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正义女神’,费克尼斯的脸上就流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伊莲安娜下意识地想询问‘他想到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笑’?
可那抹古怪的笑意一闪即过,再看过去的时候,这位老师又是平时那副普普通通的样子了,几乎让她误以为自己刚刚看花眼了。。
“自从信奉了正义女神后,这位王子殿下就开始行善了。”
费克尼斯的语调有些微妙的上扬,对这事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收留了一些人,组建了个团队,然后,他们一路铲奸除恶,剿灭了很多强盗、土匪,又把从强盗、土匪那里抢到的钱,返还给那些贫穷的老百姓们,尽管贵族们可能不在意,但在民间,有很多人乐意为他写诗呢!”
“这听起来很像传奇故事!”
伊莲安娜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评价说。
她试着将老师口中的这位传奇人物和记忆中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冷漠男孩联系在一起,可想来想去都觉得截然不同,不禁喃喃道:“时间会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变化吗?”
“谁知道呢?不过,我们这次去阿瓦罗尼亚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他,真想亲眼见一见啊……见一见这位正义女神的虔诚信徒。”
最后半截话,藏在了心里,没有轻易说出来。
但费克尼斯还是难得地为此兴致勃勃起来。
伊莲安娜好奇地望着这位老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老师,您似乎对他格外关注?”
“呃……”
费克尼斯仿佛气球一般,一戳又瘪了。
他生恐被人发现自己对“正义女神信徒”的过分关注,急忙想尽一切办法地掩饰着:“只是难得听到这样的传奇人物,而且,那个……那个,我是雕刻师嘛!偶尔也会想雕刻一些这样有趣的人……”
这理由找得略牵强。
伊莲安娜挑了挑眉毛,隐隐猜出这位老师心底可能藏着一些秘密。
——但……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对外言说的事情。
她不打算寻根究底,只是微微一笑,体贴地换了话题:“除了这位王子呢?阿瓦罗尼亚还有什么王子吗?”
“哦哦,对,你是应该关注这个。”费克尼斯终于回过神来。
他懊恼地用手捶了捶脑袋,终于意识到了适才公主询问的真实含义,不是真的想听什么民间传闻,而是在打听自己未来可能的婚姻对象。
——适龄王子。
——我真是笨蛋啊,乱扯些什么!
费克尼斯快速地重新组织语言:“现任国王有两个儿子,大王子费特里,二王子阿克特。”
“唔,这两位王子在民间倒是没什么名声。只听说,大王子喜欢美食,这个挺好;二王子据说荒唐一点儿,但在我看来也不算什么,他喜欢登台表演,会和一些艺人混在一起,听说被国王训斥过好多回了。不过……”
他抬起头,认真地安慰着公主说:“不过,在传闻中,这两位王子都没什么恶行,不是胡作非为的类型。”
伊莲安娜一怔。
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位老师的好心,不由再次微笑:“谢谢你,老师,这对我来说,算得上是个好消息了。”
另一头,阿瓦罗尼亚国的王宫。
赫菲斯无声无息地经过熟悉的长长回廊,一路朝着国王所在的寝宫走去。
王宫中的侍从、奴隶们在他经过时,纷纷恭恭敬敬地低头、弯腰、行礼。
这让他有点儿不太习惯。
在年幼的时候,他曾经一直都是这座宫殿的隐形人,哪怕站在侍从、奴隶们的面前,都会被视而不见。
不过,他从不责怪他们。
谁能违反国王的命令呢?
除了……
赫菲斯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怔怔望着不远处的喷泉池子,清澈的水柱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欢快的水珠四散迸溅,在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朦朦胧胧的水雾中,似乎又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娇小身影,小小的手里还攥着一把花枝,在水里疯狂拍打、嘶喊……
“咦?你怎么又站在这里发上呆了?”
