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贵妃拥被坐起身来,忍不住想起了兰奕欢小时候的样子。
这孩子明明是打还在吃奶不记事的那会,就被抱到自己身边一直养大的,跟亲生的没半点分别,但不知道为什么,兰奕欢的身上就老是有种怯生劲。
他老像只刚被人从外面抱到身边的小猫一样,生怕被丢掉,所以警觉地观察每一个人的脸色,尤其是她。
看她脸色好不好,心情怎么样,在她不高兴的时候就格外乖巧,主动安慰,懂事的要命。
但那时,齐贵妃却不太喜欢兰奕欢的懂事。
她总觉得,小孩子太过懂事,实际上是一种圆滑,过于聪明就不可爱了。
又或者还是因为她的亲生孩子远在宫外别人的身边,不能有亲娘照顾,兰奕欢却在她身边一口一个娘的叫着,齐贵妃又怎会心理平衡?
所以兰奕欢在她跟前,自然怎么做都不对了……
很难说心里悔是不悔,因为似乎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选择,都没有什么改变的余地,可是她的心里,却又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种难过。
正出神间,外面有人说道:“娘娘。”
齐贵妃一抬眼,道:“什么事?”
她匆匆擦了把脸,将面色端的看不出半点脆弱,这才冷声说:“进来。”
伺候她的宫女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恭敬地对齐贵妃说道:“娘娘,有人送信进来。”
齐贵妃下意识地说道:“是欢儿吗?”
宫女非常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是齐公子。”
她将一封信呈了过去。
齐贵妃将信打开,不禁就是一惊。
——这竟然是一封血书。
再仔细看上面的文字,通篇都是齐埘在向齐贵妃诉说自己进来受到委屈和欺压,简直是苦不堪言惨绝人寰,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他对齐贵妃又是道歉又是哀求,说自己当初实在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失心疯了才会那样无礼,希望齐贵妃能够救他。
没有一个亲娘能忍受孩子承受这样的痛苦,齐贵妃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她本来打算再过一阵,待之前的风波平息下去,再设法偷偷地将齐埘给接回来,好生安顿,这段日子问五皇子齐埘的情况,五皇子也只说,流放时受些罪也是正常的,不让他长长教训,以后会吃更大的亏。
可齐贵妃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她将那些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心如刀割,心里也在拼命地想着法子。
“去,让人请齐将军进宫一趟,就说我病倒了,想见见亲人。”
很快,齐弼就进宫了。
齐贵妃坐立不安地等着他,一看齐弼进了外殿,立刻让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顾不得等齐弼行完礼,迎上去急切地问道:“大哥,我上次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没有?”
齐弼道:“娘娘,您说什么人?”
齐贵妃道:“就是要代埘儿去流放的替身啊!”
她把齐埘那封血书递给齐弼,急急地说:“大哥,你看看,这是埘儿给我写的信,原来他在那里一直挨欺负,还有人打他!你们之前总是说让他吃吃苦头,也能懂事些,可是这也太过了,再这样下去,他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齐弼接过那封血书,却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就放在了旁边,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找。”
齐贵妃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齐弼说道:“娘娘,您有所不知,现在在太子的管辖之下,那种李代桃僵之事查的越来越严了,想替换一个人出来风险非常大,而且还要交大笔的赎身费,足有十几万两银子之多。”
他叹息道:“你也知道,因为替埘儿赔偿的事,齐家几乎都要掏空了,怎可能再为他花上那么一大笔的银两,做这种冒险的勾当?跟族里我都交代不过去。说不定太子那里正等着抓着咱们的小辫子呢。”
齐贵妃急道:“那你还有什么别的好办法?我们总也不能不管他呀!”
这回,齐弼却没有说话。
兄妹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齐贵妃突然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真的不管了?”
“他已经是个弃子了。”
齐弼冷酷地说:“从你怀上这个孩子开始,我就劝过你,千万不要冒险把他生下来,陛下已经开始逐渐放权,皇后在宫中的威势如日中天,太子平安健康地长大,既没有夭折的风险,也没有痴傻孱弱的毛病,后面还有个也怀上身孕的丽妃……”
“多一个皇子对你来说毫无用处,更有可能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何况他又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可你被那个男人迷昏了头,不肯听我的话!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吗?他的存在对于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对你那样不孝,放弃吧!”
