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我心上人是仙门叛徒—— by俺大爷
俺大爷  发于:2024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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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浓稠的血线画在地上。
沈旦脸色越来越白,似乎在晕厥的边缘,声音却仍然魅惑:“第五君,你知道为什么你和你师父都赢不了我么?”
第五君脚步未停,把他听见的全当耳旁风。邪神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但沈旦的声音还是传入了他的耳朵。
邪神笑着说:“因为你们永远有挂碍,而我没有。”
第五君心中冷笑,想他如今已是凡人一个,既无飞升的盼望,又无长生的奢求,杀戒说开便开,又有什么挂碍,于是继续拖着沈旦往前走。
眼看着就要到那道无形的界限了——那是司少康的庙界,在以第五君的家为中心的这一方土地,邪神无法踏足——沈旦突然爆发出痛呼。
邪神的声音和沈旦原本的嗓音交叠,让第五君骤然停下脚步:
“你是想杀了沈旦吗?”
这道二重唱似的声音在第五君脑海里回荡着:“沈旦可是凡人,再这么下去,肉身死了,就真死了……”
第五君在原地站了须臾,突然仰头,望着如洗碧空,猛地深吸一口气。
“你说的对,我还是有挂碍。”他回首看向地上躺着的沈旦。
他凑近沈旦那张被邪神操控得无比欠揍的笑脸,说:“但我仍然不会让你得逞。”
语毕,他一掌劈在沈旦后颈,沈旦登时晕厥,而后又掐住几个大穴,让沈旦无法苏醒。
躯壳被强制昏迷,就无法禁锢附身的鬼神,不过半晌,第五君就看见从沈旦的口、鼻、耳、眼往外飘出七缕黑烟,呈一阵阴风刮去了。
第五君一脸无情地撕裂自己的外袍给沈旦简单止血,银丝垂落,满身杀意。试了下沈旦的脉相,第五君就继续拖着沈旦,越过那道界限,走回了家。
院子里的招牌还没挂出去,厅里刚刚布置成诊室,架子还没搭好。原定三日后的开张吉日,被迫挪到了今天。
怎么都没想到,沈旦会是他的第一位病人。
第五君深吸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先把沈旦拖上诊床,接着就进卧房给司少康上香。
站在他亲手雕出的神像面前,第五君才粗喘起来,憋了一路的疲惫、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在司少康跟前才敢松弛,第五君眼眶发烫。
他在司少康前面那只小小的香炉里上了三炷香,认真地拜了又拜。
小秀才听见外面的声响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推门就看见满身是血的沈旦。
“哥哥——!!”小秀才吓得一哆嗦,惊恐地叫第五君,接着就见第五君冷着脸从卧房里转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别叫。”第五君只一眼就让小姑娘安定了,“马上救命。”
小秀才立刻噤声,小手捂住嘴巴,快步走到第五君身边。
托盘里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和小刀,摆得整齐,闪着粼粼寒光。
第五君把自己的头发随手一绑,先拿剪刀把沈旦的袖子给剪了,头发解了,接着抬手取针。
第一针落在沈旦头顶,固魂。
沈旦眉头紧锁,冷汗从头浇到脚,衣服全部湿透。
第五君下颌线绷得死紧,白色长发的发梢几乎都炸着怒火,他早该想到——
凡人被附身有损魂魄,是以正神只会托梦,从不上身,只有视人命如草芥的邪神才毫无顾忌。
如若他发现得再晚一点,恐怕沈旦已经魂归西天了。
第五君左手搭脉,右手连取三针,一把扔出,扎在止血、安神、麻痹的穴位上。
只见沈旦眉头松了,陷入沉睡,脉相平稳。
第五君见状略松了一口气,把沈旦那只皮开肉绽的手臂包扎起来。
等包完了,他回头看向小秀才。
小丫头站在诊床的另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第五君的动作,看得既害怕、又认真。
第五君微笑着说:“帮哥哥个忙,好不好?”