大王子费特里刚从国王的寝宫中走出来,恰好撞上了赫菲斯。
他对这个堂弟一直有些好奇。
但在此之前,没有人敢违背前国王的命令,所以,直到现国王登基,这对堂兄弟才算勉强有了些接触。
不过,碍于赫菲斯常年在外,接触也只能说很有限。
但尽管如此,大王子费特里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一件事——堂弟特别喜欢望着那个喷泉池子发呆。
年少的时候,他出于好奇,曾特地跑到那个喷泉水池旁边仔仔细细地检查,结果什么都没发现,那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喷泉池子。
“不小心走神了。”
赫菲斯随口找了个借口。
记忆中的金色身影再次从眼前消失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堂兄,却吓了一跳:“天,费特里!你怎么胖成了这样?”
“食物太过美味。”
大王子费特里的胖脸上露出了笑呵呵的表情。
他一边说,一边还不以为意地拍了拍自己突出的肚子,腰间金黄色的腰带完全起不到什么束缚作用,无力地垂挂着:“真高兴看到你回来,我这几年发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等你回头见完陛下,可以来找我一起分享。”
“那就提前多谢你了。”
赫菲斯客气地道着谢,随口又问了一句:“他(阿瓦罗尼亚王)今天心情怎么样?”
“应该还不错。”大王子费特里说是这么说,眼睛里却闪过一抹无奈。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又顾忌什么地停顿了一下,最后叹了一口气,委婉开口:“有两个孩子正和他在一起。”
赫菲斯胃部一阵紧缩,同时感到了恶心。
他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漂亮男孩。
——不怪我,不怪我。
——都怪你太漂亮了!
阿瓦罗尼亚的王室绝对是世界上最恶心的王室,没有之一。
恋童的癖好已经足够令人难以忍受!
偏偏他们还总喜欢将罪名扣在无辜孩子身上,无耻到难以想象。
阿尔瓦罗尼亚的这位国王陛下正伸手抚摸一个小女孩的身体。
那个小女孩大约有七、八岁大, 根本还没有任何发育迹象,胸前平平,完全就是男孩子的身材, 满脸天真和童稚的神色。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和各色水果,忙碌地吃个不停,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当国王的手伸过来时,她仅仅向外推了推,免得打扰到自己吃东西,全然不知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在她的旁边不远处, 还有一个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倒不贪吃, 但很闹腾地高举着一个不大小的木马,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赫菲斯感觉自己的好心情正在一点点儿滑落谷底。
他当然可以一怒而起,将两个孩子统统带走, 再把国王暴打、甚至杀死, 可接下来怎么办?
和王宫侍卫队厮杀,和两个堂兄厮杀, 再和许许多多的人厮杀个没完没了吗?
赫菲斯慢慢平复着胸中升起的杀意,却毫不掩饰自己对恋童癖的憎恨,突兀生硬地开口说:“让他们都出去。”
阿瓦罗尼亚国王闻言抬起了头。
他穿着一袭华贵的外袍,懒散地坐在王座上, 头戴一顶金子打造的王冠,鬓边已经能看到些许斑白。
可虽然上了些年纪, 他的身材保养依旧不错, 较之刚刚出去的那位……明显已经出现了严重肥胖问题的大王子, 这位国王目前还称得上是一位气宇不凡、儒(衣)雅(冠)随(禽)和(兽)型的中老年大叔。
而且, 听到赫菲斯这么不客气的话……
他也没什么动怒的表现,反而摆出一副很有气度的样子, 微微一笑后,朝不远处的侍从们招了招手,再指了指两个孩子,立刻就有人会意地跑过来,将他们连抱带哄地带了下去。
“你还是这么一本正经啊,赫菲斯。”
这位国王陛下轻描淡写地解释:“这对小兄妹是我刚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新货色,从这点儿上来说,我和你的父亲倒是略有不同,我从不碰普通人家的小孩子。”
赫菲斯沉默不语。
尽管他觉得,国王的这个比较,就像两只狗凑在一起,互相品鉴谁拉的屎更好吃一样,都很恶心。
但起码现在……
他不知该说什么。
阿瓦罗尼亚的现任国王也没打算继续这个不重要的话题。
在稍稍刺了一下这个假正经(他认为)的侄子后,他就转而问起了别的事情:“听说安东和博蒙特正式开战了。”
“我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路过那边。”
赫菲斯回答:“但确实有听说,打得很厉害。”
“是很厉害啊,安东王那个疯子时运不济,暂时落入下风了。”
阿瓦罗尼亚国王用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说:“前不久,那老疯子居然派人来和我商量两国联姻的事情。”
“记得那个断头公主吗?对,没错,联姻的对象就是她!”
