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采取各种各样的措施,试图将安东国的军队逼出来和自己正面厮杀。
这些措施包括但不限于——造谣伊莲安娜谋国篡位,声称安东王已死;杀戮周边乡镇的平民,迫使躲在乌龟壳里的人出来保家卫国;挑拨领军将领,反复去信劝降等等。
然而,伊莲安娜无动于衷。
这位公主从小遭受太多歧视和不公,心智坚定,远非常人能及。
而且,和那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傻瓜弟弟不同……
伊莲安娜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自己在军事上的天赋有限,并不强求什么建功立业,只求能够守住自身优势不丢。
所以,她轻易不会做出莽撞、冒失的行为,反而以稳为主,哪怕不能取得什么胜利,也要保住国家安全。
战场上的形势神奇地发生了转变。
安东国当然不可能立刻转败为胜。
可军队原本的那种浮躁气质消失了。
所有人都变得不紧不慢起来,一道道防御工事被一点点儿地修建出来。
他们既不投降,也不出战,就这么躲在城中,沉默又成功地将博蒙特王死死拦在了城外。
博蒙特王气得暴跳如雷。
他当初对安东王的重病幸灾乐祸,可现在却无比怀念安东王和那位神赐之子霍尔姆斯。
因为那两位都‘很有脾气’,每次随便挑衅一下,就像是被夺走骨头的疯狗,嗷嗷乱叫着冲过来!
不像这位公主,怎么戳都不动弹,简直就是一块石头。
战场上的这个局面,使得很多计划都被打乱……
其中,最为重要的计划自然就是——杀死黑夜女神的复仇计划。
在博蒙特国王看来,神明们都是贪婪的生物。
只有大规模的、正面战场的厮杀,死得人足够多了,再举办献祭,就能十拿九稳地引来神明,然后趁其享受祭品时,将之杀死。
可现在!
那个该死的断头公主(国王语)压根不给他这样的杀戮机会。
——六年。
——难道真的要再等六年?
博蒙特王阴沉着脸,脑海里浮现出临行前莎曼珊的那则装神弄鬼的预言:“该死的!真的要我继续苦苦熬上六年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腹部硬物,隐隐感觉到自己的血肉正紧紧包裹着它生长。
原本还能摸到那个歹毒利器的具体形状,可随着时间变化,和自身血肉的成长,那里已经快变成一个硕大的肿包了。
而这个肿包,时不时就会昭示一下存在感,仿佛那些神明给予的警告。
这种感觉实在令他倍感屈辱。
为此,他的脾气日渐暴躁,开始频繁派人在城下辱骂。
军营中最会骂人的士兵被挑选出来,每天一组一组地跑去骂街。
但躲在城里的安东军队依旧像是死了一样,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到了最后!
别说本就急切的博蒙特王快气疯了……
乔恩和斯蒂文也陷入了极度无聊之中。
在没有火器的时代里,围城战真的一言难尽、无聊透顶。
士兵们每天对着一堆毫无反应的砖石,却不能放松警惕、也不能离开军营。
大家就这么日复一日的等待着战机,任凭漫长而枯燥的时间来消磨所有人的雄心壮志。
此时,才是他们上战场的第二年。
前面提过,博蒙特王再次开起战争的时间,是在春天。
然而,这场该死的围城战却成功将时间一口气快进到了秋天。
财务官押送着今年新收的粮草来到了军营。
然后,他请求国王,想要查阅战利品清单。
博蒙特国王不乐意。
但碍于财务官的态度恭敬、恳切、坚定,就还是勉勉强强地同意了。
这名财务官于是兢兢业业地翻看了所有战利品清单。
他发现,之前的清单还算可观,可打从今年开始,缴获战利品的数目就开始少得可怜。
显然,由于公主伊莲安娜的‘乌龟’举措……
哪怕是博蒙特王,也没能再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便宜。
敬业的财务官很快就将这个状况告知了博蒙特王。
他从财务角度表示:“陛下,尽管我们现在还占据着上风,但毕竟异地作战,大军在外,每日抛费粮草无数,又毫无进项,长此以往……”
财务官点到即止。
博蒙特王的脸上掠过一抹阴影,尽管他很快就努力扫清了那抹阴影。
帐篷内陷入了沉默。
博蒙特王伸手拿起酒杯,沉吟几秒后,冷静地说:“我会组织一次强攻。”
财务官没吭声。
但他私下觉得,国王的语气,听起来其实不怎么有信心。
很快,博蒙特王又开始在军营中穿行,如之前一样同士兵们说话:“请继续为这个国家英勇奋战!”