小秀才忙不迭点头。
第五君就起身走到案边,提笔写了一张药方。
小秀才抓起药方就跑出门,不过一会儿就抓了药回来。
一个时辰后。
小秀才爬上诊床,撑着沈旦坐起来,第五君捏着沈旦的下颌骨,把一碗药灌了进去。
看见沈旦喉咙滚动,把药汁尽数喝了,第五君这才一根根取下他身上的针。
最后一根针从百会穴拔掉的时候,沈旦猛然睁眼,惊恐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君咣地扇了他一巴掌。
沈旦闭嘴了,他捂住脸,急促地粗喘,牙关还在打颤,发出呜呜的声音,看清第五君的一瞬间就盈了一包泪。
第五君没有好脸色:“清醒了没有?”
沈旦哽咽:“清醒了。”
他有一只手皮开肉绽、疼得厉害,被包得动弹不得,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第五君的袖子,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小孩一样不撒手。
第五君本想给他倒碗水,见状叹了口气坐了回来,给小秀才递了个眼神。
沈旦嘴唇还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第五君把发丝拢了拢,重新扎了个马尾,远看堪称温婉。
但近看的话,就会发现第五君脸色仍然很冷。邪神顶着沈旦的脸现身,第五君很难不迁怒。
他清了清嗓子,克制了自己的语气:“被附身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沈旦激灵了一下,攥着第五君袖子的手慢慢松开,怯怯地说:“都、都记得。”
第五君陷入沉默。
正在这时,小秀才端了水来,第五君扶着沈旦喝了。
小秀才贴心地拿手帕给病患擦嘴,擦完就又被第五君哄走:“中午来不及做饭了,小秀才去买点饭好不好?吃什么都行。”
“好的哥哥!”小秀才冲他们咧嘴一笑,倒腾着小腿朝院外跑去。
砰的一声,第五君把空碗磕在长案上,正了正衣襟,眸色淡如水。
“既然你都记得,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了。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吧。”
沈旦咽了下口水,坐直身子,看向第五君。
虽然怒气盈身,但第五君的大脑却平静到一片空白的地步。他不知道沈旦会问什么。
邪神已经通过沈旦的口说过很多话、也从他这里诈出了很多话,他已经没什么能隐瞒的了。
是以他怎么都没想到沈旦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第五君,我可以给你师父上香吗?”
第五君蓦然抬头。
沈旦的目光温柔又真挚,让第五君的心脏抽动了一下。
“可以。”
他眼角有点发红,走过来扶着沈旦下了诊床,打开他的房门。
第五君房间的尽头是一个小庙堂,洁白的司命神君像靠墙摆着,前面是一只小香炉,不管是神像还是香炉都擦得干干净净,连洒落的香灰都看不见。
第五君取了香,递给沈旦。
他本意扶着沈旦上香,因为沈旦一只手受伤不能用,可却被沈旦轻轻推开。
然后第五君就看见沈旦往后退了一步,一撩下摆,双膝跪地。
行的是三拜九叩的大礼。
沈旦望着执扇执笔的司命神君,道:“多谢神君救命之恩。从今天起,沈家会供奉司命神君。”
他把点燃的香插进香炉,转身对第五君说:“城郊那座庙,我会修成司命神君的庙,往后你不必再偷香火了。”
第五君垂眸,默默说:“多谢。”
沈旦久久地注视着第五君,一室暖香下,气氛莫名旖旎。
第五君避开沈旦看向他的目光,说:“出去吧。”
门厅里,第五君拎来一个小药包给沈旦。
“手上每日敷两次,不要沾水,七天能好,不会落疤。”
沈旦接过,碰到第五君的手指。
第五君立刻抽手,却被沈旦握住。
第五君低头看着沈旦的手,“我没问你昨晚为什么要装醉,你也不要说。”
沈旦手一顿,被第五君挣开。
第五君直视沈旦的眼睛。“你既成了司命神君的信徒,就不会再被邪神上身,往后如果没什么事,就不要再来我的医馆了。我欠你的钱会尽快还你。”
沈旦的眼圈瞬间红了,睫毛颤抖。
他嘴唇开合数次,像是鼓了很久的勇气,才低声说:
“在那个庙里被附身的时候,我的灵魂好像飘在空中,一直跟着你。我听见……邪神,用我的身体说了很多话,有很多我都不甚理解。”
“我其实从前是不信神的,也不相信世上真的还有蓬莱仙岛这个地方。但昨夜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从蓬莱仙岛而来,吃了很多苦。”
“不光是因为我们一直当成帝君的邪神,还有……”
第五君喉结滚动,别开视线。
沈旦抬起自己被包裹得结结实实的胳膊,低声对第五君说:“多亏有你,我才能活命。”
“我可以给你打下手,干什么都行。就当我报答你。”
“……可以吗?”
