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望着那群人推推挤挤的背影,神色平静,脸上几乎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夜色将他平日清润温和的神色掩去,露出更原初的轮廓来,显得比白天冷峻风了不少:“有什么必要呢?”
他只朝那边看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他们不会相信你的。”
秦非说的自然是大实话。
之前在副本中一直对老玩家们表现出的信赖甚至是攀附的新手们,这次天黑外出,居然没有一个人试图向他们递出橄榄枝。
他们早就不信任他们了。
在秦非将众人从混沌中点醒的那一刹那,那群人就飞快地意识到了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
在如今这个境况下,掌握了信息差就是掌握了生存的命脉。
第七日的村祭需要从剩余的存活玩家中筛选出六人。
可没有人能够判断副本要如何进行筛选。
是完全随机?还是有什么条件?
掌握更多信息的玩家,在最终的生存抉择中无疑会占据巨大优势。
更遑论秦非刚才对谈永的拒不回复,在其他人眼中更是成了他居心叵测的最佳证明。
顺带还将白天出去过的所有玩家都打上了“不是好人”的烙印。
玩家之间的信任度极速降低,所有人都在相互猜忌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假若孙守义贸然上前劝说,不仅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好心,反倒只会将他当作阻碍他们探索副本的绊脚石罢了。
孙守义默默叹了一口气,望着聚集在义庄门口的玩家们,神色写满了复杂。
这个副本里的新人资质普遍不怎么样,心眼倒是一个个都很不少。
不过,秦非此举显然又一次刷新了孙守义对他的认知,
他已经彻底发现了,这个姓秦的神秘年轻人,表面看上去温和内敛、平易近人,实际上内心却冷静而强大到了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
无论是在分析复本信息时的理智,还是面对人性的选择、面对生死的淡然,都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也罢。”孙守义又坐了下来。
其实孙守义也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一想到朝夕相处了两天的人可能要去送死,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不过他也清楚,此时此刻什么也不做才是正确的。
不远处,义庄大门正缓缓合拢,人群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凌乱的脚步声在洒满白色纸钱的地面上摩擦,发出沉重低压的吱嘎声,如同垂暮老人的低声残喘。
萧霄望着那个方向,神情中有一丝难言的复杂:“也许我们就不该告诉他们这些。”
不告诉,他们说不定还能活得久一点。
可现在……也不知道明天天亮的时候还能见到几个。
他顿了顿,生怕秦非误解,解释道:“我不是要怪你的意思。”
秦非却并没有什么所谓,琥珀色的眸底依旧清澈透亮,浑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生死由命。”青年浅色薄唇微扬,语气淡淡道。
虽然,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那几个玩家光是凭借自己的智商,只怕是无论如何也很难逃得过be结局了。
那也没办法,他分享信息本是好意,得到反效果什么的,实在怪不到他头上。
萧霄一愣,没再说什么。
几个老玩家都在原地干坐着,秦非原本正在仰着脸欣赏头顶的月光,余光扫过不远处的人群,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怎么少了一个人?”
秦非诧异地眨眨眼:“下午还有人出去过?”
他们来到副本已经整整两天,到现在为止一共死了两个人,而独自去往坟山的林业行踪不明。
这样算来,应该还剩下十五个人才对。
可减去他们这七个人,前面居然也只剩下了七个人。
还有一个人去哪里了?
