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谁又能想到，拉坯用的圆形状态也能搅断人的手指？
四车间的动静很快平歇下去，可没过多久，六、七号车间又相继传来惊呼惨叫。
秦非没有过多留意。
那几个车间发生了什么事，晚上黑羽的其他人会告诉他的。
现在他还要忙着干活。
秦非站在池子前，双臂高举起长长的搅拌铲。
那双浅色眼眸望向面前的泥浆，眸中含着难以言明的暗沉。
经过上午加下午连续几小时的观察，秦非已经可以确信，面前这个池子有问题。
他在搅拌陶泥时，总能够感受到一种浓重到化不开的森冷阴沉气息，从前方池中汩汩涌出。
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正对自己伺机而动。
每当秦非转开视线，那东西就会试探着冒头。
秦非接连尝试了好几次，可这东西反应速度快得出奇，无论秦非以多快速度回头，能看见的都只有一池暗藏涟漪的泥浆。
为了一探鬼物的真实面目，秦非把鬼婴也从领域里拽了出来。
可惜，不知是鬼婴受到了系统的限制，还是那鬼只有秦非一人能够感知到，鬼婴压根没能发现池中鬼的存在。
如此一来，秦非反而明白了上午时分，为什么会有NPC对他露出害怕的神情。
谁会不怕一个被鬼缠上的人呢？
池子里的泥巴鬼，十有八九是冲着于周楷来的。
那几人八成是知道点内幕。
就在秦非盘算着该怎样从那四个npc身上撬出点线索、鬼婴忙着和池中鬼斗智斗勇的同时，四车间的其他地方也并不平静。
四号车间里只有秦非一名玩家，本该是众多车间中最不容易出状况的地方，可不知为何，阵阵骚动正蔓延在原本寂静的空气中。
“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要，不要朝着我来啊！！”
被压得极低的惶恐惊呼声自身后传来，秦非听得心中微动，借着搅拌的动作，偷偷扭头向后看。
闹出动静的，是距离秦非不远处的一张工作台。
那张工作台很大，前后两侧共有八名工人。
这八人在上午的几小时里一直站着，如雕塑般纹丝不动，此时却一改前态，仿佛踩到了烙铁般不断跳脚，原地扭来扭去，活像一条条正被架在火上烤的蚯蚓。
秦非眯起眼睛。
借着那几个工人凌乱的步伐，他眼尖地看见，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正在地面上滚动着。
秦非瞳孔骤然一缩！
随着时间的推移，工厂里的怪异状况正越来越直观地展现在玩家眼前。
正如此刻，那只滚动在工作台下，滚动在众人脚边的瓷瓶。
地面是平坦的，也没有人踢动瓶子，可那瓶子就是不断滚动着，甚至屡次在某个毫无遮挡的位置突兀地转弯。
就像是……有着属于自己的意识。
秦非盯着那个眼熟的瓶子。
这瓶子和玩家们从444号列车上带下来的瓷瓶长得一模一样，从外观上看没有分毫区别。
就是这样一个瓶子，几乎将那几个工人吓破胆。
几人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焦躁，起初只是慌乱地低喊，逐渐发展成为咒骂，甚至有人低声哭了起来。
周围绝对不止秦非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可其他NPC全将头低了又低，一副装聋作哑的模样。
看着NPC们这般反应，秦非大致也明白了，为什么那桌人这么怕那瓶子，却依旧坚守在工作台前不跑。
这瓶子，大约是正在寻找目标。
现在它还在动。
说明它还没有选定自己想选的人。
如果在此刻做出大动作，极可能会适得其反，反倒将自己送到瓶子鬼的面前。
瓶子滚来滚去，在NPC们惊恐万状的表情中离开了那张工作台。
咕噜噜。
瓶子翻滚在过道上，激得周围全部工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咕噜噜……
瓶子距离原先的位置越来越远。
却距离秦非越来越近。
秦非：？？？？？
秦非确信自己没做任何违规的事，即使这瓶子上真的附身着一个鬼，也绝不是因为自己违背了规则而导致的惩罚。
那就只能是纯粹因为他倒霉了。
秦非有点无语，联想到方才NPC们的反应，他没跑，而是拄着手中的泥铲，津津有味地看着瓷瓶朝自己靠近。
跑什么？
反正也跑不掉，还不如省点力气。
以NPC们刚才的反应推断，秦非毫不怀疑，一旦自己转身跑路，瓶子只怕会直接在身后穷追不舍。
