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意识到,梦中的许多场景他都不是第一次见到。
上个副本结束后,秦非进入那个黑暗空间时,在碎成一片片的空间壁里,他也曾见到过不少和梦境相互重叠的画面。
同样的画面,在不同地点交错出现。
仿佛在刻意强化着某种暗示:
那不是梦。
可假如那真的不是梦,而是秦非曾亲身经历过的,他又什么想不起来了?
一丁点也想不起来。
梦境结束后,做梦时随之而来的本就不算深刻的情绪波动也迅速退潮。
秦非重新变回了那个永远处变不惊的青年,但他的喉头莫名干涩,有种微妙的怅然若失。
就好像丢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弥羊。”秦非忽然抬眸,盯住对面人的眼睛,“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
“蛤?”弥羊看着秦非目光涣散地发了半晌呆,又突然抛出了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给出了一个非常精确的答案:“两年多了,两年零4个月18天。”
“那。”
秦非的语气中明显染上了一种迟疑,弥羊几乎从未听见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那你——”秦非顿了顿,似乎无法正常地组织好语言。
他的确对梦境中的那些碎片极为感兴趣。
但是,如果要去询问旁人,又该如何开口呢?
问,你以前有没有在副本里见过我?
答案当然是没有。
如果有的话,弥羊根本不可能一直毫无反应。
秦非心中隐约有一种预感,假如他所看见的,真的是他失去的一部分记忆。
既然他的记忆可以消失。
那别人的也一样可以。
想要知道真相,途径恐怕仅有两种。
一是下次见到污染源时,直接问祂。
二则是,找出造成这一切的源头。
至于罪魁祸首。
虽然没有丝毫证据,可秦非却已然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
除了系统,又有谁能有如此巨大的能量?
弥羊:“……”
眼看秦非好不容易回过神,才和他说了一句话,注意力就又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弥羊觉得,秦非一定是还没有从虚弱中恢复过来。
在弥羊看来,既然秦非不愿意讲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那就不说好了。
规则世界中本来就是充满着秘密的,即使是朋友、队友,相互之间也总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弥羊伸手拍拍亲非的肩:“再回去休息休息吧。”
秦非也觉得,自己可能还是要再休息一下。
在旁人看来他是倒头昏睡了三天,可实际上,连着做了三天梦,秦非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和骨头都在痛,比连着在副本里跑酷三天还要累。
他确实需要一场真正的睡眠。
“嗯。”秦非顺从地点头,站起身来。
“对了。”在即将离开客厅之前,他顿住脚步,仿佛不经意般询问,“家里还有多余的被褥和床单吗?”
这间房子明明是秦非的,可他对家里的布置,却还不如弥羊一个偶尔来借住的熟悉。
秦非所熟知的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一方区域。
他的卧室,哪怕被人翻动了一页纸他都能够发现。
而除了卧室以外的,别墅内的其他地方,于秦非而言,则和一个陌生的旅馆也所差无多。
弥羊点点头:“有啊,管家之前在储藏室里放了好几套呢。”
别墅面积大,主卧侧卧客卧一大堆,每间房都有一套标配的床品。
秦非这栋房子一共也只收拾了四个房间出来,剩下还有三四套床单被褥,都是崭新没开封过的。
那边林业听到秦非这样问,已经非常上道地帮他将东西抱来了。
鉴于秦非现在还是个柔弱的病美人,三人直接将他一路护送到了卧室门口。
母爱泛滥的羊妈妈甚至差点就要闯进去,替秦非将被子铺好。
却被秦非态度十分强硬地拦在了外面。
“回去吧。”青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这样道。
受到驱逐的弥羊摸了摸鼻子,眼巴巴地应道:“好吧,那晚安。”
秦非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就黑了,虽然时间还不算晚,但说一句晚安也没问题。
“晚安。”
秦非压在门把手上的指关节紧了紧,不动声色地将房门合拢。
转过身的瞬间,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跃然于眼帘。
污染源站在房间一角。
祂看见秦非,蓝色的眸中闪过一丝波澜:“你回来了。”
秦非:“……”
笑不出来。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即使污染源不是人,也应该遵循这条守则。
幸好秦非也不是什么一般人,否则高低是得被吓出点毛病来。
可怜的公主殿下现在一看见污染源的脸,满脑子就开始冒出一幕又一幕少儿不宜的画面。
秦非眼皮跳个不停。
既连做三晚X梦以后,又一件无比荒谬的事发生了。
秦非搞不懂,污染源这样偷偷摸摸连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声,就侵入别人卧室的家伙。
是怎么好意思在他推门进来时,如此自然而然地说出“你回来了”这句话的。
秦非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中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丁点不易察觉的心虚:“你怎么在这里?”
