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放了一只鸡腿,观察片刻,见没什么问题,觉得很振奋,开心地一鼓作气,将剩下的东西连带着那些点心都塞进了鼎里。
末了他跳着重新把盖子盖好,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兰奕欢都放进去之后,凑到鼎的缝隙边上,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以闻见微弱的肉香味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兰奕臻这里的东西真的好用,还是自己亲手努力做东西吃比较有成就感,反正兰奕欢闻到这股味道之后一下子变得很期待。
他坐在旁边的小垫子上,仰头看着鼎,两眼放光地静静等着。
开心的他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危机正在逐渐靠近。
——假装晚上不回宫的兰奕臻,为了不让兰奕欢发现自己,悄悄从侧门进了东宫主殿。
第9章 来往莫相猜
兰奕臻的身边跟着两名中年男子,一个叫宏安道,一个叫谷辉,都是近来刚刚投靠他的门客。
这之中,宏安道是个道士,精通道法和炼丹之术,却因为太过出众,屡屡在道观中受到打压,谷辉则是一名屡试不第的读书人,两人都是满腔抱负无处施展,终于想办法得到了兰奕臻的注意。
双方经过初步的试探和接触之后,都有意进一步接近,不过兰奕臻对他们也在观察和衡量当中,因此,尚未安排这两个人进入朝中任职。
这是宏安道和谷辉头一回得以跟随着太子正式进入东宫议事,也很可能正是他们仕途的起点,两人的内心都不免有几分激动。
忐忐忑忑跟在后面,却见兰奕臻带着他们,一路抄小路,过游廊,偷偷摸摸,顺着侧门进了主殿。
“……”
若不是这皇宫货真价实,太子的各种随从排场也都像模像样,两人几乎都要以为是遇上骗子了。
然而这还不算,到了内殿的门口,兰奕臻突然又回过头来,认真地询问他们:“二位先生会不会翻墙?”
“……”
这也是成为太子门客的考验之一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谷辉道:“殿下,草民不会。”
宏安道犹豫了一下,心中暗自估量太子想听到怎样的答案:“小人应该可以,也能帮着耀光兄翻……只是技艺不精,墙若过高,就不成。”
兰奕臻道:“就是那处。”
两人回头一看,发现他示意的是东宫的院墙:“……”
兰奕臻道:“孤今日有些安排,待会若是时间晚了,宫门封锁,或需要劳烦二位先生逾墙而出,孤也会派侍卫协助。”
他抬手冲着门内一比:“有不周之处,还望二位见谅,请吧。”
兰奕臻惯来与人闲话不多,说完之后冲二人点点头,便进了东宫。
宏安道和谷辉摸不透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弄得满心忐忑,悄悄议论着:
“宏兄,你说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我们不要爬墙?”
“猜不透,猜不透,又或是殿下对我们品性的某种试探和考验吧。”
谷辉道:“我看太子的才学见识智谋都是顶尖的,就是这心思太莫测了一些,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终归让人觉得有点……不放心……”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轻,宏安道摆了摆手,道:“隔墙有耳,别再说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殿下的青睐,哪有挑拣的余地?走一步看一步吧。”
虽然发生了这件插曲,进了东宫端起茶坐下之后,三人说的倒是很投机。
他们认识的时日尚短,也没有探讨什么机密话题,大多都是两位门客在谈论治国之道,兰奕臻不时点评。
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传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内殿中一口装衣服的大箱子悄悄被顶开一点缝隙,从里面露出来半边小脑袋,小心翼翼地向外看。
观察片刻之后,兰奕欢无语问苍天。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太子怎么能虚晃一枪?!
他明明说了他不回来,居然搞了个突然袭击,而且还是带着客人的,兰奕欢正烤吃的烤的高兴,听到门口的动静,差点被吓死。
幸亏他反应够快,抓起地上的包袱皮,一溜烟奔进内殿藏了起来,才没被抓个现场,可鼎里那些吃的却根本来不及拿。
鼎中的烟不断幽幽袅袅地飘出来,食物被烤得越来越透,兰奕欢半蹲在箱子里,悄悄撑开箱盖往外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他是闻到那股肉香味越来越浓,逐渐飘溢到东宫的每一处角落。
“……”
兰奕欢目光发直,觉得十分悲苦。
他的愿望只是想好好吃顿饱饭而已,竟也这样艰难,可见造化弄人,老天爷好像总是喜欢以耍他为乐。
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已经可以看见宏安道和谷辉两个人的目光逐渐变得迷茫,甚至在宏安道说话的时候,谷辉还悄悄地用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像是想找为什么太子议事的地方,会有这么浓郁的肉味。
难道是他们没见过世面,这只是一种……气息特别的香料?