“说起来,当初她‘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曾派你过去送贺礼。”
“贺礼其实是送给那位霍尔姆斯王子的。”赫菲斯一板一眼地纠正了一下。
但不可避免,还是回忆起了很多年的那一幕,当时的他有些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对那个女孩的态度很差,还说了句不太好的形容,现在想想,只觉得多余又莫名其妙。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别叫她断头公主,事实上,她除了脖子上留下的一圈伤痕外,和别的女孩没有什么不同。”
“唔,漂亮吗?”国王突然问道。
赫菲斯不悦地皱眉:“她漂不漂亮,应该由她的丈夫来评价。”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赫菲斯,你想做她的丈夫吗?”
“不想。”
“那我再换一个问题,你认为,阿瓦罗尼亚这次有必要参战吗?”
“我不知道,这事不是我该考虑的。如果只是这些问题的话,那么,陛下,请原谅我要告退了。”赫菲斯一边不耐烦地说着,一边要转身离开。
“等等,别走。来,坐下!”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急忙喊住了他:“我亲爱的侄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同我说说话呢?这些年你总在外奔波,我时常挂念着你,日日都在向诸神祈祷,希望你能平安归来。如今,你确实平安归来了,却也和我生分了许多。”
赫菲斯实在控制不住嘲讽的表情了。
他这辈子都搞不明白,怎么能有人睁着说瞎话、虚伪到如此地步?
——最初,难道不是你将我“赶”去国外的吗?
——真是可笑啊!
——如果不知前因后果……
——只听这一番发言的话,仿佛是我自己执意要在外奔波一样了。
“我知道,你不乐意听这些。”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毫不脸红,还在语重心长地慢慢说:“这些年,我已经在反省了。”
“我的两个儿子,你来的时候,应该已经见过费特里了吧?那孩子胖得像是两头怀孕老母猪成精,目前他连马都没法儿上,因为没有马能够驮得动他!”
“至于我的小儿子阿克特……”
“等下你从我的寝宫离开,出了王宫往左拐,说不定刚好能看到他涂脂抹粉地站在台子上,同一群下贱的玩意儿凑在一起玩一些荒唐至极的把戏!”
赫菲斯不知该说什么地沉默着。
国王唉声叹气:“叔叔老了,现在下一代能当大任的人只有你了,赫菲斯!”
“我亲爱的侄子,请忘记我年轻时候曾经犯下的那些错误吧!”
“好好想想我的话,想想这个国家……好吧!我说完了,如果你还想离开,那就离开吧!”
赫菲斯毫不迟疑,立刻转身离开。
“对了,你父亲的贴身骑士威克,还记得吗?”