瓷瓶仿佛受到了鼓舞，朝秦非速度更快，像个炮弹般直冲而来。
这一幕落在工人们眼中，就是于周楷被吓破了胆子，连躲都不躲，放弃治疗了。
NPC们眼中露出同情的表情，有两个中午和秦非一起同桌吃过饭的NPC欲言又止地张口，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怜悯的注视一直持续着，直到瓷瓶冲至秦非面前的最后一秒。
就在瓷瓶即将和秦非的脚尖来个亲密接触的瞬间，一直按兵不动的玩家陡然变幻身形。
他蓦地侧过身去，手中动作流畅，将早已调整好角度的泥铲顺势从池中抽出，飞起一铲子，狠狠抽在了瓷瓶上！！
看热闹的鬼婴：“……”
旁观的NPC：O.O ？！！
秦非无视了NPC们瞪大的眼睛。
他淡定万分地站在原地，看着瓷瓶划过一道优美的低空弧线，然后稳稳落进了身前的陶泥池中。
青年手上搅拌动作未停，只听“噗滋”一声，长长的铁铲翻过泥面，那个刚才引来一路惊恐目光的小瓷瓶，就这样消失在了粘稠的泥浆水里。
这是秦非在电光时火之间，为自己量身打造的应急预案。
小瓷瓶的不正常之处肉眼可见，而玩家对怪谈背景实在知之甚少，秦非对这诡异瓶子出现的缘由、会导致的结果全都一无所知。
在信息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亲身触碰诡异之物是十分不理智的行为。
所以秦非没有选择一脚将瓶子踹开，而是选择了将它铲到泥浆池里。
——反正池子里本来就有鬼。
刚好让两鬼做个伴。

第266章 市立第三瓷器厂05
秦非背后, 一众NPC的目光已经从恐慌转变为了惊叹，又由惊叹转变为了敬佩。
那个滚动的瓷瓶有问题。
与尚被蒙在鼓中的玩家不同，NPC们对此全都门清。
瓷瓶预示着不祥。
预示着被鬼选中、被怪事缠身。
最近半年工厂中诡事频发, 一个又一个神秘消失的工友，各处车间私下流传的恐怖事件，都让身为普通人的npc们看到瓷瓶出现就已浑身发软。
可于周楷！
居然敢一铲子把瓶子掀进陶泥池里去！！
简直牛X！！
“于周楷这是……不要命了吗……”有工人喃喃自语道。
NPC们并不认为秦非把瓶子铲飞便意味着自救成功。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摆脱鬼怪的控制，那鬼还是鬼吗？
众人在敬佩的同时齐齐退后几步，离秦非更远了。
秦非面色不改，仍旧站在陶泥池前, 一下接着一下, 有节奏地翻搅着池中的泥浆。
眼前的池子中本来就藏着一个鬼，秦非能够感觉到，刚才那个瓶子滚进去以后, 正在和池中原本的鬼物纠缠着。
两股僵持不下的力道顺着搅拌铲传来, 秦非隔岸观火，时不时拉个偏架。
感觉瓶子快挣脱出来时, 秦非就一铲将它按下去，感觉瓶子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又再将它铲上来一些透透气。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了下班时间，池子里已经好久没有动静了。
秦非不禁有些担忧, 这两个鬼，不会一不小心把自己累死了吧？
因为晚上有露天电影, 车间里的NPC们刚一下工就疯狂朝食堂涌去。
根据于周楷的笔记, 秦非可以做出判断, 于周楷为人有些孤僻, 在厂子里没什么朋友。
但固定的饭搭子还是有几个的，正是中午和秦非同桌吃饭的那几名NPC。
中午下工的时候, 几个NPC是主动找上秦非的，可现在却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了一样，径直路过他的身边，看也不看他一眼，甚至加快了脚步，仿佛生怕他追上来。
秦非全无所谓。
他一铲掀飞瓶子鬼的事，一下午时间早就传遍了整个二车间，并且可以预料，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厂区。
不出意外的话，之后几天直到怪谈结束，都不会活的、正常的NPC愿意搭理他。
但这也不见得是坏事。
于周楷在工友们惊恐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超然模样。
晚餐秦非是一个人吃的，猪肉白菜水饺，外加一碗小米南瓜粥。
没了愁眉苦脸的NPC们在身旁碍眼，秦非这顿饭吃得格外舒适。
这副本别的不说，住宿和伙食确实都很不错，虽然算不上多么丰盛豪华，可也简单干净。