卧室里没有开灯,污染源半边身体都隐没在窗户旁的阴影中,祂似乎不是太明白秦非的意思,轻轻偏了偏头,迟疑道:“我……一直在这里啊。”
祂一直在这里。
上个副本结束后,秦非来到污染源的空间,可空间却忽然失去了秩序。
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污染源在瞬息之间与自己的空间切断了联系。
其实秦非真正在空间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空间与本体本就是一体同源,片刻过后,污染源便重新回到了空间里,只是那时秦非已经进入了结算空间。
“你是说,那个黑暗空间是属于你的?”
秦非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是。”污染源道,“就像我们找到的那些灵魂碎片一样,空间是我的领域,也是属于我的一部分。”
属于污染源的一部分。
秦非忽然意识到,他在黑暗空间中看到的,那些和他的梦境有所重叠的画面。
极有可能是属于污染源的记忆。
“你有想起什么来吗?”秦非试探着询问。
他记得,污染源之前曾经说过,对于过往的一切,祂全都不记得了。
在污染源的印象中,记忆中残留的仅有黑暗。
祂就像是生于不可名状的世界深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会不断地在无数副本世界间巡回往返,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新的污染和怪谈。
但同时。
污染源却又很确定,这种感觉并不真实。
污染源一清二楚,那些错觉全是系统强加给他的。
祂是有过去的。
无论一个人的记忆再怎样被扭曲,被隐藏,只要事情曾经真正发生过,就必定会有迹可循。
所以,当黑暗空间发生震荡时,出现的那些画面,是否正时污染源记忆的一部分?
既然秦非能够在梦中的画面里看见污染源。
那么污染源的记忆中也存在着秦非,就是一件无比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秦非追问的有些急迫:“你之前和我说过,系统藏起了你的四块灵魂碎片,现在应该已经找齐三块了吧?”
在狼人社区那面铜镜所联通的失落之海。
在雪山的虫巢深处。
还有创世之船上的那个少年。
只剩最后一块了,拼图马上就要完成了。
污染源的记忆有没有恢复?
很可惜,秦非没能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没有。”
记忆依旧空白一片。
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祂对面前的青年有了更为清晰的感知,祂十分清楚地明白,他们曾经是熟悉的。
祂之于他,甚至比对自己更加熟悉。
可除此以外,污染源仍旧什么也没有回想起来。
即使已经只剩最后一小片,残破的灵魂依旧是残破的,并不完整。
秦非有点失望,在失望之余,又微微松的口气。
怎么说呢……假如污染源和他一样,想起了一堆乱七八糟少儿不宜的画面,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非从回到房间以后,就一直抱着一堆被褥,他尖尖的下巴抵在被子上面,蓬松的发丝和棉被将他的脸衬得仅剩巴掌大。
或许是因为他以这样的姿态在门旁边站了太久。
污染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无师自通地开始做一种非常不符合他身份的事。
他迈着长腿,两步跨至床前,伸手就要去掀秦非的被子。
菲菲:!!!!!
公主瞳孔地震:“住手啊!!!”
