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欢道:“为什么?”
兰奕臻道:“你想去吗?做法事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说不定会闹鬼, 也说不定会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 如果你不想去,我就跟父皇说你生病了,你留在东宫等我回来好不好?”
兰奕欢心中一动。
他听兰奕臻这个话音, 就知道自己这位二哥今天是打算对敬闻大师动手了。
正好, 他也有一些安排, 系统的特效都放出去了, 这个热闹不可不凑。
兰奕欢忙道:“我当然去!如果不去, 老八肯定会笑话我的。再说了, 我还没见过鬼呢, 正好可以看看。”
别人提起鬼怪一脸讳莫如深,他倒是把鬼当成给他耍把戏的了。
兰奕臻又好气又好笑, 道:“老八自己那点出息,有什么脸笑话你。他服你还差不多,我都得服你。”
兰奕欢就当好话听,得意道:“嘿嘿,那你叫我哥。”
太子身后整理衣服的宫人忍不住笑了。
兰奕臻按着他的小脑袋晃了晃:“你下辈子吧!”
兰奕欢被他晃的差点没站稳,连忙攥住了兰奕臻的衣带,心里想,现在其实已经是下辈子了,但他竟然还是个弟弟,唉。
兄弟俩闹了一通,兰奕臻也终究妥协:“算了,你要去便去吧。”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你也……总得长大。”
两人到场的时候,四下已经坐满了人,在正中间的位置,就是新近刚刚搭建成的法坛。
看到太子领着七皇子进来,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行礼,五皇子也从座位上起来了,但他并未躬身,而是远远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复杂。
自从知道兰奕欢会成为以后的皇位继承者之后,他就总是忍不住要以一种全新审视的眼光看待这个弟弟。
他想,为什么兰奕欢一直留在东宫不肯回来,难道原来他从小就是一个这样心机深重的孩子,知道努力去靠近更有权势的人?
会不会因为他和太子有了这层关系,这段缘分,后来他才会上位成功,上位之后,也没有对太子赶尽杀绝?
他们两个的关系……难道真的比自己这个亲哥哥还要亲吗?兰奕臻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哄得兰奕欢连家都不回了。
可他一定没有想到,以后会是兰奕欢坐上了那个位置吧。
五皇子心里正想着,齐延就从一边走了过来,笑着对他拱拱手,问道:“殿下最近可好啊?”
五皇子跟他这个舅舅倒是一向关系很好,说道:“是二舅来了。我还行吧,左右好也好不到哪去,差也差不到哪去就是了。”
他说话向来自带一股风凉劲,齐延不禁摇了摇头:“五殿下,您这张嘴啊。”
他说着,朝五皇子刚才注视的方向看了一眼,五皇子便道:“小七一直在太子那里,我有点挂心。”
齐延说:“那孩子天生冷情,看着跟谁都亲热,实际上谁都进不到他心里去,他想跟着太子,谁也没法子,由他吧。只是你娘难免伤心,你该好好陪着她,她可只有你能依靠了。”
五皇子正想说,兰奕欢不过是在东宫暂时住一住而已,早晚得回来,怎么就到了齐贵妃只有自己这个份上了,但他还没开口,齐延已经忽然凑近。
他压低了声音,快速地说道:“殿下,记住,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头。”
五皇子一怔。
齐延意味深长地说道:“护国寺突然失火是不祥之兆,这总得有人来承担啊。”
五皇子隐约会意,低声道:“你是要对付——”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只是目光向着太子的方向微微一扫。
齐延只是微笑不语。
片刻之后,五皇子整了整神色,说道:“好,我知道了。”
说完之后,他慢慢地坐了回去。
由于皇上长期不理政事,皇后又个性强势,如今的局面,是太子早早理政,优势和地位远高于其他皇子。
但是五皇子却注定不能向兰奕臻臣服,因为从他们的母族开始,立场就从来都不一样。
