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也没能抓住,重重摔在地上,惶恐着抬头。
庄忱抱着安静苍白的少年起身。
十二岁的温絮白睡得安稳,虚握着金牌的那只手被系统拱了几次,重新拱回怀里。
那些装备也都被十二岁的温絮白紧紧抱着,一样也不松手。
温絮白阖着眼,靠在长大后的自己肩头,浓深眼睫覆落,额前的碎发垂下来。
他们就这么离开了温家。
温煦钧第一次对人动了手。
对那个该死的、步步紧逼温絮白的掮客——他没花多少力气,就把想知道的内容全敲出来。
掮客自知理亏,也自认倒霉。
他挣的就是昧良心的钱,也认了事情搞砸就挨揍,可他就想不通,连哭带喊地抱屈:“大少爷,你早干嘛去了啊?”
温煦钧在这句话里僵住。
“我是敲诈他了,我是逼他了……”掮客只觉得这笔生意做得倒霉至极,简直晦气到家,“可我这么对他的时候,也没人管他啊!”
“大少爷,咱们都是做生意的,都不是好人——你看见一个十二岁孩子,没依没靠的……能忍得住不从他身上捞油水?”
“那我不是看他一个人在医院,一个人住院一个人养病,一个人半死不活的,以为能赚一笔……”
“谁知道他病成这样了!但凡有个大人给他撑腰,我惹他干嘛呀我?!”
掮客认了这份晦气,却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偏偏到这时候、到了最后一步,才有人来找他不痛快:“你早点来,我不就不干这缺德事,不会欺负他了……”
……温煦钧在这些话里变得不会动。
掮客捡了条命,拔腿就往外跑。
他今天大概是没看黄历出门,这份倒霉还没结束——好不容易挣扎着跑到门口,刚一拉开门,就又跟人撞了个满怀。
掮客本来就捂完肚子捂膝盖,被撞得眼前一黑,“诶呦”一声坐在地上。
“二哥——”温煦泽愣了下,盯着这个不速之客,“你是谁?”
他抱了满怀的中药,有补血的、有养身体的,有最适合再障患者调理的……老大夫说了,好好养着能好很多。
温煦泽的一只手里甚至还拎着个用来煮药的小锅。
因为东西太多了,挡住大半视线,他并没留意余光里一闪而过的鲜红:“……我二哥呢?”
掮客暗骂了句怎么这么倒霉,含混着摆手,想要继续糊弄过关,离开再说。
可也真是见鬼——这些人平时一个没影,现在一个不落,都冒出来了!
他刚走两步,就被扯着领子薅住。
“我想起来了……”温煦泽盯着他,瞳孔变得森然,“是你。”
温煦泽盯着这张脸。
上辈子,他花了大价钱、大工夫,才打听到这个心黑手狠的掮客。
“我二哥呢?你把他怎么了?”温煦泽看见这人身上的狼狈血迹,瞳孔缩了下,“说话!”
掮客被这兄弟两个轮番折腾,也冒上无名火,破罐子破摔:“死了!死了行吗?你们有本事就去告我——看见死不救犯不犯法!”
他不过脑子地吼了这么一通,看着眼前的少年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就不干不净骂了一声,用力把人推开。
见死不救到这个地步,恐怕也是犯法的。
掮客不敢叫这莫名其妙的兄弟俩回神,几乎是连滚带爬滚下楼梯,头也不回往外跑。
简直活见鬼——他根本就回答不出任何一个问题!
他怎么知道来接那小子、来替那小子撑腰的是什么人,是哪门子亲戚?
他又怎么会知道,那个莫名其妙、冷得像块湖底的冰的家伙,是把那小子带去什么地方了?
流了那么多血……恐怕已经救不成了吧。
救不成也未必是坏事,这种鬼地方,早走早解脱。
掮客一瘸一拐地往外跑,外面天色黑透了,风吹草动,越跑越叫他心虚。
他……逼死了个孩子。
他没想这么干的,他就是想占点便宜、多捞点钱,恰好这孩子没人管。
会不会遭报应?这孩子变成了鬼,会不会来报复他?