但未免也有些过于特别了……
兰奕欢的角度,兰奕臻是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的,从那个修长端庄的背影上,兰奕欢无以辨别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闻见了没有。
但他看见兰奕臻拿起旁边的茶杯,慢慢啜了口茶,再把茶杯放回去的时候,洒出来了几滴水。
兰奕欢默默将手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太丢脸了。
不是他丢脸,他是替兰奕臻觉得丢脸。
虽然此时此刻兰奕欢只是一个旁观者,但眼睁睁地看着堂堂太子,头回把收伏的谋士带回来,接下来的步骤肯定就是要树立英明神武的形象让两人彻底死心塌地了,却在他议事的地方,传出一阵阵诡异的肉香……
这跟上早朝的时候裤带断了有什么区别!
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一定会想找块豆腐撞死的啊。
更何况,这件事还是他亲手造成的,如今又亲眼见证一切发生,代入感实在太强。
虽然绝非有意为之,但作为一个有道德底线的人,兰奕欢的良心也受到了深深的谴责。
二哥,对不起……
这下好了,一番操作之后,不光是吃不上饭的问题,他还有可能面临着被打包扔出东宫的命运。
肉味越来越香,甚至带了微微的焦意,已经是完全让人无法忽视的程度。
兰奕欢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鼎的位置,几乎听见了里面有油点的轻爆声。
他目光发直片刻,僵硬地、缓慢地、默默地,将头顶的箱盖放下,把自己关在了里面,安详地趴进了里面那一堆闲置的衣服里。
毁灭吧。
“咕咕……咕咕……”
宏安道正在侃侃而谈爱民之道,旁边的谷辉将杯中茶水喝了又喝,终于还是没压下去,肚子里发出饥饿的叫声。
宏安道一顿,忘了自己下边要说什么。
在场加上兰奕欢的四个人中,只剩兰奕臻一个看起来依旧淡定——起码是表面上看起来。
他抬起眼来什么也没说,谷辉就已经面红过耳,站起身来,对兰奕臻行礼道:“殿下,是草民失仪了!”
兰奕臻道:“无妨。”
谷辉咬了咬牙,又道:“但草民今日也斗胆想请问殿下,我和宏兄是真心实意投靠于您,想要辅佐殿下,您却这样屡屡试探,先是不让通行大门,又弄出这样的……这样的香气,可是信不过我二人吗?”
毕竟这里是东宫,没人敢违抗兰奕臻的命令,会弄出这么离谱的事,谷辉觉得肯定是太子授意的。
他秉性清高,脾气又直率,此时忍无可忍,终于把憋了半天的话给说出来了,弄得宏安道脸色一紧,忐忑地等着兰奕臻发怒。
正在这时,还没等兰奕臻说话,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黄公公在外面低声道:“殿下。”
兰奕臻道:“什么事?直说吧。”
黄公公道:“七殿下……找不见了。”
兰奕臻:“……”
黄公公进了门,向兰奕臻禀报:“……但伺候的人四处都找了,也没瞧见七殿下,倒是听有侍卫说,下午的时候,七殿下在花园里藏猫,却也不知道是谁同他一处玩的……”
“行了,知道了。”
兰奕臻打断了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黄公公从小伺候他长大,从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里,隐约捕捉到了兰奕臻一抹迅速闪过的好气又好笑的神情。
他停下来,兰奕臻站起身,先是简短对着宏安道和谷辉解释了一句:“二位先生不必着恼,孤并无不信任你们的意思,而是……”
他顿了顿,说:“孤宫里养了东西。”
谷辉和宏安道一脸莫名,只见兰奕臻站起身来,在殿中踱了片刻,然后敲了敲角落处的鼎,道:“打开。”
立刻有下人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鼎盖给揭开了。
顿时,比刚才更胜十倍的香气扑鼻而来,肉香、香料的香和点心的香气掺杂在一起,十分难以言喻。
连冷静如同兰奕臻,脸上都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了一些复杂的神情,无言片刻,道;“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表面已经发黑的香肠、鸡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托盘里,摆放在太子面前,另外还有一堆黑色粉末,经鉴定,是烤糊了的点心渣。
一切终于东窗事发了!
