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雪微微一怔,随即沉默地接过收魂伞,撑开苍白如雪的伞面,伞面上那几缕红痕鲜红若血,他视线触及其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忿然之色。
落入南宫不念眼中,却以为是白千雪对他的厌恶难以掩饰,登时心内一坠,黯然地垂下眼眸,脚步也滞住了。白千雪已撑着伞走至门外,见他没有跟上,回过头,视线瞥向他,只一下便错开,声音在嘈杂的雨声中听来并不温和:“怎么了?”
南宫不念暗暗叹了口气,走向伞下,拉起唇角,装作不在意地笑道:“没什么,快走吧。”
见他们离开,鬼面郎君和千面妖狐也都从各自的房间里钻出来,他们俩都知今日不同往常,一早就在等待,此时终于盯到了人,连忙跟在后面,众人一同往议事堂而去。
议事堂内,夔潇师兄弟三人都在,萧云霓也早已先他们一步到了。见南宫不念与白千雪同撑着一把伞,众人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起伏,似是因为几日前,这两人在文集阁附近的竹林里所做之事过于震撼,众人早已习惯,对此见怪不怪了。
见他们四人来了,萧云霓起身道:“夔门主,人已到齐,现在可以去查看葛师弟右眼内的景象了吧?”
这场雨下了一夜,虽是没有减小的趋势,但也不知何时会停,众人当即不再耽搁,由夔潇带领着,再度攀上先前曾去过的那座山峰。
夔帧将山壁上的石门推开后,夔潇将灵力汇聚在掌心,燃起一束火烛,带着一行人走入隧道,直到抵达隧道尽头开凿出的一片圆形空间时,他停下来,指着最中心的柱状石台道:“先前夔某曾对诸位说过,只要将海魉树的果实放在此处,那么其中记载的景象就会在对面山壁的雨帘上显示出来,但时间要掐算好,从这隧道离开,绕到另一侧的峰峦上去观看图景,路程大约需要一刻钟。”
“也就是说,需要有人拿着海魉树的果实留在此处,等待一刻钟后,再将此物放在石台的凹陷处,届时其他人也已到了观景的位置,如此才能看到其中所记录的全部景象。”
夔潇解释得细致,众人也听得明白。南宫不念抬眸瞥了眼白千雪,见他已将葛峰的右眼取出,握在手中。摘星阁三名弟子的死,是白千雪心中一块隐痛,虽说他那几位师弟与他并不算亲近,甚至还在原本的魔教教主威逼下联手对付他,但白千雪却从未在意过,只想尽快抓到凶手告慰这些无辜的亡者。
南宫不念明白,白千雪是一定要看到这只右眼内记录的景象的。而同为正道一员,即使萧云霓所在的莽苍山派不曾有弟子伤亡,但长途跋涉至此,她岂有不亲眼见证凶手是谁的道理?
南宫不念思虑片刻,道:“阿郎,老狐狸,你们俩留在这儿,过一刻钟,将那只眼睛放在石台上。”
鬼面郎君身份成谜,若他与凶手有关,现在就是他夺走那只右眼的最后机会,南宫不念留他在此,用意也在试探,而千面妖狐擅长术法变化,身形灵巧,武功也不低,让他一起留下,若果然有变故,相信他也能随机应变,至少逃命不成问题。
两人应下,南宫不念从白千雪手里接过那只右眼,又递给鬼面郎君,接着便与众人一同离开。
离开隧道后,夔潇与夔帧走在最前面带路,夔聪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其余众人也都相随而行,在这座山峰间绕行。
约莫过了大半刻钟,他们几乎已经可以瞧见对面山壁间奔涌而下的水幕了,背后却忽然远远传来一声巨响,连地面都在微微颤动,山间细小的碎石受到震荡,纷纷簌簌而落。
声音是从隧道的方向发出的,众人皆是一惊,南宫不念道:“出事了。”
他快速地从收魂伞下奔出,朝隧道的方向折返,雨水击打在身上,传来阵阵凉意,然而奔出数步之后,那打在脸上的雨忽然消失了,他抬头一看,头顶正被苍白的伞面覆盖,白千雪已追上了他。
南宫不念道:“我回隧道,你快去看葛峰右眼里记录的东西!”