掮客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被什么东西往脖子上一勒,心惊胆战惨叫出声。
他没发现这不过是柳条,魂飞胆丧着一头撞在树上,眼前就陷进了一片漆黑。
——————————
厉鬼的能力挺广泛。
庄忱试着飘了飘,把少年的温絮白扛到了最近的山上。
倒空了身体里装着的所有难过、所有伤心,所有刺进去的荆棘毒刺、冰碴冷水以后……这个孩子也轻得像是只鬼了。
十二岁这一年,温絮白其实无数次想过结束。
这的确是一种分支,一种考虑到以后的路有多辛苦……或许尚且算得上不错,至少足够轻松和安宁的分支。
系统把安全带和主绳套在温絮白的身上。
它把金牌的绶带也拉起来,往少年的温絮白身上套,镁粉袋已经被洗得很干净了,倒不出镁粉。
睡着的少年戴不上金牌、承不住安全带。
一阵风过来,影子就要散了。
他们坐在半山腰的观景台,夜色如水,头顶就是繁星。
“还能活得更久,长得更高。”庄忱问,“有没有兴趣?”
庄忱想了想,补充第三条:“变得更帅。”
——系统保证,在听到第三条时,十二岁的温絮白那颗原本已经寂静了很久的心脏,就跟着跳了一下。
“能把病治好。”庄忱翻了翻设定,“抓紧点时间,还能赶上瑞士的比赛……”
十二岁的温絮白在这句话里飘起来了。
系统:“……”
被抓着的金牌:“……”
少年仍苍白的面庞上泛起微红。
他的身体分明已经半透明,随时都可能因为一阵风散去,彻底再什么都不剩……可到了这时候,他的眼睛却还是止不住地微亮。
他只差一步就能解脱,却又因为实在完全期待、期待到根本舍不得放弃这种可能,鼓足了勇气,慢慢飘回庄忱面前。
少年的鬼魂有点局促地小声问:“可以……可以这样吗?”
是不是……有点太随意了?
想还魂就能还魂,想把病治好就能治好吗?
“可以。”庄忱说,因为这是故事的备份,所以设定没那么难改,“用不用再给你改高五公分?”
十二岁的温絮白在这句话里愣住,随即笑出声。
他的脸完全红了,半透明着轻轻摇头,胸口慢慢起伏了几次,把手交给长大后的自己。
他咳出了那些血,于是身体里的伤口不疼了,也不再难过,变得很轻松。
这种轻松太过难得,他很久没这么舒服过了,其实很想好好睡一觉。
但比起这个……他还有更想做的事。
他还有比睡觉更想做的事。
他想治好病,去瑞士,去那场差一点就会错过的比赛。
他想拿金牌。
他想长大。
所以庄忱帮他长大。
十二岁的温絮白,像青竹、像雪压不住的小柏树,稍微有人扶一把,自己就把肩膀挺直。
系统给他买了个大背包,温絮白就格外郑重地鞠躬道谢,把最宝贝的装备、最宝贝的金牌,全仔细整理好,分门别类地放进去。
他身上带着自己的全部证件,带着手机,邀请函是邮件发来的电子版,不需要原件。
他把大背包背在身上,他们这就能走。
“这就走吗?”庄忱问,“不再准备点什么了?”
温絮白用力摇头,漆黑的眼睛里透出亮色,那是种云遮不住、雾锁不住,星辰似的亮。
庄忱就把手给他牵——这个体验对十二岁的温絮白太陌生了,少年几乎是愣了半晌,才小心地牵住那只手。
“等天亮了,我就会变透明,还会飘起来。”庄忱陪他下山,提前提醒,“别害怕。”
少年温絮白摇头,犹豫了一会儿,又试探着轻声问:“那么……”
庄忱没听清:“什么?”
第一次有人牵着的少年,耳廓迅速变得通红,深吸口气,很规矩地站直,又低声飞快说了句话。
“宿主!”系统这次开拾音器听清了,“他想让宿主飘起来以后,也坐他背包上!”