晚餐结束，黑羽玩家在操场汇合。
瓷器厂操场不小，铺着十分具有年代感的煤渣跑道。
此刻已经入夜，操场上黑咕隆咚的，玩家们这才注意到，这座厂子夜里似乎不亮路灯。
虽然很暗，但气氛倒是还好，因为参与夜间露天电影放映活动的工人很多。
据谢惊天所言，厂子对这类大型活动的参与有硬性指标规定，虽然NPC并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却不得不出席。
玩家们混迹在NPC之间，默默观察着这些白天没机会近距离接触的人。
电影放映很快开始，杂乱的人声平歇下去。
珈兰趁机打开通讯道具：“我打听到了一些事，刚好和大家讲一讲。”
“就像惊天之前查到的那样，这座瓷器厂里的怪事是从半年前开始出现的。
半年前的夏天，厂子里突然有四五个人接连失踪不见，也是从那时起，厂里的工人们之间开始流传起一种传闻。
厂里闹鬼。”
“据说，鬼会附身在厂里生产最多的一种货品，也就是装饰瓷瓶上。
被附身的瓷瓶被工人们视为不祥之物，他们认为，活人只要和这种瓷瓶接触，就会被抓去当替死鬼，这就是之前那些人失踪的原因。”
“装饰瓷瓶本来是这座厂子的主要盈利来源，但因为工人们情绪过激，厂方不得不在三个月前全线停止了装饰瓷瓶的生产，并将之前的库存一次性全部贱卖。”
“所以，如果大家在厂区范围内的任何一处见到装饰瓷瓶，最好都多加留意，或许会对我挖掘怪谈背景有所帮助。”
“不过这传闻有点玄乎，准确性还需再去验证。”珈兰颇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由于工人们对鬼大多避而不谈，打探消息难度很高，正面询问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NPC们只会支支吾吾，问得急了宁愿直接翻脸走人。
这些信息还是珈兰动用了技能与道具，在NPC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才问出来的。
黑羽的玩家们默默消化着副会长给出的线索，正在这时，却突然有人出声：“传闻是真的。”
一言出，好几个玩家顿时睁大了眼。
说话的人是秦非。
操场中心，正对荧幕的位置，秦非正饶有兴味地坐在板凳上看电影。
一张长条凳正常来说可以坐六个人，在这种人挤人的时候，甚至可以挤下八个。
可秦非所坐的板凳却只坐了四个人。
秦非独占一侧，另一侧坐了三个人，像三只鹌鹑一样挤在一起，和秦非之间足足空出三个人的身位。
青年下颌微扬，看似目光炯炯地盯着在放映的电影，实际却借由捂嘴咳嗽的动作挡住了嘴唇，趁机对着道具那头的黑羽玩家们道：
“瓶子鬼，我下午已经看到了。”
黑羽众人：？？？
谢惊天正装模作样地端着茶缸喝水，闻言差点把自己呛到：“你看到了？？”
进展这么快的吗？他们才刚打听出一点线索，小秦怎么就已经和怪正面开战了？
秦非道：“嗯，瓶子鬼在二车间现身了，一出现就直接冲着我来。”
路诚急道：“然后呢？”
他下午每隔一会儿，便操纵着藤蔓去二车间溜一圈，此时简直有些怀疑自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错过这么重要的内容。
路诚不知道的是，秦非解决问题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一共不过只花了几秒钟。
秦非毫无隐瞒，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合盘托出：“瓶子向我过来的时候，我把那它一铲子铲进了陶泥池里。
我跟你们说过的，那池子里本来就有点不对劲，下午两个鬼就一直在池子里打架。”
现在他这个搅浑水的提前撤退，也不知那二鬼有没有在夜色中分出个高下？
弥羊瞠目结舌。
中午在食堂时，他已经与秦非互通过信息，将NPC陈大透露给自己的消息全部同步给了秦非。
说那些时，弥羊叮嘱了秦非注意安全，同时也告诫了他，让他想想办法，把这消息瞒住。
在弥羊看来，目前厂内知道于周楷被“ta”盯上的人还不算多，所以小秦在厂里的处境还算可以。
可一旦消息传开，小秦必然举步维艰，对他后续的怪谈探索很不利。
没想到小秦不仅没听自己的，反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虽没将原本被鬼纠缠的事说出去，却和新鬼光明正大地对上了。
