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事之后,牧听舟干涸的经脉之中再也挤不出一丝灵力或是魔气,他疲惫地坐在墙角旁,眼前阵阵发黑。
随着阵法之中两人的生命力逐渐流失,盘踞在头顶上方的黑云也渐渐散去……
不对,并没有散去!
牧听舟满心疑惑,却无力探究,耳垂旁落下的流苏耳坠上渐渐散发出幽暗的光芒,源源不断地修复着他因竭力而有些破损的经脉。
头顶的黑云不断盘踞,牧听舟有些疲惫地瞌上双眸,心想。
都怪裴应淮,要不是他,自己这计划也不会强行执行。
到时候一定会有更完整的计划,能让牧纹灰飞烟灭的。
可不知为何,他现在脑袋里浮现的全是男人垂眸附在他身后,执着他的手,一笔一画俯身教他画出阵法时的模样。
一滴晶莹从眼角悄然滑落。
在漫天滚滚雷云之中,一滴泪水滑落的声音极为不起眼,可偏偏,能从它的倒影之中,清晰地看见天边划破的一抹银光。
轰然一声巨响,惊雷落下。
——可在半道,就倏然被截断了。
那道剑光势如破竹,灿若星辰璀璨夺目,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剑光倾泻而下,整个天穹似乎都要被撕裂了。
黑云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一声哀鸣,无人听到的地方,她怒极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阻拦我?!”
他低沉的声音不带半点起伏,一如他出手的剑光那般冰冷凛冽,带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他还在下面。”
男人只身站立在猎猎长风之中,一字一顿道:“他,还在下面。”
“你要杀谁,都可以。但是动他,不行。”
说罢,便又是挥出了一剑,直接将心有不甘的黑云给劈散了。
裴应淮收起灵剑,飞身落下时,牧府已经被焚烧殆尽了。
一道微弱的灵力保护着牧听舟的身体不被火焰侵蚀,直到裴应淮的落下,那流苏耳坠像是竭尽全力,闪烁了两下后便黯然熄灭了。
裴应淮垂眸看着他良久,他双眸黑沉,闭了闭眼。
而后俯身,将牧听舟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身后被压制的火舌骤然窜起,将一切吞噬殆尽。裴应淮紧紧抱着他,一步一步地,带着他离开了牧府。
仙盟的人闻风赶来,却被这忽然拔高的火焰逼退了三分。他们面面相觑,正商讨着要不要扑灭火焰,却看见从熊熊赤焰之中,缓缓走出来了一个人。
男人一身素白,唇瓣紧抿,众人定睛一看,他怀中竟还抱着一个昏迷的青年。
青年容貌艶丽,五官张扬凌厉,偏偏此刻沉睡着,透着几分莫名的乖巧。
有人认出了青年的身份,惊叫出声:“这不是……!”
可下一秒,他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护法们眼观鼻鼻观心,上前两步想要接过怀中昏迷的青年,却被男人一个眼神硬生生地怔住在了原地。
他们狠狠打了个寒战,齐刷刷地后退了三步。
裴应淮开口:“备一间暗室,接下来的几日,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准靠近。”
有人大胆地上前一步,鼓起勇气想要制止:“大人,即便他是您的师弟,可他也已经入魔了,您……”
周遭一片沉默。
谁人都知一旦入魔后便会理智全无,成为一个嗜血的野兽,任谁都救不回来。
可裴应淮却淡淡道:“谁说魔修无药可救?”