阿瓦罗尼亚国王在他身后又喊了一句:“他对你父亲忠心耿耿,从未变过。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干脆就带他一起吧。”
赫菲斯迈出的脚步顿了顿,接着就不再迟疑地快步离开了。
当他走出王宫大门……
果然,有一名骑士打扮的人正等在那里,看到他出来后,就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刚走不到百步,赫菲斯突然想起国王的话,脚尖微微向左,拐了过去。
那里有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广场,里头挤满了小摊小贩,还有忙于各种事情的百姓们。
他们买卖东西、吃吃喝喝、打招呼、闲聊,也有几对小情侣正忙碌着互相打情骂俏。
但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广场中央的那个大台子。
有头戴鲜花、穿暴露服饰的妓女,舞动着身躯;
有一群不知从哪找来的侏儒,满脸阴沉,大发脾气地搁那疯狂骂街;
还有一些又蹦又跳的小孩子,跑来跑去,完全不知道在干什么;
甚至还有一头来回溜溜达达的骡子,骡子上头驮了一个人。
那人半躺在骡子上头,任由骡子在台上转来转去,隐约能看到这人的脸上浓妆艳抹,嘴唇被涂得通红,一只手挥舞着一个女人用的粉色手帕,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大酒瓶子,整个人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身上穿了件大红色的女式长袍,偏偏敞着怀,露出了胸口几撮黑毛。
底下的人们看着台上那一团乱糟糟的场面,齐齐大笑。
而台上的人则是自顾自地玩耍着,全没把底下人当一回事。
“骡子上的人,就是二王子阿克特。”
之前从王宫门口跟上来的骑士低声说。
赫菲斯一时无言。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次回国后,两个堂兄的发展路线居然变这样了?
“殿下,陛下适才所说之言皆是发自肺腑,您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
骑士轻声劝说着:“主君若是还在的话,想来也不希望您继续这么四处流浪下去……”
赫菲斯冷淡地回应:“别说这些你我都不信的话,威克队长。”
他目光锐利地望向骑士:“我父亲并不想看到我,他向来视我如无物。而你同样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否则,你不会在他去世后,就转而去效忠现任陛下。”
“忠诚是骑士安身立命的保证,当初既然做出选择,就不要再摇摆不定。”
“不是这样的……”那名叫威克的骑士脱口而出地喊了一声。
他露出一种既痛苦又忍辱负重的表情:“殿下,我转而效忠陛下,并非是做出了什么选择,仅仅是想能够在日后某一天为您提供帮助。事实上,我效忠的对象从未改变,只有主君和您。”
赫菲斯一点儿都没被打动。
他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自以为是的效忠。”
骑士当即露出一种急切的表情:“您可以吩咐我做任何事情。”
“不需要,滚!”
赫菲斯毫不客气地说道。
骑士这一刻的表情有些难堪了。
他虽然会给自己找个主子,但又有些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应该受到主人的尊敬,此时被这样对待,终于有点儿恼怒了,下意识地转身想走。
可又有些犹豫,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然后,他假装无意地转过头,想看看赫菲斯有没有临时后悔,改了主意地喊住自己。
赫菲斯无意间瞥过去一眼,本想嗤笑骑士磨磨蹭蹭的行为,再说上几句讥嘲的话。
但他忽然想到什么地僵住了,心脏在胸膛里一阵乱跳:“你!别回头!转过身去!”
骑士一怔。
但他习惯性地服从了这个来自上位者的命令。
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赫菲斯动也不动地望着骑士的背影。
许久,他终于问道:“你,你是不是有过一个布袋?”
他其实只是……难以忘怀。
当一整个王宫的人都无法反抗他那位强势的父亲,一直将他视为不存在的隐形人时的时候;当连他自己都认为,这就是真相, 自己并不真实存在的时候……
那个漂亮的金发男孩就像是一场破坏性极强的飓风。
所有人都说:“国王带回来的那个男孩是个傻子。”
因此,没人会和傻子计较。
傻子也不懂得什么叫害怕和顾忌。
所以,他可以一不高兴就掀翻桌子;
他可以公然在肃穆的王宫中尽情尖叫、奔跑;
他可以不高兴的时候,就捡起院子里的狗屎砸在骑士们的头上,再张狂大笑;
他甚至可以不顾国王的禁令,拉着赫菲斯的手, 坚持和人说:“这里有一个男孩, 他真实存在!”
赫菲斯一度被对方的气势所震住。
而且,无论国王怎么讨好,多么低声下气地说好话, 送好看的衣服, 好吃的食物,好玩的玩具, 那个金发男孩的态度始终都不变:“我讨厌你!”