见白千雪微微迟疑,仿佛是不放心他,南宫不念万分焦急,反手发力,干脆利落地推了白千雪一掌,将他直推出去数丈远,心中免不得又是一阵抱歉,迈开腿狂奔而去。
到隧道入口时,已又约莫过了半刻钟,里面一片安静,没有任何打斗的声音,南宫不念心内一紧,一手汇聚真气,真气的光芒在幽暗的隧道里森然泛白,提气唤道:“阿郎?老狐狸?”
无人应答,他快步冲入隧道,走了一段距离后,发现隧道的石壁上被人拍了一掌,掌印深陷在岩石中,足可见此人功法高深,周围也残留着些许打斗的痕迹,不远处的地面上正倒着一个人影。
南宫不念立刻奔上前去,俯身查看,见那人正是千面妖狐,他双目紧闭,嘴角流着鲜血,将花白的头发染得一片血红,但胸口尚在微微起伏,看样子是因受了严重的内伤昏厥过去,但好在还留着一口气。
南宫不念将一股真气沿着千面妖狐的腕部输送进他体内,接着快步向隧道更深处走去,这段路倒是没有打斗的痕迹,他奔向尽头的石台,只见那石台的凹陷处空空如也,原本该放在此处的那只右眼,也已经不见了。
他将手砸在石台上,只觉自己考虑不周,早知如此,一开始他就应该亲自留在这儿会一会凶手,也不至于弄断这条最关键的线索。
正在懊恼之际,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低声的喘息,连忙转身向外走去。声音是由千面妖狐发出的,他此时已悠悠醒转,撑着手臂直起身来,呕出一口鲜血,表情极为痛苦。
南宫不念忙俯身蹲在他身侧,再度为他输送进一股真气,千面妖狐的面色方才好转了些许,缓缓道:“多谢教主。”
南宫不念道:“怎么回事?鬼面郎君呢?”
千面妖狐皱着眉道:“三当家……教主,你没有找到他吗?”
南宫不念摇了摇头,冷冷道:“他不在这儿。”
隧道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齐齐色变,南宫不念将一股真气聚集在掌心,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飞奔进来的人时,微微一愣。
夔聪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至他们两人身前,焦急地问道:“鬼面郎君呢?”
将时间回溯到半刻多钟之前。
白千雪被南宫不念一掌推出数丈远,然而这一掌却并未带任何杀气,他脚下一动,便稳住了身形,看着南宫不念消失的身影,微微蹙眉,转身追上了夔潇等人。
原本所剩的路程就不远,众人见有变故,纷纷快速前行,很快就到了一座峰峦之上,这里修建成了一方狭小的平台,众人站在上面,几乎将整个空间占满。
平台的对面恰是另一座山峰,雨水从峰顶排设的巨石阵列中奔流而过,源源不断坠下山崖,形成了一幕密集的雨帘。白千雪静立在平台上,双眸望向那幕雨帘,心跳不由微微加快。
在暗淡的天幕下,雨帘之上,缓缓现出了图景来。
第96章 旧事重提
起初是万千碎裂的、颜色不一的光点,却并不因雨水流动而震颤,慢慢融合交织,形成一幅完整的图景——
昏暗的夜幕,狭小的茶棚内,有一人背对而立,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只看得出一个高挑的轮廓。静止的画面开始变得激烈,数道佛光与剑光划破黑暗,朝那背对之人齐攻而去。那人蓦然转过身来,长袖一挥间,佛光已完全消失,四名佛隐寺的僧人被掌气击中,霎时倒在地上,气息已绝。
白千雪屏住呼吸,似乎能听到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声。
三柄长剑悲愤交加,攻势远胜前番,剑光攻错间,那人的面容身形也比之前更为清晰,装扮却是非比寻常,此人穿着一身青衣戏袍,水袖游离于寒剑之上,轻巧地躲避开三人的攻势,身形腾挪间,点翠头面却丝毫不乱。
一道剑光攻势极猛,划向这人浓妆重彩的脸,被他仰身避开,然而这招式只是虚晃,剑光陡转向手臂刺去,这人手肘急遽后撤,剑光划过水袖,割出一道残破的豁口。
白千雪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与此同时,画面蓦地摇晃起来,水袖一晃而过,将豁口掩住,然而适才的那一瞬已落入葛峰眼中,水袖下的那只手,似是被冻伤般的青紫色,覆盖着一层寒冷的冰霜,让人望而生寒。
这人仿佛被激怒了,一掌扫过,那两柄剑霎时掉落在地,葛峰视线下扫,他的两位同门师弟——炎英和炎坤都已气绝身亡,画面继续抖动着,忽地如蒙上一层水雾般朦胧起来,视线上移,那戏装人又站回了黑暗里。
寒剑缓缓抬起,朝黑暗的轮廓决然刺去,剑光只闪耀了一瞬,尚未照亮戏装人的脸,便被黑暗淹没。
白千雪倏然间感到一阵心悸,视线紧紧盯着垂落的水幕。
画面忽然颤抖起来,葛峰低头望去,戏装人避开他这一剑,掌心已击中他胸口,破损的水袖间,那戏装人青紫色的手掌清晰地显现而出,寒气沿着掌心,如同藤蔓般钻入葛峰的心窝。
倏然间,画面天旋地转,然后变成了从下方仰视角度的茶棚天花,似是葛峰倒在了地上,已近弥留之际,画面不再颤抖,而是骤然扩大,震愕的情绪蔓延他整个眼眸。
最后一幕,是戏装人俯身看向他,描绘着艳丽妆容的脸,蓦然在视野中放大,诡异凛冽的杀气也似乎可以从画面中传出,攀上每个人的脊背,让人望而生畏。
“是她!小怜!”