在东宫伺候的侍卫宫女们跪了一地,看着面前这一堆东西,个个胆颤心惊。
主要是这件事实在太离谱了,让他们想求饶辩解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谁会在太子熏香的鼎里面烤鸡吃啊!!!
这个时候,谷辉和宏安道也才意识到,原来这件事,太子也真的不知情。
他们刚才还在生气,但看来太子也是受害者,而且听这意思,似乎是他养的什么东西干的。
难道是养的小猫小狗吗?可它们能有这般聪明?
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等待着太子的震怒。
等了一会之后,兰奕臻笑了。
笑了……
被叫来抓刺客丢的侍卫们刚进门就吓得绊了一个跟头,差点磕死在门槛上。
完了完了,太子殿下是不是气疯了?!
兰奕臻并没有疯。
他也以为自己会生气的,今天发生这么一件事,虽然脸上维持住了储君应有的冷静体面,但在自己宫里跟下属谈着谈着事突然冒出来一股肉味,试问谁能不崩溃?!
不过,经历过昨天那一晚之后,兰奕臻的心态已经得到了锻炼。
从他心念一动把个小破孩捡回了东宫,到莫名的哄睡、陪睡,再到满怀信心地用计躲避陪睡,再到此刻面对满室香气、满地狼藉,兰奕臻的内心反倒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与麻木。
简称就是服了。
兰奕臻深深地闭了闭眼睛,过了片刻,他转身,走进了内殿,很快便敏锐地找到了箱子里细细的呼吸声。
其他人还是满头雾水中,就看见太子一手掀开了箱盖,另一只手进去掏了掏,从一堆衣服里拎出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小孩。
紧张的气氛变成了错愕。
东宫的其他人一看就知道这位是谁了,谷辉和宏安道则对事态发展完全意想不到,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
他们从未见过长相这般漂亮可爱的小孩,那一瞬间觉得眼前都是一亮,仿佛看见了天上的仙童一般,两颗男人心同时颤了颤。
而这么一个小孩,突然出现在了整体氛围肃穆威严的东宫,更是十分违和,就像阴森森的深林沼泽中冒出一只刚出生的小白狗。
——兰奕臻这个年纪,这总不能是他的儿子吧。
“兰奕欢。”
兰奕臻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他一开口说话,谷辉和宏安道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皇七子兰奕欢,齐贵妃的小儿子,兰奕臻同父异母的弟弟。
听说皇后和齐贵妃不和,没想到兰奕欢竟敢在兰奕臻这里这样捣乱,真的就像个平常人家的淘气弟弟一样,两人都不禁有些诧异。
兰奕欢被兰奕臻提着后领子拎在手里,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兰奕臻挑眉:“嗯?”
兰奕欢有点沮丧:“饿了,想烤点东西吃。”
兰奕臻被他气笑了:“哦,我饿着你了吗?”
兰奕欢又道:“……对不起。”
兰奕臻单手拎着兰奕欢,却仿佛毫不费劲,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了那包烤焦的肉,用它怼了怼兰奕欢的小肚皮:“那你现在还吃不吃了?”
兰奕欢下意识地将油纸包抱住了,肉烤的热烘烘的,有点烫肚子,但是兰奕欢怕他不拿住了里面的东西就会洒一地,他费了那么大劲烤的,还是不大舍得。
兰奕臻扬着眉梢盯了他片刻,脸色是冷的,似乎想威慑一下这个闯了祸的小孩,可是当他的目光扫过兰奕欢垂头丧气的样子和毛茸茸的发顶时,兰奕臻眼中又不觉闪过一丝极微弱的笑。
随即,他便将笑意掩去了,把兰奕欢放下来,淡淡道:“我看你是欠揍,到里面反省去。”
兰奕欢转身往里面走,走了两步,终于没忍住,又回头问道:“你不是说你今晚不回来吗?”