皇后一族的戚家和贵妃一族的齐家各自送女儿进宫,本身就是要互相制衡,这也是兰奕臻一开始总想把兰奕欢送走的原因。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双方已经经历过了无数次的交锋,积累了无数的矛盾,五皇子和太子注定了生来就是宿敌,不可能和平共处。
一旦太子上位,齐家必然会遭到清算,所以五皇子身上系着齐家的安危荣辱。
上一世兰奕欢登基之后,倒是并没有打压太子一支,对齐家也没有特别的优待,所以两家依旧在他的治理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但今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不能有分毫懈怠。
随着日影缓缓地移动,时辰终于到了,所有人也都就坐,敬闻大师同宏安道低声交谈了几句,走上法坛。
这里的所有安排以及整个仪式流程都是他们两个共同商议的,但做法时总不能僧道一起上,所以依旧是由敬闻大师主导。
他盘膝坐下,手拈佛珠,宝相庄严。
下面的人望着这位被封为国师的高僧,还有人在悄悄地议论着,夸赞正是因为敬闻大师的努力,才在这次的火灾中保住了很多性命,只要有这位高僧在,国家必定安好无忧。
只是这些人并不知道,在一片的赞誉声中,实际上敬闻大师已经满后背都是冷汗了。
自从那天不小心调戏了韩太傅,又见了鬼之后,这段日子,他一直在不停地出现幻觉,看到曾经那些被他害死的孩子回来找他,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甚至在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就有几只浑身是血的小鬼在不停地转悠着,而且不断试图往他衣服里面钻,弄得他浑身上下痛痒难耐。
敬闻大师站起身来,假作绕着场子走来走去,驱鬼祈福,实际上却是要借助这个动作缓解身上的不适。
他一定中邪了,要不就是被下了什么致幻的药物,等到今日事毕,他腾出功夫来,一定要找到到底是谁谋害于他!
“陛下!”
虽然知道那些鬼怪是幻象,但那种如同万蚁噬体的痛痒还是让人越来越难以忍受,敬闻大师念了两圈经,忽然站定,勉强保持住高深的神情,说道:
“小僧已经祝祷完毕,马上就要向上苍叩问灾星真正的身份了,这需要集中所有的精力,完全不受到外物干扰。所以还请陛下吩咐人用帐幔围住法坛,以免小僧分神。”
皇上转头对兰奕臻道:“太子?”
宫中的事情,一向都是由兰奕臻做主的,他闻言应了声“是”,叫过旁边的侍卫吩咐了几句,那人一躬身,便匆匆下去了。
有了太子的吩咐,很快,敬闻大师就被一层层的帐幔挡了在法坛的中间,外围的人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隐约的影子,却不能查知他具体在做什么了。
太好了!
台下的齐延也忍不住将唇角不易察觉地一扬,看向坐在皇上和皇后两人下首的太子。
此刻,兰奕臻地位独尊,高高在上,连皇上想办什么事都要经过他发号施令,简直无人能够撼动。
但最难违也是最容易麻痹人心的,实际上是“天意”二字,等到今天的事情过后,兰奕臻的威信必然会遭到极大动摇,不能再完全掌控全局了,到那时,就是他们的机会。
这么多年来,齐家一直被后族和太子党死死压制着,甚至连他这样的出身都只能待在从四品的位置上,不能轻易升迁,如今,也是这种局面改变的时候了!
齐延的目光最后移到了兰奕欢的身上,稍稍一瞥,旋即收回。
对不起了,我的外甥,他心里默默地想着,不过牺牲你能打击太子,实在是一笔太过划算的买卖,我也没有办法,就当你还了我们齐家的抚养之恩吧!
另一边,好不容易进了帐幔的里面,敬闻将手中的佛珠一甩,扔在地上,高声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说罢之后,他的口中虔诚地念诵着佛经,在外人听来毫无异状。
但实际上,敬闻的双手早已经急不可耐地在身上抓挠起来,忍了半天的痛痒被指甲用力一挠,简直是说不出的畅快。
几只小鬼还不停在敬闻的身边徘徊,一开始,他们还能干扰敬闻的精神,可是看习惯了,也明知道是幻觉,就不那么让人畏惧了。
死鬼就是死鬼!生前都无法反抗于他的弱者,死后也同样无可奈何!
