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反应过来:“嗯,我马上看。”
撑着身子坐起来,压在床面上的手掌一撑,半边身子探出床沿,赤脚踩进冰凉的地面。
“你刚刚干什么呢,打你通讯打了半天。”小组里的人随口问了句。
凉意从脚底板钻上来,或许是体温太高了才会觉得地板凉,他边扯下汗湿的衣服边回答:“刚刚在睡觉。”
“睡觉?现在已经快五点了,你这个点睡觉?”
随手把衣服丢到床脚,秦段在想别的事情,没怎么认真听。
他早就不记得那些记忆——
“段哥?”对面喊了他一声。
他猛然回过神:“嗯?嗯.....睡了很久。”
“你是不是最近累到了,睡这么久。”
“大概吧,”他手指一滑,“我先挂了。”
“行,记得看消息。”
通讯嘟的一声挂断,他神情显露出些疲惫,像是在睡梦中完成了十几个课程的期末汇报那样,转了转僵硬的肩膀,赤脚走到冰箱前。
室内开了暖气,冰箱门一打开,凉意宛若有生命的呼吸,一下下扫着他赤裸的上身,呼吸吹拂过他每一寸皮肤,掠过健壮的肌肉,吹起表层皮肤的细小绒毛。
手掌握上矿泉水瓶外壁的刹那感觉握住了一块冰,他体温很高,汗渍黏在皮肤上。
急匆匆灌了几口水,冰水顺着食管冲进胃里,刺激得他稍微清醒了些,边走边捏动着手里的瓶子,来到床边将暖气关了。
然后在床沿坐下,出神地盯着衣柜凹陷下去的把手,眼前逐渐起了灰白的像素点,他又有点恍惚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盯了那块儿好久,手指一滑,径直点开军事战略小组群,翻看起每个人发来的文件,一个个看过去,看完之后将几个文件再次整合,发到群里。
室内的暖意一点点往下掉,燥热的体温随之掉落,秦段有点冷了,凉飕飕的皮肤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沉默无声地坐了几分钟,突然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皮。
刺挠的短发茬刮着指尖,他这会儿彻底从沉闷的梦境中苏醒了,上牙齿用力地咬住下嘴唇,尖锐的犬牙从口腔探出来,在嘴唇上扎下两个凹陷的痕迹。
坚硬的牙齿蹂躏嘴唇时能感觉到嘴唇的柔软,萧越的嘴也这么软,柔软但没有温度,像一块摸不着的坚冰,坚冰萦绕着发凉的烟味和酸涩的信息素气味,这是他在梦里的感受。
他把剩下的水喝完,一觉睡醒喉咙干涩得要命,胃变成了个水桶,在沙漠中探求着水源。
这么想着,将矿泉水瓶投入书桌旁边的垃圾桶,瓶子擦过桶边缘,掉到了地上。
没投中。
他懒得管,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乱蹿,两天内他重新经历了早就遗忘在三年前的.....
算算时间——从保送成功决心不再回学校的那一刻到这学期初与萧越相识,期间已经经历了三年的漫长岁月,他当时以为和萧越此生不复相见,再见最多不过是在路上意外遇到。
他早早预料到了这种空白,对方迟早会消失在他生命中,三年前他们是路人关系,经过三年的时间关系大约也不会有任何变化,这是早早就定下的命运。
秦段不是个喜欢回顾痛苦记忆的Alpha,他认定中学时有关萧越的记忆是让他不舒坦的,那么在他能够彻底摆脱萧越的那一刻起,这段不舒坦的记忆就注定被摧毁。
同时他也不喜欢记住没有结果的事,他向来追求输赢,做事也理应要求结果,他和萧越单方面的竞争关系是找不到地方说理的,这段路人关系注定没有结果,他不喜欢。
所以,他坦然地接受命运,大脑顺应了这命运,漫长的时间与身体本能的保护机制使得他遗忘,遗忘,全部遗忘。
生活中有别的事情早早填补了这段空白,在其他事务的挤压中他彻底忘记了。
因此,应陶宇之托,和萧越见面的时候,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甚至于时隔三年萧越从人群中抬眼朝他看过来,在看到那张表情鲜活的脸时,他也格外平静。
他们到底是路人关系,假使没有后续发生的事情,他们此生也就这样了,喝过一场莫名其妙的酒,在合班的课堂做只互相知道名字的同学。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十分计较胜败得失、自尊心强烈到不容他人染指丝毫的小孩了。
在逐渐自洽的内心世界中,对少年萧越产生的种种执拗想法已经消逝,牢固心结中站立着的那人也模糊了面孔。
他长大了。
秦段仰面躺倒在床,平静地呼吸着,久久凝视着天花板。