齐贵妃道:“我生下他,不是因为任何一个男人,而是因为我自己!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不管他!”
当时一时不舍,没有及时地喝落胎药打掉这个孩子,后来月份渐大,也就不得不生了。
齐贵妃想到生产之后,自己躺在床上,内心其实不是没有那么一丝害怕和后悔的。
再加上那个时候,她又刚刚得知了关于五皇子走失的另外一个真相,震惊之下更是万念俱灰,几乎想到了死。
她曾经将枕边的簪子拿起来,轻轻划在手腕上,看着鲜血渗出,她知道,只要再用一些力,就可以获得平静的死亡。
而这时,那个被放在她的身边,还不会说话,也不会爬的小婴儿,突然挥舞着小手,抓住了她。
小小的手攥起来,只能抓住她的一根手指,婴儿口中发出“啊”“啊”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叫她。
那一瞬间,齐贵妃突然强烈地感到了母子之间相连的血脉,意识到,她在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个牵挂。
簪子落在地上,她抱住自己的孩子,失声痛哭。
她已经尝过失子之痛,此生绝不想再重蹈覆辙,那个时候,她就发誓,她要用自己留下来的生命来保护这个孩子。
一股酸楚涌上,齐贵妃红着眼睛说:“我已经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他哪里做的不好,都是我们做长辈的教养不善,不能都怪他。我们的亲人又不是什么物件,怎么可能因为做错了事就抛弃他呢?”
齐弼摇了摇头,说道:“娘娘,你的爱与恨都太偏执了,这样的话,很容易伤人伤己。”
齐贵妃道:“大哥,二哥已经去世了,齐家的人越来越少,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我在意的亲人了!难道你的心肠是铁石做的,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
“娘娘,臣告退,您还是好好冷静冷静,养养身子吧。”
齐弼站起身来,说道:“您放心,您的五皇子已经找回来了,您还有他。我以后也会继续尽力扶持于他的。”
他说完之后,转身向外走去,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呵斥:“你站住!”
齐弼回过身来,猛然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齐贵妃看他不管,情急之下竟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齐弼,当初,你们把我当成那个女人的替身送入宫中,我什么都不曾说过。我明明有过一次可以离开皇宫,去外面自在生活的机会,我也没有抛下我的家族,我对得起齐家了!若我是男子,有自由之身,这些事又何必求助于你?”
齐贵妃嘶声道:“你们一味地让我牺牲,只是把我看成是一样为家族争光的工具,我却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孩子!如果你连这么一点事情都不肯为我干,那我就死在你的跟前,看你能不能独善其身!”
尖锐的簪子刺入脖颈,齐弼一时失色:“你!”
齐贵妃道:“大哥,我就求你这一件事都不行吗?!”
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流淌下来,她却好像毫无感觉一样,就要给齐弼跪下,结果被齐弼一把扶住。
齐弼咬牙道:“要是被人看见了,你真的坑死我了!你怎能疯狂至此,就不考虑这样会连累多少人吗?”
齐贵妃冷冷地道:“除了我的孩子,天下人与我何干?我视我在意之人如珍宝,视与我无干之人如草芥!”
终于,齐弼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娘,你真的什么都愿意牺牲吗?”
齐贵妃道:“是。”
齐弼道:“还差很多银子,我那不够。”
齐贵妃道:“我这些年在宫中的所有积蓄,我都整理出来了,之前给大嫂赔了一部分欠款,剩下的,你都拿走。”
齐弼道:“好吧。”
他用帕子按住齐贵妃的伤口,抢过簪子,扔到一边,无奈道:“我尽力一试。”
齐贵妃道:“你怎么做都行,只要能让他尽快好好活着回来就行。我只求他留一条命!”