第五君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一双眸子里古井无波。
“别来了。”
沈旦眼里几乎闪烁着泪光。
他看了第五君很久,问:“是因为……齐释青吗?”
沈旦以为这个名字会让第五君变了脸色,可是并没有。
从初见开始就让他惊艳、圣洁如白海棠一般的人,此刻无喜无悲,像是个断尘绝爱的神仙。
“不为任何人。”
第五君的微笑似有若无,如同发愿:“你要真想报答我,就把你知道的这些烂在肚子里,不要再提起来,因为到了明晚,我就都忘了。”

第五君把沈旦送出门外,正好迎接小秀才买饭回来。
忙活了整整一上午,他们二人都顾不上饮食,此刻俱是腹内空空,饿得厉害。
第五君尤其疲惫——昨夜一宿未睡,连偷两座邪神庙的香火,又识破邪神附身,大战一场,抢救沈旦——不免心力交瘁,手软得都快拿不住筷子。
但这顿饭,第五君吃得非常踏实。
只要想起沈旦鲜血淋漓的手,他就知道他的家在师父的保护之下,邪神无法踏足。
他有家。他的家是安全的。他可以在家里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想到这一点,第五君眼眶就发红发热。
他给小秀才夹菜,自己也大口吃饭,唾液和泪液在某些时候几乎共通,第五君的鼻子都堵了。他的心如同汪洋,海平面是如此的风平浪静,深深处却暗流涌动,有一种隐秘的期待和终结感压在心底,激跃又极其沉重。
他们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饭,小秀才非常懂事,一个劲儿催第五君快去睡一会儿,她来收拾碗筷。第五君笑着应了,慢腾腾地走到院墙边,弯腰去看他栽的一心香叶。
过了片刻,小秀才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到第五君身边,第五君回头看她:“陪哥哥再出趟门?”
第五君先带小秀才来到药铺,抽着鼻涕抓了一副治风寒的药。
接着又给小孩买了烧鸡、腊肉、蜜饯等等吃食,他给小秀才说:“从今晚开始,到明天晚上,整整十二个时辰,你都不能离开家,最多在院子里玩,所以现在把你想吃的东西全都买回去。”
小秀才不解地问:“为什么呀?明天出来买不行吗?”
第五君拉住她的小手,“回去再跟你说。”
其实按照今天上午那道邪神越过就会受创的无形庙界来说,这条街的范围内应当都是安全的。但第五君仍然不放心,所以打算让小秀才闭门不出,在家呆一天一夜。
路过渐渐熟悉起来的街景,和面熟的邻里点头微笑。第五君推开院门,侧身让小秀才进去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成长。
他曾经是一个快乐得几乎没心没肺的人,心如赤子,没有打算,也没有担忧。他的伤心和高兴都是那么纯粹,他的世界简单到只围绕着一个人。
如今的自己,和十多年前药王谷里的孩子站在一起,彼此都不能相识。人蜕变为人,总是面目全非。
但第五君觉得现在很好。
他带着胸有成竹的微笑合上院门,轻轻落锁。
生命总是需要一些刻痕才能量度,否则总是流逝得无法察觉。每一道刻痕,都带了深深浅浅的痛苦,这些痛苦会变成路碑,标识了人生的每一个阶段。
一条成熟的生命,会笑着把路碑深深地夯实,然后走过,向前,不回首。
第五君把他们买回来的大包小包放好,叫过来小秀才,往小姑娘手里塞了三炷香。
“走,先去拜一拜司命神君。”
第五君带小秀才站到司少康的神像前,手里也拿了香,郑重道:“师父,这是我的小妹,也是你的信徒,求你看顾庇佑她。”
小秀才乖巧地给神像鞠躬,然后把香插进香炉。
香灰无声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第五君也把香放进去,如释重负地笑了。
他摸着小秀才的头,说:“好啦,以后邪神也不会伤害你了。”
孩子其实是最敏感的。小秀才仰头望着第五君,只觉得哥哥的眼神好沉好沉,沉得几乎让她感到难过,可她才十一岁半,她说不出为什么。
第五君的手放在她头顶,让她的两条小羊角辫抖了抖,小姑娘问:“哥哥……是要发生什么事吗?”
