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电梯,他按了楼层,电梯缓缓下落,他脑子里很乱,真相像缠乱套的线,理不清。
难道陈路生早就知道他喜欢他,早就讨厌他了,可既然讨厌他,又何必说出那种话帮他解决掉齐鹏那个麻烦,还是说那个时候的陈路生并不知道他喜欢他,只是单纯想帮他,可帮他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还有其他的方式啊,对于陈路生那样一个厌同的人,应该不会说出那种话才对。
完全说不通,他压根搞不懂陈路生那样说的原因。
陈路生会知道吗?还是已经忘了?
电梯停了,电梯门向两侧打开,他走出电梯,穿过酒店大厅,推门出去。
酒店外宽阔,陈路生早开车跑远了,所以门前空荡。
林重掏出手机,给陈路生打了个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你回去了吗?”陈路生一本正经地问。
“还没,正在回去的路上。”林重又状似无意地问“你还记得齐鹏吗?”
“谁?”陈路生明显不记得了。
“你毕业那会儿还揍过他。”
“我那时有那么凶吗?”陈路生顿了顿,“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你看一下定位。”
电话那头传来手指敲击屏幕的声音,随后陈路生道:“你怎么跑那去了?”
“去酒店找个了人,问点事。”
“哦。”陈路生应了声,又道“我马上到,你在原地等我。”
“好。”
电话挂断。
林重插着裤兜,站在原地等陈路生来接他,夏季的风带着些燥热,令人感觉黏腻。
他拿出兜里的领带和毛巾,用打火机点燃,烧掉,看着火光摇曳,风将残灰吹远,林重的思绪又回到了最开始,陈路生那么说,是知道他喜欢他,所以讨厌他,把他已经视为自己的猎物了,还是想救他?
再想也没用,如今真相已经不得而知,只是在于他想信哪个罢了。
前者似乎才符合之前他对陈路生的认知,在他的印象里,陈路生就是恨他的,是一开始就别有用心的,而后者怎么看都不合理,如果它合理,就意味着之前的一切他以为都是错的。
这是一场证据似乎充足的迷案,几乎所有证据指认着陈路生的罪行。
曾经的陈路生为了瞒过别人,隐瞒了所有对他有利的证据,他成功了,瞒过了所有人,也包括失去记忆的他自己,于是没有人信他无罪,就像没有人觉得不是陈路生指使人去撞林重的。
而他也认下了所有的罪。
一切似乎已成了定局,毋庸置疑,就差判决了。
可是,可是……这一次,林重想为曾经那个陈路生争辩几句。
他想为陈路生翻盘,他想证陈路生无罪。
一辆辉腾驶入视野,渐渐近了,最终停在了路边,林重认出那是陈路生的车。
他上车,陈路生安然坐在驾驶位上,装的有模有样,让人以为他刚过来呢,仿佛之前那个追着定位过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脸上挂着很明显的巴掌印,林重不用想也知道,是陶燕秋打的。
他见林重上车,只是淡淡地问:“现在,回家吗?”
林重碰了碰他脸上的红印,“疼吗?”
陈路生摇了摇头,弯腰过去给林重系安全带,林重任由陈路生靠近,咔哒一声,安全带卡扣扣上。
林重拽住陈路生的衣领,把他往前拽了拽,一手捧住陈路生的半边脸,凑近,亲了亲陈路生红肿的另外半边脸,随后舌尖探出,舔了舔。
像只不懂怎么安慰人的小猫,像在无声地说——你疼的话,我给你舔舔好不好?