听秦非这样问,刘思思齐迟疑着指向义庄一角:“那个…你问的那个人,好像一直在那里。”
刘思思说道:“下午回来时,我听到旁边的人说,那个人这两天一直呆在棺材里。从第一天傍晚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
下午时有玩家去敲了敲他的棺材板,内里只传来了两声虚弱的回应,外头的人也没有把棺盖再掀开过。
那是义庄最靠角落的一具棺材,秦非这两天一直没有多朝那里看,自然也就没有发现里面还躺了一个人。
说起来,大家对那人都有印象,就是第一天来的路上在公交车上近距离接触了司机,然后被吓破胆的壮汉。
进村的路上他曾经说起过,他的名字叫徐阳舒。
“第一天傍晚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吗。”秦非曲指轻扣着地面,半垂着的纤长睫毛在脸上落下一排浓重的阴影,为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增添上一抹神秘难测的旖色。
距离昨日傍晚已经过去整整一日之久。
也就是说,那人从今天早晨起,无论是早餐、早晨玩家之间聚集时的交谈、还是秦非下午回来以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再露过面。
可秦非却一直没有意识到,就像是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个人存在似的。
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不是秦非对自己的观察力有什么超出水平的认知,只是出于职业习惯,秦非对于自己周身环境中细小的变换一向十分敏感,尤其是他直接接触过的人,即使只匆匆见了一面,也会一直留有印象。
可现在,当他再次尝试去回忆徐阳舒的样子时,竟发现已经有些回想不起来了。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身材宽阔的背影。
事实上,徐阳舒一直躲在棺材里,有可能是真的受司机npc影响san值过低,无法正常活动,但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胆小。
——他是从第一天晚餐回来以后才不再露面的,那个时间点,正好是导游公布进一步详细规则、奠定棺材“安全屋”定位的时刻。
对于其他游客而言,起码也应该先掀开棺盖看一看徐阳舒的状况才是。
可所有人却好像都一起忽略了这一点,不约而同地,完全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秦非脑海中对于徐阳舒的印象停滞在了礼堂中的那顿晚餐。
他清楚的记得,晚餐时徐阳舒还一如在大巴车上那样神不守舍,一举一动都需要靠他身旁的玩家提醒才会有所反应。
而离开祠堂以后,秦非就再也没能从脑海中搜寻到徐阳舒的任何痕迹。
或许,是徐舒阳的特殊能力?
诸如篡改他人的记忆,或是令自己存在感降低之类的。
总而言之,人还在义庄里,过去看看便是。
秦非走到那抬棺材旁边,伸手探向棺盖。
没有感受到丝毫阻力,棺盖被顺利推开。
棺材里面静静侧躺着一个人,双眼紧闭,面色苍白中带着青紫,呼吸微弱,额角不断有细汗淌出。
萧霄上前看了一眼,道:“看他这样子,的确是san值掉到临界点以下的模样。”
这副鬼样,要想靠装是很难装出来的。
那种整个人濒临混乱崩溃的解离感,只有真正接触过这类人的玩家才能分辨得出来。
秦非点点头,将棺材盖归回原位。
他正欲说些什么,义庄门口却忽然传来阵阵惊声惨叫,打断了尚未开口的话。
“啊!!啊——”
充满惊惧的嘶喊声划破夜空,令义庄院中几人悚然一惊。
听声音,正是刚刚离开的那几名玩家。
门外传来的叫声短暂又急促,若说是因为被某种东西追赶而发出的却又不太像,相比较而言,倒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惊恐又愕然的东西。
“怎么回事?!”孙守义与程松急急站起身来。
这么短的时间,那些玩家根本走不远,充其量不过能离开义庄大门十几米远罢了。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能够令他们有如此大的反应?
凌散的脚步从门那头传来,杂乱的呼喊声由远及近,隔着一道厚重木门,汇聚成了清晰的话语。
“眼睛!眼睛!”
眼睛?什么眼睛?
秦非讶异地抬眸。
下一瞬,义庄大门被人从外退开。
那七个玩家尖叫着冲进义庄内,与此同时,外头的情景终于清晰地展露于院内人的眼帘之中。
那是一双双巨大而瘆人的血红色眼睛,飞快地浮现在地面上、墙面上、道路两旁的枝干上……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从远处的道路尽头,迅疾异常地向义庄漫卷,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巨人,正握着一只看不见的笔,飞快地、不留任何空白的画着……
那些刚才在外头的玩家就连身上也粘满了红色油彩,看上去骇人极了,此时他们正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义庄门口,一副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摆放的无措模样。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萧霄又惊又怒,皱眉望着门外。
“这是……”秦非神色复杂地望着门口众人,不太情愿地咬牙挤出那行字,“林守英的眼睛。”
这是林守英的眼睛。
那双不允许被直视的眼睛。
神像的眼睛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整个村子里?