第五君眨了下眼,想了会儿该怎么说,就听小秀才又问:“沈旦哥哥的伤,就是邪神弄的吗?”
第五君想这孩子果然聪明,把上午的事全都联系起来了,就颔首道:“是。不过现在不用害怕了,你、还有沈旦哥哥都不会遇到那样的事了,司命神君会保护你们。”
小秀才抿着嘴,严肃地点点头,又看向院门,不放心地说:“那是不是……明天还是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哥哥才不让我出门?”
第五君笑着说:“是也不是。”
他拉着小秀才坐下,告诉小姑娘:“哥哥染了风寒,需要喝药,然后好好睡觉,没办法保护你。所以才想让你呆在家里,有司命神君在,就不会有问题了。”
第五君说得通俗易懂,小秀才想到他们去药铺抓的治风寒的药,立刻点头,“那哥哥好好休息!哥哥放心,我明天哪里也不去,在家陪哥哥!”
第五君笑着说:“哥哥睡大觉,不用你陪,睡到差不多明天晚上就醒了,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睡睡。”
接着他收敛神色,告诫道:“但不要出门,谁来敲门都不能开,听见了吗?”
“听见了!”
下午,小秀才在房间里翻看小人书,第五君把院子整理好,拿了一把小刀,走到墙根。
茂盛如野草的一心香叶长势喜人,第五君割了一小把下来,握在手里,走去厨房。
舀起冰凉的井水,第五君搓洗着一心香叶,墨绿色的叶条带着十足的韧性,柔软地划过掌心和手指,留下无数浅浅的割痕,不痛不痒。
第五君把叶条整理成一束摆在案板上,细细切了,再倒入研钵,碾成碎末。
手边案台上放着从药铺抓来的治风寒的药。第五君把它拆了,和一心香叶一起放入药罐。
人间的春天比蓬莱仙岛的春天要宜人许多,从窗外吹进来的已是暖风。
第五君把药煮上,在厨房里烤了会儿火就浑身微汗。他把药罐的盖子盖好,把手洗净,走出去看光景。
嫩绿色的柳树隔着院墙垂进来,随着春风轻轻摇动。傍晚的阳光非常柔和,洒在身上就像盖上了一层薄被,温暖而绵软,不觉让人春困。
第五君惬意地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来,发了许久的呆。
“我二十四岁了……”他忽然没头没尾地想。“也可能不是二十四岁。”
他的生日是四月初一,但这其实只是他和齐释青相遇的日子。当时齐冠叔叔觉得他有最多有十岁,就这样计算着年龄。
到今年,十四个春天过去了。
也许在下界,他会再拥有十四个春天也说不定。
第五君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哥哥——”小秀才从房间里跑出来,举着一本小人书,问他书里的字念什么。
第五君揉了下眼睛,笑着教小秀才认字。
小秀才的小手在桌面上描着笔顺,写了好多遍才写对。她挫败地叹口气,撅着嘴问第五君:“大刚哥哥是不是这些字都认识?”
