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神的瞳孔缓慢地聚焦,曲砚喃喃着:“我不记得……”
七岁时的记忆在他脑海里没剩多少,他不记得曾抱过一只狗,更别提在树丛里偷看他的燕灼。
燕灼把他圈进怀里,“我记得,阿砚,我记得就行了。”
一切都平息下来的时候,曲砚甚至连手指都不想抬一下。
他被放进浴缸里,水波纹微微荡开。
大脑昏昏沉沉,耳畔好像还飘荡着燕灼的声音,他口吻调笑着说:“阿砚勾住我的腰,我就停下来。”
无力的小腿哪里做得到这个。
燕灼就是故意的。
曲砚连生气力气也没有。
燕灼后掌抵着他的后颈,神情餍足,哄着:“看着我,阿砚。”
还未彻底清醒的曲砚很顺从,他仰起头,跌进燕灼充满迷幻的眼眸。
水声停了下去,燕灼接住昏睡过去的曲砚,呼吸放轻,“不会再让你走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月之前发的章节了,从昨天开始锁了开开了锁,到底在干什么,长佩非要逼人发疯是不是
第47章 我不想再听话了
好像掉进了一个看不到头的梦境,无数画面在身侧不停闪回,却无法看得真切,曲砚浮在半空中,感官朦胧中只能听见燕灼的声音。
他说:“阿砚,看着我,抱着我好不好?”
赤裸的皮肤紧紧相贴,是炙热的,曲砚仿佛被烫化了。
他失去意识,燕灼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听话又乖顺,燕灼却不满意,身体里的东西撞击着,直到探入无法再向前的深处,曲砚快要因此嵌进床里。
又听他说:“阿砚she了好多……”
曲砚想说够了,想说停下来,甚至某一瞬间想吐出求饶的话语,可通通都被堵住,燕灼的唇舌吞咽他的每一声呻吟。
兜兜转转的梦境,无论向前还是向后都无法逃离,曲砚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太阳穴发胀,被重重击打过一样传来阵阵刺痛,他眼皮愈发沉重,最终放弃抵抗地睡了过去。
他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醒来的那一刻只感觉到饥饿。
胃部空荡荡的,曲砚撑着手臂直起上身,浑身清爽干净,穿着柔滑宽松的丝质睡衣。
房间里温度正好,曲砚抿了抿略有些干燥的嘴唇,环视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墙上五颜六色的幼稚贴画,靠在窗边的蓝色学习桌,这分明是两年前他们在G市的居所,除了加宽的大床,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曲砚甚至看见了窗台上的一盆牡丹吊兰,还是在燕灼处于发情期的那段日子,他从角落发现了这盆花,闲来无事地浇过几次水,没成想它真的生命力顽强活了过来。
相比两年之前,这盆牡丹吊兰长大了许多,过于繁茂的枝条从中心挣脱出来,无拘无束地垂在花盆边缘,绿意盎然。
只是睡了一觉,周围的环境完全变了个样子,不惊讶是不可能的,曲砚回想起在浴缸里看向燕灼的那一眼,燕灼的瞳孔像深邃的漩涡,充满诱惑。
自己似乎被催眠了,曲砚如此猜测。
他出神之际,房门被从外面打开,燕灼手里端着粥走进来。
曲砚回过神,看向燕灼,他身上穿着并不合身的围裙,紧巴巴的,有些滑稽。
可惜曲砚现在没心情发笑,“你把我带回双城了?”
他明知故问。
燕灼却没什么反应,他把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拿起提前凉好的温水递到曲砚嘴边,“先喝水。”
杯壁已经碰到嘴唇,曲砚不得不张开嘴含了一口水,唇瓣被润湿,颜色深了一点。
燕灼俯下身,吮走遗落在他嘴角的水滴。
他神情自然,仿佛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曲砚怔了两秒,移开目光,继续问:“你把我带回来,那合作怎么办?”
“交给陈雨宁。”燕灼用勺子搅了搅熬的浓稠的粥,“这件事本来就是她的任务,我只负责陪她过去。”
清甜的气息弥漫开,燕灼盛了一勺子粥喂向曲砚,嗓音低沉,“先吃饭,不然胃会难受,南瓜粥,加了点糖,尝尝?”