齐弼道:“知道了。”
齐贵妃又叮嘱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五皇子,虽然急着救小儿子,她也不想因此拖累大儿子的前程,只要五皇子不知情,就是出了什么事,也可以把他撇出去。
直到齐弼离开,齐贵妃才一下子仿佛脱力般地坐在了地上,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是不对,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可是她没有其他选择,她总不能看着齐埘死。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刚刚生产之后那种悲伤、恐惧与无助的心情中。
那时,她躺在黑暗中,听见两名以为她睡着了的宫女小声议论:“……天啊,照这么说,陛下带着五殿下出宫去玩,就是为了把他丢掉?那可是陛下的亲生骨肉啊!”
“嘘,小点声,让人听见咱们就完了!我也是偷偷听全公公说的,因为陛下不想让齐家有皇子呢……”
“啊!”
齐贵妃忍不住尖叫起来,回忆瞬间支离破碎。
她孤独地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中,摸索着把手伸到一旁,这回,却没有一只小手来抓住她的手了。
很快,齐贵妃召见了齐弼入宫探病的事,就被暗卫告诉了兰奕臻。
“……齐将军是带着一个匣子走的,他走之后,贵妃娘娘好像病的更重了,闭宫养病,不见外客。”
兰奕臻在窗前踱了两步。
齐贵妃这样着急,多半是想让齐弼帮他去把齐埘给捞出来。
看来她对齐埘没有绝情,在被齐埘狠狠地伤了心之后,还是一心想要救他。
这就说明,关于两个孩子身世交换的事,齐贵妃这边应该没有说谎。
可是齐埘心胸狭窄,性格贪婪,就算是被救回来,也未必就会感谢齐贵妃,说不定还会为这一段日子吃的苦而记恨上齐家。
所以五皇子的做法其实还是最理智的,换了兰奕臻也会像他一样处理,但齐贵妃满腔母爱,终究也还是拦不住。
兰奕臻还是觉得不大对劲,于是道:“继续盯着。”
“是。”
这件事尚且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兰奕臻也就暂时没有和兰奕欢说,倒是兰奕欢那边,突然又蹦出来了一个系统任务。
【定制任务掉落。】
【任务:使幸福指数短期内飙升三倍以上
奖励:获得“世上是否还有王子的血亲,这些人生活的如何”一问的答案。】
兰奕欢本来正往自己的宫殿走,听到这任务之后,脚步一顿。
“太好了。”
得知自己并非真正的皇子之后,兰奕欢试着问过系统好几次,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真正的亲人,那些人现在过得好不好。
但是每一回,系统那里都检测不出匹配的任务来换取答案,没想到,现在突然有了。
就算不知道那些人具体什么身份,又在何处,知道他们是不是好好地生活着也好啊。
兰奕欢道:“接接接,这个任务我接了!”
他想,“幸福指数短期内飙升三倍以上”,大致就是一个人迅速变得很开心很幸福的意思,这任务看似不大容易,但是说难其实也不难。
要完成它,最方便的当然就是去找自己的金牌助手太子二哥啦!
对于怎么哄兰奕臻幸福开心,兰奕欢从小到大最是得心应手,只要把兰奕臻的幸福度哄够三倍,那就成了。
得到了这个任务,兰奕欢心情不错,脸上带着笑回了自己的宫殿,发现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
“殿下。”
兰奕欢笑着过去,直接跟那人拥抱了一下:“韩大哥,你回来了!”
原来,这人正是他的伴读韩直。
长大后的韩直说话不再结巴,只是语速要稍微慢一点,满脸温润沉稳之色,倒是和小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他是出去帮兰奕欢办事的。
——兰奕欢离开猎场的时候,暗中吩咐韩直,将那只摔到山崖底下的黑熊尸体给运上来了。
此时见到他,韩直点点头,简短地说了三个字:“有收获。”
原来,上次猎场中同大皇子比试骑射,却遇到黑熊袭击,兰奕欢靠着自己的机灵将黑熊引落坠崖,当场摔死,也赢得了骑射比赛。
其他人以为事情算是过去了,但兰奕欢却还心存疑虑。
他也还记得上辈子跟大皇子有关的一件事。
那是他前世出征得胜之后,刚刚带着莎达丽回到京城的时候。
那个时候兰奕欢身上有伤,还得处理自己离开多日之后堆积的政事,以及进行战后的各种安排忙的团团转,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大皇子进宫找他闹腾来了。
当时,大皇子嗜好养豹,他的家里面特地开了一个“豹园”,里面主要养豹子,还有少数其他野兽。
结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野兽一夜之间,竟然全部都被毒死了。
大皇子一直以长子自居,连兰奕臻都不服,更何况才刚满二十岁的兰奕欢?