公主的闺房是你能乱动的吗?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青年差点没瞬间化身尖叫鸡,如同一阵旋风般刮到床前,一把拍开污染源的手。
男人身形微滞,默默无声地将手收回,可怜又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我想帮你铺床。”
秦非斩钉截铁:“用不着。”
污染源:“那——”
秦非在祂话未说完时便先行打断:“你什么也不用做,如果真的想做什么,就先走吧。”
秦非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污染源,可他也知道,污染源肯定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既然如此,祂还不如赶紧消失在他面前,现在秦非一看见污染源的脸心里就堵得慌。
污染源连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都不清楚。
被凶了一顿,祂也不生气。
祂抿着唇,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
像是想用实际动作解释,自己无意侵入属于秦非的领地。
“那我走了。”祂干巴巴地说道。
秦非抬起手挥了挥,不带半分留恋:“好的,再见——等等。”
秦非的目光带上了几许怀疑:“你要走到哪里去?”
虽然污染源说过,在中心城中是灯下黑,祂不会轻易被系统发现。
但毫无疑问,祂这样一个不能见光的存在,也是不可能随处乱走的。
所以他要走也只能是……
“回戒指里去。”污染源回答的理所当然。
秦非:“……”
他是真的会心梗。
秦非:“你在戒指里,可以看见外面吗?”
污染源颔首:“可以。”
秦非觉得更怪了,怪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不舒服。
所以,他这三天里躺在床上做那种梦的时候,污染源其实都在戒指里看着他?
变态吧!!!
小秦默默咬牙切齿。
就像是看穿了秦非在想什么,污染源在这一整个晚上,终于说出了一句颇为合他心意的话:“不过,我不能在戒指里待太久。”
祂望着秦非的眼睛,仿佛是在揣摩着对方的想法:“我马上就要出发,去找第四块碎片了。”
第四块,也是最后一块碎片。
“系统藏得很深,估计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找到的。”污染源眉心微蹙。
“你的下一场副本在什么时候?”
秦非:“大概再过一礼拜。”
“我明白了。”污染源颔首,“我可能暂时要离开一阵子,下个副本开始的时候,我会再回来的。”
秦非蓦地松了口气:“好。”
赶紧走。
秦非这边没有一点问题。
假如染源现在回到戒指里,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阻碍,一想到戒指中藏了这么大一个人,秦非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绝对会失眠。
污染源的眼底染上些许笑意。
祂明明是被秦非轰走的,可是却显得非常心甘情愿。
祂好像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又怕秦非不想听,在原地站定片刻,身形微闪,如一缕烟雾般消散不见了。
密闭没有开窗的房间中,一抹风刮过秦非身边,擦过他的脸颊,就像落下了一枚轻柔的吻。
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
许久未修剪的额发显得有些过长,遮住了他的眼睛,浅色的瞳孔流光闪烁,令人全然猜不透他此刻脑海中在思索些什么。
他将怀里的被子扔在床上,又把床上原本的被褥掀起,直接丢在了地上。
然后,他在床边坐下了。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秦非和污染源、以及戒指之间的联系似乎变得愈加密切了。
现在,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污染源是不是存在于戒指里。
污染源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祂说走了,就是真的走了。
戒指中空空如也,房间里也只剩下了秦非一个人。
秦非长长地舒了口气。
头脑中一片混乱,青年无意识地旋转着手指上的戒指。
他觉得,自己似乎身处于一个巨大的谜团中,并且这谜团正在变得越来越大,逐渐侵蚀了他周遭的一切。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笃、笃、笃。”
卧室门口,传来有节奏的三声敲击。
秦非下意识的以为,来人是弥羊,或者林业萧霄。
但当这个念头浮现在脑中的那一刹那,秦非立即便反应过来。
事情有点不对。
在敲门声响起之前,秦非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说话声,脚步声。
通通没有。
门外的来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传来。
秦非眸色微沉。
他盯着门看了一会儿,动作轻缓地起身,走到窗边。
他的卧室在二楼,不高,拉开窗,外面就是别墅的后花园。
但现在,当秦非打开窗向下望时,他并没有看见楼下那一排熟悉的,被别墅管家NPC修剪成了滚圆形的灌木。
他只看见了一片漆黑。
有某种东西,将他的房间隔绝起来了,秦飞瞬间确定。
如此大费周章的深夜造访,来人会是谁?