陈路生愣怔了几秒,伸手搂抱住林重,“我没事,习惯了。”
“陈路生,你真可怜。”
爹不疼,娘不爱,林重现在想来,那天天台上陶燕秋说的字字句句,好像不是在针对什么爱不爱男人,她好像更怕的是陈路生会夺走她手里的股份,陈路生被她说得像她手里的一样工具,她不允许他脱离自己的掌控,他必须得像她安排的那样,她好像没有很爱陈路生。
不,她好像就不爱陈路生。
他至少有爱他的哥哥,有朋友,而陈路生,连个朋友也没有。
陈路生只有他,这个世界上爱陈路生的,只有一个只肯给一点爱的林重。
他再多给一点爱吧,林重想,谁让陈路生这么可怜呢,他就把爱再多分给可怜的陈路生一点吧。
第109章
夏天的时候,每次坐车,林重都喜欢把车窗降下来,他觉得吹冷风不如开窗户吹进来的风舒服,他喜欢风扑到脸上的感觉。
车一路开到家,停稳的下一刻,林重把手伸到陈路生面前。
陈路生疑惑地看过来,两人的目光纠缠,林重晃了晃伸过去的手:“把我的戒指给我戴上。”
两人当初的对戒一直被陈路生戴在脖子上,现在也是。
陈路生一时像没反应过来一样,愣怔了几秒,直到林重催促了一句“快点啊”,他才有了动作,解下脖子上的项链,把林重的那枚取出来,戴在林重的左手无名指上。
然后他把另一枚戒指戴在自己手上。
好像方才只是一件小事,下一秒林重跳下车,上楼,陈路生去停车。
回到家,林重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陈路生回来,用手碰了碰林重的脸,林重拉过他的手,把脸全贴在了他手掌上。
“热吗?”陈路生问,“卧室的空调没关,可凉快了,要不要去卧室躺着?”
林重点点头,随后陈路生抱起林重去卧室。
“陈路生,你记不记得高二刚开学的时候,你送全班人饼干,你送我的是一袋小熊饼干,”林重窝在陈路生怀里,迷迷糊糊的,话从他嘴里嘟囔出来,“别人的都是圆圆的饼干,只有我的,是小熊饼干,抱着爱心的小熊。”
陈路生把林重轻轻放到床上,林重眼睛睁着条缝,眼睫颤了颤,拽着陈路生的衣服,问:“为什么就我的是小熊饼干?”
“……我不记得了。”陈路生轻声道。
随后林重彻底闭上眼睛,睡着了。
后来的几日相安无事,齐鹏没有报警,而且也不知是他那玩意儿被林重烫坏了,还是他被吓着了,人老实不少,再没听他对谁又下手了。
这一年夏末,庄园里的那株玫瑰结了骨朵。
第二年,林重真真正正走了一次国际秀场。
第三年,林重以一次海外的中国汉服秀场结束了他的模特生涯,进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
在事务所工作的第三年,林重升为了项目经理,手底下带了三个人,两女一男,全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
男的叫魏棋州,刚到林重手底下就对林重展开了悄摸摸的追求,悄摸到林重都没注意到,也怪林重迟钝,队伍里其他人都看得出来,林重却还睁眼瞎呢。
刚升上来那阵,林重比之前更忙了,中午都很少回去吃,都是陈路生把饭送过来,送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对林重和陈路生的关系心照不宣了,毕竟几乎一个小时一个电话的,朋友怎么可能这么粘人,大家不禁为魏棋州可惜,他们以为魏棋州肯定会放弃,却不想魏棋州比之以前追求得更猛烈,猛烈到林重终于察觉到了。
林重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明面上直接拒绝,以后还怎么相处,他实在没办法,把陈路生叫了过来,心想当面秀恩爱,总能让这小家伙知难而退了吧。
正好快下班,陈路生过来,他和陈路生腻歪了一会儿,上车前还故意卡着魏棋州出来的点,亲了陈路生一下,上了车,他终于感觉心里的石头落下了。
陈路生启动车子,开车往家走。
陈路生忽然提魏棋州的事:“那个魏棋州是不是喜欢你?”