敬闻索性将身上的衣服都脱掉了,毫无阻碍,痛痛快快地挠了一会痒痒,又将僧袍扔在地上,双脚使劲踩跺,赶跑钻到里面的小鬼们。
做完这些之后,他想到外面可能好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连忙又高声说道:“敢请天示祸星,赐福万民!”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四下一阵狂风平地而起。
周围的青铜礼钟连响了九声,阴云飘过,遮蔽了太阳,晦明变化的光影中,给旁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增添了几分惊疑之色。
“那是——”
——是狂风,掀翻了临时绑起来,并不怎么牢固的帐幔,也露出了里面的场景。
不少人的震撼变成了错愕,一时目瞪口呆。
敬闻能够从众多异士中脱颖而出,独得皇上赏识,自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比如他精通天象变幻,算好了今日上午会突然变天,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刻祈福。
此时狂风与乌云的出现,看起来就好像上天回应了他的呼唤一般,敬闻听到了周围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知道他们为自己的佛法无边受到了震撼,心中不免有些许得意。
只可惜,他的幻觉也越来越严重了。
当他向四下望去时,既无法如愿见到别人对他崇敬膜拜的目光,也看不清在旁边作为遮挡的帐幔已经不在。
敬闻恍惚间感到自己好像置身在荒山旷野当中,在那用来藏尸的山洞里,一只只幼童化成的厉鬼从中走出,围在他的身边。
看来,这场仪式需要尽快结束了,不然他只怕会露出破绽。
于是,敬闻大师一边继续胡乱挥舞手臂,将围着他的小鬼驱赶开,一边抓挠着大腿和臀部上的瘙痒处,用慈悲清亮的声音肃穆说道:“阿弥陀佛,佛法无边,天佑大雍,灾星显形!”
“……”
灾星马上就要出现了,在今天的这场法事之前,所有的人都很紧张和忐忑,此时此刻,他们却都已经无心关注这些了。
人们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做法事,要脱光衣服挠自己。
还是那种部位……
敬闻的动作是那样滑稽和猥琐,可偏生他嘴上还一直在念经祝祷,连帐幔飞了都顾不上,又让人怀疑这些都是向神明祈祷的一环,不敢轻易打断他,否则岂不是不敬上苍?
于是,庄严肃穆的宫殿中,包括皇上在内,所有的达官贵人们衣冠楚楚,面无表情,看着高台上不穿衣服的和尚一边乱蹦一边在自己的身体上搔痒,什么想法都不敢流露出来。
往往只有孩子们,敢说出大人说不出来的话。
八皇子实在忍耐不住了,伸长了胳膊,够着在挨着他身边跪坐的兰奕欢腰上戳了戳。
兰奕欢半低着头,没抬起来,问道:“干嘛?”
八皇子小声道:“他在干什么啊?他明明就是在挠痒痒啊!!!”
兰奕欢道:“我也……不知道……”
八皇子看兰奕欢身体微微发抖,声音中也带着颤意,更加疑惑:“那你又在抖什么啊?”
兰奕欢道:“我看国师那么努力,我想哭,我惭愧啊。”
八皇子不免意外:“你终于知道一点廉耻了……”
兰奕欢低声道:“滚。”
没人关注两个小孩在吵什么,只听此时,敬闻大师连唤数声,突然间一声巨响,竟是法坛的地面上裂开了一条缝,令人们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
按照原本的安排,这条缝隙中会出现一张黄纸,上面写了灾星的名字,可是缝虽然裂开了,黄纸却迟迟未出,敬闻只能趴在地上,试图用手去掏摸。
因为身上一直持续的瘙痒,那帮该死的小鬼又都总是试探着往他衣服里面钻,敬闻此时依旧没把僧袍穿上去,这样跪在地上掏东西,风吹在他光溜溜的腚部,几分寒冷。
今日什么事都出差错,真是狼狈,幸亏他有先见之明,提前让人用帐幔挡住了。
那黄纸多半是卡在了地缝当中,敬闻现在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只想快点将其取出来,与皇上交差,然后回去好好涂抹一些止痒的药膏。
然而这时,他伸进去的手却摸到了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
他定睛望去,却从地面上的缝隙中,看见了一只圆睁着的,死灰般的眼睛。
——死人的眼睛。
敬闻大师猛然将手一抽,力气之大,带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他却完全没有心情顾及。
地下露出来的,竟然是一具棺材,棺盖已经碎了,他刚刚摸到的就是棺材里面尸体的脸。
敬闻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会有棺材出现在这法坛之下,因为他已经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恶臭传来,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顺着裂缝在向外散发,越来越浓郁。
帐幔可以挡住视线却挡不住气味,如果这样下去,让周围的人闻到,只怕就会察觉不对。
敬闻大师转眼看见自己刚刚脱下来扔在了一边的衣裤,灵机一动,从地上捡了起来挥动着,扇去周围的气味,同时将四下的碎渣填到裂缝里去,想把这道缝隙堵住。
“……”
周围一片死寂,女眷们早已经纷纷或掩面,或回避,而不少男子的双目瞪圆,嘴则越张越大,合都合不上。
敬闻这样的举动,实在怎么看也不像是在问卜和祈福了。
皇上方才已经忍耐许久,此时就算脾气再好,耐心也已经到了临界点。
他霍然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喝道:“国师,你究竟找到灾星了没有!”