士兵们虽然依旧会回复“愿为陛下效力”,但脸上却也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麻木和困惑的表情。
个别胆子大的士兵,还仰着头,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我们这次能攻破这座城吗?”
“当然。”博蒙特王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但其实,他内心深处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在人心惶惶的时刻,宗教往往就会迅猛发展。
说来好笑,因为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所以,人们不敢轻易简化那些祭神仪式。
而复杂的祭神仪式显然就不适合军营这个环境了。
毕竟,士兵们既没有场合来搞仪式,也没有合适的祭品献给神明。
于是,冲着正义女神那简单的仪式……
正义女神的信徒又迎来了一波巨幅增长,无数士兵都开始了每天的祈祷生活。
虽然,但是……
正义女神应该并不负责“我好想老婆啊”、“我婶婶快生了,请女神保佑她能母子平安”、“我爸妈上了岁数,不知道家里情况怎么样,请女神帮忙,让我梦到父母的近况”等等一系列事情。
甚至还有更离谱的,如“我的那个部位有点儿短,但我还年轻,求女神保佑我能长长”。
乔恩:……
——你们把正义女神当成什么了啊?
——她的神职是正义!正义啊!
耳边每天都会响起五花八门的念叨,尽管能屏蔽,可偶尔听到个只言片语,也够人受得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博蒙特国王筹划的那场强攻开始了。
无数士兵为他冲锋,人的鲜血染红了那座高高的城池。
但人命也堆不出胜利。
强攻没有起到作用,再此之后,两国又一次陷入僵持。
强攻失败的当晚……
乔恩在睡梦中,见到了一部分死去的士兵。
那些曾经向他祈祷一些乱七八糟玩意儿的士兵们,飘飘忽忽地来到了他的梦境中。
但他们似乎看不到乔恩的真正容貌。
或者说,乔恩在他们的眼中,也许是另一个样子。
他们跪在地上,身上还残留着死时的形态。
有胸前插着箭的、有抱着脑袋的、有断胳膊断腿的……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悲伤。
但他们依旧像生前一样,虔诚地祈祷着:“女神,请让我们解脱吧,请带我们离开这个苦难的人世吧。”
此时,天色渐亮。
帐篷外已经开始传来士兵们起床后走动的声音,还有马匹、驴子们的轻声嘶鸣……
但没人叫醒乔恩。
昨天惨烈的攻城战, 很多人一晚上都没睡好,所以,看到有人还在睡,大家都体贴地不去叫醒。
这个朦朦胧胧的梦境就紧紧抓着乔恩不放。
那些死去士兵们的灵魂像一层薄纱般笼罩了整个梦境。
幸好乔恩及时想起了那只黄色狮子。
他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又一次让那首《第七交响曲》响彻在自己这个奇怪又真实的梦境中。
灵魂随着乐音而轻轻颤动。
沉睡的世界又一次被音乐唤醒,它热烈回应, 接纳一切。
生命终会逝去。
新生也会到来。
一个个灵魂在美妙的乐声中重新变回了生前的样子……
阵亡士兵们的脸上重新展露出笑容, 将悲伤的记忆统统遗忘,不再为生前而苦恼,不再为痛苦的死亡而悲伤, 仿佛只是即将远行那样得轻松和自在。
他们朝着乔恩所在的方向拜了拜, 快快乐乐地说着感谢和告别的话语。
然后,毫不留恋地消散在了一片天地之间。
世界万物依旧运转如初, 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但这一刻,乔恩却感觉到,当这些士兵们的灵魂回归天地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老旧的大型机器被重新上了一点点儿润滑油一样, 虽然依旧僵硬又锈迹斑斑,可停滞了多年的齿轮, 总算开始艰难而缓慢地转动了几下。
万物欢欣鼓舞。
它们竭尽所能地发出各种声响来表达着自身的喜悦。
帐篷外很快就传来了士兵惊讶的声音:“咦, 你们听到没有?好像有什么声音?”