曲砚往旁边侧了侧,两年前他处于主导地位,燕灼的一言一行皆随着他的心意,如今地位逆转,他尚有些不适应,“我自己来。”
燕灼躲过他的手,摇了摇头。
曲砚沉默地被燕灼喂了一碗粥,他思绪一直处于神游中,没怎么在意粥的味道,不过胃部真的舒服了很多。
燕灼收好碗,返回时摘了围裙,上身穿了件黑色薄毛衣,很显身材,他占据一小块床,在曲砚脖子上亲了亲,像小狗一样,不带任何情欲。
他亲够了,一只手圈住曲砚的腰,邀功似的问他:“粥好喝吗?”
曲砚幼年生过一场重病,落下病根,气血不足又体寒,一到冬天就会手脚冰凉,然而此刻挨着他的燕灼像个火炉,他手心都生了潮湿的汗意,回应说:“好喝。”
燕灼的语气变了变,“成然给你煮过粥吗?”
曲砚一愣,有些哭笑不得,这跟成然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跟在我身边做事。”
燕灼掰过他的脸,审视他一样,“只是这样?”
曲砚眨眼,“只是这样。”
燕灼不知相没相信,搂着曲砚腰身的手紧了紧。
房间里一时安静,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窗外的阳光很大,曲砚的肩膀靠在燕灼胸口,打破沉默地说:“牡丹吊兰要多晒太阳,你把它挪一挪。”
“好。”
燕灼照做,又听见曲砚问:“双城基地现在是什么样子,我能出去看看吗?”
燕灼下意识拔掉了一片叶子,吊兰的枝条轻轻晃动,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哑,“你还会走吗?”
“我走不了,不是么。”曲砚侧过脸,表情平静没有波动,“你不让我走,我怎么走?”
“不是——”燕灼呼吸停滞一瞬,上前抱住曲砚,“阿砚,我不是想关着你。”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知道不是,你只是丢掉我了。”他说着难过的话,眉眼间流露出痛苦,“我想听话的,我以为我能做到不去找你,可我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他有充分的自知之明,曲砚不喜欢他,自己不过就是他拿来消遣的玩意,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被抛弃的那一天,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发觉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能够接受。
两年,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
刨开的伤口血淋淋,燕灼的痛楚如有实质,曲砚的手指蜷了蜷,难言的酸涩感流经心脏,随即蔓延至全身,连指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抬起手,很轻地放到燕灼头顶,“两年前……”
“我不想听!”燕灼急切地打断他的话,“我可以不在乎两年前的一切,只要阿砚回来,我什么都能忘掉,再有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他把脸贴在曲砚的腹部,像在汲取温暖,“阿砚还记得容煜吗,是他替曲子稚准备的炸药,所以我杀了他,阿砚猜我是怎么杀掉他的?”
他自言自语,并不等待曲砚的回答,手指缠住曲砚的衣角,继续说:“我敲折了他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他像瘫烂泥一样趴在地上,竟然还痴心妄想地想要求饶,我怎么可能会原谅他。”
他说着旁人听起来会觉得毛骨悚然的话,曲砚低下头,凝视着燕灼的眸子,燕灼在仰视他。
他蹲在地上,是两年前他常会做出的姿势,却又完全变了,两年前是顺从,现在只剩下毫无收敛的侵略和攻击。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燕灼头顶落下淡淡的光晕,他神情偏执,显出几分阴翳,“我不想再听话了,如果听话的代价是失去你。”
窗外寒风料峭,窗内温暖干燥,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仅被一块玻璃分割。
床上的曲砚翻了个身,半边脸颊压进枕头里,被燕灼带回来后,他彻底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每天一大半的时间都用来睡觉。
燕灼偶尔要带人出任务,每当这时候房门一锁,曲砚唯一的消遣就只剩下发呆了。
他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缩进被子里。
“笃笃——”
有什么东西敲了两下玻璃窗,曲砚偏头,对上了一双黄澄澄的眼睛。
是只麻雀,巴掌大小,它瞧见曲砚看见了自己,又急不可耐地扑棱了两下翅膀,尖嘴继续啄向玻璃窗。
末世后所有生物的数量都在大幅度减少,鸟类也不例外,能看见一只麻雀实属稀奇。
曲砚撑着床边坐到轮椅上,然后移动到窗边,刚一打开窗户,外面的麻雀就跟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来。
它不怕人,在牡丹吊兰上跳了两下后蹦到曲砚腿上,嘴里发出叽喳声。
曲砚注意到它的爪子上绑着一只小指粗细的木筒,略一思索就解了下来。
木筒里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曲砚将其展开,密密匝匝的字瞬间跃于眼底:
“曲哥,是不是那个什么双城基地的燕灼把你绑走了?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一肚子坏心眼!曲哥你别担心,我马上就过去接你……”
是成然传来的信,曲砚慢一步地反应过来,成然的异能是和动物沟通。
整张纸都被写满了,曲砚想要回信只能写在背面,他四处看了看,学习桌上果然放着一个笔筒,刚从笔筒里抽出一根自动铅笔,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阿砚在找什么?”
