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段可以是那张被丢掉的废纸,但就目前而言,他是反复开关的暗门。
第89章 吃醋
坐了没多久,把桌上半个果盘清了,他小声地说了句:“现在能不能走啊?我想走了。”
萧女士在一旁的沙发上和亲戚说说笑笑,话是对萧越说的。
“想走了?”萧越抽了张纸擦手,“可以啊,走呗。”
干脆利落的,不愧是自己家。
他站起来,顺便将秦段拖起来,朝萧女士说:“妈,我送秦段回去。”
两个年轻的Alpha从坐着到站起,就像两座小山平白无故拔地而起,萧女士转过眼来,先是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到儿子男朋友身上,笑眯眯地说:“这么快就要走啦,不再玩会儿?留下来今晚再住一晚呗。”
秦段心想,我敢住吗?
她的笑容瞧着不像是发自内心的,只不过充满了面子上的客套。
活这么大,秦段很少被人打量挑剔,即便有人这样做了,那通常是在背地里或者是侧面的,不会让他发现又或者一旦被他察觉就会快速地隐藏起来,像萧女士现在这样,既隐晦又直白地打量,几乎没有过。
他想起几个月前在各种味道混杂的包间里见到萧越的情景,那时候他们不完全认识,起码萧越对他的了解只是道听途说,在包间明亮的灯光下,萧越落到他身上的目光也是带着这种隐晦的打量。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同时刻的某两个瞬间给予人的感觉是何其相似。
“小段,”萧女士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在长辈面前装孙子他最拿手了,乖巧地走过去:“阿姨。”
萧女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他手里,隔着厚厚重重的红包拍了拍他的手:“来,拿好了,下次还来玩哈。”
秦段愣了下,接得很顺畅,从善如流的:“谢谢阿姨,祝阿姨身体健康、事事如意,一年比一年年轻,一年比一年漂亮。”
萧女士笑了笑,和身旁的亲戚说:“这孩子,讲话比萧越好听。”
没想到还带拉踩的,萧越无奈道:“妈。”
萧家的热情是在秦段要走的时候才体现出来的,可能是萧女士开了头,萧家其他亲戚本着“来者都是客,小孩一视同仁”的心态,接二连三地往秦段手里塞红包,边塞边夸“不愧是小越的朋友,长得真俊啊”。
秦段知道这时候不能假客气,他也没有假客气的习惯,他能够理所应当地接受来自长辈的给予与疼爱。
“谢谢叔叔,谢谢阿姨,谢谢姐姐.....”人家往他手上塞一个,他就笑眯眯地说一句好听的话。
这笑脸和吃饭那会儿没有表情、野性尽显的脸不同,太讨喜了,好多人已经给他塞过红包了,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往他手上塞。
塞到后面,他都有点拿不住。
萧越杵在一旁看着,没打扰自己男朋友收钱,见到有人夸秦段,他也跟着笑。
有人越看越觉得合眼缘,上下打量了会儿,然后拉住秦段的手:“小段是吧?和小越一个年纪吧,有没有对象啊?我这边有一个,我女儿长得很漂亮,就在你们那个什么军校隔壁读书,政法大学的,也是高学历,和你很相配的.....这样,阿姨加你个好友,我让我孩子和你认识认——”
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她这一串话讲的,萧越先是有点惊讶地抬了抬眉毛,听着听着发现对方是认真的,才猛然咳嗽一声:“咳!那什么——”他一把将秦段从亲戚的包围圈中扯出来,拒绝的话说得急:“伯伯婶婶们啊,他有对象了。”
亲戚们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有对象了?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了......”
随后有人说:“小事小事,有对象那都是小事,小段什么时候分手了,叔叔再介绍你认识.....”
“哎哟,这话说得有水准,”萧女士喜笑颜开,“是啊,有对象有什么,不都能分手么?”
