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指节偏明显,多少粗糙些,还有不少疤。
有段路下山不好走,沈灼野一直扶着商南淮的手肘,商南淮一边走,一边以针锋相对的视角分析了一会儿。
至少……沈灼野的手表、珠宝首饰类代言资源,肯定不如他好。
……大爷的。
商南淮自己都觉得,邵千山这回失算得相当大发——还捧沈灼野给他铺路,见过铺路石高出来一大截的么?
他会忍不住在这儿作比较,就是因为除了这个,剩下的那些资源,他跟沈灼野抢得都相当吃力了。
沈灼野还能代言高奢定制手套啊。
商南淮自己闹心,走在前面的沈灼野有察觉,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他。
商南淮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挥去:“陪你折腾这一宿,送我点东西还礼?”
商南淮:“有点诚意,准备好了,送我家去。”
这话其实不讲理——毕竟沈灼野没请他陪自己折腾一宿。
如果不是商南淮非把人拖出门,沈灼野现在可能在睡第二场觉,或者坐在窗户边等天亮,等鸟来吃小米粒。
但商南淮也发现了,凡是这种时候,沈灼野其实都乖……长得一副刺头样,脾气偏偏好得不行:“嗯。”
沈灼野说:“最近忙,改天。”
这话不是客套,沈灼野忙得一个人快劈成三瓣用。
邵千山给他安排的行程,本来就是奔着把他逼到无法兼顾,出纰漏出差错,叫人戳脊梁骨去的。
可沈灼野就这么一样一样全给做了。
也没出差错,也没出纰漏,大大小小的通告都处理得认真妥当,连情绪也没什么波动。
商南淮忍不住想,情绪没什么波动,是不是因为没人教过沈灼野这个。
沈灼野好像根本不知道,人是可以休息的,人是有极限的。
……等这人带礼物来他家,弄瓶好酒,好好教教这个五毒不沾的“小混混”吧。
商南淮有一搭没一搭地这么想,还没想完,下山的路就走到头,沈灼野收回手。
沈灼野准备走了,走到一半,又回头:“你想要什么礼物?”
“问我?”商南淮失笑,“这不都是送的人自己想?”
沈灼野摇了摇头:“我想不好。”
他想不好,他送的礼物好像都不对,没有对的。
沈灼野过去以为,拼尽全力工作、把每件事都做好,替邵千山挣一大堆钱,就是送给邵千山的礼物了。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沈灼野站在灌满衣襟的山风里,低着头,漆黑的短发被风吹得乱了,身形叫夜色模糊去大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出来跑丢了的高中生。
商南淮看着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软,捏着脖颈叹了口气:“送我个……你自己做的?”
沈灼野不是喜欢看木工活视频吗,一看能看几个小时,估计多半也会做。
商南淮准备拿一瓶好酒跟他换,六位数起步,不叫沈灼野吃亏。
沈灼野垂着视线,想了一会儿:“嗯。”
商南淮三步并两步下台阶:“我走了。”
——他得赶紧走了,太邪门了,他想揉他对家的脑袋。
商南淮一路疾走回家,抽了好几支烟才冷静下来,心想沈灼野身上莫非是有什么蛊,就勾着人在意他。
圈子里有前辈导演,也这么说沈灼野——是天生该长在大荧幕上的料子。叫沈灼野演出的角色,要么叫人爱要么叫人恨,要么连爱带恨咬牙切齿。
反正没法当这人不存在,就这么不以为意地忽略过去。
商南淮在这点上欠缺,演技弥补不了这种寡淡,这好像是股子与生俱来的劲,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天生就有的东西。
商南淮也不服输过,也较着劲接过好几个同类型的角色,票房叫沈灼野压得死死的。
要不是邵千山那边不停买通稿,故意模糊时间线,把导向定死在“沈灼野故意拉踩”,又叫人硬吹商南淮这种技巧型演法……只怕两个人的差距早就拉开了。
想起这些旧事,商南淮就心烦。
他现在倒算是一家独大了——沈灼野退圈两年,这类资源没人抢,随他挑。
可商南淮越来越觉得演戏没意思。
要不是怕吓死那些靠他吃饭的人,商南淮甚至琢磨过退圈。
反正钱也早就赚够,商南淮思来想去,唯一不退圈的动力,也就是等沈灼野复出,两个人痛痛快快搭几部戏。
他和沈灼野别说同屏了,同框都少见,圈子里谁不知道两个人定位多犯冲,没哪个有胆子把他俩拉一块儿。