不得不说命运真的很神奇,路人关系竟然在三年后有了变化。
一句出乎意料的告白拧开生锈废弃的闸门,铁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喘气声,漫长的梦境使得他逐一想了起来。
仅仅因为对方一句:秦段,我喜欢你。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胸腔有些急促地起伏。
突兀临时的告白像一场突然兴起的游戏,策划游戏的人自信满满,他被打个措手不及。
足不出户的这几天里,萧越给他打了十几个通讯,他都没接,他完全被游戏规则搞蒙了,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发展成了这样。
他摸过卧室里的每一个家具,青春期有关于萧越的遗物被他藏在这些家具的深处,他想要称那些与多年前的萧越有关的东西为“遗物”——青春期的自己遗留下的物品,标记着少年Alpha难言的心绪。
他想通过这些物品找回失去的记忆,那些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他回忆着、梳理着,企图通过这种手段理清自己对萧越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企图找到这场告白游戏的通关方法,梦境的结尾给了他答案。
漫长的梦里不再是无声地重复着一些关于某人的行动画面,最后一个片段使得故事推向高潮——他冲过去,和萧越接吻。
十七岁的他可没梦到过这个。
秦段耳朵红了,接着脖子也红,尽管寒意从屋内的各个间隙渗透进来,他整个人却违背季节地燥热了起来。
十七岁的他一直坚信年少时翻涌的复杂心绪,归根结底是对方将他的天生骄傲摧毁、将他强烈无比的自尊心踩碎。
到了现在,他隐约意识到,或者不得不承认,他当初对某个人确实含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要不然他总不会在易感期频繁想起萧越——那是少年Alpha欲望最强烈的时候。
耳朵红得滴血,牙齿突然有点痒,想咬点东西。
萧越和他告白了。
想到这个,他把脸死死闷在被子里蹭了蹭,既不敢相信,又像在敲锣打鼓地向全世界表达自己轰鸣般的惊喜。
他逐渐相信这事是真实发生的——萧越真的向他告白了。
操,操操。
萧越真是个疯子,傻逼.....
他一边骂一边止不住笑,他想起梦里那张惊愕的脸、发凉的烟味.....
他一口咬住被子,像多年前被易感期折磨得辗转反侧时那样。
那股痒并没有缓解,他松开嘴,翻了个身,仰面躺倒在大床上。
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咬被子的行为未免太幼稚。
他静静地注视着天花板,胸口平稳地浮动着,萧越萧越萧越,满脑子都是萧越。
萧越的一句表白,炮弹一样轰隆隆将地面砸出一个坑,碎石飞溅,心门大开。
他身子一翻,又把脸埋进被子里。
“考试考完了?”把调好的酒推过去,吧台后的人随口问了句。
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调酒师洗了洗手,转头看去,才发觉萧少爷掩在昏暗光线下的脸带着倦意,下眼皮挂着些痕迹浅淡的青色,他手指捏着吸管,正垂眼搅动着酒水,像座不声不响的雕像,和酒吧格格不入。
调酒师一惊:“你这是怎么了?大学的期末月这么可怕?”
视线上下扫着,止不住地惊奇:“少爷,你好憔悴啊。”
听到这声,萧越朝他扯出个笑,繁衍地说:“还好吧,也没有很憔悴。”
“学习的力量真可怕。”对方还以为他是受困于课业压力,止不住连连惊叹知识带来的沉重力量。
萧越不声不响地喝了口酒,把吸管丢回去,玻璃管子撞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眉头微微皱起:“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奇怪,我和他表白,他....”
十分突兀的话题起头,不过来酒吧的多半那点事,无非工作压力和感情失意,听了这么多年,调酒师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眼下他却有点惊讶,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人:“谁表白?你表白?”
萧越看他一眼,心情不好脾气也不怎么好,说话怪怪的:“怎么了,我不能表白?”