敬闻大师听得皇上催促,立刻稳定心神,沉声回答说:“阿弥陀佛,陛下稍待。上苍迟迟未下指示,应是在座众人中有人举止失仪的缘故,还请各位端正衣冠,危坐以待,小僧再问上一问。”
此时他浑身赤条条的,白花花的肉体上还布满了挠痕,一只手挥舞着一条皱巴巴的裤子,拼命扇去周围的气味,偏生还以这种肃穆的口吻让别人端正衣冠,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一时之间,正平帝怀疑是不是其实是自己疯了。
他修身养性这么多年,连国事都可以放手给儿子来管,简直都快活成个半仙了,终究在此刻一朝破功。
他抬手用力在身边的桌子上一拍,怒喝道:“混账,你是在耍弄朕吗?你好好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你到底是在干什么?!”
虽然敬闻的举止怪异到了极处,但皇上发话之前,谁也不敢破坏这场法事,直到此时,宏安道才快步走了上去,拂袖在敬闻大师脸前一甩,喝道:“国师,醒醒!陛下在问你的话!”
他的袖子中有种辛辣的类似于薄荷的气息,敬闻大师猛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目光茫然,转头一看,发现那些幻象都消失了。
法坛周围根本就没有挂着什么用来遮挡的布幔,四面坐了一圈人,那些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们,目光都无遮无拦地看向他,带着惊疑、厌恶、可笑和鄙薄。
这可真是实打实地“在大庭广众下被剥光了衣物,任人打量”了,甚至要比那种程度更加糟糕。
不,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帐幔竟然从一开始就被风刮到地上去了吗?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那么,那么也就是说,刚才他脱光衣服,抓挠全身,装模作样地跟皇上对答,以及扇走尸臭,其实都是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进行的?
什么?!!!!
——这个认知对于敬闻大师来说,简直比见了鬼还要可怕。
他猛然捂住了自己的下体,随即意识到什么,慌忙拿起地上的衣裤就往身上套。
只是他今日才换上的崭新僧袍,方才已经因为用力扇风而被抓的皱皱巴巴,不成形状,他被这么多的人眼睁睁看着,颤抖着费了老半天的劲才穿上,甚至连裤腰都扯坏了,只能半掉不掉地勉强挂在腰间。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主要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们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宏安道都忍不住低下头去,按了按抽搐的眼角。
这真是太离谱也太意外了,虽然他和太子的计划就是今日在众人面前揭开敬闻的真面目,可谁也没想到,他自己就会疯成这个样子啊。
难道真的有厉鬼索命不成?
此时敬闻大师的心中也是慌乱无比,颤声说道:“请陛下圣裁,都是灾星的力量太强大了,小僧学艺不精,所以受到迷惑——”
他说到这里,宏安道却面带怜悯之色地摇了摇头,说道:“国师,你已经蒙蔽陛下够久的了,究竟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呢?你心中贪嗔痴的妄念一样不少,实在不该出家为僧啊。”
听到他意有所指,皇上疑惑地说道:“宏道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宏安道说:“陛下请看!”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将手中的拂尘一甩一卷,竟然就奇迹般地从半空中卷出来了一张黄纸。
“咦,好生神奇!”
“那是什么?”