此时距离电影开播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秦非身旁的空位越来越大。
一个，两个，三个。
坐在秦非旁边的NPC们悄无声息地转移了阵地。
如果不是秦非反应及时，在最后一个NPC悄然起身的瞬间，他只怕会因为长条凳失去重心而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秦非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着那些NPC们一个接一个走到放映场边缘，和负责登记的人说了几句后便鬼鬼祟祟地离开。
看的方向，似乎并不是要回宿舍去。
他们要去哪里？
在前后npc惊恐交织的瞩目下，秦非面对微笑地站起身来，顺着先前几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糊弄登记NPC是很简单的事，秦非随机找了个工具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在被登记员拦下来询问离场原因时，秦非以一句“和前面那个一样”结束了对话。
那人出去后的方向，和之前二车间那几个是相同的。
秦非索性一直跟着他朝前走去。
绕过黑黢黢的操场，又穿过一条小道。
俩人顺利来到了一个……
气味不太美妙的地方。
秦非挑起半边眉毛看着眼前排队的公厕，表情一言难尽。
公厕前面聚了不少人。
操场人多，电影内容又无聊，工人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违规回宿舍，宁愿找个借口去厕所，躲到这边来抽烟。
秦非的视线在人群中穿寻一圈，落在了蹲在角落的三个人身上。
那是刚才和秦非坐一张凳子的三个NPC，三人一人嘴里叼了个烟屁股，愁容满面。
“你们说，咱们和于——咳咳一个板凳，会不会被他……？”最左边那个痛苦地抹了把脸。
他旁边那人烦躁地挥了挥手：“别说了，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个吗？不提还可能躲过，提多了我们就完了。”
“真衰，怎么偏偏被分到和那个衰鬼一条凳子！”最右边那人也唉声叹气。
虽然明知此时最好完全避开这个话题，可人在极度慌乱的时候又怎么控制得住自己？
“你说，谁是衰鬼？”
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音色中含了几分好奇。
NPC正烦着，下意识地回过头：“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
他没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惊恐万状地瞪着面前那张过于凑近、已至于放大了好几倍的俊脸。

市立第三瓷器厂操场的厕所旁, 爆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惨叫！
隔着一堵砖墙，厕所里传来“砰”的一声，随后是某个不知名NPC的愤怒嚎声：“哪个缺德带冒烟的, 在厕所外面吓唬人？！！”
吓得他没蹲稳，一屁股坐到茅坑里去了！
火冒三丈的NPC裤腰带都没系就从厕所里冲了出来，可却没抓到人，因为罪魁祸首早已被秦非拉着躲到了砖墙后面。
这地方是附近的视觉死角，NPC转了三圈没能找到始作俑者，只得愤怒地捂着屁股离开。
砖墙后面, 接连遭受重创的NPC丁天宇被秦非捂着嘴, 身旁是他的两个同伴。
刚才还和丁天宇同仇敌忾的同伴们，目光扫过秦非，又扫过秦非。
然后不带丝毫犹地转头跑了, 留下两个快到模糊的背影。
丁天宇：？？？？
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没什么。
但你们能不能稍微遮掩一下, 不要把绝情表现得这么明显？
而且，于周楷, 快点把你的手拿开，我快喘不上气了！！
丁天宇：“呜呜——呜呜呜！！”
发现手下NPC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大，秦非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把对方捂得直翻白眼。
