怀了孕,圆满的家庭像泡沫一样破碎。
情人拿着B超检查单上门的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郁茉照常送他去钢琴老师家上课,答应了中午接他回来的时候可以提前吃一小块奶油樱桃蛋糕。
郁皊很听话,乖乖跟着老师上课,直到晚上回到家,发现了手机里好几通没接通的电话,和一直温和疼爱他的父亲的宣告:
母亲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他即将和另一个女人结婚。
宣闻天让郁皊叫那个已经显怀的女人妈妈。
郁皊已经不太能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只知道那个女人炫耀似的用手捂着肚子,指甲涂了鲜血般的红,很晃眼。
他仰着头,一直没说话。那个女人不耐烦了,却还压着温柔的嗓音,倒在他父亲怀里,问他的大儿子怎么是个小哑巴。
之后的事情郁皊记得就很清楚了。
他被奶奶接到身边养着,直到对方因为身体情况实在不好,把他送回了郁家,请同样年迈的外婆照顾。
不过郁皊的外婆也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去世,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住。
宣闻天不喜欢他,后妈更不待见他,郁皊也很少回那个“家”,去看奶奶的机会就更少了。
上一次应该是在……两个月前?
郁皊还记得那时候的场景,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消瘦得不像样子,简直是皮包骨头,竹竿似的手腕上还插着输液管。
她得的是脑梗,身体断断续续地很不好,一直呆在宣家投资的疗养院里接受保守治疗。
奶奶清醒的日子不太多,郁皊想去见她也要通过宣闻天,就渐渐降低了频次。
那次,护士引着郁皊去高级病房,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走廊上,他听着护士汇报病人近来的情况。
“病人睡着的时间很多,白天也是……”护士压低声音:“清醒的时候偶尔会喊人的名字,只不过家属都不在,我们也只能事后通知。”
郁皊:“她在喊谁的名字?”
护士想了想:“郁皊……是您的名字。”
郁皊沉默下来。
只不过那个下午直到晚上奶奶都没醒,郁皊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手脚冰凉,盯着滴滴响的仪器直到离开。
尽管相处的日子不是很多,郁皊也知道奶奶大概是现在整个宣家里最关心自己的人了。
现在宣闻天跟他说……奶奶要去世了?
郁皊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车子平稳开了一会,祁阳也没说话,只是拿余光看他,表露一点关心。
“我没事。”
郁皊的语气还算冷静,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祁阳交代。
“他说有事让我回家,不只是去见奶奶最后一面。”从祁阳的角度望去,郁皊的脸都被碎发挡住,唯有小半张侧脸白得惊人:“他肯定是要和我谈司行昭的事情。”
祁阳舌头都大了:“谈司……司总的什么事?”
他还是比较喜欢称呼对方为司总或老男人,直呼其名让他有种要被大哥骂的心虚感。
郁皊:“谈他给宣家注资的事情。”
祁阳:“……啊?”
他转动方向盘,把惊讶压在舌根,听见郁皊十分平静的语气:“他作为联姻的一方,能从司家得到多少利益。”
“换句话说,他想知道身为联姻对象的我,能从司家那里为他拿来多少东西。”
祁阳兀自消化了一会。
他还是小孩心态,要不然也做不出请个一个月的假回到A市陪发小还不告诉家里人的事,但郁皊和他不一样。
祁阳记得郁皊小时候就很懂事,只不过他是很懂大人生气的点。比如说祁阳和他一起对花园里的花搞破坏,他自个儿霍霍完哈哈大笑,留着一地狼藉和脏兮兮的手被大人拎着耳朵骂。
郁皊则是拿着漂亮的花瓶把花放起来,细声细气地拿去给妈妈看,说要送给她。
祁阳当时就不干了,怎么就他一个人受罚。在草坪上滚来滚去嚎叫,又被他妈补了一个大耳刮子,还要听大人们夸郁皊懂事。
他有些晃神地想,现在郁皊的反应也很符合“懂事”的标准。
只不过是站在宣闻天的角度来说。
毕竟对方只是送出去一个不怎么在意的大儿子,却能换得来自司家的巨额投资。
祁阳咽了咽喉咙。
郁皊难道就不委屈,不生气吗?被安排和一个比自己大很多岁,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联姻结婚。
虽然祁阳一直开玩笑乱说司总早就看上郁皊了,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桩联姻的不对等之处。
比如说郁皊才十八岁,大学都没毕业,甚至还在第二天就搬去了对方家里。
身份的差距都不用强调了,祁阳就没见过像这样着急忙慌的。
可郁皊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更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只能干着急。
“那还去吗?”祁阳压下思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郁皊抬了抬眼皮:“去。”
漆黑的眼睫垂下一个令人心颤的弧度,他语气平静:“去吹枕边风。”
祁阳:“啊……?”