“谁知道呢。”秦非轻描淡写地开口,起身走到义庄门边。
外面的村道两侧,守阴村的村民们正面无表情地做着他们自己的市。
洗衣服,晾晒衣物,扫地,交谈,就像这满地赤红色的巨目完全不存在一般。
没有人将这当作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这些巨眼除了看上去可怖渗人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那两个被血色浸染的玩家也没出事,正呆愣愣地站在那里。
“或许,这些巨眼的确算不上什么。”秦非观察半晌,得出了结论,“仅仅只是系统逼迫玩家们加速直播任务进程的一种手段罢了。”
就像秦非之前所说的那样,直播系统不会允许玩家们消极游戏。
副本世界中规则的存在意义不是为了让人“遵守”,而是为了让人“违背”,只有玩家违反了规则,直播才会有看点,才会有戏剧性。
假如一直无人犯规,那还有什么意思?
现在正是如此。
玩家们一直严加注意不去直视神像的眼睛。
所以眼睛就主动来找他们了,想躲都没有地方躲。
那些遍布整个村庄的巨眼,在蔓延到义庄门口时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并没有合拢的大门像是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将门内与门外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规则说了,玩家们不能直视神像的眼睛。
那么,当眼睛不再在神像身上时,这条规则又是否仍旧成立呢?
事已至此,没有人能够妄加揣测。
孙守义与程松望向谈永几人的眼神明晃晃地写出了不满。
若不是他们不管不顾地打开了义庄大门,他们这些原本呆在义庄里的人也不会跟着外面的人一起倒霉。
谈永站在人群前段,脸色尴尬,期期艾艾地看了过来:“现、现在,要怎么办?”
凌娜嗤笑:“你这个人,除了问‘怎么办’,还会不会说点别的?”
“哼。”刀疤低声冷哼。
明明在大巴上时他还曾与谈永一行人为伍,如今看向对方的目光却满是嫌恶与轻视。
程松萧霄等人皆面无表情,谈永再次将目光转移到了看起来最好说话的秦非身上,然而秦非只是意义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并不答话。
其实谈用自己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他只是不愿面对事实。
探索副本的雄心壮志还没有开始就被彻底浇灭,当务之急只剩下一个——
谈永站在原地,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侧身,为孙守义让出一条通往义庄外的路来。
外面那些眼睛,不止他们,院子里的老玩家们也看见了。
自然,坟山,老玩家们也是非去不可。
既然非去不可,那让老玩家们打头阵,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们是新手,本来就应该躲在老手背后。
即使好脾气如孙守义,此时此刻也已经气到快要骂娘了。
秦非抬眸望向眼前的玩家们,面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
谈永在他的注视下渐渐低下头去,整个人僵硬得手足无措,却依旧一动不动。
在生与死的威胁下,丢一点脸算得了什么?
秦非倒是并不在意。
他与其他玩家不同,下午在祠堂里他被黄袍鬼暗算了一波,本来今晚就是要去乱葬岗的,一个人去或是一群人去,倒也没什么区别?
眼下不过晚上八九点钟,若是要去坟场,时间倒是非常宽裕。
秦非也不欲多耽搁,起身迈步便往义庄外走去。
虽然时间还早,可副本情况复杂瞬息万变,这一路上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还是早点将此事了结为好。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向村子西南角行去。
刚才尚算明亮的月光早已消失得分毫不见,天空像是一张漆黑幽深的巨网,将地面上的一切拢入其中,难以逃脱。
村民们早已回了家中,路上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道路两旁,一户户村民门口摆放的蜡烛。
暗红色的蜡烛上,明灭的火光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斜斜投印在地面上,森然若鬼影幢幢。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路旁到处都是石像,密密麻麻遍布所有视线所能触及的方位。
越往村子西南方向走,房屋越是稀疏,最后几乎成了一片空阔的空地。
不远处,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坡安然伫立于黑暗之中。
土坡上,无数林立的阴影交错堆叠。
那是一座又一座墓碑。
看到坟山近在眼前,众人心跳加速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快去找柳树。”
“杨柳树,哪里有杨柳树?”