十二岁的温絮白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他第一次这样鲜活、这样忐忑,这样满怀着压不住的期待,小心地做出这样的申请。
“……可以吗?”少年温絮白攥了攥背包带,认真地轻声说,“我带您下山,我们去瑞士。”
他在几个月前买的机票,其实一直都没有退。
现在开始跑,可能还赶得上。
庄忱当了一个世界的鬼,已经挺习惯,相当从善如流地把自己叠起来一半,塞进大背包里:“这样?”
几乎是在瞬间鲜活的少年,说了声“请坐稳”,就朝山下跑。
温絮白的身形矫捷利落,甚至不用特意看路,背着那个硕大的背包,掠过蜿蜒石板路,轻盈得像月下清泉。
清泉活泼,汩汩流淌,片刻不停地赶路。
庄忱有点好奇,他在温絮白生病后接手角色,还没这么跑过:“天色这么黑,看得清?”
“看得清。”少年回答他,“路很好认,我们要往前。”
他带着他的全副家当,片刻不停地往前。
往前跑,再往前跑。
前面有个等了他很久的明天。
听说他傲慢、吝啬、孤僻, 性情古怪, 而且生来羸弱。」
「——那么, 那些人是在为葬礼而忙碌吗, 还是为庆祝?」
「都不是。」
他们在打捞一颗星星。
/世界二/
庄忱飘在自己的葬礼上。
他已经飘得挺熟练, 找了根漂亮的柏枝把自己系好,捞住差一点被风吹跑的系统。
“宿主,宿主。”系统还在埋头找编号, “这是哪个世界?”
庄忱已经走过不少世界,系统从后向前翻找, 核查了十七分之十六,依然没有翻到对应的世界编码。
庄忱看清墓碑上的名字,把排序改成正序:“第一个。”
系统:“……”
“可是……宿主。”系统想不通, “第一个世界, 您不是早就结算完成、已经过去七年了吗?”
庄忱也想不通:“是啊。”
——但也的确, 只有第一个世界,用的是他自己的本名。
在这片星际世界里, 伊利亚星系的皇族是支很古老、很久远的血脉,有纯黑色的眼睛和头发, 使用一种仿佛是图腾一样的复杂文字。
因为皇族的姓氏恰好就是“庄”, 所以在接手世界时, 庄忱也直接用了自己的本名。
而现在, 这场相当庄重、相当肃穆的葬礼, 墓碑上的名字也的确是“庄忱”。
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系统特地重新对照、再次确认:“宿主, 没错,这就是七年后。”
在这个世界里,叫“庄忱”的这个人,的确已经死了足足七年。
七年后,这场迟来的葬礼空前浩大、极尽哀荣,那块墓碑是由漆黑的陨铁打造,上面闪烁着点点细碎银光,像是寒星。
这种材料硬度极高,质地却又极脆,只能用异常强悍的精神力雕凿篆刻,稍有不慎,整块陨铁就会全部毁坏。
整个星系之中,能将这种工作完成到这样程度的,也只有元帅凌恩。
——也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
“凌恩这个名字,是宿主给他起的。”
系统抱着设定补习:“他是罪奴的后代……原本会在下等星冻死、饿死,或者死于某一场随机发生的陨石雨。”
下等星分布在星系边缘,环境很不稳定,一场陨石雨,就能轻易毁灭一个小型下等星群——生活在这些地方的人,能活到什么时候,几乎要看运气。
庄忱点了点头:“这不就轮到我给他开金手指。”
主角当然不能一直被压制在这种地方,他们这些负责扮演炮灰的,也经常会接到这类支线任务。
给主角开个金手指,把主角从暂时的困窘里捞出来,塞进后来该有的命运线。
——按照当时的剧情要求,庄忱十三岁那年,在一场地下的生死搏击擂台赛中,“恰好”看中了这个精神力异常强悍、天赋难得一见的罪奴后代。
当时十五岁的凌恩,就这么被从脏兮兮满是血污的擂台带走,从头到脚洗刷十几遍,洗干净了送去帝星。
送给了那位传言中傲慢、孤僻、吝啬,又因为生来身体就很羸弱,被娇宠着惯坏了的小皇子。
庄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短,飘了一会儿,也逐渐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人设:“我很不好伺候。”
尤其是对一个长在下等星,从未来过帝星的罪奴后代来说。
凌恩受了不少折腾,被迫陪着庄忱去学校,陪着庄忱去训练,甚至被迫给庄忱制作食物、叠衣服和整理房间。
——伊利亚的独苗皇子不仅身体羸弱,甚至没有任何精神力,这是个决不能泄露的秘密。所以庄忱的全部作业和训练,都交给了凌恩。
也就是因为这个,凌恩强悍到可怖的精神力天赋被彻底发掘,很快就受到军方看重,尚未毕业就被特招,进入了核心舰队。
接下来的几年里,凌恩凭借着毋庸置疑的强悍实力,一路摧枯拉朽般升迁。
庄忱记得,自己死的时候,凌恩已经做到了上将。
“虽然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您和凌恩上将已经是铁板钉钉的配偶,而您也必将继承皇位。”系统翻过一页“但凌恩并不这么想……”
“等等。”庄忱说,“上一句是什么?”