“……”
兰奕臻现在觉得自己之前居然想装作不在来防止兰奕欢纠缠他的念头实在是蠢透了。
他说:“临时安排变了。”
好吧,那看来是他倒霉。
兰奕欢深深地叹了口气,抱着他的小包袱乖乖进了内殿。
第10章 天南望柳星
殿上的其他人或立或跪,气氛一片肃穆,谷辉和宏安道忍不住抬起头来,同时看了眼兰奕欢的背影,又瞧瞧负手站在旁边的太子,都有点呆。
听到兰奕欢问兰奕臻“不是说今晚不回来吗”,还有刚才侍卫说兰奕欢下午在玩藏猫的事,两人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兰奕臻要让他们爬墙。
——太子竟然是在跟七皇子玩藏猫猫!
真令人不敢置信。
关于兰奕臻的事,两人想要择他为主的时候已经打听过一些了,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就手握重权,这种情况下,一旦不够强硬,被人拿捏住了,就会成为各方势力斗争中的傀儡,所以大概是这个原因,他的铁腕和冷峻是出了名的。
去年的时候,大皇子喝多了酒,趁着太子不在,悄悄坐了他的王椅,被六皇子告发到了太子跟前。
太子当场令人将大皇子押下去,重责了他三十鞭,又禀报了皇帝,削去大皇子年初刚刚封的王爵。
他的举动一丝一毫的情面都没留,气得大皇子的生母英嫔当面说他“目无尊长,六亲不认”,当时兰奕臻眉毛都没动一下,也把她给禁足了。
这样一个人,跟“养小孩”三个字实在有些不适配,但是他居然真的在养!
在弟弟跟前的太子,好像一下子比刚才多了许多的人情味,也使谷辉和宏安道心中最后那点顾虑都散去了。
别说他们,就是东宫的其他人也都不大习惯。
东宫规矩极严,太子素来严谨自律,底下的人也不敢稍有半分行差踏错,结果突然多了这么一个调皮捣蛋、不按常理出牌的小东西,好像整座宫殿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大伙跪在那里,听到这兄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都是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敢笑。
而且他们也能够察觉出来,其实兰奕臻虽然对兰奕欢板着脸,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怒气——他若动了真怒要比现在可怕许多。
果然,兰奕欢被关小屋去了之后,兰奕臻也并未责罚其他人,挥挥手,就让他们都退下去了。
另一头,兰奕欢进了内殿之后,自己拖了个小凳坐在墙角,将他抱进来的那包食物打开,摊在面前,抱着手臂思考人生。
——这些东西,还能不能吃?
其实这么一阵折腾,他已经饿过劲了,刚才就不太舒服的胃愈发翻搅着隐隐作痛,此时看着面前这些卖相不佳的东西,也没什么食欲。
但兰奕欢主要是想试一试,这种方法到底好不好用,能不能完成系统的任务,要不他今天就白忙一场了。
所以犹豫了一会,他还是谨慎地拿起面前的鸡腿来,小小地咬了一口。
表皮已经被烤焦的鸡腿发出“喀吱喀吱”的响声,味道倒是意料之外的有几分好吃,不过吃完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系统悄无声息,胃该疼也还是疼。
看来这种方法是没用的,兰奕欢心里在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把鸡腿放了回去。
他又在殿里待了一会,只听外面门响,紧接着,黄公公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这位东宫的老总管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兰奕欢上一世就经常和他打交道,印象中,他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慈眉善目,见了谁都是一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样子,可以说早就活成了个人精。
当年太子外出打仗,途中遇险,跟京城断了联系,黄公公便找到了兰奕欢,央求兰奕欢派人去搜查兰奕臻的下落。
兰奕欢答应下来,黄公公还给了他一块令牌,可以命令兰奕臻的一队暗卫。
兰奕欢也不知道对方为何这般信任自己,虽然最后他也没有动用那股势力,但对这位老太监的印象倒是一直不错。
见到对方进来,兰奕欢就抬起头,喊了一声“黄公公”。
只是他刚才还在思考系统任务为什么完成不了,所以脸色看上去有些严肃,放到这张稚嫩的小脸上,这样的表情就带着一种小大人似的可爱。
黄公公见兰奕欢明明委屈巴巴的,但还是乖乖喊人,当时心就被萌的一颤。
他作为一名太监,没有孩子,对太子的感情便胜过了所有的血缘关系。
但是兰奕臻的性格从小就严肃沉稳,又是储君,被皇后要求管束的很是严格,所以几乎没有特别露出过他像个稚嫩孩童似的一面。
这几天看着兰奕欢,黄公公只觉得自己满腔无处发挥的慈爱之情都被勾起来了。
他连声音都放低了八度,轻声细语地问道:“七殿下,您在干什么呢?还不开心吗?”