这么些年下来,商南淮和沈灼野唯一勉强算得上的“合作”,居然就只有那部废弃钢厂的电影。
一个正面主角,一个反面配角,从没见过面,没有半点对手戏。
沈灼野进组晚,大概一直都不知道,这是整部片子刻意为之的暗线隐喻——正反两面本来是一个完整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没人真正光风霁月。
沈灼野那个角色,从头到尾,既是主角的对照组,也是主角舍弃的半身。
“右拐,多走两条街。”
商南淮扯了扯衣领,莫名烦躁,改了原本的目的地:“从小区侧门进去,过两栋楼停。”
司机原本要等红灯,依言打方向盘变道,改成右转。
商南淮把视线转向窗外,看着灰蒙蒙的街道。
天气不佳,像是要下雨了,路人行色匆匆。
这条路不回他家,是去沈灼野住的地方。
——当初公司要收回沈灼野的住处,商南淮跟那群人吵了一通……程度之激烈,连商南淮自己都没想到。
是,是,他知道他不该替沈灼野说话。
他知道公司打压沈灼野,全是为了他,因为他是个废物点心,凭真本事干不过沈灼野。
他知道两个人的住处放这么近,是公司有意为之,本来想让他们制造点摩擦,弄点黑沈灼野的料出来,是他没把握住……这特么能怪他?沈灼野让这群人逼得忙什么样了,回家不赶紧睡觉,出来跟他偶遇??
商南淮是真叫那帮人烦透了,吵到最后都是些没营养的流水账,脾气顶到脑门上,干脆自己掏钱买了那套房子。
商南淮买了这套房子,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就都保留下来,这才有那些邀功一样的短信……发完商南淮其实就后悔了。
嘚瑟个什么劲,沈灼野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说不定就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商南淮不想承认这种冤大头行径,这两年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没来过沈灼野家。
被自己买下来的……沈灼野的,住处。
是个住处,商南淮记得沈灼野常用的说法,他当时觉得有意思,偶尔也跟着学。
毕竟一个飙车带他甩狗仔的不良刺头,文绉绉说“我带你先回我的住处”,反差实在挺明显,更不要说刺头还跟玩命按喇叭但让路的保时捷说了声“谢谢”。
商南淮找到楼栋,叫司机先回家,刷卡上楼,翻出钥匙开了门。
……开门那一瞬,商南淮莫名回头,往身后看了看。
一梯一户,没人在他身后。
走廊里灯光通明,干干净净亮堂堂的,也没有要闹野鬼的意思。
商南淮揉了揉太阳穴,自嘲着莫非最近真被烦出神经衰弱,推开门进去,在门口换了鞋。
两年没人来,这种白墙自己就落灰,鞋柜里面还不显,外面已经铺了厚厚一抹尘了。
商南淮续着物业水电费,灯能打开,灯光亮起来,照出房间里的情形。
沈灼野的住处难得有点乱。
这也不意外……毕竟沈灼野没去颁奖典礼,多半是在家休息的时候,心脏突发不适,紧急去了医院。
那之后,恐怕沈灼野就一直住院,再没回来过。
商南淮向里走了几步,把碰倒的椅子扶起来,撞歪的桌子也扶正。
比起商南淮上次来,这个房间里少了很多邵千山的痕迹……看来沈灼野也足够拎得清,想清楚以后,就没再执迷不悟。
商南淮稍感欣慰,想着等沈灼野回来,必须为这个喝两杯。
心脏病还能不能喝酒?要是不能,就他自己喝,给沈灼野喝儿童营养早餐奶。
商南淮坏心眼地琢磨,反正沈灼野那个乖样,喝这个正好。
商南淮暂时不打算回家。
姓邵的肯定在他家堵他,况且天看着也要下雨了——既然左右都打算在这儿待一宿,不如再做做好人。
不论什么时候,好人总是没那么好做的。
商南淮打开扫拖机器人,在屋里绕了两圈,又去洗了块抹布。
商南淮挽着西装袖子,一边任劳任怨给退圈的对家擦灰,一边想自己脑子是不是有病。
顺便相当不见外地东翻西翻……反正沈灼野也答应,这些东西都留给他了。
沈灼野这儿的好东西其实还不少。
品牌方送的东西,沈灼野自己不用,就都分门别类地收着,甚至还收藏了好几十套月饼盒。
这年头月饼盒子做得越来越漂亮,有些甚至堪称艺术品。
沈大影帝这个级别,又够得上不少合作方特地为他专人定制个豪华礼盒套装了……艺术得就更离谱。
商南淮还记得自己上回来,是怎么嫉妒得抓心挠肝的:“黄花梨木?黄花梨木!月饼盒?!”