“你表白?”他重复了一遍,带着种你这个为祸人间的狐狸精竟然也有这一天的惊叹,“你和谁表白?”
“还能有谁,”把酒杯往边上推,只喝了一口,他莫名没了胃口,“就那个,上次和你说的。”
萧越实在摸不清秦段的态度,想到认识的人里只能和眼前这人聊一聊,调酒师是最好的选择,酒吧待久了什么奇葩事都见过,在八卦里穿梭自如,始终维持着一个忠实的倾听者的姿态,不会随意传播;再加上他俩泛泛之交,既熟又不熟,很多事情容易说出口。
如果让他现在去和李砚岩说——我和秦段表白了,李砚岩能像个被送往屠宰场的猪一样疯狂尖叫。
“你之前带来的那个Alpha?”调酒师倒是记得上次萧越说的是谁,毕竟他们不久前刚讨论过这个Alpha,萧越那天晚上可是一脸胜券在握,现在是怎么回事,被拒绝了?
“你什么时候表白的?对方怎么说?”他问。
萧越手指敲着桌面,一副兴致寡欢的样儿:“上次和你喝完酒,出去之后就表白了。”
“?!”显然没想到对方那晚就冲出去表白了,调酒师眉头有些滑稽地扬起。
萧越,真正的莽夫。
萧越说:“然后他跑了。”
“跑了?”调酒师有点想笑,主要是笑对方那副丧气样,太搞笑了,他什么时候见过这少爷这副样子,“听完你表白之后,跑了?”
萧越嗯了声,十分郁闷:”实在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我之前已经给他暗示得很明显了,”他说,“他都接受啊,帮我整理衣服、给我咬,有一次差点就亲了....他那样子,耳朵天天红,也不躲,这不就是默认么,相当于也喜欢我么。”
少爷身上闪耀着自信的光芒,调酒师被这光芒闪瞎了狗眼,提出个疑问:“我想问问。”他顿了下,有些迟疑道,“给你...咬,指的是?”
“标——”萧越卡了下,突然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止不住骂,“标记,做标记,想什么呢?”
“别开黄色玩笑。”他摘了冰面上的樱桃丢过去。
调酒师捻住樱桃梗,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主要是你这么说很有歧义,我寻思都给....咬了,怎么可能还不.....”
说到后面闭嘴了。
他有点无语,然后想到黄色玩笑里描述的场景,秦段帮他.....操。
嘴巴突然发干,拖过撇在一旁的酒,又喝了两口。
“你确定人家真的喜欢你?你们这群小孩就是太纯情,天天谈什么喜欢和爱,万一人家就只是想和你搞搞同性暧昧,故意钓你呢?你一表白不就把这事儿摆到明面上了么,人家保准不情愿,”调酒师笑了笑,“换我我也不想负责,搞暧昧谁不会,但谈恋爱就是另一回事了。”
“钓我?就他?”萧越笑了声,“他那样可不像会搞暧昧的,动不动就脸红脖子红。”
“说不定是高段位玩家。”
“你不了解他。”萧越摇头。
“他家里规矩很多,人品挺正,讲义气.....”
他细数完某个人的优点,转眼瞧见眼前人正望着自己,笑着说:“讲义气,这也算上?你是找对象,还是找朋友?”
萧越被逗笑了:“说实话,要不是他当初讲义气,我和他可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哪样?”
“就,我向他告白。”
“所以你是喜欢他讲义气?”
“那倒不全是,他这人有点呆,而且很....纯,很有意思。”
“你给我分析一下,他到底怎么想的,”萧越又恢复眉头紧皱的样子,“我这几天给他打了十几个通讯,他都没接。”
“彻底视而不见了?”
“也没有,昨天他给我发了一句话。”
“发了什么?”