燕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悄无声息,曲砚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
动物具有天生的敏锐性,曲砚还没有说话,趴在他膝盖上的麻雀突然大叫起来,张开翅膀朝燕灼飞过去。
力量过于悬殊,没碰到人就被捉住了,大掌拢着丁点大的麻雀,好像稍微用一点力就能把它掐死。
手里的纸条也被抽走,燕灼端详着,然后轻笑了一声,“我不是好人?”
“我一肚子坏心眼?”
他在笑着,眼底却没半点愉悦,曲砚竟然有点紧张,这种罕见的情绪是因燕灼产生的,他感到十分荒诞,“我可以解释……”
“我确实不是好人,他说得对。”燕灼打断他的话,将纸条撕碎,然后低头对手里的麻雀说,“回去告诉你的主人,让他少管闲事。”
他说完,他不管麻雀能不能听懂,抬手把它从窗户扔了出去。
纸屑洒在地上,有两片掉在曲砚的拖鞋上,他沉默两秒,问:“你生气了吗?”
燕灼回来得急切,身上还穿着出任务时的那套衣服,他怕脏了曲砚,只克制地在他脸颊上碰了碰,“阿砚刚才准备回他什么?让他来接你?”
曲砚摇了摇头,“我没想走。”
“嗯,那我也没生气。”
他心情好像突然变好,洗完澡后又来蹭曲砚,湿漉漉的水汽沾了曲砚一身,“阿砚,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曲砚直觉这个礼物不会是什么正常礼物,可燕灼根本不给他拒收的机会,兴致大发地给他穿上厚外衣,保证说:“阿砚一定会喜欢的。”
什么礼物还要出去看,曲砚实在想不明白,他成功被裹成了一个球,时隔多日终于重见天日。
街上有一些小贩在兜售零散用品,伴随着吆喝声和砍价声,虽然是冬日,但还是显出几分热闹。
越山基地里从没出现过这种景象,光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两个基地的差别,以曲砚眼前的一切来看,双城要比越山自由许多。
所以虽然规模差不多,但双城在几个基地中最受欢迎是有原因的。
今天风很大,曲砚坐着轮椅本就惹眼,更别提燕灼时不时会抬手为他整理脖子上的围巾,动作十分亲昵,很多认识燕灼的人和他打完招呼,都会或多或少地朝曲砚看上几眼。
曲砚对这些或八卦或疑惑的视线视若无睹,他要是到现在还看不出来燕灼是故意的,他就真是个傻子了。
燕灼推着他经过长街,又拐进无人的小巷,最终抵达一栋装修精致的公寓前。
他对这里很熟悉,转开门前的第三块砖头,从下面拿出一把钥匙,转身和曲砚解释说:“带在身上很麻烦。”
公寓里久不住人,几乎和外面一样冷,曲砚连手上都被燕灼戴上了手套,此时不仅没觉得冷,甚至还有些热。
他被带到一个房间门口,燕灼的声音暗含雀跃:“到了,阿砚猜猜是什么?”
他眼里有光在闪动,和两年前别无二致。
曲砚又生沉默,稍显狼狈地错开他的目光。
房门被轻轻打开,沉积已久的浮尘飘在半空中,曲砚的眼睛因讶异而微微睁大,错愕出声:“这是……钢琴?”
一架黑色的钢琴立在房间的正中央,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摆设,日光散落,唯有静谧。
曲砚的心脏被无形的手微微拨动,以无人所知的声音颤动起来。
燕灼拂去琴盖上的灰尘,神情真挚,“阿砚可以为我弹一首曲子吗?”