众人七嘴八舌地嚷着,急着去找柳树却又不敢走远,只在小范围内四下乱窜。
“这里附近明明都光秃秃一片,什么也没有啊。”有人不明就里地喃喃自语。
听到那人说话,谈永忽然脸色一白:“糟糕了,之前导游只是说让我们在这里用当日新折的杨柳枝抽打自己,却并没有说过,杨柳枝就要在这片坟地上摘取。”
他们如今已经站在了这片乱葬岗正中央,这地方地势偏高,放眼望去四下全无遮挡,只有遍地碎石与残缺的墓碑。
光秃秃一片,连草都没长几颗,哪来什么大树?
若是这里根本就没有柳树呢,那他们又要从哪里去找杨柳枝!
就在刚才他还在心中暗自庆幸这条规则不算太为难人。
可现在!
果然,副本是不会对玩家们如此仁慈的。
谈永心中千回百转,抬脚就要往回走。
秦非就站在距离谈永不远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谈永被秦非看得浑身直发毛,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回头,直勾勾盯着秦非问道:“你们几个怎么不动?”
秦非双手抱臂,闻言道:“你以为你能找得到?”
他们不是第一批来这乱葬岗的玩家,若是这关这么好过,昨天那个独自前来名叫林业的少年,今日早就回来了。
那个男孩子虽然初入副本有些慌乱,可总体上来说还是个比较机灵又能下得了决心的人,只要有一丝一毫求生的机会,他都不会轻易放过的。
其实秦非只是在一种十分平静的状态下,说出了一句不带任何情感色彩与批判意味的话,可落在谈永耳中,却毫无疑问成了嘲讽。
“你!”在秦非这里接二连三的受挫,谈永恼羞成怒,大步流星地向远处走去。
几个原本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新手玩家,见到如今这副局面,也不知还该不该继续再跟下去了,脚步踟蹰的站在那里。
看看谈永,又看看秦非,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非眨眨眼,冲那些人笑了笑:“他可真容易生气呀。”
自己不过就是说了一句大实话而已嘛。
难道他没有发现吗?他们自从走进这片乱葬岗般的地界以后,身边的环境与道路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这个副本中幻境层出不穷,在坟山遇见鬼打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果然,谈永气冲冲地一个人越走越远,不过几个呼吸的间隔时间后,却又从众人的视野另一头绕了回来。
这边一群玩家眼睁睁看着他由远及近,又走回众人之间,在抬头看见他们后谈永猛地一怔眼中,尽是茫然。
“嗨呀,不要尴尬,大家都是熟人。”秦非笑眯眯道。
谈永:“……”
本来不怎么尴尬的,被你这样一说,不尴尬好像都过不去了。
谈永拉着脸,不信邪地换了个方向,又向远处走去。
片刻过后,重回原地。
“……”
谈永终于耐不住,黝黑的脸上青筋毕露,愤怒地咬着牙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非耸了耸肩:“我们出不去了。”
萧霄程松等人正在在一块块墓碑之间转来转去,可无论他们怎么转,都没有办法离开这片区域。
副本果然不会给出任何简单的解题方式,这个迷宫一样的场地就是困住他们的方法,假如找不到破解之法,玩家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期将至
“你他妈说什么??”谈永简直难以置信,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确信他没有听错,又抬头直勾勾瞪着秦非。
怎么会有人死到临头还能如此淡定。
谈永一想到今天早上华奇伟惨烈的死状,想到那满地残破的木片、那碎得如齑粉般的尸体和一地血烂的肉泥,便遏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随着秦非的话音落,乱葬岗中的众玩家瞬间混乱一片。
有人跌跌撞撞地摸索,也有人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
“出口!出口到底在哪里!”