萧越:“......"差不多得了,妈。
从热闹的大厅里走出来,风兜头刮过,萧越拽着他的手腕,拇指挑开袖口,指腹贴到温热的皮肤上摩挲。
好一会儿才说:“你还挺受人欢迎。”
兜里除了砖头一样的钱,还收了好几张卡,秦段不谦虚:“我到哪儿都受人欢迎。”
他经常遇到这种事——被长辈热情地打探是否有对象——每回跟着父母出去,遇到些叔叔阿姨,他都会被他们问这事儿。
不过今天阵仗确实大了点,萧家亲戚一拥而上,他还没说话,萧越就护犊子地把他从人堆里捡了出来,一句话封死那群蠢蠢欲动的心。
风迎面糊来,有一瞬间粘在眼皮上的睫毛似乎被风翻了过去,萧越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秦段没听清:“什么?”
对方笑了声,是冷笑:“竟然还指望着我和你分手,疯了他们。”
“.....”多稀奇啊,他竟然听到了萧越的冷笑,秦段眨了眨眼,没多久也笑起来,了然道:“吃醋了?”
“是啊,搁我面前撬墙角,”对方说,“醋死了,醋都把我淹没了。”
回家没待几天,家里陆陆续续热闹了起来。
这天,临近黄昏,院子里支起了烧烤架,食材摆在烧烤架对面,一群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把食物往签子上穿。
秦段也在穿,在家族聚会里,他这种年轻的男性Alpha往往是被使唤最多、体力活做得最多的那个。
撇开年龄不谈,秦家年轻一代里,无论是比他大一点的还是比他小的,对他的定位都是兄长——他们优秀、能抗事、值得尊敬的兄长。
穿串的时候他挺认真的,注视着那些食材像注视着枪一样,或者说他专注的时候都是一个样,脸上表情很淡,下垂的睫毛和顶上纹丝不动的浓密眉毛使得他的专注显而易见。
身边有小孩子跑来跑去,还有大人的闲聊声,串着串着,他总想给萧越回个信息。
手腕震来震去,也不知道对面发了什么。
“段段。”
有人叫了他一声,抬头看过去,秦母正站在他面前。
稀奇了,自从坦白和萧越的恋爱关系后,秦母就没这么亲切地叫过他“段段”了,这几天一直都是“秦段秦段”的,大多数时候要么阴阳怪气要么都懒得理他。
“妈,”他喊了声,“怎么了?”
手搭在身旁人肩上拍了拍,视线被她手上动作吸引过去,秦段这才看到她身旁站着的Omega。
见他眼神里出现了停顿,秦母满意地开始介绍:“段段啊,这是你爸一个战友叔叔家的孩子,比你小两岁,今年刚读大学,你俩有共同话题,带着人弟弟好好玩一玩。”
Omega站在原地朝他笑了笑,然后伸出手:“你好。”
没觉得不对劲,秦段应了声,手上有油,向他摊开掌心晃了晃,示意不方便握手。
“好好招待人家。”临走前,秦母嘱咐了句。
用鞋尖扯过一张凳子,秦段指指凳子:“坐。”
Omega很自觉,看着眼前没经过处理的食材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不用不用,你是客人,”秦段拦下他的手,想了一会儿接着说,“外边冷。”
他左右看了看,四周都是乱哄哄的景象:“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要不你先进屋子里等着。”
“进里面?我不要,”Omega摆摆手,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看他一眼,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局促,“我只认识你一个人。“
秦段照顾客人的意识是很到位的,见愈w宴他这么说了,指指桌上的食材:“一起穿吧,找点事做。”
“你喜欢吃什么?”秦段手上功夫不停,为了缓解对方的局促,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等会儿给你烤。”
Omega哇了一声:“你会烤?真厉害。”
“不过你们Alpha就是擅长这些东西,”他说,“我不行的,上次和家里边聚会,爸爸让我烤一串东西,半天没烤熟,有的地方还焦了。”
秦段笑:“这有什么,很简单的,我等会儿教你。”
他说得顺口,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坐在一旁的姑姑转过头来调侃:“小段好体贴啊,啧啧啧教人。”
Omega耳尖微微红了。
视线瞥过去,秦段迟缓地发觉些不对劲。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身旁的亲戚越说越起劲,开始打趣,端详着Omega:“这孩子长得真秀气,和我们家小段瞧着挺配。”
四周哄笑:“就是啊”“看着还真配”“哎哟你看,这小孩还害羞了”“嘿,脸红起来还怪可爱的”“没事没事,别紧张,我们开玩笑的......”