秦非首先想到的是蝴蝶,可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不会是蝴蝶。
以蝴蝶一贯的作风,倘若他能有机会完成这样一场绝妙的包围,恐怕早已派手下踹门而入,再踩着他那锃亮的黑色高筒皮靴,堂而皇之地站在秦非的面前了。
“笃、笃、笃。”
外面的敲门声第三次响起,节奏不变,依旧不急不缓。
这位前来拜访的客人似乎极其富有耐性,并且十分愿意在秦非身上耗费时间。
每一次敲门,都间隔着一模一样的时常。
秦非坐回床沿边。
他试图呼唤鬼婴出门看看情况,可出人意料的是,就连鬼婴都无法突破这间卧室如今的屏障。
连鬼婴一个NPC都出不去。
要指望可能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弥羊萧霄他们发现异样来救自己,似乎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在敲门声第五次响起的时候,秦非起身,动作不紧不慢地来到门边。
在夜晚的中心城中遇到这样一件事,无论是谁,恐怕都会产生十分激烈的反应,可秦非却异常平静。
他打开门,走廊上的穿堂风吹拂着他的衣摆。
秦非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青年纤长的睫毛上扬,眼底闪过一丝清浅的诧异。
“是你?”
门外并非秦非所熟悉的走廊, 而是一片如虚无般的昏沉黑暗。
在黑暗中,一道清瘦的身影静静立于门前。
少年紧阖着双眼,皮肤苍白毫无血色, 长发散落在肩头。
秦非看着他,沉默了三秒,精准唤出他的名字:“岑叁鸦。”
黑羽公会的高层,在玩家中声名大噪,行事却一向低调神秘,鲜少出现在人前。
秦非在雪山副本中和他打过一次交道。
在那个副本里, 岑叁鸦从头到尾一直表现出了一种置身事外的气质。
除了偶然的一两次以外, 秦非完全没能体会到对方如传言中,那鬼神在世般的预知能力。
但这并不代表岑叁鸦弱。
恰恰相反,假如岑叁鸦名不副实, 那么以他那脆皮到随便来个人就能捏死的身体状况, 在无数场直播里,恐怕早就投胎不知道多少次了。
岑叁鸦深夜突然出现在秦非的卧室门口, 属实有点出人意料。
上次的副本中,对方并没有对秦非表现出过高的关注度,一如他身为明星高玩的身份,举手投足都带着股若即若离。
秦非微微偏过头:“有事?”
能有什么事?
面对秦非的询问, 岑叁鸦没有睁眼,也没有动。
他只是忽然开口, 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创世之船C1副本里的那个人, 是你。”
他用的是肯定的句式。
秦非微微扬眉。
难道岑叁鸦也在副本里, 被他耍了, 所以特意来兴师问罪?