沈灼野不太懂,慢慢嚼着那块月饼,把盒子给他:“送你。”
商南淮都要叫他气厥过去……他这是可怜到什么地步了,捡对家吃剩的月饼盒子。
商南淮也不真缺这两块黄花梨的木头,是真意识到,沈灼野把他甩下了。
……况且。
商南淮想不通:“都快重阳节了,你怎么还吃月饼?”
沈灼野:“没吃完。”
商南淮肺疼,自己揉了两下,起身去给自己倒了点水喝。
倒水的时候,商南淮看见桌上的手表。
这是邵千山惯送艺人的礼物,商南淮也有一块,磕磕碰碰,早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沈灼野这块品相还相当好,虽然明显旧了很多,看得出是一直佩戴、有不少难以避免的磨损,但日常精心护养,表盘干净表壳光润,反倒比新表更有味道。
商南淮盯了一会儿那块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怎么还留着姓邵的东西。”
沈灼野还在吃那块吃不完的月饼,闻声慢慢抬头,思索了一会儿:“这个……也是?”
“是啊。”商南淮有点诧异,“你这是……脑子不清楚了?”
沈灼野居然还真“嗯”了一声。
这人一向有什么都答应的习惯,商南淮没当回事,试探了一句:“你要不介意,我帮你处理了。”
沈灼野点了点头:“谢谢。”
商南淮捞起那块手表,揣进口袋里。
——这块表现在还在商南淮那放着。
想起这是邵千山送的,商南淮就烦,但想起沈灼野戴了它这么些年,又下不去手扔。
时至今日,商南淮终于隐约理解,人对某些旧物的复杂情感。
但当时不一样,当时他看沈灼野家,到处都好像写着“邵千山”三个字:“这电视也是姓邵的送的吧?”
商南淮要是没记错,那次沈灼野的剧爆了一部大的,给邵千山挣了八位数。
邵千山送了沈灼野个八千块的电视机。
沈灼野说:“送你。”
“……”商南淮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得把他清理掉。”
沈灼野知道,沈灼野看了一会儿电视机,说:“我清理过。”
清理过几遍了,但还是有遗漏。
沈灼野最近睡不着,去医院看,医院说他有重度焦虑,还有些别的问题,给他开了些药。
沈灼野在不拍戏的间隙吃,吃了就没那么难入睡,但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认为商南淮说得对,他找个时间,再清理一次:“吃月饼吗?”
商南淮不像他,吃什么都不胖,商南淮做体重管理要做疯了,看着糖油混合物就绝望:“不吃。”
沈灼野点了点头,回去继续吃自己的月饼。
窗外阴云密布,打了两次闪,开始下雨。
扫拖机器人把地弄干净,商南淮也把大面上擦得差不多。
商南淮涮了抹布,洗干净手,挽着袖口回来,看见窗户。
窗户外的食盆早就空了,两年没人添水添食,没有鸟再飞来吃。
外面暴雨倾盆,白亮的雨线叫风一卷,像是鞭子,抽在不回家的人身上。
有某个瞬间……商南淮在窗户里,看到的不只是自己的影子,也有坐在那吃月饼的沈灼野。
商南淮意识到,他在看自己的记忆。
这两年他时常这样,沈灼野就是有这个本事,仿佛烙在人的潜意识里,鲜明深刻,动辄跳出来。
这种人怎么可能不火。
不拍戏的时候,沈灼野身上的气场极度内敛,垂着睫毛坐在桌边,捧着月饼慢慢咬,仔细咀嚼,吃完一口再吃下一口。
商南淮看着他微微鼓起来的一侧腮帮,压住了相当离谱的、揉一揉对家那一脑袋小顺毛的冲动。
“沈灼野。”商南淮叫他。
沈灼野停下咀嚼,抬起头。
商南淮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事。”
他本来想问沈灼野,下回再有这么多吃不完的月饼,要不要索性一起过中秋。
但一则这事要叫人看见了,大半个圈子都要翻天,二来商南淮又不能吃月饼,看着沈灼野这么干吃不胖,难免要气出病。
所以商南淮并没这么问他。
两年后,商南淮站在这里想,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这么问。
说不定他问了,沈灼野就不会杳无音讯地消失两年。就以这小豹子的乖样,说不定会因为过于守信用,每个中秋暗中潜回来送月饼。
商南淮现在意识到这件事,也并不止意识到这件事。
炸雷闷响,一道白亮闪电扎进厚重云层,雨骤然倾盆,浇去沈灼野在窗户上的影子。
商南淮站在沈灼野的住处,看着空荡荡的四壁。
他在当时并没细想,在人生里剜去邵千山,对沈灼野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个地方空了。
“沈灼野。”商南淮试着排练,“跟我回家吗?”