人多凑在一块儿七嘴八舌的,Omega被他们说得脸红了,身子往旁边躲了下,挨近秦段,低低地叫了他声:“小段哥哥。”
秦段头皮发麻。
有人听到了他小声的称呼,善意地笑,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闲着没事瞎撮合的感觉:“哎哟,叫得这么甜蜜呢?”
“小段哥哥。”Omega被逗急了,找不到地方遮掩,下意识又喊了秦段一声。
秦段吓得够呛。
家里的弟弟妹妹也喊他的名加哥哥,听起来很正常,可为什么外人喊就有点怪恶心的。
秦段没有不礼貌的意思,他就是下意识地觉得有点恶心,就像之前反驳萧越说他比烟甜的话那样。
剩下的时间里,Omega一直小段哥哥小段哥哥地叫,身旁亲戚时不时打趣两句,秦段再迟钝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亲爱的妈妈,竟然想着亡羊补牢。
食材准备得差不多了,期间他说了句让亲戚们不要乱讲,没人听他的,只稍微收敛了一点,但还是拿他们当小孩逗。
“那个.....我想问一下你家洗手间在哪里?”Omega靠过来,秦段往旁边挪了点,看他一眼,指了指一个方向:“进屋里,一楼大厅就有。”
有亲戚说:“哎呀小段,你就带人家去嘛,在这里说说说,用嘴巴讲人家哪里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
“......”沉默了两秒,他站起来,“走吧,我带你去。”
穿过院子,一路往屋子里走去,途中有顽皮的小孩拿着一把玩具枪冲过来,枪口没有缓冲地撞到他腿上。
这点力气,秦段站在原地都没有晃。
小孩丢掉玩具枪,抱住他的腿说:“段段哥哥,一起来玩嘿嘿!”
小孩子就是很傻,天天嘿嘿嘿地嬉皮笑脸,秦段胡乱地揉了把他的脑袋,弯腰捡起玩具枪递给他:“一边去,我带客人去洗手间。”
又黏了他一会儿,小孩听话地跑走了。
Omega笑了笑:“你和家里的兄弟姐妹关系都挺好的。”
秦段简短地嗯了声,给他指了洗手间的位置:“在那。”
等人上洗手间出来的时间里,他点开了和萧越的聊天框,忙里偷闲地回复。
没回复两句,弹出来个通话请求。
犹豫两秒,点了接通:“喂,我这边家庭聚餐。”
萧越的声音传过来:“不方便?”
秦段说:“要弄烧烤,现在在准备食材,快弄好了要上架子烤了。”
萧越伸着懒腰瘫在沙发里:“段段,我想你了。”
秦段缄默了会儿:“你认真的?”
“当然,”对面说,“你不想我?”
他们好几天没见了。
初恋情侣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天天黏在一起。
秦段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嗯了声。
“想。”
Omega从洗手间出来了,朝着他背影喊了声“小段哥哥”。
四个字的称呼清晰地传递到了屏幕的另一边,萧越抬了下眉毛。
秦段把屏幕收起来,没挂断和萧越的通讯,就这样放着。
回到院子里,他继续一开始的工作。
半晌,身旁人突然喊他:“小段哥哥,这个怎么穿啊?”
可能是听多了他这样喊,秦段感觉没一开始奇怪了,垂下眼,语气正常地解答他的问题。
Omega把穿好的串放到他眼前:“你看,我穿好了。”
对方的语气太过热情,不回不好,秦段卡壳了一下:“嗯,很好。”
“没有小段哥哥穿得好。”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有点害羞。
秦段:“.......”
另一边,萧越听了会儿,扯开两人的聊天框,发过去句:谁在叫你哥哥?
秦段当然回应不了他,因为在收拾桌子的时候,Omega衣服上不小心溅了两滴料汁。
皱了下眉,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擦擦。”
Omega不是很在意,见他眉毛皱起来反而宽慰:“没关系,回去洗洗就掉了。”
秦段没说什么,从饮料箱里抽饮料前问了句:“想喝什么?”