大皇子就以此为借口,在兰奕欢议政的时候,当着不少老臣的面质问此事,口口声声说兰奕欢容不下他,故意派人毒死了他的爱宠,向他示威,下一个要杀的人只怕就是他了。
结果他这样闹腾了两三天,兰奕欢那边还没有处理,倒是大皇子自己府上的驯兽师先反水了,在宫前击鼓,状告大皇子。
他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那些豹子其实是被大皇子自己下药毒死的,为的就是反口诬赖皇上,给新帝制造一个手段阴险,刻薄寡恩的名头。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当时还拿出了大皇子喂豹子的药和方子,当做证据。
如此一来,朝堂无不震惊,兰奕欢顺势将大皇子贬为郡王,圈禁在西山别苑中。
但其实,这只是这一事件的表面。
第73章 流波如有意
实际上没有人知道的是, 兰奕欢那几天一句话不说的任由大皇子叫嚣,不是因为他不知所措,或者年幼畏惧长兄, 而是他也一直在调查这件事的内情。
——其实, 在大皇子吵闹之前,兰奕欢就对他养的那些猛兽怀疑很久了。
这些可不是小猫小狗, 如果放出去, 是真能伤人的。
一百只训练好了又会听指令的豹子, 可要比一千名士兵更加来的勇猛。
大皇子一向野心勃勃, 他养这些东西, 兰奕欢岂会放心?
因此, 其实他早就已经在大皇子府中安插了眼线,紧盯着大皇子的一举一动。
兰奕欢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也曾感慨过,
他自己当皇子时, 总是觉得坐在上面那个位置的人刻薄多疑, 成天猜忌这个猜忌那个,全无半点骨肉亲情。
结果等他自己登基之后才明白,或许少想一步, 少怀疑一个人, 命就没了。
兰奕欢起初想当皇帝, 是要建功立业, 平定天下, 施展自己的抱负和才能;是要一展才干, 让母亲能对自己另眼看待。
可是当他坐上这把龙椅之后, 才意识到,除此之外, 他还要玩弄权术,心机算计,防备亲友,统御群臣。
兰奕欢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早已身不由己,所以该做的事情一样也不能少做。
结果,还真就被他给查到了。
过了一段日子,兰奕欢受到密探暗报,称大皇子确实有过一些暗中训练豹子撕咬、扑食的行为,更重要的是,他还曾悄悄用死囚进行喂食,令它们习惯人肉的味道。
而今,那名驯兽师奉上的“毒药”药方也证明了兰奕欢的猜测。
药方里面的一些药材,可以刺激野兽的性情更加狂暴,也使它们成长的更加强壮,但是如果剂量过大,也难免会造成死亡。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大皇子并非是故意毒死野兽,而是驯兽心切,不慎喂多了药,把他那些豹子毒死了。
他心疼不已,又无处找回这些损失,索性顺水推舟,借机向兰奕欢发难。
上一世,为了防止他人效仿,兰奕欢并未将真相公开,而是顺着那名驯兽师的话,处置了大皇子。
今生大皇子还没来得及养豹子,可偏偏就是他们比赛的时候,就从守卫森严的猎场里跑出来了那么一只黑熊,又怎能不让兰奕欢心生疑虑呢?