又年轻又好看,是个劲敌。
林重还没开口,陈路生再次道:“我不介意的,你在外面有几个,我都不生气,只要你还会回来我这就行,只要你别不要我……”
他说这话时表现得很平静,但声音细微地颤抖了几下。
“停车。”林重道。
陈路生把车停在路边。
林重看着陈路生,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可对啊,这不是他要的嘛,他心里发酸,抱住陈路生,“我就你一个,以前是,以后也会是,不会有别人。”
他的爱不多,也只够给陈路生的。
“陈路生,你可以再多要点爱,我给。”
“你可以要求我点什么,看到我和别人太亲近了,你也可以吃醋,可以和我发脾气,我会哄你的。”
林重没有看到,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的陈路生嘴角漏出笑意。
程医生说的,以退为进。
“我真的可以要求你吗?”陈路生可怜巴巴道。
“嗯。”林重用力点头。
“那……十张收藏。”
林重一怔,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
说出去的话总不好收回。
林重不知道,那天他开启了陈路生收藏的大肆拓充,原先还只是偶尔的一次,作为纪念,后来竟成为了常态,陈路生有了胆量硬拖着林重拍,然后照片越来越多,那个放照片的房间被拓宽了一次又一次,俨然成了一个小型展览馆,不过这个展览馆就林重和陈路生两人去过。
在展览馆的角落的柜子里放着一个裂纹横生的陶瓷杯,虽然破裂,却完整地拼好了。
开车回到家,吃完饭,林重被陈路生拉进浴室,在泡泡浴里拍了两张,又被扛到餐桌上拍了两张,剩下的六张暂时欠着,林重的腰不行了。
都三十的人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陈路生帮林重清理干净,抱着人去床上,如往常一样,两个人相拥而睡,林重这一夜不知是太累还是腰痛的,醒来两次。
他迷迷糊糊第二次睁眼,翻了个身,背对着陈路生,陈路生的手臂搂过来,戴着手表的手垂在他眼前。
林重鬼使神差地解开了表带。
随后他看到了陈路生手腕的全貌——青蓝色的群山,深深浅浅的颜色描出群山的重重叠叠,而群山下是一条又深又长的伤疤,像条干涸的河,露出丑陋的河底。
伤疤中间像落刀时错了一下,留下一条扭曲的错口,连接着群山中间的一道空白,像错了轨的道。
不,林重觉得那更像条曲折后又平坦的路。
不是错轨,只是路的崎岖罢了。
山还重,水犹尽。
则路生。——林重在自己戒指内侧刻的字。
第110章 生日
北方的寒冷总是刺骨些,风里像裹着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陈路生拎着一大袋子食材,穿过冷风,回到家,今天是林重生日,他买了花,找了个花瓶插上放在餐桌上,做了一大桌子菜,等着林重回来。
林重工作忙,今天刚结束一个项目,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几个小年轻去吃饭庆祝,林重说带他去的,但他要准备一大桌菜要买东西,然后两个人就商量了一下,一个先去和同事吃饭,一个回家准备菜,林重答应了陈路生早点回来,和他一起吃饭庆祝生日。
陈路生坐在餐桌旁,等到菜凉,他又把菜热了一遍,放进了保温柜里,他拿起手机,给林重发了条消息过去,问林重结束没有。
好半天过去,林重也没有回复。
陈路生坐回餐桌旁等,窗外的天渐渐黑了,手机没有回复,人没有回来,他深深往后靠,给林重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过了好久才被接通。
“你们吃完了吗?”陈路生说着点开了定位,看见林重的位置正在移动中。
电话里声音很乱,林重嘀嘀咕咕的,声音很小,被掩盖了大半,本就口齿不清,这一吵更听不清了。
陈路生问,“你说什么?”
林重吼的好大声,“难受死了。”
一听就知道醉得厉害。
“喂,哥,我是小刘。”有人抢走了电话,听声音是林重手底下的一个女生。
“他喝了多少?”
“喝得有点多,不好意思啊哥,我们拽着林哥多喝了几杯。”女生说“我和林哥已经在出租车上,我马上把他送到家。”
“好。”
挂了电话,陈路生套上件厚衣服,下了楼,站在楼下等林重。
大概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了楼下,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小姑娘,她拉开后座的车门,陈路生上前把林重抱出来。
“林哥我送到了,那我走了,拜拜。”女生说完上了出租车离开。
林重蹭着陈路生脖子,哼哼着难受,陈路生抱着林重上楼回家,到家,他把林重放到床上,林重在床上难受地翻身,非得趴着才舒服些,嚷嚷着渴,陈路生倒了杯水拿过来,扶起林重,喂了林重几口。
林重的双臂绕上陈路生的脖子,往陈路生怀里钻,“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还难受吗?”陈路生抱住林重。
“嗯。”
“我去买解酒药。”陈路生想起身,没能起来,林重还在他怀里不动。
林重摇了摇头。
“我手底下的小姑娘要辞职,我就少喝了一点,没想到喝多了。”林重解释道。
随后他又说:“我明天请了一天假,陪你。”
陈路生清楚这一天假有多难得,林重自打进事务所以来,除了过年和他生日专门请天假陪他,其它没有休过一天假,发烧三十九度还能去加班,有了空闲时间也会去学习,几乎把自己的时间压榨到了极致。
“这算是补偿吗?”陈路生笑道。
林重摇头,在陈路生耳边轻声道:“这是我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陈路生耳朵一酥,心口发烫,逮着林重亲,林重躲,他就追,扣住林重的后脑勺,亲了嘴角又亲下颌、喉结。
林重总不让陈路生亲,索要道:“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呢?”