他弯腰等待曲砚的回答,又补充说:“只为了我。”
他记得有关曲砚的一切,也包括他随口给出的一句承诺。
颤动的心脏在几分钟后恢复平静,曲砚终于给出回答:“好啊。”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坐到钢琴前面,指尖碰触到黑白琴键的那一刻,灵魂似乎发出震荡。
轻轻摁下,低沉的琴音瞬间散至房间的每一处,曲砚放下手,“音准不对,需要调音。”
燕灼眸子茫然两秒,懊恼地说:“我不懂这个。”
曲砚又试了几个音,“没关系,但可能不会好听,希望你不要嫌弃。”
冬日应该配《初雪》,这是他初学钢琴时最常练习的,所以即便过去多年仍能将曲谱记得清清楚楚。
音准是个大问题,曲砚记得曲谱,手指的动作却生熟许多,无论依谁来听,应该都不会觉得好听。
可燕灼站在一步之遥外,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仿佛聆听的是天籁之音。
曲砚突兀地想起两年前看到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燕灼也是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台上的他。
心脏开始不听话地悸动。
琴音骤然停了下去,曲砚颓丧地说:“我弹不好,燕灼。”
哪里不好?燕灼反驳的话没有说出口,又听见曲砚说:“我很难过,所以可能需要你安慰我一下。”
“怎么安慰?”嗓音似乎吸进了灰尘,变得干而涩。
曲砚作出思索状,“亲我一下,或者做一次爱?”
他很快被抱住,身体悬空,再次坐下的时候,钢琴发出激鸣,他被放到了钢琴上。
双腿搭在他指尖刚刚碰触过、流淌出琴音的地方,这个认知让曲砚忍不住颤栗,眼眶微微泛红,“亲我,快点,燕灼。”
他催促着。
他们交换了一个热吻,属于纯粹的两个男人之间的吻,不带半点柔情,像两只试图征服对方的野兽,互相啃咬、舔舐,是进攻也是防守。
一吻结束,酣畅淋漓,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谁赢了谁。
曲砚喘息着,双唇微肿,两只手搂着燕灼的脖颈没有松开,“这样就很好,燕灼,之前的我不喜欢。”
他的外套不知何时被扔了出去,毛衣下摆被推到胸口,燕灼覆上来的掌心炙热,因为时常握刀而生了层茧子。
抚摸在皮肤上是密密麻麻的痒,曲砚打了个哆嗦,捉了燕灼的手凑向自己,红润的唇落到那些重重叠叠的伤疤上。
垂下的睫毛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似温情脉脉又像在心疼,曲砚在心疼他吗,燕灼因这个猜测而呼吸加重,却冷硬道:“阿砚故意的么,先麻痹我,然后趁我不备再一次离开?”
曲砚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是,我想和你做爱。”
他如此坦荡,让燕灼觉得自己的怀疑格外卑鄙。
“可是之前那样,你强迫我,我不喜欢。”曲砚向后仰去,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钢琴上,裸露的腰折出漂亮的弧度。
这是实话实说,他并不排斥、甚至想要和燕灼做爱,从两年前开始就是如此,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被强迫。
但燕灼……他想,燕灼什么都不懂,所以需要教导。
无力的小腿垂着,脚踝纤细,曲砚脱掉贴身毛衣,后背的皮肤碰到冰凉的琴盖上,他哼了一声,嗓音极轻:“好冷。”
像在撒娇,尾音羽毛般从燕灼身上拂过,他喉咙发紧,“阿砚……”
白皙的皮肤和黑色的钢琴对此显明,刚才因亲吻带来的热度已经完全消散,曲砚只觉得冷,所以很需要燕灼,“为了回报你的礼物,我给你不听话的权利。”
正午的阳光炽烈又强势,占据了房间里的大部分空间,曲砚仰面躺着,姿态随意,光线分割他赤裸的躯体,一半光辉圣洁一半颓靡堕落。
他说:“我允许你不听话。”
他也很想看看,燕灼能不听话到何种程度,而且对于床笫之欢,不听话也是一种情趣。
作者有话说:
半夜更新,不知道哪个宝子第一个看到哈哈哈哈
第49章 非走不可的理由