兰奕欢被他这副哄孩子的腔调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自己好歹有个大人的灵魂,老被当成小孩哄也不成样子,便肃然说道:“没有啊。我做错了事,正在好好反省呢!”
黄公公笑着夸奖道:“七殿下真乖!”
兰奕欢:“……”
黄公公笑着说:“你太子哥哥也没有怪你,他就是瞧着冷冰冰的,心里不知道有多喜欢七殿下呢。”
他顿了顿,又悄悄地告诉兰奕欢:“其实刚刚你走了之后,他就让小厨房去做烤肉了。要不这些肉和点心在炉子里面烤,是会吃坏肚子的。七殿下下回想吃什么直接跟你哥哥或者跟奴才说,都可以。”
兰奕欢以为兰奕臻都要被他给气死了,没想到非但没有,对方竟然还让人给他做了吃的。
虽然他这回听到烤肉,胃里一阵翻腾,已经不太想吃了,但兰奕臻的大度还是让兰奕欢十分意外,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说:“啊,那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看这孩子,多可爱,多懂事。
黄公公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左右太子也还没有用膳,厨房那边做什么都是做啊。”
黄公公这句话划过了兰奕欢的脑海,让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关键性的内容,但因为实在是不太舒服,一时也没想起来哪有不对。
黄公公哄完了兰奕欢之后,就让他回自己的住处等着吃饭,看来这也就是罚关小屋的惩罚结束了。
兰奕欢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但他起身的时候弯了下腰,感到那股攒了半天的恶心劲一下子全翻了上来。
然后兰奕欢就吐了。
兰奕臻这边送走了谷辉和宏安道,小厨房那头的人就来禀报,说是晚膳已经做好了,也按照他的吩咐,精心烤制了一些牛羊鸡肉。
兰奕臻道:“送到七殿下那边去吧。”
小厨房的人领命下去,兰奕臻又翻了几本奏章,黄公公就回来了。
兰奕臻连头都没抬,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淡淡问道:“他知道错了吗?”
“殿下,七殿下又病了。”
黄公公苦着脸说道:“他刚才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这个时候有些发烧,奴才已经令人去请太医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兰奕臻写字的笔顿住,抬起头来。
今日当值的梁老太医已经六十了,听说七皇子在东宫病了,他赶过来的路上心中也满是忐忑。
在宫中这么多年,梁太医早已经对各种宫闱内斗、势力纷争司空见惯,也知道齐家和卫家素来是死对头,前朝斗得厉害,后宫中皇后也跟齐贵妃不和。
可想而知,七皇子被太子特意给带回东宫来养着,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看看,这不是刚两天就病了么。
他也不敢说什么别的,公事公办地替兰奕欢诊脉,又问他吃了些什么,然后不禁连连摇头,说道:“七殿下本来胃就不好,常常饥饱不定,最忌讳就是暴饮暴食。他上午吃了那么多的零嘴,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不吃,方才那烤焦的肉一下肚子,能不吐吗?”
黄公公连声说道:“哎呀,这可都怪咱家了。只想着哄殿下高兴,没注意这些。”
梁太医见他说的真心,好像确实不是有意的,犹豫了一下,便又添了两句:“孩子在饮食上是最要精细的。而且忧思伤胃,心情舒畅也很重要。七殿下长期心思郁结,初来东宫,在这没个依靠,惶恐害怕起来,也易食滞。”
梁太医同黄公公说话的时候,兰奕臻也一直站在旁边听着。
……原来小孩这么脆弱。
或者是他弄来的这一个,格外不好养。
吃穿都要注意也就罢了,还得管他心情好不好,想甩也甩不掉。
这是弟弟吗?这是小祖宗吧。
梁太医说两句话就用警惕的眼神瞟他一瞟,兰奕臻又何尝不知?