然后是七嘴八舌地回答:“风吹过草丛的声音。”“不是, 虫子在土壤中钻洞的声音。”“岩石碎裂声。”“鸟儿的鸣叫……”
毛驴小队的成员们也凑过去, 跟着大家一起吵吵嚷嚷。
哪怕根本不知道这有什么用,这些无聊的士兵们依旧互相吹牛、炫耀自己听到的声音更多。
渔雕注意到斯蒂文又一次独自站在角落中, 表情冷漠,压根就不参与大家的讨论,非常不合群的样子。
他想了一下,走过去问:“你觉得呢,老虎?你觉得,这些……大家突然听到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斯蒂文微微抬眼,直接回答:“战死的兄弟正同我们告别。”
——告别?
——从来不曾设想过的回答。
渔雕脸上的表情呆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惊讶地打量这个队友,似乎第一次认识他。
——战死的兄弟吗?
——兄弟?
往日里,由于乔恩容貌太盛,导致这个总和乔恩形影不离的少年,时不时就会被人忽略。
但这绝不是一个应该被忽略的人。
要知道,哪怕平时再不起眼,可每次战场上,他锋芒毕露的样子,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器,哪怕仅仅站在旁边,也会令人如芒刺在背一般。
渔雕私下里一直觉得:
斯蒂文这人很不好接触。
要知道,渔雕的性格很精明,虽然道德底线较高,不至于为了利益去做什么错事。
但日常无事的时候,他就习惯性地观察周围人,并借此来规划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
其中,毛驴小队的其他成员都还好说,属于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平常人。
唯独乔恩和斯蒂文两个人,让渔雕觉得,不是一般人。
前者的性格其实很好,属于这年头少有的正常人。
可过于出色的容貌,却会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以来,很少有人发现,这其实是个非常心软、善良又好相处的人;
而后者,武力方面极为优秀。
在军队中,这种优秀本可以受到很多人的崇拜、拥戴、甚至乐意服从他的领导和指挥。
可遗憾的是,斯蒂文对此没什么兴趣。
面对大家的热情,他态度始终冷淡,还摆出一副不善言辞的沉默人设。
但只要看过他和乔恩斗嘴的样子,就知道这种沉默寡言人设根本就不是他。
所以,渔雕才猜测,这家伙看似冷淡,实则傲慢,可能除了乔恩,谁都瞧不起。
渔雕自认也不是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性格。所以,他从不往斯蒂文跟前凑,也没什么想和对方搞好关系的愿望。
刚刚走过去询问,也不过是一时好奇心作祟,没什么套近乎的意思。
可斯蒂文的回答令他惊讶。
——兄弟?
——战友也算兄弟吗?
渔雕闭了闭眼,心里有点儿内疚,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误解了斯蒂文。
除此以外,他心里还觉得难受,这场战争,真是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和军营中的所有人不同……
伊格瑞特突然很快乐。
这个鸟头人身的小女妖,同样听到了世界发出的细微声音。
她欢呼着飞起来,在半空中张开翅膀,高高兴兴,转着圈跳舞。
尽管她没别的意思。
那颗小巧的鸟头大抵也没什么容量、装不了什么聪明才智……
可这一行为,却遭到了周边士兵们的厌恶眼光。
毕竟,惨烈的战争刚刚结束,虽然只是攻城失败,不算是什么大败,可死了那么多的人,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这个鸟头怪物居然载歌载舞起来?
如果她不是西奥多的女妖……
好多士兵都已经想张弓射箭,将她从半空中射下来了。
狂欢纵欲之子西奥多自然无所谓士兵们的怒气。
但出于对伊格瑞特突然喜悦的好奇,他还是朝天空张开了手臂,高声喊道:“聪明的小鸟儿呀,快来我的怀里吧!”