曲砚获得了一点自由,重点表现为活动范围的扩大,他终于能离开卧室,到客厅去了。
吃过早饭,有人找上门来,是宋成风。
在曲砚的预料之中,昨天和燕灼出去的那一趟足够惹眼。
“你一点也没变。”宋成风感叹道。
曲砚窝在沙发上,手里还捧着燕灼走前叮嘱他一定要喝完的牛奶,他在宋成风身上逡巡了一圈,“你变化很大。”
朴实的黑框眼镜遮去了大半精明,透露出来的只剩下温和,整个人的气质也与两年前大相径庭,少了商人的市侩,多了许多生活的平淡。
不过不要脸的这一点倒是没变,宋成风坐到沙发的另一侧,从茶几上拿起一块糖扔进嘴里,“昨天听人说燕灼在街上和一个坐轮椅的男人卿卿我我,我就猜是你。”
卿卿我我属实夸张了点,曲砚自动忽略这个词。
宋成风又问:“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他语气平常,像在和旧友叙旧。
曲砚一时觉得新奇,他和宋成风的关系虽算得上盟友,这些年来却也没少互相算计,没想到末世后,他们反倒能如此平和地说话。
“挺好的,看来你过得也不错。”
“当然了。”宋成风颇为洋洋自得,“我这样优秀的人在哪儿都能发光。”
苦楚只有自己知道,打断牙也要默不作声地咽下去,他光鲜惯了,习惯性地在老对手面前装模作样。
曲砚不探究他话里的真假,想起什么地问:“你找到人了吗?”
两年前,宋成风来G市的初衷就是寻找他的妻子。
提起这个,宋成风神情有些黯然,随即笑了笑说:“不提这个,你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
曲砚神情慵懒,并不避讳,“选择权不在我。”
“燕灼?”宋成风挑了下眉,模样有几分赞同地点了点头,“他这样做情有可原。”
整整两年,所有人都在说曲砚死了,唯一坚持的只有燕灼。
宋成风至今还记得两年前浓雾滚滚的那天,他抱着哭泣不止的小东西向燕灼劝说:“曲砚死了,你必须接受现实!”
燕灼眼底殷红,却一字一顿:“他没死。”
他跪在因爆炸而坍塌的楼房前,肩膀不停耸动,宋成风不知道他是否在哭,只能看到他不停用手抠挖残垣断壁,直至指甲脱落,双臂渐渐血肉模糊,那副场景无论谁看了都要为之侧目。
站在和曲砚相识多年的角度上,他曾多次称赞曲砚利用燕灼的好手段,而作为几次出生入死的同伴,他最后为燕灼生出不平。
所以他想不明白,“我一直都想不通,两年前你到底有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杯子里的牛奶渐渐失去温度,曲砚久久地沉默,没有给出回答。
“别买他的东西,肯定有病毒!”
“我爸爸说他是丑八怪。”
“哦哦!丑八怪来卖东西了!”
一群半大的孩子嬉笑推搡,嘴里吐出的都是伤人的话。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枯草般的头发蔫嗒嗒地垂在额头,两只眼睛都被遮住了,脸颊上暗红色的恐怖胎记却盖不掉。
他低下头,两只手牢牢抱着塑料桶,对耳旁的讥笑没有任何反应。
沉默像是默认。
脸上传来刺痛,男孩在发丝的遮掩下抬眼,是有人拿着树枝戳了戳他的脸。
干枯的树枝仍旧尖锐,拿着它的人就跟看不到似的,看向男孩的目光像对待物品一样,评判说:“好恶心……”
男孩瑟缩了一下,抱着塑料桶的手指僵硬泛白。
“你是哑巴吗?干嘛不说话?”
“不说话怎么卖东西,要不要我们帮你?”
话里是不怀好意。
男孩往后退了退,早就习惯了忍让,“不用。”
“原来会说话啊。”
“我看他就是故意不理咱们!”
“丑八怪!”
他很快被推到在地,塑料桶咕噜噜滚开,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男孩条件反射地抱住脑袋,预想中的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没有疼痛,他的大脑反应迟钝,直到上方传来声音:“地上不凉吗?”
眼前的光被遮住了,他能轻松地逆光看去,只一眼,他就呆住了,嘴巴微张,枯草似的发丝随风摇动,顷刻便有了生命。
那实在是个极为漂亮的人,漂亮到足以让人忽略他的性别,男孩穷尽脑汁,却想不出任何能够匹配他的形容词。
掉落的东西被一件件捡起来,男孩猛地窜起来,鞠着躬道谢:“谢谢、谢谢您!”