系统往回看:“您也必将继承皇位。”
庄忱:“再上一句呢?”
系统:“您和凌恩上将已经是铁板钉钉的配偶……”
只不过凌恩并不这么想。
他认为庄忱骄纵、傲慢、难以相处,为了躲避庄忱,甚至主动申请去前线驻防。
“……”庄忱接过剧情设定:“我也不这么想啊。”
系统:“?”
他还以为凌恩主动申请去前线,是因为渴望杀伐的快感、渴望听见机甲撕裂入侵者时,血脉中亘古而肃杀的啸响。
系统:“……”
系统把庄忱正在念的这一页抱回来:“宿主,拿错了,这是他们的征兵誓词。”
庄忱和凌恩的剧情在另外的一页。
这些剧情主线之外的内容,完全没有“已阅读”的标识。
考虑到这是庄忱的第一个任务世界,剧情远比一般的新手世界复杂、又有不少乱七八糟的支线任务,当时他的业务水平也不算十分熟练……
……考虑到这些,这些部分,庄忱很可能就是,单纯地,完全没读。
“随着凌恩的身份不断提升,精神力水平也越来越强……所有人都默认了,宿主和他一定会在一起。”
系统现在给他读:“对您来说,这也是有好处的——因为这个世界不适合没有精神力的人生存。”
这个世界存在大量的特殊宇宙辐射,会对意识造成严重干扰,精神力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抵御这个。
失去精神力的人,几乎就相当于二十四小时,完全暴露在极端的信息过载之中。
字面意思的信息过载——没有精神力的保护,随时都可能会听到无数声音、看到无数影像……这些声音和影像可能来自宇宙的任何角落,属于任何一块信息碎片。
这其实也是庄忱拿到的角色设定中,那些“古怪”、“孤僻”的原因: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实在太过嘈杂了。
“您佩戴有父母留下的遗物,也每天都服用药物,这些可以代替精神力,开启护罩。”
系统说:“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遗物可能被遗失、可能被盗取……药又很苦,即使喝下去了,也得几十分钟才能生效。”
“如果凌恩愿意和您成为配偶,他的精神领域就和您共通。”
系统翻过一页:“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一旦两人的精神领域共通,除非婚姻破裂、或是一人死亡,否则就会一直保持稳定。
太吵的时候,凌恩就能替他挡住那些噪声和画面,让他睡个好觉。
——而这些内容之所以完全没有体现在剧情主线,以至于庄忱完全不清楚、不了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庄忱”,不肯向任何人承认这件事。
包括凌恩。
因为伊利亚最骄纵的小皇子生来傲慢,宁可喝药、宁可把头往墙上撞,也不愿意承认自己非得靠什么人的怜悯活着
而伊利亚最年轻的皇帝……在十六岁那年仓猝即位,他的父母在一场普通的巡视中,遭遇前所未有的巨型陨石雨,整支舰队全部覆灭。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会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捂住他耳朵的母亲。也失去了会日以继夜佩戴荆棘戒指,将精神力灌注进去,用以替儿子撑起缄默屏障的父亲。
这些变故让他更沉默、更阴郁和孤僻,性情更难以揣测……自然,凌恩也就更反感他。
庄忱十八岁的生日,刚一到适合缔结配偶的年龄,凌恩就请求去前线驻防,几乎常年待在军中,一年只回来一两次。