宏安道将黄纸取下来,冲着众人抬手举起,说道:“各位请看,其实上天降下的谕示早就出现了!刚才我便已经有所感应,却见国师一直迟迟不肯将之取出,还觉得还觉得心里十分疑惑,以为他是有其他安排。”
“现在看来——”宏安道猛然提起声音,高声说道,“根本就是此人有意藏匿,不肯给大家看这个灾星到底是谁!”
有人不禁问道:“那他又为何要藏匿?”
宏安道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黄纸展开:“答案就在这里。”
黄纸上赫然写了三个字“霍伯敬”,正是敬闻大师的俗家名字。
当看清了这个名字后, 一时之间,四下震撼。
谁也没想到,这一段时间找来找去的灾星竟然就是在法坛上作法祈福的国师自己, 而他也伪装的那么好, 骗过了所有人。
仔细想一想简直可怕,这与突然从人群中发现了一只恶鬼有什么区别?
但与现实印证一番, 这一切虽然荒谬, 倒也合理, 从护国寺着火到刚才敬闻大师在台上的异状, 诸般种种, 实际上都是上天在示警啊!
正平帝定定地看了那张写着篆文的黄纸片刻, 然后一点点地转过头去,看着敬闻大师。
一生之中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平日里假作仁义道德,实际恶事做尽, 但直到现在, 敬闻大师才从骨子里升起了一种深刻的恐惧。
当初为了博取正平帝的宠信,他早已经把这个皇帝的性格给摸透了,知道正平帝平日里的脾气很好, 甚至称得上是懦弱, 很多事都不大有主意, 但唯有一条底线不能触碰, 就是他的求仙长生之路。
正是因此, 齐延才想到要以此陷害兰奕欢和太子, 却万万没有料到, 如今被打成了灾星的却是敬闻自己。
影响了皇帝的福运,正平帝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他的。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敬闻的脑海中飞速运转着脱身之道, 正在这时,就见兰奕臻快步走到了皇上面前,说道:“父皇!”
方才一出事,太子便亲自带着几名武官和侍卫到法坛上查看去了,此时冲着皇上拱手道:“法坛之下发现了十余具棺材,里面装的都是六七岁的幼童尸体,已经腐烂!”
这消息听得人毛骨悚然,正平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带着几分怒气道:“这法坛不是由你亲自主持建造的吗!”
兰奕臻道:“父皇明鉴,此事虽是由儿臣处理,但儿臣因为事务繁忙,便交给了工部的方大人全权负责,从头到尾并未插手。”
工部侍郎方明被太子这话吓得不轻,连忙出列跪地,道:“陛下,法坛是臣主持修建的,但当时臣为了牢固,特意令人在搭好的架子中间灌入泥浆,把内部夯实,当时确实没有这些棺材呀!”
他为了推脱责任,也把事情一股脑地往灾星上面推:“陛下,这东西的出现非人力所及,一定是上天在示警了。臣以为应该彻查这些棺材和灾星之间的关系!”
当时,兰奕臻特意将这个差事交给工部,就是看准了方明是大皇子母族那边的人,人人皆知,太子与大皇子一向不合,不可能串通一气,此时方明的话就显得更加可信。
“陛下,陛下!”
听到方明的话,敬闻大师一把挣脱开了压制着他的侍卫们,双膝跪地,膝行到了皇上面前,高声说道:
“小僧自从到了陛下跟前,一直忠心耿耿,献上的很多丹药也让陛下服用之后颇见效果,怎么可能是灾星呢?这是有人诬陷呀!有人想要借小僧来损害陛下的圣名,陛下一定要明察呀!”
他十分聪明,知道这件事自己单纯请求皇上宽恕没用,但提到皇上的名声,他就不得不考虑考虑了。
说完后,敬闻大师还嫌不够,把别人抬了出来:“而且小僧是齐大人举荐给陛下的,您就是不相信小僧,也该相信齐大人啊!”
躲在人群中的齐延心里一沉。
今天一切的事情都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敬闻出事之后,他心里七上八下,一直在旁边装死,就是生怕这件祸事牵连到自己,结果敬闻大师还真把他给扯出来了。
这和尚怕死,知道的事情又太多了,不能让他继续再说下去了。
齐延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悲痛又不敢置信,他快步走出去,急切地说道:
“国师,我起初见到您的时候,一直把您当做一位得道高僧,不敢相信大师竟会是灾星。难道您竟是被冤枉了吗?不知大师有何证据?如果您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要为大师伸冤啊!”