“找不到柳树,我们全部都得死!”
凄厉的哭喊声如刺耳哀乐划破苍穹。
谈永头脑发胀,耳边此起彼伏的嘈杂声逐渐汇聚成嗡嗡的轰鸣,他的大脑混沌一片,整个人像是被泡在一桶滚开的沸水中那般焦躁不安。
前方挡路的石碑忽然变得格外刺眼,谈永双目赤红,抬手想要将它推开。
一把搡去,石碑纹丝不动。
谈永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抬脚狠狠踹向那石碑。
“咔嚓!”
一声闷响。
在周围人惊异的目光中,那座石碑上竟然拦腰出现了明显的裂缝,窸窸窣窣的石屑从石碑上掉落下来。
谈永已是惊呆了。
他早已不能正常思考,脚步慌张地向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寸寸诡异的断裂声从石碑上发出,
谈永浑身颤抖如筛糠,全然没注意到,距离他不远处的玩家们看向他的目光中已然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恐惧。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谈永的肩膀。
谈永几乎要闭过气去,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那几个老玩家能够来拉他一把!
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他早已头脑不清地将人得罪完了。
他好后悔!
谈永哆嗦着,缓缓转过头去。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怎样可怖的脸!
青白肿胀的皮肤,渗着血水的眼睛,轻微的腐臭味顺着空气钻入鼻腔。
“啊——!!!”
谈永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夜空,惊得坟地中不知藏匿在何处的乌鸦扑棱着翅膀冲上天际。
与此同时,无数身形悚然可怖的鬼怪从一块块墓碑背后缓缓现形。
无头的女尸、身形僵直吐着长舌的吊死鬼、双眼流血不止目光空洞的……
那些只在传说与噩梦中出现过的生物,此时竟活生生出现在了众玩家眼前,阴森鬼气缭绕,空气被无形的怨念所占据,霎时间阴寒无比。
百鬼夜行,不外乎如此!
下一秒,系统播报的提示音在空阔的坟地上方响起。
【场景任务:区域追逐战——已开启!】
【追逐倒计时:10分钟】
【任务提示:想找到乱葬岗中的老柳树吗?先通过这片土地上主人的考验吧!看啊, 尸鬼们从地底深处爬出来找你们了!】
……“爬”这个字,就很灵性。
秦非望着眼前的场景,眉心不由得轻轻蹙起。
在这片巴掌大的乱葬岗上, 假如按照一块墓碑一个主人的数量计算,此时此刻起码齐聚了二百余个面目狰狞的尸鬼。
它们嘶吼着、咆哮着,连一丝准备时间也不留,向着玩家们聚集的位置冲了过来。
一瞬间,尖叫声四起。
这种情况下,要想坚持十分钟, 实在不算容易。
机械音在夜空中阵阵回荡, 玩家们早已四散奔逃。
这一块块低矮的墓碑完全不足以成为成年人的掩体,所有人只能拔足狂奔,在被一个鬼怪抓住之前, 冲到下一个鬼怪身边。
在如此高强的运动下, 秦非喉间很快涌起一股血腥气,淡淡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
呼吸沉重, 心跳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但他甚至顾不上多喘一口气,只能全心全意地、奋力在一座座石碑间奔跑着。
时间仅仅只过去了两分钟,不到四分之一的游戏进程。
而惨叫声已在乱葬岗四角接连响起。
尸鬼们形色各异, 武力值却无一例外都高得出奇,尖锐的长指甲划破玩家们的皮肉, 不过片刻, 绝望的气息便弥散在整座坟坡。
不能被抓住!
一旦被抓住, 以新手玩家目前手无寸铁的状态, 只会是必死无疑!