这种分明回避、分明避嫌的态度,也激怒了年轻的皇帝……更不可能再向凌恩低头,去乞求什么庇护。
这个世界几乎不存在没有精神力的人,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很少,皇室的私人医生也不是没有建议过,可以再去筛选其他适合的人选。
但这毕竟太冒险了,精神领域共通,也就意味着要将一切脆弱、软肋、秘密拱手托出,甚至可能受到对方的精神力影响。
如果只是个普通人,倒也勉强还能试上一试。
伊利亚的皇帝这么做,几乎就是把这个星系全盘置于极为危险、全无防护的境地……全靠赌对方是否纯粹和忠诚。
所以,从十八岁起,庄忱开始计划自己的死期。
到这部分剧情,庄忱就非常清楚了:“我计划了五年,执行得不错。”
“是的!宿主。”说起这件事,系统也重新有了精神,“这片星系被您照顾得很好。”
伊利亚的皇室从前几代就开始凋敝,到了这一代,只剩下一个没有精神力的羸弱皇帝,已经没有任何勉强延续下去的意义。
庄忱用了五年时间,把所有权力分配下去,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允许军方自行改制,做出了新联邦的雏形。
他还调拨了海量的经费,用来研究能够吸收疏导宇宙辐射的材料,已经很有成效——在他临死前的几个星期,第一座高塔已经立起来。
有了这东西,人们就不必再多消耗一层精神力,随时张开护罩,去屏蔽那些无处不在的信息碎片。
在他死后的七年,这片星系的孩子健康了不少、活泼了不少,头痛和神经衰弱的统计数据减少了40%,还在持续转好。
除了这些,庄忱闲着的时候,也会出于“看到任务就想做”的习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支线任务全都刷掉。
——比如再去看看地下擂台赛,带回几个也相当有潜力、将来会成为主角团成员的小屁孩,叫人洗干净了,扔进学校去强迫读书。
——比如在合适的时候路过,不小心听说了哪一对本该进入主线的小情侣,正被宿敌世仇的两家长辈棒打鸳鸯,就顺手不由分说赐个婚。
——比如去下面走一走,在那片陨石雨频发的下等星附近,扔下三艘报废的旧星舰,用高张力高强度材料拉起一张防护网,留下一颗人造太阳。
因为没有精神力,无时无刻不能听见声音、看见影像,伊利亚的最后一任皇帝,在等死的间隙,反而开始主动去听和看它们。
这些乱七八糟的支线任务,就都从这些嘈杂的声音和影像里来。
这样过了五年,庄忱的身体终于衰弱到无法挽救。
他把最后几件事处理好,就对私人医生和照顾他的人说,想出去散心。
散心的地点在他父母遭遇意外的地方。
那里直到现在,还充满了破碎的陨石和星舰残骸。
这些碎片依然漂浮,因为实在太多、多到完全数不清,无法处理,像是数不清的黯淡残星。
伊利亚最年轻的、最后的一任皇帝,就这么失踪在了那片遮天蔽日的残星里。
庄忱觉得这个结局相当不错。
时间过去了七年,这片星系发展得欣欣向荣,正一片向好。
就连当初那些曾经挨过骂,被说成是“昏招”、“浪费钱”的举措,也都见到了明显的成效,数不清的人正因此过上好日子。
……为什么跟他说这个世界要崩了?
“因为主角。”系统说,“宿主,主角出了些问题——主角团的关系也不算好。”
“不算好”是种委婉的说法,准确来说,主角团这些年都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这些人即使勉强聚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一件事。
“……”庄忱隐约冒出些熟悉的头疼:“什么事?”