齐延一边说,一边作势伸手,去搀扶敬闻大师。
他这样说,明显是要把敬闻大师给稳住,免得他说出更多的事来,但是兰奕欢看到眼前这一幕,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
齐家人世代习武,齐延虽是文官,也不例外,兰奕欢记得自己这个二舅尤其对各种暗器颇有研究。
上一世,他就经常带着一枚戒指,戒指上安装机关,内里藏针,只要在接触别人的时候打开机关,那枚毒针就可以弹出来,刺入对方体内,伤口微小的连找都找不到。
他这个时候去接触敬闻,难道……?
绝对不能让齐延灭口。
时间紧迫,兰奕欢来不及多想,连忙也跟着跑了过去。
他反应极快,顷刻间已经想到了主意,做出十分担忧害怕的样子,一把抱住了齐延的胳膊,带着哭腔道:“舅舅,舅舅你不要救他!他是个坏人,国师真的是个坏人!”
兰奕欢说话的时候,把心里悲伤的事都给想了个遍,奈何今天把敬闻狠狠收拾了一番,实在太过痛快,他酝酿半天,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挤出来。
好在兰奕欢那双眼睛素来生得好,即使不含泪也水汪汪的,再加上白白嫩嫩的小包子脸一皱,显得分外让人怜爱,这话的效果就加倍了。
齐延怎么也没想到跑出来的会是他,冷不防被兰奕欢抱了个正着。
他推也不好推开,低喝道:“七殿下,别闹!”
兰奕欢已经一使劲,趁机将齐延的手从敬闻大师的衣袖下面硬是拽了出来,也露出了上面的戒指和银针。
齐延一惊,连忙要藏,但已经有近处的人眼尖,已经失声惊呼道:“齐翰林,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兰奕臻本来站在皇上旁边,也没想到兰奕欢会突然跑过去,凑到那两个家伙身边,当即就被吓了一跳。
他也顾不上体统,几步跑过去将兰奕欢一把抱了起来,护在怀中,远离了齐延。
紧接着,侍卫们冲上来,把太子和七皇子护在了身后。
现场喊的喊,跑的跑,叫的叫,乱成了一团,而在这个间隙中,敬闻也看到了齐延手上的暗器。
他反应过来,这人卸磨杀驴,一看情况不对,竟然要杀自己灭口!
一股热血上头,敬闻再也没办法维持他高僧的体面,忍不住破口大骂:“齐延,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今天的事情明明是你我二人合谋,你竟然想杀人灭口!”
齐延连声喝道:“胡说!胡说!你快闭嘴吧,闭嘴啊!”
敬闻充耳不闻,提高了声音:“当初我在宫外,本来逍遥自在,是你说宫中有生辰相貌符合我心意的童子,又说可以可以帮我弄到手,我才会来的!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敬闻转过头来,大声冲着皇上说道:“陛下,一切都是齐延的主意,是他说可以把七皇子和韩直送给我,换取我日后得到宠信,帮他对付太子!您如果不信,可以问七皇子,问韩直,对了,还可以问韩太傅!”
韩太傅缓缓地说道:“陛下,齐翰林曾给老臣写过一封信,让老臣向您推举七皇子去护国寺,但老臣回绝了。”
皇上面色铁青,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只见敬闻大师突然从地上跃起来,向着皇上扑去,哀求道:“我冤枉啊,我都是被齐延蒙骗的!陛下,我真的冤枉,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丹药的药方没向陛下进献,我还要为您效忠啊!我不能死!”
斜刺里扑出一个少年,高声说道:“父皇,小心!”
说着就把皇上挡在了身后。
而实际上,敬闻根本就没来得及扑到皇上跟前,就被侍卫们死死摁在地上,一通拳打脚踢的制伏。
他不停地挣扎怒吼,同时又大声嚎叫着向皇帝求饶,狼狈的像是泥沼里狂吠的野犬。
皇上这才低头一看,发现挡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名挺面生的少年,穿着普通人的衣服,看不出来身份,但是又口口声声叫着自己“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