“他说——让我想想。”
“......”调酒师笑起来,“如果那个小朋友真像你说的那样人品贼正,他现在大概在纠结。”
“纠结什么?”萧越不理解。
“少爷,你真是个十足的莽夫,只顾自己开心,完全不顾别人。”对方叹了口气。
“说的什么话?”萧越不解,继续猜测,“他要是也喜欢我,我和他表白他跑什么啊?我表白他纠结什么,他接受就好了啊。”
调酒师瞟他一眼,哼哼两声:“不是所有人都像你。”
自信满溢,全然不拘小节。
若是往常,萧越即使不能理解也会抱着一种包容的心态去尝试体会对方话里的意思,但此刻他正烦着,没心情打哑谜,他不知道这世界上每个人的性格都有差距,对同一件事的内心想法也有差距,秦段和他注定是两个不同的个体,谁也不能完全猜透谁的心。
他就想知道秦段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两天一直躲着他,答应或是不答应,总得出个最终答案吧。
他这么个忘性大的人,被秦段沉默无声的态度搞得有点焦虑。
“要是他拒绝你,你怎么办?”调酒师指出这个可能,莫名想看对方吃瘪。
萧越皱眉:“别说这种话,打击我自信心。”
对方哈哈大笑。
“原来你也怕啊。”
正说着,手腕突然一震,萧越抬手看了眼,眼睛一眨。
“他给我发信息了。”
聊天框里,接连不断的单方面发出的信息底下,终于等来了回应。
路灯逐一亮了起来,照亮笼罩在夜色下的院子。
给对面发信息的时候,秦段已经裹好衣服,来到院子里,站立在车边了,他边拉开车门边问对方现在在哪儿,对面回了个“在外边”,他随手打字:去喝酒了?
半晌,聊天框内发来一串显然带着心虚的省略号。
一猜就中,他拧起眉,下意识以质问的语气发:又去喝酒?
萧越:......
车子驶入夜幕中,很像萧越给他告白的那一晚,他也是开着车去酒吧街,不过现如今,他心情与那晚已然大不相同。
又去喝酒?
短短几个字,萧越莫名从中察觉出威胁质疑的语气,就像秦段正拧着眉站在他面前问他“又抽烟?”
橘子林久旱逢甘,萧越萎靡的精神一下振作,整个脸颊被擦拭过般焕发生机,他意识到他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噌的站起来——
“说了什么?”调酒师问。
“他问我在哪儿。”
“你怎么回?”
“他猜出我在酒吧。”
“你俩还挺有默契。”
“......”
秦段把围巾往脸上拢了拢,灰色围巾抵挡了一些寒风,他心情急切,一下车就迈着大步朝目的地走去。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不过几个路灯就能走到的距离,脚步突然慢了下来,近乡情怯何其生动鲜明地在他身上体现。
这里已经能隐约看到那座不起眼的建筑——它毫不违和地掩藏在五颜六色的城市灯光中,没有气派的门牌,遮遮掩掩地藏在商铺里。
看到地下酒吧朦胧的外形,秦段步子更慢了,即便再慢也不可能将这段短暂的路走一辈子,他很快看到酒吧入口。
萧越就站在那儿,双手揣在兜里,高挑的身形使他站立就显出了电线杆子的气势,放眼望去,他是这条街上最夺人注意的景物。
电线杆子正侧身对着他的方向,低头和人说着什么。
突然感到尴尬,不知道等会儿和萧越面对面的时候他该说些什么,秦段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本想等对方和人说完话或是萧越自己抬头看过来,然而下一幕却让他原本牢固粘在地面上的双脚抖了下。
站在萧越面前的Omega——大概是Omega吧,身高不高,体型瘦小——突然伸手抓住萧越的手臂,五根指头将衣服抓出褶皱,踮起脚尖,整个人借力前倾,脸颊直直朝着对方的门面而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的,两人鼻尖碰鼻尖。
萧越显然很惊讶,没料到对方的突然的举措,他反应迅速地脑袋后仰,避开这张脸,手从被抓着的力道中抽出来,身子跟着后退,一下退开几步远。
偷袭成功了,Omega有点得意,笑盈盈地看着惊吓得退远的人。
秦段的火噌一下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冲谁,大概是冲总是来酒吧的萧越,不怪他怪谁?要不是他总来酒吧,能有那么多乱七八糟搞暧昧的桃花吗?
近乡情怯与不知所措瞬间坍塌,他径直走过去。
刚刚站稳,察觉到不远处有人正盯着这边,萧越抬眼看去,大步走来的秦段闯进他眼里。
秦段很高,棉服穿在他身上并不显得臃肿,围巾堆在领口圈着脖子,能看出保暖意识很好。
来人像一阵风一样,几步刮到他身侧。
秦段的到来不仅让他意外,也让Omega意外:“这你朋友啊?”