一声慌张得有些颤抖的呼喊声划破雨幕,白千雪猛然回过头,望向一侧站着的夔帧,后者瞪着双目,紧盯着那画面上的面容,露出了万分惊讶的神色。
随着他这声高喊,白千雪的记忆恍惚间回溯,脑海中忽地浮现起一张稚嫩的少女面容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将眉眼涂抹得极为浓郁艳丽,站在高台上唱着不合年岁的曲子。
他只在记忆里停驻了须臾而已,敛住心底的疑惑,对夔帧道:“小怜?夔公子,你认识此人?”
夔帧半张着嘴巴,仿佛尚未从惊讶中回神,夔潇冷然地看了他一眼:“师弟,你认错人了吧?这画面上光线昏暗,再加上那行凶者装扮如此厚重,哪里能看出样貌?”
最后这幅画面停留的时间很短,雨帘上颜色各异的光点逐渐分散,又重新变为流动的水幕,那些色彩仿若融于水中,消散殆尽。
夔帧回过神,目光却仍隐含着战栗,对上白千雪询问的眼神,飞速移开了视线,声音仍有些遮掩不住的慌乱:“不认识,适才看错了。”
夔潇似是有意转换关注点,连忙接道:“白少侠,这就是令师弟右眼内所记录的全部景象了。”
白千雪知夔帧有所隐瞒,当即按下疑惑,转身依照原路往那隧道赶去。
待他赶到之时,南宫不念正搀扶着千面妖狐,从那隧道内走至洞口,千面妖狐面如纸色,嘴角尚带着血迹,一看便知是受了内伤,白千雪虽是早有预料,却免不得心内一惊,连忙走向南宫不念,道:“你没事吧?”
南宫不念见他来了,表情微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望着他道:“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如果是我留下,葛峰的右眼可能就不会被凶手夺走,说不定还能趁机抓住他……”
白千雪微微怔然,略摇了摇头,道:“无妨,我已经看到那上面记录的景象了。”
南宫不念颇为吃惊,意外道:“你看到凶手是谁了?”
白千雪蹙眉道:“凶手穿着一身戏服,脸上也化着很浓的妆,看不出真实的面目。不过……却很像是一个人……”
南宫不念道:“我们认识的人?”
白千雪道:“算是认识吧……”
正要继续说,身后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夔潇、夔帧和萧云霓也已折回此地,白千雪对夔氏师兄弟二人心有防备,对南宫不念微微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言。
“出什么事了?”萧云霓扫向他们,又见少了一人,问道,“怎么不见鬼面郎君?”
南宫不念道:“有人闯入隧道,抢走了葛峰的右眼,还打伤了老狐狸,鬼面郎君也不见了,夔聪适才离开这里,去周围搜寻了。”
夔潇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在十方妙门出手伤人!”