伊格瑞特立刻扑了过去。
她收拢身后的羽翼,用尖尖的鸟喙亲昵地轻啄西奥多的唇角,大方地告诉他:世界在复苏。
西奥多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臂,紧紧抱着她,并用脸颊贴着她雪白的羽毛,懒洋洋地问道:“那些吵死人的声响就是世界的声响吗?”
伊格瑞特用力点了点她的鸟头。
虽然那只是一颗鸟头,可无论目光,还是神色,都透出了一种比人还要生动活泼的表情。
西奥多不置可否,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伊格瑞特的后背。
他的母亲萨曼珊是纵欲狂欢之神的女祭司,偶尔在神明的指引下,会做出一些微妙预言。
比如,在博蒙特王出征时,萨曼珊就预言这场战争将持续六年。
事实上,对大部分明白人来说……
真正预言都是那些神秘预言师做出的预言;而祭司做出的‘预言’,半真半假,多数都是受到神明的指引。
也就是说,祭司的‘预言’不见得是真的预言。
但神明会希望它成为真的,或者说,神明会使它成为真的。
而由于有着这么一个能做‘预言’的女祭司母亲在……
西奥多不免会得到一些‘内幕’消息。
此时,他就在慢慢地回想着那些‘内幕’消息。
可无论怎么想,也没能找到有涉及‘世界’的谋划。
伊格瑞特生性单纯天真,不会骗人。
而鸟头人身的女妖也确实对世界有一些敏锐感知。
她说‘世界复活’,多半错不了。
可这事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西奥多不是那种喜欢用脑子的人,想了一会儿就不耐烦起来。
他拍了拍伊格瑞特的肩膀,示意她自己去玩,然后自己站起来,打算去找莱奥尼,询问一下对方的看法。
然而,当西奥多走进莱奥尼的帐篷时,却发现这个向来自律的好友,这个时间了,居然还躺在床上睡觉。
这位纵欲狂欢之子不怀好意地转了转眼珠,有心想要吓唬一下莱奥尼。
于是,他放缓、放轻了步子,悄悄地走了过去。
可当他这么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时,却发现,莱奥尼的表情有些不对!一滴滴的冷汗从额头处流下,面色苍白,神色慌乱,像是陷在什么噩梦中无法自拔一般。
西奥多皱着眉,总算收回了恶作剧的心思。
他大喊着莱奥尼的名字,上前推了推肩膀,试图将人推醒。
可平时连别人靠近几步,都会立刻将警惕视线投过去的莱奥尼,此时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西奥多有些着急了!
他又喊了几声,用力推了好多下后……
莱奥尼总算勉强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游离,精神仿佛还停留在另一个不知名的空间里,表情迷茫地微微张开了唇:“母亲。”
——母亲?
——黑夜女神?
西奥多不由得一惊。
他下意识地胡思乱想了一下:“以前听说黑夜女神是个急性子,还以为是谣言。现在看来,没准儿是真的……”
可紧接着,这位血管里都流着不安分血液的纵欲狂欢之子,又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看来世界的变化很严重嘛!
——连女神都坐不住了。
——这是想亲自下场吗?
西奥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琢磨着这件事:“我要不要禀报一下狂欢纵欲之神,别人是神之子,我也是神之子,大家的待遇总不能差太多吧!”
这时,莱奥尼终于恢复了一点儿清醒。
他知道西奥多就在旁边,却疲惫地不想与之交流,整整一晚都被母亲反复地逼迫,可是……
——永生之火!
——永生之火!
——到底什么才是永生之火?
——要用平生功绩来点燃它。
——可什么才算是功绩?
——所谓的变数又是什么?