“啊, 抱歉。”他抽回手，在身侧的衣摆上擦了擦, 面带歉意地解释, “事急从权, 你不会介意吧？”
丁天宇：“……”
我介意！很介意！！但是我敢说吗？
丁天宇吞了下口水, 连看都不敢多看秦非一眼，敷衍般摇了下头后便转身想逃。
秦非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 也早在来之前便想好了应对措施。
青年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双手抱臂，看着丁天宇朝前跑出几步后突兀地刹住脚。
“这是……”丁天宇愕然看着地面。
水泥地面上正在清晰地浮现出一连串小脚印，一个接着一个。
深色印痕犹如一串盛开的梅花，将丁天宇包裹起来。
那串脚印仿佛一道禁区的分割线，丁天宇忽然再也不敢他处一步，回头惊恐万状地望向秦非，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空无一物的地面怎么可能突然出现一串人类的脚印？
这脚印还小得出奇，几乎只有成年人半个巴掌大，一看就不是正常人类能制造出的痕迹。
秦非上前一步，拍了下丁天宇的肩：“哥们儿，别怕。”
丁天宇肉眼可见地非常怕。
秦非完全能看出来，因为丁天宇对他的好感度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从原本的0%直线下滑到了-10%。
NPC的好感度变成了负数，但秦非一点也不在意。对方喜不喜欢他不重要，只要能老实一点，认真听他说话就行了。
秦非对丁天宇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商量般说道：“你看，你躲了我这么久，现在也躲不掉了，不如咱们好好聊几句？”
丁天宇咧开嘴，也回了个笑，只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一方面是因为鬼婴那串足以吓死人的脚印让他不敢跑了。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于周楷对他摸也摸了、拽也拽了，真有什么鬼气，也都该传到他头上了。
那他还跑个屁？
“你想和我说什么？”丁天宇满脸都是欲哭无泪。
矮墙背后人来人往，不时有上厕所和抽烟的工人路过。
没人知道，墙的这头躲了两个大胆狂徒，正在聊着足以令所有人闻之色变的话题……
半小时后。
地上又积了一堆烟屁股，全是丁天宇抽的。
丁天宇工资不高，平时抽烟挺节省，今天他把自己之后一个礼拜的存量全部消灭完了。
他觉得，自己再不抓紧一点享受，可能就没命享受，只能把遗产全都带进棺材里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次性全都问完吧。”就这么会儿功夫，丁天宇嗓子都哑了，他闭上眼，一副慷慨赴死的英勇模样。
于周楷刚才拽着他聊了整整半小时，全是他平时想都不敢多想的事。
那些“鬼”啊、“死”啊之类的字，接二连三，像是不要钱似的从于周楷嘴里往外蹦。
丁天宇满脸痛苦，秦非却笑得很是开心。
从丁天宇口中，秦非打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事。
正如珈兰之前给出的信息那样，市立三厂里的怪事的确是从半年开始的。
鬼怪附身在瓷瓶上，随机出现的工厂各处，寻找下手目标。
被选中的工人会在几天之内离奇消失，或是。
“厂子里登记的都是失踪，但其实，有很多人都自杀了。”丁天宇的烟已经快要烧到手指，但他浑然未觉。
“跳人工湖淹死的，跳楼的，还有……”
他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打碎瓷器、用碎片割喉的。”
千奇百怪，什么样的死法都有。
那个用瓷片割喉的人就是二车间的工人，丁天宇几个月前旁观了那人的死亡全过程，那鲜血喷涌的残酷画面始终环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瓷瓶鬼不止一个。
“那些瓶子上画着不同的花纹，每个不同的瓶子都对应着不同的鬼，纠缠活人的方式也各不相同。”丁天宇道，“没人知道一共有多少种不同的鬼，但我们可以确定，这些鬼可以感觉到人与他们之间的联系。”
接近被鬼缠上的人、或仅仅只是谈论与鬼相关的事，都会让这种联系变强。