“我去拿。”陈路生说。
“抱着。”林重赖着陈路生。
陈路生无奈抱起林重,林重双腿往陈路生腰上一盘,像个硕大的挂件,陈路生抱着林重走出房间,到餐桌旁,他拿起餐桌上花瓶旁的盒子,打开给林重看。
盒子里窝着一条手串,陈路生把林重放到餐桌上,把手串给林重带上。
“开过光的手串,保平安。”
陈路生说。
“宝贝,生日快乐。”
他们接吻,从餐桌上到沙发上,从沙发上到床上,林重喝了酒,格外放得开。
林重累了,躺在床上,任陈路生给他擦身子,“你明年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陈路生动作一顿,看了看林重。
林重脸颊泛红,眼睛里盛着醉意,“一张结婚证,可以吗?”
林重说,“我们去国外结婚。”
陈路生想要,又不敢奢求过多,“你现在醉着呢。”
“醉了也说话算数。”林重说“不然你录下来,你看我明天认不认账。”
陈路生笑了笑,亲了亲林重,“我信你。”
林重强撑着的眼皮缓慢闭上,一手还拉着陈路生的手不放。
第二天林重难得睡了个懒觉,十点多醒,十一点才从床上起来,陈路生走进房间,看他挣扎了两次都没从床上起来,翻了个身又跌回去。
“躺着吧,我把早餐拿过来吃。”陈路生惯着林重道。
林重闻言伸出手,晃了晃,示意陈路生拉他一把,陈路生抓住林重的手,把人拉起来。
“你昨天晚上不是做了糖醋鱼嘛,我想起来吃,我还想吃你昨天做的炸小排。”林重说。
“那都是昨天的。”
“热一热嘛。”
陈路生架着林重的腋下,把人抱起来,走到小厅,他把林重放到餐桌旁的椅子上,转身去厨房热菜了。
热好菜,端上桌。
陈路生看着林重吃,抿了抿嘴唇,似乎想开口,但没说出口。
林重一喝酒就忘事的毛病,他最清楚。
他怕说和他结婚只是林重的一时醉话,不过心的,怕林重清醒了觉得不愿,他不想向林重要求什么,他始终觉得他自己没那个资格。
到最后,他都没能说出口。
他没想到,第二年他生日,林重提前请了假,买好了机票,当夜告诉他,明天坐飞机去国外结婚领证。
他抱起林重,转了好几圈,兴奋地一晚上没睡,抱着林重亲了一次又一次。
他们没办婚礼,但请了朋友吃饭,也算个婚宴了,那天陈路生喝多了,抱着林重不撒手,一遍遍说“我爱你,你真好”。
他每说一句我爱你,林重都认真地回应这个醉鬼:“我也爱你。”
他说“你真好”,林重回他:“你也很好。”
一直说到半夜,他才终于闭了嘴。
两人相拥着入睡。
第111章 林瑞的葬礼
车飞驰而过,将一页枯叶卷进车里,落到林重腿上,枯叶卷曲,浮着晃了晃。
林重很多年没回来过了,他没想到,多年以后的今天,他回来竟是为了参加自己哥哥的葬礼。
十几年了,他母亲唯一一次联系他,却告诉了他哥哥去世的消息。
他看着车窗外风景定格,柳树的树枝垂落,占据了一半窗户的视野,司机下车为他打开车门。
刚下车的陈路生迟了一步,轻飘飘看了司机一眼。
林重下了车,凌晨五点的天还没亮,殡仪馆里亮着灯,将地面照得发白,林父林母一家没什么朋友,零星的几个人站在外面,胸前戴着白花,一个男人拿着一张纸,开始了葬礼的流程。
林重和陈路生走到最后面,静听着追悼词念完,进行到封棺仪式,来的人排成队进入殡仪馆,瞻仰亡者的遗容,林重和陈路生在最后面,人从他们前面走完,轮到林重,他走到棺木前,缓步绕着棺木转了一圈,往棺木内摸了一下。
“哥,辛苦了。”他收回手,另一只手在棺木上用力按了按,直起身,身体向后踉跄了一下。
陈路生连忙扶住他。