商南淮觉得自己好笑, 摇了摇头,扯了把椅子坐下。
这房子到他手里之前……沈灼野清理得太彻底,连台能打游戏的电视都没了, 这么空着, 比之前还无聊。
商南淮摸出手机, 打开购物平台刷了一阵, 买了一堆东西。
地址就写沈灼野的住处, 到时候叫助理过来,把该有的家具家电接了,再收拾收拾。
等人回来, 直接就能住。
商南淮看了看外面滂沱的暴雨,忍不住琢磨, 等明天雨停,要不去给沈灼野买盆仙人掌。
这屋子里实在缺点生机,弄出点绿色来, 心旷神怡, 对身体也有好处。
他先帮忙养着, 回头送沈灼野。
教教小豹子什么才叫扎人。
“宿主,宿主。”
系统跟庄忱一起打游戏:“沈灼野会答应吗?”
他们跟着商南淮回家, 跟着商南淮进门,现在正待在沈灼野的卧室。
鬼魂打游戏用不着电视机, 直接找面白墙, 弄出个投影就行。
天还没黑, 现在没到闹鬼的时候。
打游戏不会被发现, 打完了, 记录也不会留在游戏机上。
庄忱正在用精灵球捉一只火伊布,听见系统的问题, 放下手柄想了想:“不会立刻答应。”
沈灼野有自己的生活——虽然那大概也不能完全算是“生活”,但彻底清理掉邵千山的痕迹后,沈灼野依然在这个房间里住过一段时间。
并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也没察觉到不方便。
邵千山送的那些东西,其实原本也是放在那里摆着,做个样子。
沈灼野平时本来也很少能用得到。
如果不用拍戏、不用跑通告,沈灼野的生活其实相当规律。
规律到有点乏善可陈,在沈灼野的日程表里,其实还有一大段时间的内容是“发呆”。
沈灼野不知道这些时间可以用来做什么。
跟了邵千山以后,沈灼野就没有过真正的休息,他恨不得把二十四小时全填满,来报答邵千山。
有通告就去跑通告,没有通告就去上课,上课的老师都没时间,那就去自己学习提升,锻炼业务水平。
怎么会有时间闲着,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沈灼野只要一闲下来,甚至睡觉不小心睡过头,都会被铺天盖地的负疚感吞没。
“怎么会这么想。”给他开抗焦虑药的医生语气很温和,循循善诱,“有人这么要求过你?”
……没有,但邵千山给沈灼野这样的暗示。
邵千山会暗示沈灼野,自己挑中他,栽培他,的确受到了不少的压力。
如果沈灼野表现得不够好,就会影响邵千山作为经纪人的含金量……就会让人诟病邵千山,认为堂堂金牌经纪人看错了人、押错了宝。
沈灼野对着医生,张不开口,说不出这些回答。
他甚至无法完全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暗示潜移默化,被邵千山种在他脑子里,成了看不见的荆棘。
这些荆棘尖锐,扎得他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却全不知缘故。
医生试着引导他理清思绪:“你小时候,也会有这一类倾向吗?”