千面妖狐调整着内息,艰难地道:“老朽惭愧,尚未见到此人真面目,就被击倒了……”
他受伤颇重,说出这几句话来,已是喘息不停,南宫不念道:“你先静神调息,此事稍后再谈。”又对夔潇道,“夔门主,烦劳你增派弟子搜寻,鬼面郎君被凶手掳走,恐怕凶多吉少。”
夔潇道:“这是自然,本当如此。南宫教主也不必太过忧心,如有消息,夔某定当告知。”
众人从隧道处的山峦折返而下,夔潇和夔帧去议事堂召集弟子搜山,萧云霓放心不下,也随之前往。南宫不念将千面妖狐扶回房间疗伤,再度输送真气后,千面妖狐的面色总算好上几分,气息也渐渐均匀。
白千雪站在窗口,望着窗外渐渐转小的雨势,眉心紧蹙。
知他心急,南宫不念对千面妖狐道:“你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千面妖狐缓缓点头,调整着内息:“多谢教主,属下无大碍了。”
南宫不念道:“适才你伤得重,尚未仔细问你,在隧道内发生之事,你再原原本本讲一遍。”
闻言,白千雪走到他们二人面前,视线扫向千面妖狐,隐隐带了几分焦急。
千面妖狐顿了顿,似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形,而后道:“教主,事情是这样的。你们离开隧道后,我和三当家就在里面的石台旁等待,大概过了半刻多钟后,三当家说他似乎听到外面的隧道里有响动,像是有人接近,他担心来人图谋不轨,就将葛峰那只右眼交给我,吩咐我在此,等时间到了就将右眼放在石台上,他则出去查看究竟。”
“三当家走出去后不久,我就听到外面传来剧烈的打斗声,我原本想去助阵,但那时即将到了约定的一刻钟,又不知对手武功深浅,倘若我贸然冲出去,被他抢走那只眼睛,岂非得不偿失?想到这里,我便没有离开,寄希望于三当家能拖延些时间,好在打斗声还在继续,等一刻钟一到,我马上将那只眼睛放在石台的凹陷处,接着就冲进了隧道。
“但是,当我依循声响,冲进去时,那声音忽然间就消失了,我心知有变,就赶忙在附近查看,看到周围有打斗的痕迹,但是三当家和那个凶手却都不在了,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掌气朝我袭来,我被打中胸口,受伤昏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南宫不念微微思忖,疑惑地问道:“你胸口中掌,凶手必定是在你对面发掌,你没有看清他是何人吗?”
千面妖狐道:“是属下失察,当时属下正在低头查看地面上的打斗痕迹,没有注意到凶手出现,中掌之后,又立刻昏厥过去,所以……属下并没有看到那个凶手。”
南宫不念微微颔首,见他面色又不甚好,便让他继续运功调息,与白千雪离开了房间。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转停,天色却依旧暗沉,两人走在回廊上,南宫不念想起之前未说完的话,问道:“白少侠,先前你所言,凶手是个着戏服的人,是谁?”
听到他又用了一种疏离的称呼,白千雪面色微沉,顿了顿才道:“回去再说。”
南宫不念点点头,随着白千雪走入房间,白千雪方才开口道:“那种打扮,很像是……庄小怜。”
听到这个名字,南宫不念微微怔神,在【记忆水晶】中体验的那段回忆浮上脑海,对他来说,虽是不久前的事情,但依照游戏中的时间线,却已是发生在四年前的事了。
他万万没想到,那段回忆中的人物还会与现在扯上关系,不由道:“不会吧?凶手是她?戏装都很相像,会不会是看错了……”
白千雪沉声将在雨幕上所见的情景重新讲述了一遍,讲完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眸色更显凝重。
又一次讲述,就像是又一次亲眼目睹那些同门是如何遇害,南宫不念察觉到白千雪情绪不佳,便想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又觉不妥,连忙收回了手。
白千雪继续道:“在最后见到画面上那张脸时,夔帧忽然惊慌地叫了一声‘小怜’,但我再问他时,他与夔潇都不肯说,此事必有隐情。”
“这么说,夔帧、还有夔潇,他们认识庄小怜?”南宫不念颇为惊诧。
白千雪注视着他,视线垂了垂:“容貌相似,名字也相同,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
南宫不念将双手交叉在脑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思虑片刻,道:“与凶手直接接触过,且与我们谈过此事的,只有万公子、万夫人、唐小赢和全求通,万公子和万夫人都曾听过凶手的声音,但他们都没有提起过凶手是男是女啊。”
白千雪道:“你的意思是……凶手是男子?”