两个男人推着棺材板,将棺木封上,棺木里林瑞面色僵白,那副面容总是自带几分笑意,所以到这会儿了,林重竟还从那张脸上瞧出了笑意。
他没有多少伤感,他只是觉得他哥解脱了。
终于不用再痛,对吗?哥。
棺木彻底封死,林重深呼了口气,身体有些发软,全由陈路生撑着他,瞥见陈路生担忧的神色,他扯了扯嘴角,撑出个勉强的笑,“我没事。”
“你怎么还有脸笑得出来。”男人声音里透着冷意。
林重寻声音望去,看见他父亲那张黝黑且布满皱纹的脸,他父亲怨恨地望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杀人凶手呢。
“要不是你和小瑞配型不上,小瑞才不会就这么死了。”
去怪罪无法救他的人,不去怪罪导致这一切的人是嘛,林重不禁冷笑,他这个父亲啊,就是一个永远把责任推卸给别人的人。
林晴麻木地看着被架起抬走的棺木,丝毫不理会这无端的争执,林重也不理会,和陈路生一起去帮忙抬棺木。
人啊,从生到死,最后就只剩一个骨灰盒那么重。
林重记得他和他哥配型失败的那天,他们一家人心思各异,他父亲一路上念叨着怎么会呢,是啊,怎么会呢,就好像老天要林瑞受苦一样,家里竟没有一个人跟林瑞配型成功,明明医生说直系亲属间配型的可能性最大,老天爷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原本林修明在夫妻两人配型失败还没有完全绝望,因为还有个没有成年的林重呢,等到林重成年那天就去做配型,兄弟之间的配型率那么高,一定没事的,可谁知还是失败了。
他母亲那时愣愣的,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他哥高兴的很,他问他哥,你知不知道配型失败就意味着你没有肾可以移植,你以后还要遭那些罪,你会像医生说的那样活不过二十五岁,他哥说,我很厉害的,弟弟你信不信,我会活过三十岁。
是啊,哥,你很厉害,你都差点就要过四十岁生日了呢,林重在心里说。
“小山,回趟家吧。”林晴抱着骨灰盒,看向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儿子。
“晴儿!”林修明开口阻止。
林晴没理他,径直下了台阶,往前走。
林重上前几步,帮林晴拉开车门,“母亲,上车吧。”
林晴被这一声母亲叫得恍惚,林重以前也是这么叫自己的嘛,她不记得了,印象中,她只记得他很乖,怀他的那会儿就乖,从来不闹,不像怀林瑞那时,被闹得难受,从小到大他都听话,不哭不闹,忘了喂他,哭两声就不哭了,等你喂他了,他就冲你笑,他从不会要这要那的,很小就会照顾自己哥哥了,有次她们出门,把他落在家里,也忘了给他留饭,她回来却看见他自己弄熟了饭,那年他才四岁,虽然手上烫出了好几个泡。
从小到大他就冲他们发过寥寥几次脾气,一次是小时候,她要他和朋友断绝来往,他爸把他吊在院子里树上抽得满身血,一次是在医院,他发了疯的要掐死他哥,一次是在电话里,一次是他回到家以后,他红着眼睛跟他们说,“我也是你们的儿子,我也想我哥好好活着,我不是死抓着那钱不放,我就是想你们心疼一下我”,那之后他就很少和他们说话了,还有一次是在家里她们看到他和那个男人接吻,那之后他就走了,再见便是今天。
她上了车,林重和她同坐在车后座上,一路无言,到了家,两人上楼,陈路生和司机等在下面。
家里没什么变化。
“你看看有什么想带走的,就带走吧。”林晴说“你哥的东西,你都带走也行。”
“您不留些吗?”