“去翻那片‘残星’。”系统说,“还有凌恩……宿主,这里有些参考资料。”
系统翻了翻,抱出一大堆打印出的邮件:“宿主,我们可以根据这个,来参考这七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庄忱接过来厚厚的一沓邮件,看了看。
伊利亚星只有皇室使用方块字,对只会读写星际文字的普通人来说,这种复杂的文字几乎堪比神秘图腾。
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之外,还会使用这种文字的,也只有凌恩。
在他还是那个骄纵的小皇子、凌恩被迫照顾他的时候——因为要写他的作业,凌恩每天都不得不花大量时间,被庄忱按着练字。
也可以这么说,凌恩的字是被庄忱手把手教出来的。
这些邮件从星历8362年的11月20日开始。
第一封其实来自庄忱。
因为“残星”属于军部的治所,庄忱又把大量权力放归,以至于他这个皇帝要过去散心,也不得不给军部的负责人发邮件申请。
庄忱和系统飘在苍翠的柏树上,一起看那些邮件,有雪从他们的头顶落下来,肃穆庄重的葬礼仍在继续。
雪落在纸上,又被风吹起来,打着旋飞向那座墓碑。
8362/11/20 05:00:07
我要出去走走。
坐标:926.314.57
请放行。Z
8362/11/20 05:00:15
你去那干什么?
8362/11/20 05:10:00
已放行。
8362/11/20 05:11:09
残骸危险,注意安全,保持联络。
8362/11/20 05:20:00
回话,或者我陪你去。
8362/11/20 05:20:10
回话,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你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早出门?
“残星”现在已经旋转至失温区,可能会有雪,如果你同意,我派人去接你。
另外,赌气毫无必要。
8362/11/20 05:30:00
我去找你,倘若见到邮件,立刻回电。
我随身携带通讯器,随时会接。
8362/11/20 23:47:09
……你去什么地方了?
8362/11/27 05:00:07
如果这是玩笑,我不认为有趣。
埃尔文达和努卡要去找你,我不认为他们的精神力强度能胜任搜索工作,没有批准,我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卡拉迪娅病倒了,因为皇室的私人医生声称,你去那里,是为了把那个地方当做墓场。
你是伊利亚的核心,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请尽快回电话,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8362/12/01 05:00:07
我在昨晚开始仔细思考,私人医生所说的那些话。
你的身体变得不好,为什么不告知我?
难道你认为,我会不愿意回来帮你解决精神力的隐患?
我根本不会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如果你需要、而且必须是我,我会回来的。
只是卸任元帅、离开军部,放弃一切职务而已,你完全可以直接命令我回来,你有这个权力。
现在我回来了,你回家来睡吧,不要继续在外面躲着。
回来睡,外面太吵了。
8362/12/19 05:00:07
最近发生的剧烈争吵很多。
你原来做了这么多安排,但你大概想不到,有一部分人态度很激烈地拒绝联邦制。
……不过他们也不同意推举新的皇帝,他们认为仍有可能找到你。
我回看上一封邮件,意识到我在自欺欺人地美化自己……你说得对,我很不愿意回来,我不甘心放弃我的理想、我拼命得来的一切。
但如果你需要我到这种地步,只要你告诉我,我还是会回来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向死亡。
过去不会,现在也不会。
我还在继续搜索“残星”,目前的进度是十万分之七,这是个很令人恼火的进度,你给我增加了很多工作量。
残星还在下雪,气温很低。
倘若你藏在什么地方,记得不要贸然出门,会在几秒内被冻僵。
小心一点。
我这些天在设想,或许你藏在某个尚未解体的星舰残骸里,希望那里有足够的取暖设施、食物和饮用水,还有衣服。
如果没有,请给我发邮件,我去给你送。
8363/01/01 05:00:07
看来你有足够的食物和水,也有取暖设施。这是个让人放心的好消息。
我还在继续搜索,进度已经到十万分之三百零九,这大概是件需要持续几年的工作。
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这上面,这引起了军部的不满,所以接下来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时间,去处理那边的事。
他们想要给你举行葬礼,我拒绝了,但这让我忽然想起几年前,你父母葬礼的时候。
我的父母对我很差,我急于逃离他们。那时的我无法理解你为什么难过,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我向你道歉。
我大概是疯了,才会祝贺你当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