这宫里,每个人都不简单,大家都是带着一重面具生活。
譬如他这个大哥,看起来轻率暴躁,沉不住气,但其实这也是一层很好的保护色,因为人们往往会因此把他的想的太过头脑简单,反倒缺了防备。
而且,大皇子自知争不过太子,索性公开与之对抗,人人都知道他野心勃勃,对太子不满,对于不想支持太子的人来说,他就成为了首选。
上辈子因为皇上一直以来对大皇子的纵容,以及作为长子的独特地位,大皇子的势力到兰奕欢登基时其实已经发展的不小了。
兰奕欢将他囚禁之后,又为了彻底将他的党羽拔除,不光耗费力气,也让朝堂元气大伤。
这辈子,兰奕欢是不再想同任何人争什么,可是大皇子这场圈套实际上是为了太子准备的,为了兰奕臻的安全考虑,兰奕欢也得把这事查个明白才行。
果然,他暗中让韩直把熊尸运上悬崖之后,找来数名仵作和医师反复检验,也再次在其胃中发现了药物和人肉的碎渣。
兰奕欢不惊不恼,只低声嘀咕了一句:“他倒也还是老样子。”
反倒是韩直的脸色变了,说道:“这简直太过分了!真是不成体统!”
兰奕欢笑道:“你怎么跟你爷爷似的。”
“太危险了。”
韩直道:“殿下,您要把这件事奏报给皇上吗?”
兰奕欢想了想,说:“你先莫要跟别人提起,等我找个合适的时机。”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韩直也该出宫了,兰奕欢送了他一段,要分开的时候,却远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邓子墨。
他也进宫了。
韩直顺着兰奕欢的目光看了一眼,道:“是邓都尉啊。刚才我来的时候也碰见他来向陛下禀报这几日射猎比赛中各人的成绩,看来陛下还没有召见他。”
此时距离较远,兰奕欢只看见邓子墨和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宫装女子站在一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立刻警觉起来,对韩直道:“韩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过去看看。”
韩直对邓子墨倒是没什么恶感,但是他也隐约能感觉到,兰奕欢素来不喜欢这个人。
于是,韩直不放心地说道:“你要干什么去?你若是打架,我就留下。”
他这么一个老实人,兰奕欢要干坏事的时候却从来不劝,每回都要跟着一起上。
兰奕欢被逗笑了,拍了拍韩直的肩膀,说道:“不打不打,我就过去看看。”
韩直这才放心离开。
他走之后,兰奕欢就向着邓子墨走了过去,只见女子含羞递给了邓子墨一枚荷包。
而随着越走越近,兰奕欢也看清楚了那名女子的相貌,发现她并不是大公主,而是他叔父河间王的女儿兴业郡主。
邓子墨作为武状元,长得又俊,素来挺招女子喜欢的。
只见他笑着跟兴业郡主说了几句话,兴业郡主才挺高兴的离开。
可随着她转身,邓子墨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
他凭栏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随手就把那个荷包给扔了进去。
做完这件事之后,邓子墨一抬头,就看见兰奕欢负手立在桥下。
他微怔,上前行礼道:“七殿下。”
兰奕欢点点头,漠然说道:“邓都尉,你好啊。你的事情可办完了?”
邓子墨没想到兰奕欢会有此一问,便道:“谢殿下关心,还没有。”
兰奕欢“唔”了一声,说:“那就抓紧吧,办完了事情赶紧出宫,没事少来。”
邓子墨道:“为何?”
兰奕欢歪头想了想,找到一个理由:“看见你就头疼,怀疑你克我。”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要走,邓子墨却在后面追了几步,叫住了他:“殿下!”
兰奕欢停步转身,邓子墨笑着说道:“我觉得殿下好像格外厌恶我,可以请问一下原因吗?”
他猜测:“可是因为上次眼拙把殿下认做了公主之事,您还在生气?”
兰奕欢笑了笑,缓步走到邓子墨跟前,说道:“邓子墨,你照过镜子吗?”
这还是邓子墨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兰奕欢那张精致无瑕的脸。
世上美人很多,大凡都是乍看惊艳,但经不住细端详,但兰奕欢的整张脸从轮廓到五官,无论怎么打量,竟都找不出任何不美不和谐之处,这样看来,更是让人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邓子墨不禁说道:“难道殿下是觉得我长得面目可憎?”