郁皊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求我老公让宣家破产。”
祁阳险些没握稳方向盘。
从他的角度看,蔷薇花瓣似的薄唇动了动,眼睫勾成一线,眼下那颗小小的红痣在瓷白的肌肤上愈发鲜艳。
他的发小还是那个看起来听话,其实很叛逆的发小。
现在还友情扮演了一下妖妃的角色。
送走翘首以盼的祁阳,郁皊跟着护士走向病房。
宣家投资的是高级疗养院,空间很宽敞,病人也没有几个。偶尔有年迈的老人穿着病号服,被护士搀扶着出来。
郁皊又闻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只是这次他平静了许多,没有出现上次来那样手足冰凉的情况。
“病人已经等您很久了,”还是上次给郁皊引路的护士,她的神情里是每一个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医疗工作者的平静:“宣先生也在。”
郁皊点头。
护士照顾宣家奶奶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似的说:“宣先生来得次数还不及您……”
一句话没说完,护士就感觉到了这话不太恰当,像抱怨,硬生生错开话题:“总之,我们快些吧。”
“我不能常来,”郁皊轻声:“麻烦您多照顾病人了。”
护士摇摇头。
照顾病人是他们份内的事情,何况这家疗养院开出了十分优厚的工资。
护士短暂的失态是有原因的。
她算是这里的元老,见的事情多了,也知道一些内情。比如说即将要去的病房里住着的是注资疗养院的股东的家人,今天来的也是股东本人。
再比如说,股东家庭并不算和睦,对生病的母亲不关心。全家来得最勤的是面前这个格外漂亮、尚且算得上少年的人,是股东的大儿子,在股东家里处于边缘人的地位。
走廊两侧贴上了装饰用的瓷砖,被保洁擦得光可鉴人。
护士的余光落在墙壁映出的影子上。
腰部有一段相当柔韧的弧度,拢在质地柔软的衣料里。既有少年感的纤细,又有几分挺拔,二者糅合得恰到好处。
往上去是轮廓优越的侧脸,乌发规规矩矩地束起,把堪称惊艳的五官完全露出来,让人挪不开眼。
像一截嫩生生的青竹。
可惜股东似乎不怎么待见他。
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似乎也写满了忧郁,深深地隐藏在平静的眼神下。
护士摇摇头,她不能置喙顶头上司的家庭状况,只好压下心思,为郁皊开了门。
“到了,您进去吧。”护士示意人进去。
郁皊走进病房。
几个主治医师围在病房里,一边交谈一边做记录。
宣闻天也在,他的穿着很正式,表情严肃,像是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后妈倒是不在,估计是不想来医院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
“你终于来了。”宣闻天不在意地挥挥手,让医生们都出去。
病房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病床上弥留之际的病人。
郁皊没管宣闻天。
从进来后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病床上,目光略过因为瘦削而青筋毕露的手腕,还有上面插着的输液管。
心电图已经很平稳,只剩下微弱的起伏。
或许是回光返照,病床上头发花白的枯瘦老人兀地伸出手,手指在半空中猛烈地颤抖着。
郁皊立刻在病床前蹲下。
他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才知道老人已经干瘦到了何种程度。
“你……你……”老人睁着浑浊的眼,像是在看郁皊又像是在透过他看虚空,嗓音沙哑得可怕。
郁皊低头,唇瓣抵上冰凉粗糙的手背:“我在这。”
像是听出了郁皊的声音,那沙哑的嗓音里很快断断续续地出现一句:“小皊……皊……?”
郁皊:“是我。”
“我是郁皊,您还记得我吗?”郁皊捧着老人干瘦的手:“上一次我来看您,您一直没醒。但我听护士说了,您是不是很想我?”
奶奶的手指更颤了。
郁皊细声细气:“知道,我也很想您。”
他蹲在病床前,仪器的滴滴声骤然更响。
老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话说不清楚,郁皊也不知道奶奶能不能听见自己的话,只好把枯瘦的手掌握得更紧,试图用体温温暖老人冰凉的掌心。
他来得次数实在太少,少到有点认不出病床上那个干瘦到一点重量都没有的老人是曾经对他很疼爱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