这一闭关,就是整整半个月之久。
在这半个月里,起初牧听舟是有些意识的。但他的经脉和内府之中受创太过严重,裴应淮只能一点一点地替他修复。
但牧听舟此刻已经完全堕魔,灵力与魔气混杂在一起,难熬万分。
被灵力强行冲刷了经脉,他痛得恨不得拿头撞墙,却只能硬生生地被裴应淮囚在怀中。牧听舟痛极了,便用牙咬他,直到咬得血肉模糊。
裴应淮早就收起了灵力护体,这般被灵力侵染,再加上洞虚期的□□凡身,自然是魔修们求而不得的大补之药。
牧听舟也不例外。
他起先只是横冲乱撞,在无意间尝到了新鲜血肉的气味,宛若猎犬一般循着气味便扑了上去。
为了不让他撞到什么地方,裴应淮坐在墙角,一条长腿搭在前方,将青年揽入怀中,露出了精瘦的肩膀与脖颈。
这个时候灵力已经将牧听舟的经脉修复得差不多了,阵阵酥麻感从身体里传来,牧听舟呜咽了一声,张口便狠狠地咬下。
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裴应淮一只手轻柔地搭在牧听舟的长发之上,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可没有吸两口,牧听舟就有些困倦了,他双手有些无力地搭在裴应淮的肩膀上,身子开始往下滑。
裴应淮似是轻笑了一声,将人接住,拨开他汗津津的长发:“怎么连吃都不会了?”
“以前不是见你挺会吃的?”
牧听舟当然没法回答他,睁开迷迷蒙蒙的双眸,想用小虎牙刺破裴应淮的皮肤,但过于无力只能叼在嘴里。
他哼哼唧唧地表示出自己的不满。
裴应淮偏过头,指尖一划,便在自己的脖颈处划了一道伤口,鲜血再度涌了出来。
青年眼眸猩红一片,再度扑了上去,扒在他的肩侧,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牧听舟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了。
暗室之中晨昏颠倒,牧听舟在洞虚期的血肉浇灌下,消瘦的身体逐渐被养了回来,偶尔也会有恢复神志的时候。
有一日,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了双眼,只觉得满口都是铁锈味,肚子异常地有些饥饿。
他此处张望着,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周遭的情况。
周围的石壁上被溅出的满是暗色的痕迹,遍布了整面墙壁。不光是墙上,就连地上,近处,远处,都残留了未干的血迹。
这出血量,若要说死了三四个人,牧听舟都信。
可偏偏,地上没有一具尸体。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不成是连骨头都被他吞了?!魔气对他的影响力竟然这般大吗?
就在他惊诧万分之时,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却跌坐在了一个柔软的躯体上。
这具躯体冰凉,但又有些不像是尸体般地冰凉。
牧听舟迷迷糊糊地偏头望去,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无奈身体虚得厉害,脑袋一歪,再度失去了意识。
恍惚之间,他听见了一道声音。一道,非常温和又轻柔的声音。
“怎么样了?还要吗?”
牧听舟不知不觉地伸手一够,将那人够在了自己身前,熟悉的气味让他浑身放松,他迷糊地心想,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个声音。
紧接着,有人只手顶开他的上颌,温热的鲜血滴在他的舌尖上,牧听舟伸出舌头想要去触及那道温热。
那道声音喟叹了一声,收回了手,又显得格外冷酷:“不行,从今日起就要给你控制次数,不能再这般无止境下去了。”
牧听舟气得又想咬人。
声音的主人只手扣住他的双颊,用灵力幻化出一个物什,拿在手中,不顾牧听舟的挣扎,黑色的皮带绕过他的头部,牢牢地系在他的后脑。
在这个物什的前端,铁丝编制的樊笼将他的嘴部封锁于其中,让他无法张口就咬人。
不知是不是止咬器上的灵气起到了安抚的作用,牧听舟渐渐地也不再暴动,缩在墙角,如盯住猎物的猛兽一般紧紧地监视着裴应淮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是有些难熬的,但在接下来的几日里,牧听舟也逐渐适应着控制食欲的方法,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依旧会猛扑过去,紧紧咬着猎物的脖颈不放。
吃饱喝足了,心满意足地被带上了止咬器,缩在裴应淮的身侧,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
哪怕沉睡时,他都不愿松开手让猎物逃跑。
待到牧听舟完完全全恢复神志时,他才发现自己被关押在了暗室之中。
石壁上的血液已经被清理了干净,牧听舟挥了挥手臂,发现内府之中一片充盈。
那颗魔丹,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先前的灵力所融合,如今他的修为已经一步踏入融合期。
牧听舟轻轻一挥手,这空空荡荡的暗室瞬间化为尘土。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可暗室的门一被破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堆神色紧张,紧握灵剑的仙盟守卫。
一个男子从阵型的中央缓缓走了过来,目色复杂地望着他,确保他没有任何攻击性后,才挥了挥手让守卫放下了攻击形态。
牧听舟倚在墙前,抬眸懒洋洋地道:“裴应淮人呢。”
那名男子眉宇闪过一抹痛楚,似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大人此时正在闭关,无法见你。”
“但大人托我捎一句话给你。”男子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大人说,幽冥河畔的桥梁已经为你搭建了,你只要……”
“大人还说,只要你想,只要跨过那道桥梁,便可抵达彼岸。”
救你需要理由吗?