乱葬岗正中位置。
谈永的双腿酸软无力,想起身逃跑却又完全使不上劲, 他手脚并用地在地面上刮蹭着,口中是因过分恐惧而变得不成腔调的哭喊声。
不知为何,那些尸鬼们一个都没有向他这边过来。
——除了最开始被他一脚踹出来的那个。
腐烂的脸孔蓦地凑近,裹挟着浓厚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气,压制得谈永分毫动弹不得。黏腻的黑色长发如同一道道绳索,在地面延展着,直至伸长至他的面前。
一点一点,攀附上他的身体。
像是一条毒蛇,在捕捉到猎物后肆意把玩。
不要……不要过来啊!
“啊、啊……”
谈永的嗓子眼中挤出破碎凌乱的叫喊声,他试图摆脱眼前那女鬼的掌控,可竭尽全力后却依旧最多只能动动手指。
不时有玩家从谈永身边跑过,可,一如孙守义先前所预料的那般,没有任何一个人,多看他一眼。
救救我……
救救我……
终于,谈永成功拽住了一个人的裤管:“救救我、我……我站不起来……”
他怀揣着最后的希冀抬起头来。
却在下一瞬被狠狠一脚踢开!
是刀疤。
谈永重重撞在一旁的石块上,几乎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这下,他更跑不动了。
他仍旧想逃,可一丝力也使不上,只能目眦欲裂地僵在原地。
就在不久之前,谈永还曾在心里盘算着,离开坟山后他要再去一次祠堂。
他要去看看,那几个老玩家到底都隐瞒了些什么副本信息。
明明都是在副本中苟且求生的人,凭什么他们就能如此高高在上?
谈永还记得他试图同程松攀谈时,对方表面冷峻的表情底下,那淡漠而又充满不屑的神情。
还有那个秦非——谭谈永一想到自己在他们那里受到的挫败,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可现在,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恐惧,已经成为了占据他脑海的唯一念头。
女鬼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啊!
浑身濡湿的女鬼黑发垂至腰际,纤细如纱却又坚硬似铁,缠绕在谈永的脖颈上,越来越紧,如同一张钢丝绞成的铁网,寸寸划烂他的皮肉。
谈永的惨叫由尖锐逐渐变得断断续续,最后气若游丝地翻起了白眼。
鲜血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渗出,将周遭土地染成猩红一片,他用最后的力量满怀期许地望向四周的黑暗,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所有人都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别人?
秦非在一块块遮挡物间飞速奔跑,不时有突然从地底冒出的鬼物横在秦非身前。
秦非没有武器,也没有攻击性的技能,只能凭藉尚算敏捷的身手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
凄厉的惨叫声由远及近,又越来越轻,秦非在百忙之中抽空朝着谈永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不忍直视地将视线转开。
实在是有点……辣眼睛。
秦非不知道谈永是不是第一个被尸鬼捉住的人,也不知道谈永是不是唯一一个。
但他可以确定以及肯定,谈永绝对是下场最惨烈的那一个。
那极具视觉刺激的画面反倒意外刺激到了秦非的逃命潜能,青年的步速再次加快,姿态灵巧地转身,从一只尤带血肉碎块的腐烂利爪旁擦身而过。
心脏跳得发紧,肺部紧绷到快要爆炸,秦非紧咬牙关望着天空中悬浮的巨大倒计时——
快了,就快了!
再坚持一下!
他用尽全力奔跑着。
【追逐倒计时:5分28秒48】
时间飞速流逝,已经过去了一半有余。
放眼望去,乱葬岗上还有不少玩家正狼狈地逃窜着,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五分钟过后,应该还能剩下几个人来。
秦非一边逃命,竟还有闲心在心里估算着哪些人活下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然而,下一秒,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系统友情提示:距离12点,还有5分14秒28,请各位玩家抓紧时间!】
暗红色的追逐倒计时旁,缓缓升起一只同色的秒表。
什么情况?!
有玩家在惊愕中下意识顿住脚步,被尸鬼追上便是狠狠一爪!
“啊——!!”
没有伤及要害,伴随着惊恐的尖叫声,那人跌跌撞撞地再次跑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