大步走来的人看了一眼萧越,然后看向声音的来源处,Omega脸上还维持着小把戏成功后的得意洋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Omega有些眼熟。
萧越还没说话,一只手忽然攥上了他的手腕,衣服布料被抓出褶皱,接着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贴上他的手心,那是手指。
他愣了下。
手指沿着他手心下滑,刮过掌纹,挤进他的指缝,秦段和他十指相扣。
Omega脸上的笑僵住了,双目瞪圆,难以置信地瞪视着两个Alpha交叠的双手,他看向萧越,萧越也满脸惊讶地注视着这个后面来的Alpha。
秦段谁也没看,他淡定自若地扣住身旁人的手,轻轻扯了扯:“走吧。”
Omega显然遭受了巨大冲击,直到两人走远还愣在原地没回过神。
一口气走出去好远,把酒吧甩在身后,寒风刮过半露在围巾外的耳朵,心里的火气也被刮下去,高涨的火焰一点点熄灭,秦段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紧抓着某人的手骤然松开。
没等他抽出去,萧越手指用力,往他指缝里滑得更深入,五根弯曲的指头从指缝中挤出来,紧紧压住他的手背。
秦段看过去,对方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龙卷风来了也吹不灭。
萧越抓着他送入虎口的手说:“谈谈?”
车门一关,凛冽的寒风全消逝了,车内光线昏暗,死一般寂静。
与死一般寂静不同的是,秦段能听到胸腔内跳动得越来越快的心跳,事情貌似是突然发展成这样的,他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就和萧越同处一室了。
下意识紧张起来,越紧张越不知道要说什么,面对面无言的尴尬场景还是发生了。
萧越也不平静,十指相扣残留的汗渍黏在掌纹中,他疑心这汗渍不是因手心相贴而来,而是他本身紧张才促使手心出了汗。
雨刷器演默剧般刮了刮车前窗,车内温暖而沉默,没人出声。
终于,身旁传来一句:“你....为什么不接我通讯?”
秦段把雨刷器关了,说话的时候有些呼吸不畅:“我.....不想接。”
萧越愣了下:“?”
“你记得我前两天和你告白了吧?”他接着问。
听到告白两个字,秦段用手拨弄围巾,将围巾从脸上拉下来,太热了。
见他不回答,萧越伸手过去,在昏暗的光线中准确地抓到另一只手,一切都放慢了,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他摸到秦段的手背,碰到手指,皮肉底下包裹着骨头,他能摸到突起的手指关节。
五根手指挤进指缝,像帮他做回顾般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秦段手指僵硬,下巴往围巾里一扎,半晌,僵直的手指弯曲,指尖碰上另一个人的手背,回扣回去。
黑暗里传来他的声音:“萧越。”
萧越听着。
“.....我讨厌你。”
紧张的大脑无暇思考,脱口而出的话令他自己也愣了下,秦段垂着眼没看他,眼皮把明亮的眼睛遮住了,暗自懊恼:他为什么会说讨厌这种话啊?!他本来想说,想说.....
“你讨厌我?”萧越重复了一遍,扯着他的手将他整个人掰过来,瞳孔注视着那张掩在围巾中看不清表情的脸。
他把围巾扯下去,对方那张俊俏的脸露了出来,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嘴唇在黑暗中显得很清晰。
“讨厌我为什么还牵我?”他问。
声音越来越近,逐渐来到秦段耳边,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
有人抚上他的脸颊,指腹压着他的下颚轻轻蹭动。
秦段不能呼吸了,他张开嘴,声音干巴巴地从喉咙中挤出来,有点急:“我的意思是。”他顿了下,“我答应。”
“我——”
声音戛然而止,属于另一个人的嘴唇贴上来的那一刻,他眼睛猛然瞪大,剩下的话语渡进了对方嘴唇里。
对方嘴唇抿动的任何细小举动他都能感知到。
萧越在试探,捧着他脸的手微微用力,舌尖随之而入。
酸涩的柑橘信息素一道涌来。
秦段完全没有防备,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被轰然袭来的猛烈台风席卷,台风将机器卷上高空,抛回地上时,被肢解的老机器只剩几个顽强连接在一起的零件。
他任由对方亲着。
探出的舌尖触碰到他的口腔内壁,酸涩信息素捂实了他的口鼻,从鼻腔喷出的滚烫呼吸也缠满了酸涩气味。
还尝到了一点酒味,甜的、苦的、烈的、冲鼻的,他茫然分不清,全身都在轰鸣。
他察觉到自己的舌头被勾了起来,被一条滑溜溜的鱼缠住了,鱼灵活的躯体搅动着水面,将另一条木愣愣的鱼缠得游动起来,鱼尾拨弄水面,使水温升高,越来越多的粘液从鱼的躯体分泌出来,水面被笼罩了一层雾气显得浑浊。
秦段轻哼一声,抓着萧越手腕的手指打着哆嗦,他被勾着,又或者是自觉主动地倾倒过去,面颊和对面人的面颊紧紧贴着,鼻尖相蹭,鼻腔喷出的呼吸打在对方脸上。
车内的温度又往上升了一个高度,他感到窒息,时间绵长的嘴唇摩擦、牙齿磕碰让两人都有些呼吸不过来。
在换气间隙,他呼吸有些急促地说:“好热......”