第六十章
魔气紊乱加上裴应淮的刻意隐瞒, 这段在暗道之中的记忆一直尘封,以至于如今当这段记忆一股脑地涌入牧听舟的脑袋里时,他恍惚之间有种看戏曲的错觉。
颤抖的手甚至都有些握不紧剑, 牧听舟踉跄着退后几步, 神色茫然:“这, 这是什么……?”
而他这般混乱的模样恰好中了牧纹的计,他眼中闪过一丝得逞,飞速出手——
“啊——!!”一声惨叫从他口中发出,剑光如流萤般掠过, 直接切断了牧纹朝牧听舟伸出的手。
裴应淮神色冷峻,唇瓣抿成直线,伸手一揽,便将牧听舟有些僵硬的身体揽进了怀中。
他一字一顿地盯着牧纹道:“不准, 碰他。”
牧纹捂着一只断臂,痛得五官扭曲在一起。而那断截面喷涌而出的并非血液,而是浓稠到极致的魔气。
“你从哪里得知的?”牧听舟忽地开口,嗓音喑哑, 紧紧地盯着牧纹, “你说的, 我不信。”
从他及冠时的那一剑起, 就直接将两人原本僵持着的关系彻底打入低谷。若是说裴应淮看见他修魔后来上两剑他倒是还能理解, 但要是说……
要说牧听舟的这条命,包括他自以为那些自己开辟出来的道路,其实是踏着裴应淮的血与肉筑成的桥梁而行的。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
牧听舟双眸涣散,闭上眼时, 眼前浮现的全是暗室之中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他浑身有些发冷,冷得他血液近乎凝结, 冷得他齿间发颤。
裴应淮率先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将他带进了怀中,却被他猛地一把甩开。牧听舟扑到牧纹面前,双手死死地攥着他破烂的衣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骗人!”
“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
牧纹狂笑起来,溢出的魔气随着他的身躯颤抖着:“你猜猜他为什么会救你,你猜猜在一众仙盟的反对声里,他是如何保下你的?”
牧听舟怔愣地看着他。
牧纹道:“是你的那位师兄亲口说,若是你堕魔后真的变成了那种嗜血的怪物,他自当原因将自身的灵力与修为转化你身体里的魔气。”
“你再猜猜,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是什么……
除了灰飞烟灭,连神魂都不剩下,还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吗?
牧纹叹了口气:“可惜,他成功了。到底说不愧是天道宠儿,竟然连你都能从失控的边缘给拉回来。”
“唉,真可惜,还真有点听听看裴应淮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牧听舟倏然抬起头,猩红的光泽布满了整个眼睛,他右手一辉,东粼剑便飞跃而来被他牢牢地握紧。他高举着长剑,剑尖闪烁着刺骨的寒芒,直直地朝着下方。
“你早该死了。”牧听舟冷冷地道,“早在百年前,你就该老老实实地被我杀了。”
身旁的声音全部褪去,牧听舟眼中,耳中,只能听见牧纹苟延残喘时的声音。
谁知,牧纹却沙哑地一笑:“哈,牧听舟,你不会觉得只要杀了我,幻梦阵的阵眼就会被解除吧?”
刺下的剑刃猛地一顿:“什么意思?!”
牧纹闷闷地咳了两声:“将你拉入幻梦阵确实是我的主意,但要是没有双重的保障,又怎能迷惑你,迷惑外面的那个男人呢?”