真的像是飓风。
席卷一切,颠覆一切,又无视一切,冷漠而美丽。
赫菲斯默默旁观着, 暗暗为国王踢到了铁板而幸灾乐祸。
然而,飓风总是突然出现, 又突然消失。
赫菲斯清楚地记得, 在男孩消失的那个晚上……
正是眼前的这名骑士, 背了一个不大的布袋, 趁着月色,悄悄溜出了王宫。
“你还记得, 很多年前……我父亲喜欢过的一个金发男孩吗?”
想到这里,赫菲斯有些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只能这样简单地问道。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只是多年挂念在心里,如今,终于遇到了当事人,忍不住想要询问一番:“你那天晚上离开的时候,布袋里……”
骑士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恐。
他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一件事,竟然还会被翻出来,一时间有些慌了神,匆忙又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殿下,我不是故意违逆主君,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不适合主君,我只是,我只是……”
“不用紧张,我不会怪罪你的。”
赫菲斯误解了对方紧张的地方,轻轻地安抚着骑士,语气友善地解释说:“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没人会再追究这件事。我只是……只是好奇地想问问,那孩子还好吗?他终于离开王宫后,生活一直都还好吗?”
骑士威克不禁一怔。
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赫菲斯。
许久,他终于发现,这位殿下大概并没有发现自己背着的布袋里,其实装的是那孩子的尸体。
相反,这位同主君性格不大一样的殿下似乎误会了什么。
骑士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
然后,他试探地说了一句:“……应该很好。”
——没错!
——那孩子在土里埋得很好。
赫菲斯松了一口气。
他庆幸又有一点儿遗憾地喃喃道:“很好吗?那就好。”
骑士威克顿时接收到了某种信号。
他心下一定,凭借狡诈的本能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我,我将他带回了,他原本应该生活的地方……”
赫菲斯喃喃着:“家人身边吗?那倒是挺好的。”
——并不是!
——只是埋在了一处乡下地方。
“因为怕国王寻找,骑马带着他跑了很远很远。”
赫菲斯自言自语:“是该躲远点儿。”
——非常远。
——已经不在本国了。
“后来,我也没有再去看过他,但他应该……应该很自由。”
赫菲斯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他一直不喜欢被拘束,自由很适合他。”
——非常适合。
——人死后,除了神明,大概再没什么东西可以限制他了。
伴随着这样的讲述,骑士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
他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理直气壮地劝说道:“殿下,不同阶层的人并不适合交往过密。”
“而且,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成家立业什么的。”
“这些事情,您简单听一听就好,但还是不要再去打破他平静的生活了。”
赫菲斯泛起波澜的内心瞬间被冻住了。
他有点儿意兴阑珊,沉默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
然后,他又抬头望了一眼那个躺在骡子上喝酒的二堂兄,一边猜测着这位堂兄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一边静静转身,同时对骑士说:“你既然想跟着我,那就跟着吧。只是……威克,跟着我,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然而,骑士脸上却浮现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
他二话不说地追了上去,坚定地表着忠心:“殿下,您是主君的孩子,无论您选择什么生活,我都会一直跟随的。”
赫菲斯不置可否,但也没有拒绝。
之后几天,断头公主伊莲安娜的车队也顺利到达了这个国度。
阿瓦罗尼亚的国王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高高兴兴地接见了这位神赐之女。
唯一遗憾的是,当时在场的三位王子……
除了之前拒绝过国王的赫菲斯外,无论是身宽体胖的大王子费特里,还是打扮得花里胡哨、但总算顾忌国体,没穿女装出来见人的二王子阿克特,都对这位公主没什么兴趣。
这事说起来可能会让人感觉没面子。
可本就是被迫前来的伊莲安娜却不在乎什么面子,反而为此欣喜若狂。
只可惜,她高兴得有点儿早。
当她写信回去,说这些王子都对自己不感兴趣,并请求让自己回国后……
安东王只给出了一个回复:
[王子不行,那就试试国王。]
——认真的吗?