重新装满的塑料桶被递了过来,男孩两只手接住,他不敢再抬头看了,怕自惭形秽,怕心生嫉妒。
可帮了他的先生没走,反而问他:“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男孩胸腔充斥苦涩,“因为我很难看……”
其实是丑陋,他稍稍美化了一下,做了一次自欺欺人的骗子。
漂亮先生嗯了一声,又问:“你家就你一个人?”
“不是,还有爷爷,他最近生病了,我替他出来卖东西。”男孩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
他有点开心,却也知道自己和漂亮先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沮丧之际,眼前突然多出一个名牌。
漂亮先生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去上城区卖东西,有人问起就把这个拿给他看。”
上城区都是异能者和任务小队,向来出手阔绰,而且也不会碰到刚才那些欺负他的人,男孩顿了顿,放下塑料桶,两只手恭敬地接住名牌,“谢谢您。”
他应该快点走的,马上去上城区把东西卖掉,然后就能给爷爷换药了,可鬼使神差的,他问道:“先生,长得丑是错吗?就因为我长得丑,就活该被欺负吗?”
漂亮先生歪了下头,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是完美的,“当然不是,但你必须接受。”
平淡至极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冷酷。
头发被揉了揉,男孩震惊地抬起头,看见漂亮先生的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当你强大起来的时候,这些都会通通消失,人类只会臣服于强者。”
男孩似懂非懂,又见漂亮先生弯下腰,与他平视,问道:“我好看吗?”
当然,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男孩恍然地想。
可漂亮先生扯了扯嘴角,表情讽刺,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以前也很难看。”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这是蜜糖,也是砒霜。”
男孩抱着塑料桶走远,闻奚转过身,看见秦迹正站在树下,穿着得很整齐。
他神态自然地走过去问:“你出去了?”
秦迹说:“今天是秦礼的生日。”
闻奚怔了怔,“怎么不叫我?”
“没有必要。”秦迹错开眼,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扔进嘴里,却并没有点燃,他单纯地叼着,再说话时有些含糊,“闻奚,变成丧尸的人还会有灵魂吗?”
秦礼死于两年前,死得并不痛快,他被丧尸咬伤,变成丧尸的过程短暂又漫长,失去意识、嘶吼……直到不再能被称为人类。
最后是秦迹开的枪,那是他的弟弟,在父母的病床前保证过要好好守护的弟弟,死亡的最后一枪理应由他来执行。
他并不后悔,却在午夜梦回时思考,那个被他亲手埋葬的、已经变成丧尸的秦礼,真的还是他的弟弟吗?
“当然有。”闻奚语气笃定,“所以你明天陪我再去一次,我答应过他,让他每年生日都喝一瓶啤酒。”
秦迹话音滞涩,嗓子里挤了很多东西,吐出来的只有一个字,“好。”
闻奚瞄了一眼天色,才刚过正午而已,他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很晚了,要不要去我家?”
或许秦迹是个瞎子,他顺着说:“嗯,天黑了。”
闻奚很满意地继续问:“去我家喝杯水,再顺便滚个床单什么的?”
重点是什么不言而喻。
秦迹便立即口渴了,“我今天没有任务。”
意思是他们可以做很久。
木头似的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闻奚将这归功于自己,上前哥俩好地揽过秦迹的肩膀。
他们是沉溺痛苦的人,也可以做交媾的兽,只要能短暂地从痛苦中逃离,任何方法都不可耻。
又是梦境。
空寂的篮球场上,四周没有一个人,篮球从篮筐边缘划过,又没有投进,曲砚弯腰捡起篮球,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投球,捡球。
有汗水从鬓角滑落,他其实并不喜欢运动,尤其是篮球这样需要合作的运动,像在无声嘲笑他的孤僻。
一个人练习投球未免可怜了一点,扑通一声,篮球跌进篮筐,曲砚微不可查地翘了下嘴角。
这次他没有管咕噜噜滚走的篮球,反而抬起头,朝树后的阴影看去,那里站着一个人,只露出一片蓝白色的校服衣角。兴许是他突然看过来的动作太突然,树后的人猛地后退一步,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