萧越边断断续续地吻着他边将他的围巾摘下来,围巾掉落在驾驶座下,车内充盈着酸苦的信息素,木头苦味与柑橘酸味交织。
第66章 宵夜
车窗徐徐降下,又苦又涩的信息素从里面飘出,混合的味道热烈而富有冲击力,但凡有人路过这里,大概会觉得鼻子莫名挨了一拳。
窗只降下不到一半,驾驶座上的人毛糙的头发还有眼睛露了出来,秦段一直盯着窗外的一家铺面,那是家花店,店内亮着光,透过玻璃能看到老板正坐在柜台前。
车子离花店只有一条狭窄的人行街的宽度,想到刚刚他和萧越就在这种情况下,接吻。
秦段耳朵红成猴屁股,升起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急促的喘息残留在密闭的空间里,两人对亲嘴这事儿都不怎么熟,一开始缓慢无比,轻轻地亲,慢慢地绕,到了后面不知道谁先开始的,动作大了起来,牙齿互相磕到一起,撞到一起,劈里啪啦子弹一样响。
错乱的呼吸和错乱的信息素从车窗豁开的小口飘出去,一切平静下来,尴尬开始蔓延了。
没说两句话就亲到一块儿,萧越摸了摸鼻子,脑袋转向灰蒙蒙的车窗,又转回来,反复两次,他开口了,没话找话:“要.....”
声音粗糙得像砂纸,带着暧昧的砂纸。
他闭上嘴,轻咳一声,竭力使嗓子清亮起来,不再那么像刚亲过嘴的样子。
“要不要去吃夜宵?”
秦段掩在昏暗光线里的耳朵还红着,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
嗯完,也咳嗓子,咳咳几下,车内的刚发生过什么的暧昧氛围散得差不多,他将车窗全降下去,寒凉的夜风扑了他一脸。
萧越也把窗打开,吹了会儿风,身上的燥热下去了,接着问:“想吃什么?”
“我都行。”
萧越一点也不意外他这破回答,顺其自然地接过:“那去校门口的烧烤店?”
秦段点点头,车子向酒吧街尽头驶去。
酒吧街虽然在学校附近,但需要过几条马路上到桥的另一头才到,而烧烤店处于正对着学校大门的那条街,两者之间是有点距离的。
眼睛微微往副驾驶一瞟:“把安全带系上。”
瞟完,交通灯刚好变了,他收回视线,注意力回到路况上。
咔哒一声,萧越系上安全带,五颜六色的城市灯光从车前窗照射进来,看了一会儿,他问:“你换车了?”
秦段嗯了声。
“之前那辆不是开了很久?怎么突然换了?”
他之前开的是辆中高档的轿车,车身全黑,不瞧车头车尾的车标,压根不起眼。
“.....”驾驶座上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路况,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牙尖上还缠绕着酸涩的柑橘气味,过了会儿说:“之前那辆送去修了。”
萧越愣了下:“车坏了?”
“是有一点小磨损.....”
“被蹭到了?”
平常怎么没觉得萧越话这么密,秦段真想封住他的嘴让他别问了,这一句接一句的,非要让他说是那天晚上被标记的时候他自己挠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