莱奥尼陷入了苦思之中。
——国内镇压奴隶暴动的军队全都战败。
此前,由于二王子重病在床,加之前线战况紧张, 没办法调兵回来……
王后派人同国王禀告了一声后,就做主下令各地驻扎军队,自行对那些奴隶进行清剿和镇压。
然而没想到的是……
这次的奴隶暴动来势汹汹,可国家偏偏已经将大量战力投入到了对安东国的战场上,那些各地驻扎的军队,基本都是被抽调过精锐, 只剩下一些个老弱病残, 外加临时征兵征来的毫无经验的新兵们,来应对一些日常的杂务。
正常情况下,这些驻扎在地方的军队只需要应对一些小偷、盗贼、土匪一类存在。
所以, 哪怕没什么精锐, 日常多上点儿心,勤勉一些, 就足够应付了。
可谁知,赶上一场奴隶暴动,又被王室下令前往镇压。
他们只好奉命前往。
但是……
一来,队伍里已经没什么聪明人了, 看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二来,考虑到面对的敌人, 只是一些低贱奴隶, 几乎所有人都心存轻视, 因为没人觉得, 奴隶能做出什么大事。
在交战前的夜里,他们还脱下盔甲、放下武器, 围拢在一堆堆营火面前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点燃的一簇簇火焰照亮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却也暴露了每个人的所在地点。
那些起义的奴隶们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营地上,好些士兵还在睡梦中就被几根麻绳勒死了。
直到一些睡眠比较浅的士兵惊醒,慌乱地喊起来,一部分人才开始爬起来,仓促迎战。
但仓促迎敌不说,之前脱下盔甲,放下武器的愚蠢操作,让士兵们全变成了手无寸铁状态……
绝大多数士兵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杀了。还有少部分士兵见势不妙,转头就跑。
那些奴隶们也是草台班子,压根没什么战术,也没想过趁胜追击,倒是让那部分士兵成功地跑掉了。
可无论是死去的,还是逃了的,都没来得及收拾放在地上的那些盔甲和武器。
于是,本来身无长物的起义奴隶们获得了第一批装备。并且,成功击败官方军队后,他们士气大振……
一开始可能仅仅是在苦难压迫下,为求一条生路,而被迫发生的小规模暴动。
可在这场大胜后,他们穿上盔甲,拿起武器,又有无数奴隶闻风而至地赶来投奔,队伍居然迅速地发展壮大起来。
博蒙特王看完这些情报勃然大怒。
他想立刻回国镇压那些胆大包天的奴隶,却没办法从前线脱身。
可国内不能不管。
国王陛下一时间气得暴跳如雷,在帐篷里破口大骂王后和二王子尤金没用、废物,看个家都看不住。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部分朝臣建议,尽快招募更多士兵,新兵不行,就去号召那些退伍老兵重回军队,趁着形势还没有恶化,用人数上的优势,直接将那些奴隶军队碾压;
另一部分不喜战争的臣子,则趁机劝说国王退兵,因为安东国死守城池,短时间内攻不破,总不能一直耗着,不如先回国,把奴隶暴动给镇压了。
在国王没发表意见前……
两方朝臣们先吵了个乱七八糟。
博蒙特国王被他们烦得要死。
如果这样吵闹能得出个有用结论也行,可他们这么吵吵闹闹,一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博蒙特王一拳将桌子上的杯子、盘子全都砸翻:“吵够了吗?都TMD说些屁话,有用的没几个字。”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收声,低着头,不发一言。
而旁边的侍从奴隶们更是吓得全身颤抖地趴跪在了地上。
帐篷里一片寂静,无人再敢惹发怒中的国王。
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呈上了一封信。
博蒙特王有点儿惊讶。
因为这封信的寄件人居然是他的四儿子麦托斯。
这位四王子同莱奥尼同岁,只小了几个月,但大抵算得上是最没存在感的王子了。
或者说,有很大一部分人压根没将他视为王子。
他的母亲出身卑微。
大家私下里猜测他母亲是个奴隶。
这些人猜得没错。
他母亲确实是个奴隶。