“你不会觉得此阵的阵眼就是我吧?”
牧纹早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东躲西藏,积攒实力,当了三十几年的老鼠,却始终不甘心。他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幻梦阵是我所创不错。但若我说,破阵的方法,是要由你亲友斩杀你的儿时同伴,牧听舟,你该怎么办呢?”
牧纹瞥了眼不远处被牧听舟甩在身后的裴应淮,即使被他死死地扼住了脖颈无法呼吸,脸色变成猪肝色了也要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你是我一手创造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与你血脉相连的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他说,“那种流淌在你血液里,你看不起并且所厌恶的那些劣根性,驱使着你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
“你从来没有什么自由可言,我的身影早就被雕刻在了你的血肉之中,哪怕你知道杀掉裴应淮是摆脱幻梦阵唯一的方法,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呃啊!”
牧听舟面无表情,掌心稍稍使力,只听见喀嚓一声,牧纹脑袋一歪,眼皮耷拉了下来。
但想要杀死牧纹还没那么简单,必须要先融合两人的神魂才能将其重创。
这已经是第二次由他亲手杀掉牧纹了。他随意地将这具拼接而成的矮小身体丢在一旁:“东粼,收拾一下,将他的神魂直接剥离。”
东粼点点头,蹲下身就开始忙活。
周遭的石壁旁,一群少男少女们闭着眼睛沉睡着,牧听舟定定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对着祁萧然道:“将所有人洗去记忆,然后送回穆穗城吧。”
最后就是……
牧听舟转过身,目色沉沉地望着身后一直站在那里的裴应淮。
在未曾进入幻梦阵之前,牧听舟觉得,这群人不过是长着一张相同的皮囊罢了,想杀便杀了。
可现在,一同生活过的痕迹像是牢牢地扒在了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牧听舟迟迟下不去手。
正是他沉默的时候,眼前方才一直没动的青年忽地迈开了步伐,朝他走了过来。
牧听舟霎时像受惊了的猫,猛地瞪圆眼睛,后退了两步。
“你靠过来做什么”他喊道,“你自己不也听见了吗?”
话一说出口,牧听舟像是破罐子破摔了:“这个世界分明不是真实的世界,你们的存在也不过是一团幻影。”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才能出去。”他嗓音颤抖,磕磕绊绊地说,那模样根本不像是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幽冥尊主,倒像是还未入道时的万鹿山二师兄。
裴应淮点了点头:“我听见了。”
他向来有种能将话全部堵死的能力,牧听舟一时语塞,想不出来为自己辩解什么,干脆摆烂。
“那你过来做什么!是来让我杀的吗?”
牧听舟怀疑自己此刻若是握着一柄匕首,会不会都要抖得拿不起来了。
但是他没法,没法克制住,只要一想起暗室之中那血液四溅的场景,牧听舟就浑身发冷。
他活了百年之久,大半生的时间都在跟着牧纹学习一些邪门歪道,自认为自己同那群滥造杀戮的魔修没什么区别,只有上万鹿山时心中的暴戾因子会歇息三分。
甚至连那个时候的宋萧然都比他厉害多了。
所以牧听舟不管怎么想,他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裴应淮要耗费这般心血来修复他的伤痕,甚至还瞒了那么久不让他发现。
他开始有些惶恐起来。
可抬起头来时,对上了裴应淮静若止水的眼睛,他狂跳的心脏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他听见裴应淮又点点头说,重复道:“我已经知道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里只是一处幻境。”裴应淮垂眸望着他,平缓地问,“既然你早就知晓这里只是幻境,可为什么拿剑的手还是抖着的呢?”
牧听舟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右手腕,发现他的右手上正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抖得不成样子。
他唇瓣微动:“我……”
“想知道答案吗?”裴应淮又问他,“想知道另一个小世界的我为什么会选择救你吗?”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人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牧听舟茫然反问:“为什么?”