只怕兰奕欢在他这里出什么毛病,满宫上下的人第一个念头全都是太子想把七皇子给弄死。
这样一想,兰奕臻的太阳穴上的血管都跳了跳,觉得应该立刻把兰奕欢打包送回齐贵妃那边,这么麻烦的孩子合该让亲娘去操心,而不是他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可他又不太理解,齐贵妃作为贵妃,从入宫就很得宠,身边又有那么多伺候的人,她是怎么搞的,让她儿子小小年纪就一身毛病,又是忧思过度,又是食不果腹?
梁太医给兰奕欢开了点药,说话间,下人们已经将热气腾腾的苦药汤端了上来,要喂兰奕欢喝。
但是兰奕欢虽然病的迷迷糊糊的,缩在床上像个软乎乎的小团子,于吃药方面却是格外坚贞,一闻到那个苦药味,不管谁来喂,怎么哄,都硬是不肯张嘴。
黄公公道:“七殿下这是不是怕生?殿下,要不您来试试?”
兰奕臻顿了片刻,才将药碗接过去,喂了兰奕欢一勺。
兰奕欢半睡半醒,也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又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是闻到一股苦味,嘴唇上湿湿的,隐约知道是有人要给他喂药。
他也当了几年皇上,即使晕了也很有警惕心,知道这个世上刁民很多,药这种东西,可不能乱吃别人给的,因此怎么着都不肯张嘴。
直到又感觉有个人,在他的床边坐下,用勺子碰了碰他的嘴唇。
这次,兰奕欢感觉到一种有些熟悉的气息。
他的第六感判断,他身边的这个人,一定是认识的,而且……经常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他确定。
只是,是谁来着?
他娘?五哥?还是小时候把他带大的刘嬷嬷?
……现在是小时候吗?
他突然有点分不清了,糊里糊涂地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很小,可是好像又是个小孩子。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照顾他的,肯定是个他很亲近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兰奕欢遇上亲近的人,其实特别会撒娇卖乖,这是从小的本能,因为这样的话,可能就会有人多抱抱他,多陪他玩一会,也算是他在齐贵妃那里长大的一种生存之道。
长大之后,亲近的人也越来越少,他就把这种特质隐藏起来了,不过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是会不知不觉流露出来。
兰奕欢感到有只手伸过来,掖了掖他的被角,让他刚才因为不想吃药埋到被子里的口鼻露出来,然后给他递了一勺药。
他想了一下,乖乖张开嘴喝了,又讨好地用脸蛋蹭了蹭那只手。
那只手僵了僵,然后又给了他一勺药,却不肯摸一摸他的头。
兰奕欢方才蹭的时候,隐约觉得那双手很大,而且骨节分明,硬邦邦的有些硌得慌,应该是个男人,那可能性就只有五哥了。
他对五哥这么冷酷疏远的表现有点不满,喂这么苦的药,怎么能不摸摸头安慰一下呢?
于是,兰奕欢在喉咙里哼哼几声,又把小脑袋往对方怀里拱了拱。
五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还是没抱他,但是也没躲开,好半天才说了句:“别闹。”
——这声“别闹”又不太像五哥了,甚至有些失真,好像从什么很远很远的地方虚虚晃晃地飘过来。
很像另一个……另一个……另一个谁?
兰奕欢想不出来,有些迟疑地不再蹭也不再拱了,对方却没走,而是继续给他喂药。
不走就行,兰奕欢稍稍安心,把药吃了。
总算,一碗药给喂了下去,兰奕臻将空碗递给黄公公,感到简直比批阅了十本奏章还累。
特别是看到其他人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纷纷恭维着“七殿下果然还是最亲近太子殿下”,“殿下真是心怀仁爱”,“二位兄弟情深”等话之后,兰奕臻几乎有种自己上了贼船的感觉。
情深什么情深,他早晚得把兰奕欢给弄走。
不过……这么黏人,万一以后离了东宫,他不会天天哭哭啼啼的吧?
怎么会有这么爱撒娇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