沈灼野坐在椅子上,攥着病历,被问得茫然。
他小时候……有没有倾向不重要,这些时间都得用来打工。
他要钱吃饭——沈灼野什么都干过,给人家修房顶,修车,通火炕的烟道,去废钢厂扒没锈透的零件换钱。
日子过得最舒服的一段时间,他在农场找了个活,给人家看几千亩地的玉米。
用不着干什么,主要工作是盯着收割机、翻地机,别叫游荡的小混混偷拆零部件去卖。没事多绕绕,轰一轰鸟雀,别叫它们吃粮食就行了。
这份工作的终结,是那些人在他暂住的窝棚里,发现了那笔丢失的书款。
沈灼野那天根本没回去,那段时间老有不三不四的人绕,盯着那几台当时还相当金贵的收割机,沈灼野干脆睡在了车库。
书款在砖头底下被翻出来,厚厚一摞,拿塑料纸裹着。
沈灼野就这么丢了工作,也辍了学。
没人再要他干活,地方本来就不大,消息很快就能传遍,谁都不敢要手不干净的小偷。
甚至有不少丢过东西的,半怀疑半抵触,风言风语传出一堆,看见他路过就警惕地锁紧窗门。
于是沈灼野四处游荡,实打实当了三、四年的小混混。
……要是这段时间,别说商南淮,任何一个人问他“要不要回家”,沈灼野只怕都会答应。
沈灼野会立刻收拾东西……也没什么东西,沈灼野会立刻拎着破破烂烂的书包,跟着那个人回家,不管这个家长什么样,不管他得走多远、得为这干什么。
所以商南淮的想法没错,邵千山对沈灼野的意义特殊,并不是因为邵千山这个人有什么金贵的地方。
只不过是因为,邵千山是第一个。
沈灼野的少年时光兵荒马乱,后来被带进这个圈子,虽然拿了个不大不小的奖,但无人引荐无人照拂——那是种更极端的孑然。
外面繁花锦簇、热闹喧嚣,看不尽的浮华场,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像空气像幽灵,茫然着被圈进旋涡。
在这种时候,邵千山王千山李千山……随便来一个什么人,对他稍微好点,用点心,就够把他哄得死心塌地了。
沈灼野以为自己抓住了稻草,以为遇到邵千山,是这辈子最好的事。
沈灼野不知道,原来这也是从那场噩梦里长出的毒草,阴森森渗着寒气,缠住他的脖颈,原来他这一辈子都没逃出那场噩梦。
所以,不论是谁,要想把后来的沈灼野带回家,也没那么容易。
大概得问个几次……少说也得三次吧。
少说也得问到第三次,发誓再不上当、再不受骗,再受骗是猫的小豹子,才会动摇着探一探脑袋。
要好好摸脑袋才能带回家,带回去了也要好好养着。
得让他睡觉,让他每个月有三天假,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不能拿刀捅他,不能剖他的骨扒他的皮,不能把他的心脏挖了,称斤论两地卖。
从没人教沈灼野正确的人际关系是什么样,没人告诉他一个人本来该怎么活……于是沈灼野觉得,自己这要求肯定太高了,少有人能做到。
所以沈灼野早就不再做这种白日梦。
沈灼野没能回答医生的任何问题,相当歉疚自己浪费了问诊时间,匆匆道歉匆匆离开,攥着处方单去买药。
他的业务水平的确相当不错……把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深刻茫然压下去,看起来完全正常,只是个压力稍微大些的年轻艺人。
沈灼野就这么一天接一天地过,像是拧紧了发条的机械玩具,直到发条断裂以前,不会有人觉出异样。
庄忱把一局游戏打完,看了看时间。
可以开始闹鬼了。
庄忱放下手柄,活动了两下手腕,飘起来。
他们这趟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赶在剧情走到最后那一步之前,想办法让商南淮早点明白……沈灼野死了。
这个世界的主角CP,拆伙已成定局,至少得留一个维持世界线。
根据系统收到的剧情预测,商南淮越晚意识到这件事,世界线可能出的问题就越大。
“宿主!”系统相当踊跃,“我们怎么闹鬼?”