“我都行,”Omega说,“水就行。”
他抽出罐白罐,递过去的时候食指勾住拉环,手背上鼓起的筋骨显出坚实的力量感,随着气体排放的轻响,轻轻松松拉开了。
食指从拉环里脱出。
Omega看向他的眼里升起了崇拜:“好厉害,力气真大。”
“.......”秦段怀疑他是不是演的。
开个饮料而已,至于这反应?
Omega一直跟在他身后左一个小段哥哥右一个小段哥哥,每当提到小段哥哥这个称呼时,秦段的手腕就会震,对面人一直在哐哐发信息。
大概是恋爱了都会有某种警觉性,他潜意识里认为让萧越听到这些不太好。
就——比如小段哥哥?
眼睛四处瞥了下,他突然抬手,招呼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弟弟过来:“来。”
然后回头对Omega说:“烧烤烟大,别站在这呛到你,你和他们去玩。”
Omega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疑惑道:“小段哥哥,你不是说教我吗?”
秦段装作没听见。
几乎是不容置疑的,他强硬地让几个弟弟把Omega带走了。
“好好玩啊。”
终于没人打扰了,他走到一边,院子难得僻静的角落,周围三米都没有小孩或者大人。
世界一下安静了下来,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朝着一直沉默的另一端喂了声。
萧越没说话,他有点困惑,瞟了眼屏幕,没挂啊。
“你还在吗——”
一声讥讽的轻笑传来,秦段眨了眨眼:“嗯?”
对面人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
“小段哥哥?”
“真是让人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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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越:谁在叫你哥哥?
萧越:怎么着?背着我在你家那边又找了个男朋友?
看着这一行字,秦段陷入了沉默,他回拨过去,等待半天,赶在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对面终于接了。
喂了声,竖起耳朵仔细听那边的动静,啥也没有,只有呼吸声。
“就一叔叔家的孩子,今天过来玩而已。”他耐心地解释。
对面终于出声了:“叔叔家的孩子?小段哥哥小段哥哥,喊得真亲密,哪个哥哥啊?”
“情哥哥呗。”萧越说。
“瞎说,”秦段反驳,“家里的弟弟妹妹都这么叫我。”
顿了下:“哪有什么.....情哥哥?”
爱情会让人产生激素,同时也会开发大脑的某些感觉,使人的占有本能提高,分辨微妙事物的差别的警惕性也提高,比如萧越在这种时候能够敏感地察觉出秦家弟弟妹妹叫段段哥哥和刚刚在通讯里听到的一口一个黏糊糊的小段哥哥的不同。
阴阳怪气道:“哎哟,家里弟弟妹妹都这么叫~小段哥哥~”
“噗——”秦段莫名想笑,笑声刚发出来就急忙收回去。
对面警觉:“你是不是笑了?”
秦段压平嘴角,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真没有。”
然后又说:“你还不信我么?”
“....”萧越当然信他,就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背地里再找别人,而且他们现在是热恋期,他不信秦段能分出精力去喜欢别人。
但心里不太舒服:“喜欢听别人喊哥哥?”
秦段叹了口气:“真没有,就是一刚满十八岁的小孩儿,心智都没成熟呢,你和他计较什么?”
萧越哪里是和刚满十八岁的小孩计较,他是和秦段计较:“男朋友,喜欢被喊哥哥怎么不来找我?我能天天喊,不限时间不限地点,每天在你旁边哥哥哥哥咯咯地叫。”
说到这,咯咯咯了几声,听起来很滑稽。
“咯咯什么呢,”秦段笑了,“你学小鸡叫呢。”
萧越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瘫在沙发上笑了好一会儿,手臂长长地伸出去,宽大的手掌里握着香水瓶,手指弯曲扣着瓶身,拇指抵着瓶身冰凉的尖角蹭动。
“哥哥,”他喊了声,脑袋一歪,“我还能在床上叫呢,哥哥。”
“.....”秦段耳朵一下红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简直是不知廉耻。
骂了句脏话:“你有病啊。”
“没病啊。”萧越语气轻飘飘的,那声啊带着点笑意,眼角眉梢挤满了得逞的顽皮恶劣。
秦段服了他了:“烦人。”
“你知道吗?”萧越沉吟一会儿,“你每回说‘烦人’、‘烦死了’、‘你好烦’都像是在和我撒娇。”
秦段:“.....”啊啊啊啊!