裴应淮缓缓地道,“因为他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过得开心一些。”
“他思来想去,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还不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那不如就直接为你铺好未来的路吧。”
牧听舟听不懂:“……你,你在说什么?”
“牧听舟,你还不明白吗?”裴应淮说,“想对一个人好,想要帮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像我想要你好,想要你开心,想要你摆脱过去的生活,想要保护你……”他轻轻开口,“想要带你离开。”
“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为你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要这样做。”
裴应淮摇摇头:“但这不能成为别人道德绑架你的理由。”
少年不知在何时已经褪去了青稚,站在牧听舟面前时,已经得仰着头看他了。
天边不知何时泛起了白肚,云霞之中透露出一抹赤色的光辉,倾洒在裴应淮的肩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牧听舟拎着剑,恍惚地站在原地。
不知何时,周遭已经一片寂静了,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舟舟。”裴应淮轻声喊了他一声。
牧听舟猛然回过神,察觉到眼前不断放大的俊朗面容,登时不知所措地待在了原地:“你——”
可他等待了半晌,最后,那道陌生的气息倏然一松,滑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道气息稍作停留,转瞬即逝,如梦似幻。
牧听舟察觉到自己执剑的那只手被人轻柔地带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力道揽进了怀中。
噗嗤一声。
像是长剑刺入血肉之中发出的声音。
天地间虚无一片,仅剩下了两道相拥的身影。
第六十章
意识逐渐下沉, 牧听舟觉得自己好似一条漂浮的扁舟,在荡漾的湖面上不知飘荡了多长时间。
哪怕知道自己不能就此沉沦,但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与动作。
水面盖过了他的鼻腔, 窒息般的溺水感让他忍不住地咳嗽着, 用尽全力向上游。
直到——
漆黑的湖面被一只手陡然拨开, 露出了仅存的一抹光亮,紧接着,他被那只手带着拽了上来。
牧听舟猛然睁开双眸,紧接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方才溺水般窒息的感受还历历在目。
他茫然一片,甚至还没有弄清楚目前的状态,一张熟悉的脸陡然凑了过来:“尊上,您醒了!”
一下子给牧听舟吓清醒了, 他一巴掌呼了过去:“什么玩意?!”
定睛一看,是祁萧然正捂着半张脸倒抽着气:“尊上,您这下手也忒狠了些。”
牧听舟终于回过神来,率先吸引了他注意的是周遭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 还有不远处轰然崩塌的一片废墟, 隐隐约约地能看见满地被碎石遮掩住的红纱。
这标志性的红纱瞬间让牧听舟想起了这是哪里。
他缓缓站起身, 望着眼前早已被夷为平地的城主府, 无言静默了半秒钟, 眼睛一闭又想晕过去。
嗯,一定是他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
要不然他离开前好端端的一个酆都城怎么能变成这副样子?!!
祁萧然连忙上前:“尊上,您还记得幻梦阵中所发生的一切吗?”
牧听舟:“记……得?”
他细细地回想起来,却不知怎地脑袋里一片空白, 先前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像是被罩了一层薄薄的雾纱,看不清虚实。
他的记忆被人动过了手脚。
牧听舟蹙眉, 他想要更加细致地回想,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可为什么……一想到这段记忆,就有种仿佛胸口都要撕裂开来的痛楚。
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偏偏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即便大部分记忆被封锁,但他依旧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将牧纹脖子扭断的场景,他蹙着眉问:“牧纹在哪?他的神魂碎片带出来了吗?”
识海之中传来了一丝动荡,是来自东粼的回复:“已经带出来了,剩下的只要将碎片融合便能彻底斩杀他。”
牧听舟脑中却是一团糨糊,他甚至都想不清楚到底是用何方法破阵。识海之中传来了阵阵撕裂感,他强忍着痛楚,始终想要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闪而过,牧听舟猛地瞪大了眼睛,踉踉跄跄地推开了祁萧然:“裴……裴应淮呢?”
“我入阵前将他留在了城主府,他去哪了?!”