林晴抱着骨灰盒的手臂紧了紧,“我有这个就足够了。”
林修明为林瑞买了一块好墓地,但林晴不打算让林瑞继续被关在一个地方了,她想带林瑞出去走走,林瑞从出生到死都没有去过什么地方。
至于那块墓地,就留着给林修明自己用吧。
林重推开他哥房间的门,他哥的房间向来整齐,衣服、玩具都规规矩矩放在该放的位置上。
他拿了几件他哥穿过的衣服和最爱的玩具,转身出去。
“你去阁楼看看吧。”林晴见他出来说。
林重把手里的东西先放到了沙发上,听林晴的话,上了阁楼,阳光正盛,将阁楼内照得通亮,墙壁上彩色的图画映入眼帘。
林重伸出手,轻轻抚摸干了的颜料。
林晴跟着上来,半个上身探出来,脚还踩在梯子上,“你哥画的,说黑漆漆的不好看,你走以后,你哥经常在阁楼里待着。”
林重眼睛蓦然湿润,林晴听到细微的抽泣声,不动声色地退出去,关上阁楼入口的挡板。
林重在上面待了很久才下去。
母子两人也没什么话说,林重待了没多久就走了,拿走了之前选的几样东西,还带走了一张他哥的照片和茶几旁的小凳子。
明明这凳子他都坐不了了,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哥每次吃饭前都要把这凳子挪出来,一个心智只有几岁的人,怎么还总把他一个心智二十多的人当孩子呢。
林重没急着回北京,在县城待了几天,白天见见老朋友,给恩师扫扫墓,晚上就去那个公园旧址待一会儿,秋千嘎吱嘎吱的,但竟然没坏。
林重坐在秋千上晃悠着,仰望着漆黑的天空,一只灰色的鸟扑腾着从眼前掠过,飞向远处。
“……哥,你是飞走了,对吧,林瑞有更大的翅膀。”林重低声喃喃。
他望着天空出神,旁边那个秋千嘎吱嘎吱地晃动,他忽而回神,望向旁边不知何时坐上去的母亲。
“这秋千坏了好几次,你哥要玩,你爸没办法,一次次地修好了。”林晴怀里抱着骨灰盒。
她也看向林重,他想那个男人对林重应是极好的,定是百般呵护悉心照料,不然林重一个三十几的人了,再过个几年都四十了,脸上却看不到一点时间刻下的痕迹,连点细纹也没有,那手比十几岁小姑娘的手还干净漂亮,“小山,你明天就走了吧?”
“嗯。”
她展颜一笑,“我明天也走了。”
林重微微疑惑。
“我和你爸离婚了。”她一手抱着林瑞的骨灰盒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上道边,朝着家的方向走。
林重跟上去,他不问为什么离婚,也不说别的,只是默默跟在后面,送林晴回家。
“我并不是心甘情愿和你爸在一起的……”林晴走在前面,讲着那个年代那个没有活路的女人。
林重只是静静听着。
故事讲完,林晴停住脚步,回头望林重,“小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那天晚上你说……”
林晴怎么也忘不了那天晚上林重对自己说的话,那天很热,林重和林瑞躺在客厅地上铺着的凉席睡觉,两个小家伙翻来覆去半夜才睡,他们睡着后,她在门前来回踱步,然后林重突然睁眼,黑夜里她看不清林重的神色,但那声音清清楚楚:“你走吧,我可以照顾哥哥了,别担心。”
林重停下,直视她:“哥说的,你想离开,你不喜欢这里。”
林晴怔住。
“哥其实也没睡着。”林重又道。
林晴忽然笑了,回身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倒和谐。
林重望着前面那道背影,母亲真的老了很多,背弯了,“母亲,您带哥哥走过这条路吗?”
林重曾不止一次觉得奇怪,林瑞是怎么记住这条路线的,没有多走上很多回,林瑞怎么会记得,但谁会带林瑞走很多回呢?
林晴没有回答。
走了不一会儿,天下起了雨,林重脱了外套遮在自己母亲头上。
一路到了家楼下。
他们刚到,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了楼下,陈路生从车里下来,拿了把伞下来,撑开伞,走过来,将林重护进怀里,伞向林重这边倾斜着。
林晴看伞另一端滴下来的水都落到陈路生背上了,她对林重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