简直有病!有病!
他又想说对面人烦了。
情侣遇上这种事一般是有可能吵架的——指自己的伴侣被其他人暧昧地叫哥哥这件事——这种事情类似于一对情侣走在大街上,其中之一盯着一个路过的身材很好或者是长得漂亮的路人看了半天,虽然主动被动双方不同,但两件事本质都让人感到吃醋、生气。
萧越说出情哥哥三个字的时候,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已经有点浓了,秦段后边解释的话更是火上浇油“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神奇的是,竟然没吵起来。
许锐要是在这里,肯定会感到震惊,不知道该说是萧越不在意还是说他有意识地规避了争吵。
反正这事儿放在他和魏芸冬中间,魏芸冬指定冷暴力他一两个小时。
挂了通讯,秦段抬手摸了摸脑袋,又摸摸耳朵,耳朵有点烫,都是被臊的。
站在原地吹了会儿风,脸上的温度降下了点,后知后觉发现个事实:谈了恋爱,萧越还是爱逗他,也许调戏更准确?
这么想着,视线瞥到不远处——秦母正站在那里,偏头和一个亲戚讲话。
想了会儿,秦段走过去。
高大的人影一晃就出现在了眼前,秦母诧异地抬头,往他身后看了看:“怎么就你一个人?让你帮忙招待的人呢?”“他和其他弟弟去玩了。”秦段说。
秦母哦了声,看他一眼,秦段也注视着她,黑亮的眼珠子平静地望着人的时候,被注视的人会感到眼前陡然铺开了一张颜色深沉的黑地毯。
秦母扬了下眉。
亲戚敏锐地察觉出母子俩有话要讲,打了声招呼,自觉走开。
无关紧要的人走了,余留在原地的人却没说话,一个抱着手一个腰板挺拔地站着,两人往不远处冒出浓烟的烧烤架子看去,架子周围站了不少人,有人在当厨师尽心尽力地烤着,有人无所事事地陪厨师闲聊,还有小孩跑来跑去。
“你怎么不去帮忙?”秦母望着热火朝天的烧烤架,仿佛能看到架子上正冒出滋滋的油水。
“等会儿去,”他说,“妈,我有话和你讲。”
秦母嗯了声:“讲什么?”
“像今天这种事您以后别做了。”
“什么事?”
“您知道的。”
秦母笑了声,否认:“我该知道什么,秦段。我让你好好招待人家,你以为呢?你以为我做了什么?”
秦段嘴巴绷成一条平直的线,显然不信她的否认,只是用黑色眼珠子望着她,眼角眉梢透出股倔劲。
每回受委屈了都会露出这股倔劲,秦母端详了他一会儿,败下阵来,问了个很突然的问题:“你不喜欢他?”
秦段听懂了,叹了口气,反问:“妈妈,我怎么会喜欢?”
“他难道不比萧家那小子好?”语气透着浓浓的不解。
“那是您认为的,在我这里我认为萧越更好,他比所有人都好。”
很朴实的一段话,却让秦母诧异地将视线集中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秦段没看她,看着远处浓烟滚滚的烧烤架,侧面看过去,他鼻梁高得很明显,鼻梁骨撑起皮肉,同时也形成一道流畅的轮廓。
这道坚实的轮廓仿佛在加固他刚刚话里的认真。
在他这里,萧越比所有人都好。
很幼稚,这种绝对的维护让人感到幼稚,起码秦母这么觉得,但她同时又有点被这幼稚的话可爱到,语气缓和了:“段段。”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么,”头顶的天空高远,今天是晴天不是阴天,太阳正往一侧落下,她问,“知道为什么部队最重视作风问题吗?”
没等对方回答,再次问:“知道我们家为什么也重视作风问题吗?”