——阿瓦罗尼亚国王保养得再好,也没办法掩盖他已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的事实了!
伊莲安娜于是平静地烧掉了信。
她转头对着费克尼斯露出了一抹虽没落泪,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真丢人啊,老师!我总是高估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但不管基于什么原因……
这位神赐的公主都只能暂时滞留在阿瓦罗尼亚了。
与此同时,安东王的神赐之子霍尔姆斯也抵达了前线。
然后,他就在正面对决的战场上,被莱奥尼打得抱头鼠窜。
显然,这是个粗制滥造的神赐之子。
正常来说,在这个草包的领导下,安东国在这场战争中绝无胜算。
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博蒙特国王却突然离奇地病倒了。
“陛下还能带领我们吗?”
帐篷里,西奥多抱着那位名为伊格瑞特的鸟头人身女妖,一边喝着酒,一边好奇地询问着。
刚从王帐探望完国王回来的莱奥尼简单地给出了回答:“他的神智清醒,尽管体力不支,但依旧比对面那个蠢货强一百倍。”
“那可是神赐之子!”
“呸!那就是个破木盆!”
西奥多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推了推怀中的女妖,示意她出去玩一会儿。
伊格瑞特鸟头上的翎羽晃了晃,清澈的眼睛里是疑惑的目光。
但她还是听话地站起来,用鸟头亲昵地蹭了蹭西奥多的脖子后,才转身离开了帐篷。
等到女妖离开后……
西奥多左右看了看,方才压低声音说:“莱奥尼,这场战争是不是必须要持续六年?”
“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
莱奥尼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再想停下就难了。”
同一时间,阿托斯马里诺也在和乔恩讨论这件事。
不过,这位纨绔其实算是毫无根据的瞎扯淡类型。
“说实话,这事好邪门啊!”
他嘀嘀咕咕地说:“明明陛下的身体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连破皮的小伤口都没有一条。也没有任何病症的外显特征,诸如,咳嗽、鼻涕、起疙瘩什么的反应,全都没有,可就是突然晕过去,醒来后一直喊疼。”
乔恩正暗暗用精神力去探查国王的真实情况。所以,并没有立刻回答,只嘴上敷衍地附和几句:“确实啊,好奇怪。”
“唉,有点儿可怕。”
阿托斯自顾自地战栗着:“你年纪小,不知道……”
——喂喂!
——怎么还扯到年龄上了?
乔恩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好心劝了一句:“也不用太胡思乱想吧?有神明保护,陛下会没事的。”
“难说。”
阿托斯马里诺正色地说:“我对这事其实有一点点儿研究,那是我偶然的一次发现。这个发现就是,这个世界有许多看不见的神秘力量,大部分人对此一无所知。”
这个听起来就玄乎了!
乔恩一时间还真被他给唬到了:“神秘力量?你是说神明吗?”
“也许和神明有点儿关系吧……”
阿托斯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发生在很多年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解释,但这种神秘力量绝对是确实存在的!”
“说回正题,很多年前,我曾被那位莱奥尼王子给吓到过……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有点儿像高层次地碾压!用的就是这种大家都看不见的神秘力量。”
听到这里,乔恩在心里不免猜测起来,那神秘力量会不会是灵魂的力量?
但表面上,他的表情就有些古怪了:“你的这个分析不大对头啊,莱奥尼殿下懂得使用这股神秘的力量?可这跟国王陛下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莱奥尼殿下暗算了自己的父亲吧!”
“不不,我觉得,只是类似情况。毕竟,那边不是有个神赐之子嘛!说不定有点儿关系……”
阿托斯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有道理:“当年我被莱奥尼王子碾压之后,就和国王陛下一样,表面上什么伤口都没有,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糟,虽然不疼不痒,可无论看什么东西都恍恍惚惚的,心惊胆战,一度连门都不敢出(乔恩:真的不是因为你胆小吗?),直到我的老婆……我的亲亲老婆阿西丽亚给了我极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