导致的后果，就是成为又一个被鬼选中的目标。
被鬼缠上是无解的，缠上后只有两种结局：死，或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你们为什么不跑？”秦非道。
什么工作比小命来得还要重要？
丁天宇唉声叹气：“谁不想跑？我们那是跑不掉！”
早在最开始两起死亡事件发生以后，就有工人想要跑路。
可只要提出辞职，就会马上成为鬼怪的下一个猎物。
直接旷工回家也是一样。
“瓷瓶会跟着人走。”丁天宇道，“有人跑回家，却在随身携带的行李里发现了瓷瓶。
过了七天，他老婆打来电话，说他在自家楼下被楼上掉下来的花瓶砸死了。”
再后来就没人敢跑了。
鬼怪好像正在将工厂圈禁成一个与外界隔离的猎场。
至于诡异瓷瓶出现在厂子里的缘由，这个丁天宇是真的不清楚。
“这些事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丁天宇苦笑，“就算你真的不知道，又非要打听干什么？”
秦非指了指不远处，鬼婴留下的那串脚印：“当然是为了自救啊。”
他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借口：“大家不讨论鬼的事，是因为不想被鬼缠上。我都已经被鬼缠上了，还怕什么？”
丁天宇难以置信地瞪着秦非。
“你为了自救就要拖我下水？”他真恨不得给面前这个缺德玩意两拳，“你还是不是人啊你？”
秦非笑得阳光灿烂。
他也不想的。
可那不是没办法吗？
秦非的计划很简单：
既然这个怪谈对玩家获得信息的渠道加以了限制，那玩家就该自己想办法，将限制解开。
大家都想在不触及NPC底线的情况下，旁敲侧击地问出工厂诡异事件的相关线索。
但这样无疑是陷入了怪谈给予的陷阱。
怪谈设置这样的阻碍，就是为了拖慢玩家的潼关进程，秦非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NPC不愿意说？
没关系，他可以让他们不得不说。
就像现在这样。
“你别怕。”秦非宽慰着面前的NPC，“我是想着，再厉害的鬼都有弱点，只要我们能弄清鬼的来源，或许就可以找到制约它的方式，这样大家都可以活下去。”
丁天宇一点也不信他说的屁话。
“人怎么可能斗得过鬼？”他睨了秦非一眼。
不过话虽如此，丁天宇眼中却闪烁着微不可查的希冀。
于周楷，这家伙看起来真的不太一样。
工厂里的怪事发生了一桩又一桩，被鬼缠上的人是什么表现，大家都清楚的很。
恐慌的，害怕的，精神失常的。
什么样的都有。
反正都不是于周楷这样。
面前的青年，他看上去过于冷静，也过于轻松，仿佛鬼怪与死亡，对他来说只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鬼也没什么好怕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秦非安抚着这个强行被自己拉到了同一战线的战友。
他这说的绝对是大实话，于周楷是什么时候被鬼缠上的，秦非也不太清楚，可秦非在怪谈里呆了一整天，那鬼连他一根毫毛也没能伤到。
可不就是没什么好怕？
“你要是真被鬼缠上了，就来找我，我帮你。”秦非打下包票。
两个鬼相互碰撞，说不定能擦出别样的火花。
就像今天下午在二车间的陶泥池子里那样。
“嗐，到时候再说吧。”丁天宇挥了挥手，一步三颤地走了。
秦非却并没有立马离开。
操场那边有黑羽的人盯着，不需要他急着赶回去，反倒是厕所这里。
厕所边上，实在是个谈谈八卦的风水宝地。
怀揣着偷听的打算，秦非目送着丁天宇离开，又转身混进了前面聚集的人群里。

秦非刺探情报的计划实施得不太顺利, 这也是可以预见的。
毕竟，与鬼相关的内容在整个厂子里都是禁忌。
除非是如丁天宇那三个一样，已经半只脚踏入鬼怪怀抱、因而乱了阵脚的人, 否则一般工人绝不可能主动提及相关话题。
秦非在附近走了一圈，毫无所获，重新转回公厕正门前。
操场这边的工作是个修建的破破烂烂的水泥小屋，分成左右两个开间，分别是男厕和女厕。
市立三厂里男工比女工多，因此女厕那边人烟稀落, 反倒是男厕不时有人出入。
男厕门口贴了张打印出来的A4纸。
【操场东边厕所使用指南】
1.操场厕所为市立三厂后勤处修建的公共厕所, 开放时间为早7:00~晚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