“知道。”秦段点点头。
联盟的掌权者是家族,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这个位置由帝都几大家族相争,相当于轮治,今朝你强你上位,明日他强他上位。
无论哪个家族主权,秦家身为几大家族之一,永远处于权力漩涡中心,那些明争暗斗、陷害倒戈永远在上演。
出生他们这种家庭的人最重视私德,什么都能牵扯到作风问题上,作风问题千钧重,稍微被人逮到疏漏面临的就是落马。
秦家当前的地位已经不需要靠联姻、靠和其他权力结合来更上一层楼了,他们本身就处在权力的最顶端。
他们需要的是附庸,而萧家不是附庸,甚至可能是定时炸弹。
萧家是商户家庭,不是小富即安的普通商户,是旗下产业可以对整个联盟经济发展造成影响的商业巨擘。
这种家庭不可能是附庸。
在其他人眼里,秦段和萧越在一起,(如果前者坚持和后者走下去),那么意味着秦家和萧家组成了裙带关系,意味着秦家庇护萧家,萧家让利、支持秦家。
那么然后呢?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政商两界的界限出现了模糊。
你可以说政商界的利益交换本就不清白,两界之间的界限本就不清晰,可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那些利益交换与权力递延是圈子里心知肚明的,是合规的,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那些处于巨大的黑幕之后,而这两个孩子的恋爱关系背后代表的裙带关系的意义,会让那些私底下的都摆在明面上。
在这种情况下,萧家于秦家,就是炸弹之于人肉。
只要秦家还处在那个高位上,就会有人说他们的权力来源不清白,就会有人诟病他们是不是在掌权中为萧家谋取了利益,萧家是不是在他们铺就的这条道路上将增生的利益回馈给了秦家。
政商不分,关系不清,这是作风问题。
是大忌。
秦母说:“帝都不是秦家的一言堂,你爸爸和你祖父是有政敌的。”
秦段沉默了。
“你以为只有我不同意吗?你以为我想管你吗?”连说了两个你以为,又接下一个你以为,“你以为你和萧家小子的事传到你祖父那里,他会同意?”
祖父会同意吗?爸爸会同意吗?
秦段当然知道他们不会。
近日来秦母虽然一直态度尖锐,可她恰恰是最好说服的那一个,反倒是处于秦家权力顶端的祖父和爸爸,他们不表态,只是因为他们在观察,观察这个他们最看好的小辈会不会做出更荒唐的事,观察这个小辈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擅长不表态,就像他们擅长和稀泥;他们擅长置身事外,就像他们擅长无形之中给人定罪。
罪名定下了,就会被放弃。
“秦段,我们从小教育你——既然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荣誉,就要承担守护这份荣誉的责任,”秦母看着他,“谈恋爱这事,你做得不对。”
眼前人没有说话,太阳落山,阳光逝去,年轻Alpha的身影被消逝的斜阳拉得很长,又长又扁的影子像拼图一样镶嵌进地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开口说:“妈,我不会被放弃的。”
院子里的路灯齐亮,灯光投进他眼里,那双眼睛比往日更亮,似乎有子弹从他眼睛里击出。
秦段不可能放弃秦家的继承权,既然父辈不同意,那就迫使父辈同意,他会一直成长,等到父辈的权力对他来说不再犹如泰山压顶,等到他也争得了话事权,那时候就没人能对他指手画脚了。
即便其他人再不愿意,秦家的继承权也只会是他的。
“妈,你会帮我吧?”他说。
只要妈妈松口,他爸迟早会态度软化。
再说了,爸爸怎么会放弃他呢?
秦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年轻Alpha比她高了很多,那张脸热情洋溢,那双眼睛固执己见得可爱,那结实的身躯像小山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她长叹一口气。
“拿你没办法。”
两人谈话结束后,秦段回到烧烤架前帮忙,一串又一串的食材滋滋冒着油水,把一大家子人伺候好了,他才坐下来自己吃。
期间和战友叔叔家的孩子,就是那个Omega坦白了自己已经有对象了,然后嘱咐他好好学习,上了大学也不要松懈。
之后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坐上车往郊区开去。
萧越他们一大家子人在郊区的山庄玩,昨几天去的,因此两人这几天都没见。
距离相对较远,秦段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没多久又松开。
他迫切地想见到萧越,太迫切了。
以至于当高挑的人影穿透夜幕,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喉咙一哽,是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萧越走到离他不远处就停步了,双手揣着大衣的兜,脑袋微微一偏,笑眯眯地喊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