也就是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石块被搬动的声响,牧听舟倏地回头,一个闪身来到了石块动静的那片区域。
只见在一片片块状碎石之下,偶然间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洞窟,亮光顺着缝隙间钻了进去,能看清其中正好容得下一个人。
牧听舟抬手一震,碎石块块被搬开,露出了里面藏着的一个……人。
牧听舟顿了顿,难得地错愕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块之下,李修缘掸了掸身上簌簌落下的灰尘,他依旧是胡子拉碴一片,身上的僧袍这一块破那一块缺,近乎衣不遮体,露出了精瘦结实的胸膛。
看得出来是被打的很惨。
李修缘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啊,你终于出来了,真是给我急死了。”
他语调缓慢,根本看不出有一丝急切的意味,倒更像是随处找了个遮阳的地方就睡了进去,直到现在。
牧听舟却懒得同他多废话:“裴应淮在哪里?”
李修缘:“嘶,让我想想。”
牧听舟面无表情,身后唰唰亮起了几道银光匕首,李修缘登时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气,一边狼狈地躲闪着袭来的匕首,一边小声嘀咕:“真不愧是师兄弟,两人二话不说就大打出手的毛病还真是遗传的。”
“等等!我说,我说!”李修缘大声道,“聿珩现在在檀若寺!在檀若寺!!”
牧听舟顿住了动作,缓缓地道:“……檀若寺?”
他陡然间想起来什么,猛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李修缘,问道:“他是不是,入魔了?”
即便在幻梦阵之中的记忆被封存,但在阵中时不时被拉入与裴应淮神识交融的记忆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他回想起两人在识海之中交流时的场景,焦急地咬着下唇:“他是不是已经入魔了?他情况怎么样?李修缘,你说话啊!”
李修缘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牧听舟一愣,是啊,他为何会这般着急。
李修缘缓缓开口:“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场景吗?”他重新整理好衣物,随意地拿出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不是你早就想要的结果吗?”
“裴应淮现在归无所依,就连九重天上都是想要同他抢夺盟主之位的人,他这般被你劫了回去,又堕入魔道,从此只能臣服于你的膝下,再无翻天之日。”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李修缘笑得露出了白花花的牙齿:“若我是你,就直接找机会,将他绑在身边再也回不去了,这不是更好吗?”
“……”
在这被夷为平地的场面下,周遭寂静一片,牧听舟静默了许久,才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所以,这就是裴应淮让你待在这里的目的?蹲守在酆都城那么长时间,第我一眼见面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我和他的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李修缘一愣,看着青年明显露出不是悦的神色,忽地狂笑起来,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你们,你们真的一绝。”
“确实,你猜得不错,是裴应淮让我在这里等你出来的。”李修缘上前两步,亲昵地勾住了牧听舟的肩膀,“好师弟,在幻梦阵里有没有看见师兄?”
“滚远点。”牧听舟拂开他的手,言简意赅道,“裴应淮到底在哪?”
李修缘却说:“这次没骗你,真的在檀若寺之中,若你想见他,便随我来吧。”
牧听舟跟在李修缘的身后,一抵达檀若寺他便迫不及待地问:“我的人呢?”
李修缘道:“诶,先别着急,要不要来块烧饼,肉馅的,很香。”
牧听舟冷着脸,就差拔出东粼来与他当面对峙了。
很明显地看出李修缘有意要拖延时间,他的内心更加焦灼了。
他向来与李修缘关系疏远不错,但裴应淮相反,李修缘话多,哪怕是一个人也能逼逼叨半天,只有他对着裴应淮那张冷脸还能一刻不停地说下去。
李修缘算是裴应淮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了。
就是因为这样,就连他都想要拖延时间,牧听舟瞬间心里开始上下起伏了。
他越焦灼,就越想看到人安然无恙。
李修缘品着茶,眼神却不断地飘向外面,很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牧听舟干脆席地而坐:“我不在的时间里,酆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那两个属下呢,他们如何了?”
李修缘摸了摸胡茬:“说起来,这事还得跟你说道说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牧纹将自己的神魂切割成两部分了,一半躲在了幻梦阵中,而另一半……应该就是在你那其中一个的下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