南宫不念缓缓点头:“武林中虽是不乏武功高超的女侠客,但在万家庄这种地方,对于深居宅院的万夫人,还有远离武林的万公子来说,若凶手是女子,应会给他们留下很深的印象吧,至少会觉得很意外,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这一点。”
“再者,全求通将醉雪刀在万府的消息转手卖给的那个人,多半就是凶手,他说那人身材高挑,刻意压低了嗓音说话,不像是女子。”
说到此处,白千雪微微一怔,想到了什么,道:“那个凶手,比葛师弟要高一些。”
南宫不念搜刮着记忆,站起身来,用手在胸前比了比:“比葛峰高……庄小怜瘦瘦小小的,没有那么高吧。”
白千雪道:“当年我们在笙歌楼遇到她时,她的年纪看起来比我还要小一些,但四年过去,如今长高了也说不定。”
南宫不念微微点头:“嗯,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另有其人,却不知为何扮成了她的样子……”
他感觉脑子很乱,凶手、庄小怜、醉雪刀、十方妙门……这中间必有一条互相牵连的线,一旦找到,真相就会浮出水面,只是他们尚未发觉。
白千雪顿了顿,道:“你还记得夔聪昨夜说过,他有个小师妹吗?在十方妙门遭遇灭门后,生死不明。”
南宫不念微微瞪大眼睛,看向白千雪,记忆也随之清晰,惊诧道:“当年,在笙歌楼那个穿着黑衫、怪模怪样的人,难道他是……”
白千雪微微颔首:“那个黑衫人随身携带的八卦镜、还有那根似是丝带的锁,都是罕见之物,他对自己的身份来历讳莫如深,当时我们问他如何称呼,他说他……姓石。”
南宫不念道:“石……对啊,十方妙门的十!怪不得当年我们除去镜妖,他说他有办法处理那面仍然残留法力的浮生镜,若他出身十方妙门,倒也不奇怪了。”
白千雪道:“依那黑衫人的年纪来看,也许就是十方妙门的前任门主,也就是夔潇等人的师父。当年镜妖的事情了结以后,庄小怜随他离开,他也曾说过,他所在的门派是一个远离红尘之所,如此想来,也与隐世而居的十方妙门很相符。”
“庄小怜,就是夔聪的小师妹吗……她命运凄苦,还以为随那黑衫人离开后,可以不问俗世,谁料却又卷入到武林风波中,”南宫不念微微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她不像是凶手,当年……她主动进入浮生镜的幻象中、跟随黑衫人离开,都是存着避世的想法,这样一个人,她会为了醉雪刀而滥杀无辜吗?”
白千雪道:“关键就是一年之前,十方妙门的灭门之灾是何人所为。这件事夔潇和夔帧不肯说,但夔聪却未必与他们一样。”
南宫不念点了点头:“隧道那边出事时,夔聪立刻撇下他两个师兄赶回去,一见我便问鬼面郎君去哪里了,后来又独自去周围搜寻,看他那焦急的神情,鬼面郎君是他大师兄夔执无疑了,此时若是问他关于一年前的事,他应该会更愿意告诉我们。”
他抿了抿唇,又感到一阵忧心:“这个凶手实在太狡猾了,以这样一副戏装出现,完全不露出真面目。原以为找到了十方妙门,就可以看破他的真实身份……”
白千雪沉声道:“至少,我们知道他在掩饰什么了,而且……也不会再有人怀疑你了。”
南宫不念一怔:“掩饰……他的手?”
他心中蓦然回想起在万家庄时,他们向万夫人询问凶手的特征,万夫人也曾提过凶手的袖子,只是话未讲完,就被唐小赢所伤,想必那时以她在茶棚外偷看的角度,虽是看不清凶手的装束,却注意到了凶手的袖子极长。
白千雪道:“对,他的手掌是青紫色的,表面覆着一层冰霜,他在……杀害葛师弟时,那些冰霜从胸口直入,应是使心脏瞬间被冰冻麻痹,心跳骤停,而随着时间推移,等到葛师弟等人的尸体被发现时,被冰封的心脏早已融化,仵作也因而难以发现他们的死因。”
南宫不念深吸了口气:“那他手掌的颜色应该也是练就这种武功所致了,全求通说他们见面时,对方戴着一副手套,看来也是为了掩盖手掌的异变。这种武功……也太诡异了,可知是出自哪一门派?”
白千雪摇摇头,神色凝重:“从未听闻过。”
不安的氛围笼罩在他们两人心头,双双沉默下来,门外的回廊上却突兀地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南宫不念连忙打开门,雨已完全停了,天色却仍是幽暗未明,萧云霓从回廊远处掠过,身影一晃便冲到了门前,气息微颤道:“夔潇……”
南宫不念道:“夔门主找到鬼面郎君了吗?”