但这不可能。
秦非对于见过一面的人都会有印象,更何况岑叁鸦是个个人特征极为鲜明的存在。
假如他也在副本中, 即使全程佩戴动物头套,秦非也没理由认不出来。
直播预选赛的视频记录是公开的,任何玩家支付一定积分都能观看回放。
虽然秦非在副本中完全掩藏了自己的体貌特征,可如若有十分敏锐、又和他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通过秦非在副本里说话的语气、行事方式、以及使用过天赋技能从而露出了破绽的弥羊等细节,要想认出他来,不算难事。
恰好,站在他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秦非没接岑叁鸦的话,而是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青年背倚在门边,双手抱臂,长腿交叠,姿态闲适:“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秦非已经可以确定,对方一定是对他有所图谋。
岑叁鸦既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么大晚上出现,开场便抛出秦非的秘密,目的只可能是——威胁。
岑叁鸦没有明说,不过秦非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就是那个人人喊打的猫玩家,这件事,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若非有所图谋,无需使用威胁这样迂回曲折的方式达成目的。
岑参鸦来找他,一定是有事。
并且是一些无法用武力强迫完成的事。
这桩事情很可能困扰了对方很久,也就是说,岑叁鸦,或者黑羽公会,已经盯上秦非不少时日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一直没有找上门来。
正因如此,当岑叁鸦发现预选赛中的猫咪玩家就是秦非时,才会如同突然揪住了秦非的尾巴一般,兴冲冲地深夜来堵他的门。
有求于人还这样嚣张。
不愧是排名第一的大公会。
秦非意味深长地望着岑叁鸦,眼神直接将对面弄得怔了一瞬。
寻常人半夜被人堵门,肯定早就如临大敌,但房间内的那人却从头到尾都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如此云淡风轻的反应打乱了岑叁鸦的预测,门外的少年静默了片刻,颔首退开几步。
当秦非从卧室门内走出来的一瞬间,周遭的黑暗如水流般退散。
出现在秦非眼前的不是他所熟悉的别墅过道,而是一条他从未见过的走廊。
虽然岑叁鸦没有说,不过秦非十分清楚地意识到,他来到了黑羽公会里。
在中心城中,玩家几乎所有的天赋技能都无法使用,秦非不清楚岑叁鸦是如何让他从卧室一步跨到黑羽公会来的,这让秦非不由得啧啧称奇。
还真是厉害。
岑叁鸦用的应该是道具,这道具想必不好弄吧?
要是蝴蝶能弄到这种东西,上次在D级生活区时,秦非估计已经被他逮住了。
秦非跟着岑叁鸦的脚步,穿行在走廊中。
走廊挑高极高,超过五米,脚下的黑色大理石光可鉴人。
走廊两侧悬挂着一幅幅挂画,画中的内容充斥着荒诞、血腥和怪异。
秦非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隐约意识到,画里这些似乎全是副本世界的场景。
“这是艾达的画。”
岑叁鸦顺着秦非的视线仰起头。
回到公会后,岑叁鸦比在外面时稍微话多了些,也多了些人气。
不过只有一点点。
他依旧没有睁眼,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这些画和艾达的天赋能力有关……艾达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她一般很少出门,下次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在副本里见到她。”
在说到“一般很少出门”这几个字时,岑叁鸦忽然转身朝向身后,走廊的另一端尽头。
五六个堆叠在一起的脑袋倏忽间缩回拐角后面。
岑叁鸦微微掀起眼皮,给了那边一道警告意味十足的死亡凝视,又重新将眼睛阖上。
其实秦非早就发现了那里躲着人。
毕竟,他们散发出的那种热切到如有实质的眼神,着实令人难以忽视。
看来他果然猜对了,岑叁鸦这一趟是为了黑羽公会走的,并且,这在黑羽内部算不上什么秘密。
“这边。”岑叁鸦带着秦非一路向前。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门,岑叁鸦领着秦非在门口站定,抬手敲了三下,然后直接将门推开。
门开的瞬间,秦非的目光第一时间被屋内的人所吸引。