他也是个相貌极为英俊之人,从小长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因为容貌被人嫌弃过,不过如果说话的人是兰奕欢,他嫌弃谁不好看都合理了。
毕竟论容貌,邓子墨觉得这世间应该没人能比得过他。
但兰奕欢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是说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兰奕欢抬起手来,指尖虚虚从邓子墨眼前划过:“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贪婪、野心和算计,你这样的人,走入这座皇宫中,让我总有一种风波欲起的不安全感。”
“可惜啊,我这人素来懒散,喜欢安稳一点的日子。”兰奕欢道,“所以我讨厌看到你。”
邓子墨深深地看着兰奕欢,说道:“殿下这话说的,倒好像我是扫把星一样。”
兰奕欢似笑非笑:“你想这么理解,我也不反对。”
兰奕欢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但凡是个有点尊严的人,恐怕都要日后见了他绕路走,再也不和他有什么接触。
若是三皇子在这里,牙都得咬碎好几颗,回去就暗中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不靠半分别人的恩惠。
要是八皇子在这里,估计就要跳起来,动手把兰奕欢推到河里面去。
但邓子墨只是笑了笑,反而说道:“殿下这么说,其实我挺伤心的,因为我对殿下却是一见如故,十分亲近。”
兰奕欢心情复杂地说:“你这情况,找大夫治过吗?”
邓子墨笑了起来,说道:“我这样说,不是因为我脑子有病,而是殿下有所不知,当年,我也曾去过护国寺。”
听到这句话,兰奕欢心里当真是惊讶了一下,因为上辈子他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
他没有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回想了一下自己在护国寺见过的人,想不出邓子墨会是哪一个。
兰奕欢道:“你……当过小和尚?”
邓子墨摇了摇头,说道:“殿下还记得敬闻经常救助寺庙附近村民们的孩子吧?”
兰奕欢挑眉。
邓子墨道:“我就是被他门下的弟子带上山的。”
原来,邓子墨自小就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到处流浪,后来被一对生不出儿子的村民夫妇收养了,养了他三年之后,两人意外得子,邓子墨就成了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在家里经常吃不饱饭,后来发现那寺庙里可以蹭饭吃,就常去,大约去了一年多。
兰奕欢道:“敬闻没冲你下手吗?”
邓子墨说:“我从小就靠乞讨维生,人贩子也遇见过几个,那个时候就明白,没来由的好信不得,因此虽然吃饭,却从来都是吃完就跑,不给任何人好脸色,一开始倒也安全。”
“直到有一天……”
他看向兰奕欢:“我听说山上来了贵人。”
来了贵人,饭菜也变得丰盛了很多,邓子墨那天就忍不住留下多吃了一会。
这一留,就出了问题。
给他饭吃的和尚一开始还笑着夸他有慧根,问他要不要以后就留在这庙里住下,可以日日都吃饱穿暖,邓子墨警觉起来,放下饭碗就要走。
和尚一看留不住他,就一下子变了脸色,要动手把他打晕。
邓子墨跟和尚搏斗起来,最后还是不敌,被打的遍体鳞伤,昏倒在地。
“我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放了不少棺材的山洞中。”
那应该也是兰奕欢发现的那处藏尸洞了,多半是和尚以为把邓子墨给打死了,就把他拖了过去。
邓子墨接着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迷迷糊糊地醒了,只是故意躺在那里装死,也是万幸,那个时候山洞里又不知道去了个什么人,帮了我一把,把那和尚引出了山洞,才让我能够脱身离开……”
兰奕欢听到这里,骤然一下子知道了邓子墨是谁。
——原来,他就是那晚从山洞里跑掉的孩子啊!
那天,是兰奕欢第一次显露出不属于六岁孩童的本事,杀了那个追着他的和尚,事后,他也从没再和人提起过那一晚的具体情况。
如果邓子墨不是当事人,不会知道。
兰奕欢万万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有过这么一次交集。
不过,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兰奕欢终究只是淡淡一哂:“是么,死里逃生,那邓都尉的运气真不错。”
邓子墨笑了笑,说道:“是吗?我却不这样想,我觉得我倒霉透了,要不是我是家中多余的那个人,没人疼爱和庇护,有怎么会有那样屈辱和可怕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