萧云霓蹙着眉,喘了口气,道:“没有,是夔潇他……他……”
她这副神情,任是谁都知有事发生,白千雪起身走出房门,急忙问道:“夔潇怎么了?”
萧云霓看着他们两人,目色沉重:“他死了。”
夔潇的尸体是在一处山坳处发现的,和他一同倒在地上的还有七八名十方妙门的弟子,南宫不念赶到时,夔帧和夔聪带着大部分弟子都已到了。
夔帧面色惨白地跌坐在夔潇的尸体旁,没有落泪,身躯却一直颤抖不停,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而夔聪的面色也没比他好上多少,他见南宫不念等人来了,忙上前道:“南宫教主,你们可有鬼面郎君的消息?”
夔潇刚死,南宫不念也没料到夔聪第一句话却是与鬼面郎君有关,在他心里,这两位师兄的分量孰轻孰重,登时分明。南宫不念如实道:“还没有。”
夔聪急道:“整座山都要搜遍了,就是不见人,唉!”
鬼面郎君明面上是南宫不念的属下,现在倒是南宫不念反而安慰起夔聪来:“夔公子,你先别急,既然整座山都搜过了,没有发现尸体,那就说明他暂时性命无虞。”
夔聪默默地点了点头,眼里担忧之色却没有丝毫减少。
南宫不念穿过地上七七八八的人,走到夔潇的尸体旁,俯身查看,夔潇闭着双目,就如同睡着了一般,皮肤上也没有任何伤口,南宫不念想起凶手致命的森寒掌气,便想去查看夔潇的心口。
夔帧却忽地回过神,阻止道:“你做什么?!不许对门主无礼!”
南宫不念一愣,微微颔首道:“抱歉,在下是想查看夔门主是否是死于那凶手的掌法……”
他尚未说完,夔帧便打断道:“掌法……不是什么掌法,是暗器!是她的暗器!”
夔帧忽地扑上前,两指按在夔潇脖颈处,用力下压,接着抽出了一根近三寸长的细针,针上丝毫不沾血迹,尖端却赫然是乌黑色。夔帧将那根针猛地甩在地上,像是在甩一条毒蛇般,大叫道:“看到了吗?这是她最擅用的毒针!”
南宫不念道:“夔公子,她是谁?”
夔帧瞪着眼睛,正要答话,忽地周围一阵窸窣之响,有人发出了一声“哎呦”的低哼,紧接着,声音开始密集起来。南宫不念连忙看去,只见地上原本躺着的那七八名十方妙门的弟子有的忽然间动了起来,有人坐起身,捂着脖子,扭曲着脸抽出其间的长针。
“诈尸了?”南宫不念头皮一阵发麻,白千雪立刻挡在了他身前,萧云霓也顺势抽出了弓弩。
夔聪忙道:“诸位且慢,这些弟子们好像还活着!”说着便走向其中一名弟子,那弟子已忍痛抽出了脖颈间的长针,迷茫地盯着那根针看去,嘀咕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夔聪走上前去,问道:“你没事?”
那弟子见是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没事啊。”
夔聪取过他手里的长针,凑近看了看,又将其朝向众人:“这根针没有变色,应该是无毒的。”
说话间,剩余的几名弟子也已醒了,每人脖颈间都中了这么一针。萧云霓又去查看夔潇的尸体,见他的确是已无气息,道:“所以,凶手是用暗器伤人,而且目标只有夔门主一人,这些弟子中的针都是无毒的,因此只是昏迷片刻就醒过来了。”
夔聪问道:“适才发生何事了?你们可见到杀害门主的凶手?”
那些弟子们刚刚苏醒,便听闻这样一个噩耗,不禁都愣住了,半晌后才有人答道:“我们跟着门主搜山,走到这个地方,不知怎么就晕过去了,也没有见到什么凶手……”
夔帧忽地站起身,颠颠倒倒地走到夔聪面前,双手揪住他的衣领,眼含怒色:“你还在这儿假惺惺地问什么?这暗器是谁的,你看不出来吗?!”
夔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师兄,你先放开我。”
夔帧却没有放手的意思,额角的青筋隐隐浮现,朝他吼道:“她没死,现在你高兴了,是不是?!”
南宫不念道:“夔公子,你所说之人究竟是谁?”
夔帧半张着嘴,却迟迟没有说出名字,愤恨地将夔聪向后一推。夔聪被他推得向后倒去,幸好被身后一人接住,那人脚步也不甚稳,微趔趄了几步,方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