博蒙特王当年被黑夜女神强迫,整个人跟濒临爆发的火山一样。
事后,为了挽回自尊,有过一段来者不拒、纵情声色的时间,四王子麦托斯就是那段时间里有的。
在这个贵贱有别的世界,换做别人,哪怕同奴隶春风一度,生了孩子,也绝不会认这个孩子。
有良心的,就给点儿钱,让他吃喝不愁;没良心的,甚至会任凭他跟随母亲,成为一个小奴隶。
与这些人对比,博蒙特王算是非常有良心了。
他性情恶劣,但骨子里自我,压根不在乎贵贱(再贵还能比王室更贵吗),只认血脉,查清确实是自己的种后,就利落地将这个儿子认了下来。
可他也不是那种‘人人平等’的性格,认了儿子,却不打算认儿子的奴隶母亲。
这就导致,四王子的成长过程中,一直是母不详状态,并且,极受歧视。
无论是国王,还是几位王子,没一个人正眼看他。
在大部分知情人眼中,‘奴隶之子’绝对要比‘四王子’更有存在感。
由于长期遭受歧视和白眼,这位王子殿下生成了一副自卑又敏感的性子。
曾经博蒙特王心情好的时候,想同他随口说几句话,结果,他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鼻尖变得通红,嘴巴颤抖,又羞又怕,结结巴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闹得国王心生厌恶和反感,认为果然是奴隶生的孩子,上不了台面。
从此,这位四王子更不受待见了。
他也知趣,平素极为低调,除了看书学习外,很少同人打交道。
生母身份太低,国王不喜,本人也不是张扬的性子……
无论是当年的大王子,还是如今的二王子和王后,都没将他视为威胁,放任自由地让他平平安安长大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这位王子本来想成为一名学者,类似帕特尔老师那样,也许会继续往深处钻研学问,也许会教书育人,都是说不定的事。
结果,奴隶大规模暴乱了。
他思考良久,才写了这封信给国王。
这封信的开头第一句就是:
[请陛下赦免那些奴隶,将自由给予遭受残酷折磨的不幸者。]
博蒙特王:……我这儿子八成有什么大病!
他直接被这封信的开头给气乐了,心想:“我正想怎么宰了那群竟敢犯上作乱的下贱奴隶呢,你TM让我赦免?”
本来都想直接撕掉这封信了。
可气乐后,国王反而想继续看下去了,看看这儿子还能给自己什么‘惊喜’。
四王子麦托斯继续在信中写道:[不知陛下有没有注意到,这几年国内奴隶的人数越来越多,平均每个平民家庭只要愿意,都能花钱去买一个奴隶来使唤。]
[在不知不觉间,奴隶已经遍布在千家万户了……奴隶数量的增多,使得整个群体的力量也在逐渐增大。]
[可奴隶不受国家法律的保护,经常会被随意鞭打、虐待、剥削、使用……]
[我们将他们视为会说话的工具,以为他们无欲无求,却忘记他们也是拥有情感的人类。]
[他们为我们工作、贡献出了自己所能贡献出的一切,却既没能吃饱穿暖,也没能从我们这里得到过一丁点儿的尊重。]
[等他们开始为此反抗的时候,我们居然还奇怪,这些奴隶为什么反抗?]
[多么荒谬!]
[动物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激烈反抗,何况人呢?]
——我TM为什么要理解奴隶的想法?
博蒙特王继续在心里骂骂咧咧,还是觉得这个儿子有大病了。
然后,还有许许多多说奴隶的好话……
但国王陛下很不耐烦地掠过了,直接看向下一段:[……我建议,派人同那些暴动的奴隶们进行和谈,无需给予什么钱财土地,只允诺给他们一个成为普通平民的资格。我相信,他们会愿意好好谈一谈的。]
之后还有一些[陛下,我们的国家是博蒙特,生活在这里的奴隶们的国家同样是博蒙特。我们大家都是博蒙特人。请承认这个事实,给奴隶们一个机会,让他们真正成为整个国家的人,然后,让这个国家中的每个人都有资格享受自由]这样异想天开的话语。
博蒙特王将之全都屏蔽。
他的重点落在了‘和谈’上。
——无需给予什么钱财土地(省钱)。
——仅仅允诺他们一个成为普通平民的资格(空名头)。
国王陛下心动了。
他对‘给奴隶平民资格’没兴趣。
但如果稍稍给点儿好处安抚,让国内平静、稳定下来,等到后续处理完和安东国之间的战争后,自己也就腾出了手,岂不是分分钟就将这些下贱奴隶们搓圆捏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