这是一间集办公室与会议室于一体的屋子,面积很大,正中心摆放着一张长形会议桌,靠角落位置则布置成了办公场合。
此刻,那张办公桌背后,留着一头金发的年轻男人,正随着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站起身来。
男人站在会议桌背后,秦非可以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断定,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他带着纯白色的半截手套,双手撑在桌面上,上半身微微前倾,带着毫不掩饰的急迫。
如果不是有张桌子挡在身前,他恐怕会直接冲到秦非面前来。
“这是我们黑羽的副会长,珈兰。”
岑叁鸦作为整个黑羽公会中唯一和秦非有过接触的人,在这一环节中充当起了主持人。
办公室里提前准备好了椅子,旁边甚至还摆放着张一看就是临时搬来的小桌子,上面摆着水果和饮料。
和岑叁鸦无所不用其极的恐吓手段相比,珈兰副会长对秦非的招待,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礼节周全了。
珈兰穿了件类似于军装的藏青色制服,上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纽到领口,衣领处的褶线分明如刀。
他长了一张轮廓柔和的面孔,戴着无框眼镜。
这种眼镜一般人很难驾驭,一不小心就会戴出一股老干部气质,但在这个人脸上却异乎寻常的合适,丝毫不显得老气。
他微笑着看向秦非,笑容和他的语气一样友善,周身的气度完全可以用高雅清贵来形容。
是个看起来好脾气的笑面虎。
秦非在瞬息之间为对方做下定义。
岑参鸦站在办公室门边,忽然又睁开眼睛,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
他终于意识到,他为什么会在雪山副本里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小秦。
是因为小秦身上,有一种和他们副会长十分相像的气息。
不,这样说也不对。
准确一些,应该是他们副会长看起来有点像小秦——这是岑叁鸦的直觉自动判定的。
像,又不完全像。
珈兰副会长虽然看上去温和,实际上却从未刻意掩藏他温和皮相下的锋利。
公会里那些小崽子们,疯起来连岑叁鸦都敢调戏,面对副会长时,却一个个老实得像鹌鹑一样。
即使副会长从未对他们发过脾气。
小秦却不一样。
小秦的温柔是净润到了骨子里的。
那双清透的琥珀色眼眸流光溢彩,唇角噙着的微笑永远恰到好处,令人一眼便会忍不住地心生好感。
无论何时看向他,都会有一种如沐春风般陶醉的错觉。
对,就是错觉。
如若岑叁鸦不是和秦非近距离接触过,他也一定会被他的表象所欺骗。
但现在,他已经对秦非的内核有了深切而清晰的认识。
这个青年绝对不像他所表现出的那样温润有礼,而是一只实实在在的黑芝麻馅汤圆。
少年若有所思的视线在自家副会长和秦非之间游移了一会儿,然后他上前,同珈兰耳语了几句。
秦非坐在会议室里,眼睁睁地看着珈兰的神色几经变幻。
珈兰望着岑叁鸦,咬了咬牙,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转而重新看向秦非时,眼神里已经带了点心虚。
第一大公会的副会长对自己心虚。
秦非必须承认,这种体验还蛮新奇的。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邀请你来到黑羽公会。”
假如让外人看见珈兰副会长如此低声下气地给人道歉,一定会大吃一惊。
但现在,这一幕就是实实在在地发生着。
哪怕秦非从来到黑羽至今,都未曾对岑叁鸦粗暴的邀请方式表达过不满,珈兰依旧十分自觉地为他鲁莽的下属表达了万分歉意。
他开始解释岑叁鸦出此下策的原因:
“我以个人名义和公会名义给你发过很多次邀请,但你一直没有回应。”
珈兰想见秦非。
就像秦非之前看出来的那样,珈兰已经想了很久了。
但他一直没能见到。
原本珈兰打算亲自上门邀请秦非,可岑叁鸦昨天不知想到了什么,信誓旦旦地说他有办法让小秦心甘情愿跟他一起来公会。
……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办法。
副会长大人看向岑叁鸦的眼光里带了点怨念,他果然不应该指望一个浑身上下不沾一点人气的家伙办出一件人事来。
秦非听到这里迷茫了一下,在短暂的迟疑过后,他调出邮箱,点开了里面的垃圾箱面板。
公主:“……”
在规则世界中心城中,给一个玩家发邮件并不需要太多他本人的信息,因此秦非自从结束第二个副本、登上排行榜以后,每天就都能收到一大堆垃圾邮件。
有想加他好友的、邀请他佳加入公会或作战小队的,甚至还有蝴蝶那边发来的威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