庄忱也在想。
他现在的身份是沈灼野,要按照沈灼野的行为逻辑做鬼……得尊重沈灼野的鬼设。
闹鬼,但得按沈灼野的办法闹。
系统跟着宿主,弄出来一阵阴风,鬼气森森飘出卧室。
商南淮正在客厅里打电话。
这里就他一个,商南淮却下意识就忘了这回事,还尽力压着嗓子,走到离卧室最远的地方:“……去他大爷的!”
“告诉姓邵的,这回这梁子我还真结定了。”商南淮磨着牙冷哂,“谁手里没点筹码?我怕他吗?”
“我不是沈灼野,我没那么要脸。”
商南淮说:“他敢做我就敢还手,他手里有十几个艺人吧?”
是商南淮的工作室来的电话——他们收到消息,邵千山那边准备找人造势,弄个“大新闻”。
邵千山要让那些八卦狗仔号声称,商南淮追求沈灼野,挺多年了,求而不得。
……这办法看似离谱,其实却一击致命。
真叫这势造成了,这些年的针锋相对就都变了个味道。商南淮在网络采访里刻意营造的,跟沈灼野亦敌亦友、惺惺相惜的从容风度,也会立刻崩塌。
商南淮本来的打算,是自己拆了那个谦谦君子人设,平稳过渡成“解放天性、笑骂由心”,如果真叫这事搅和进来,只怕全要翻车。
这还不是最核心的——邵千山这么干,从根本上,是要封住商南淮替沈灼野说话的嘴。
如果这事真凿实了,接下来的《重聚首》,不论商南淮查到什么、弄清什么,对外公布什么,都会彻底失去公信力。
谁都会这么想……话甚至就在嘴边上了。
商南淮会维护沈灼野,无非是因为感情原因。
谁知道真假?说不定是什么高级洗白手段,这年头买通几个人、伪造点证据,是什么难事?
说不定这两个人早就搞到一块儿了,沆瀣一气,颠倒黑白……
邵千山到底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比谁都更清楚这件事的死穴——当初那些事,商南淮要是非得查,就必须得保持局外人的身份。
商南淮要入了局,那就说什么都没有用,不会有人信,不会有人听。
“问问姓邵的,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他怕什么?”
商南淮嗤笑:“他这不是惩恶扬善吗?一报还一报,他怕什么——怕造谣诽谤被挖出来,去蹲号子?”
这话说得够狠了,在这个圈子里,除了像沈灼野这种格格不入的……说实话,绝大多数都沾点不干不净的事。
商南淮要是真撕破了这个脸,跟邵千山不死不休,以后圈子里只怕也没人敢再沾他。
真到这一步,几乎就跟封杀没什么区别。
商南淮的确有退圈的打算,可也不是这么点雷引炮地退,听着电话对面惊慌失措劝,咬着后槽牙用力磨了磨:“少废话,告诉姓邵的……谁也不想走这一步。”
谁也不想走这一步,商南淮当然给他准备了别的菜。
要是邵千山执意这么干,金牌经纪人手底下的十几个艺人,就会同时爆出相当劲爆的大料,让邵大经纪忙得左支右绌、自顾不暇。
商南淮不是沈灼野,商南淮没有良心,不会考虑那十几个艺人无不无辜。
邵千山没能留住沈灼野这么棵摇钱树,已经让公司相当不满了——现在公司那些高层还不知道,沈灼野那些黑料,甚至是邵千山亲手放出来的。
要是知道了这个,那些唯利是图的高层,会怎么看邵千山这个声名显赫的顶尖经纪人?
原本不知道还能捞多少钱、多少名声跟资源的“重要资产”,就毁在邵千山手上,那些人难道会善罢甘休?
商南淮跟邵千山纠缠了这么多年,感情没剩下多少,利益早就千丝万缕地割不断了,要斗就是两败俱伤。
商南淮抹了把脸,狠狠骂了一句。
“告诉姓邵的,这次越界了——他要真这么干,那就谁也别安生。”
商南淮说:“有本事的,盯着爸爸一个人咬,我们两个往死里打,别扯别人。”
别扯沈灼野。
沈灼野都特么快冤死了,没招过人没害过人,偏偏什么破事都有份。
好不容易跑去躲清净,才安生两年,就又得被拉出来,让人戳着脊梁骨议论,跟最可恨的对家扯得不干不净。
商南淮要是沈灼野,早就黑化报复这操蛋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