第五君开怀大笑。
他常常给小秀才讲起自己的徒弟刘大刚,说大刚哥哥聪明又勇敢,医术高明,是个很厉害的大夫,把小秀才听得羡慕不已,总想上蓬莱仙岛见一下刘大刚。
第五君笑了一阵,说:“大刚哥哥认识的字可多了,但他也学了好久,你慢慢学,也能跟他一样厉害。”
小秀才握拳点头,又把这些字看了一遍。看着看着,一阵风吹来,小秀才鼻翼翕动,转头看向厨房,苦着一张小脸说:“哥哥,你喝的药好苦喔。”
第五君无奈地说:“没办法呀,良药苦口。”
小秀才拎起小人书,抬眼看着第五君说:“大刚哥哥好厉害,能当大夫,我觉得药太苦了,我还是喜欢好吃的香东西,我长大了要当大厨。”
第五君直笑:“好,当大厨。”
小秀才跑回了屋,第五君也起身走回厨房。
他掀开盖子瞅了眼,往药罐里加了第一次水。
断尘散的药方并不算复杂,最基础的几味药也是治风寒的,再就是一心香叶和心头血,但制作方法却有点麻烦。
首先,要把固体药材用文火慢熬,药罐里液面下降一半的时候,要再加水至满,继续文火煮沸,反复三次,大概需要两个时辰。
等最后一次蒸发掉一半药液的时候,就要熄火,让液体自然冷却到室温,然后过滤。
再取一碗新鲜的心头血,倒入过滤好的液体,重新进药罐慢火熬制,熬到只剩一小碗的时候,就可以盛出来了。
现在才加第一遍水,还早着呢。
天很快黑了。
小秀才吃完晚饭、洗漱完,爬上床,说“哥哥晚安”之后,第五君总算蒸发完最后一次药液,把火熄灭。
他在院里支了一只躺椅,躺上去,等药液放凉。
星星出来了。
蓬莱岛东终年迷雾,第五君总是看不见星星,但人间的星星总是很多。
入了夜,气温降低,衣凉如水,触手冰凉。
第五君双手垫在脑后,静静地看星星。
这是他最后一个能记得齐释青的夜晚,他却没有想起齐释青。
夜空如此澄澈,眼前却是空濛的,第五君闻着空气里传来的苦味,听着自己的规律而缓慢的心跳。
永丰镇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周遭越来越安静。第五君很清醒,却又觉得自己在梦里。
他想,药王老儿慈悲,让断尘散如此难做,是为了处处都给人留下反悔的机会。你可以买来治风寒的药,却不一定会找到一心香叶。放入了一心香叶,却不一定能狠心取来心头血。
只有真的下定了决心的人,才会遵守所有的步骤把药制成,然后喝下去。
到了快子时。
厨房里的油灯闪着昏暗的光,第五君拿出一只小滤网,小心翼翼地把药液过滤出来,把药罐里的药渣全都倒掉。
第五君看着这些黑黢黢的植物渣滓,思忖半晌,把它们收集起来扔进了炉子里——
服用断尘散之后,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忘了事情的,如果再看见一些药物残渣,反而会徒增烦恼。
一只白瓷小碗平放在桌上,第五君取出一把小刀,在火上燎了燎。
万籁俱寂。
在微弱的光下,肋骨的阴影格外突出。胸腹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些颜色深,有些颜色浅。
第五君就跟看不见这些疤痕似的,手起刀落,眉头没有皱一下。
小瓷碗满了。
厨房里的苦味变得更为浓郁复杂。
第五君苍白着脸给自己包扎好,把药罐重新煎上。
他撑着灶台的时候突然觉得手有些疼,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爬邪神像时受的伤、洗一心香叶时划出来的口子都在渗血,他就顺手又把自己的手包了起来,拿抹布把灶台细细擦净。
火苗舔着锅底,蒸气弥漫,一片朦胧中,药罐里的液面缓慢地下降。
第五君看着到时候了,最后把火灭了。
断尘散熬成了一碗,冒着清苦又血腥的热气。
灯油燃尽,厨房里的灯颤抖着灭了。
一片漆黑里,第五君垂眸着这碗药,如同一尊雕塑。
黑乎乎的液体上飘着几颗星星,像是平静的海面。
这是一碗苦海。
也许是断尘散的气味太过于折磨人,也或许是临门一脚最后的浅浅动摇,不知为何,第五君心里突然划过这样的疑问:
如果喝了断尘散,他还是忘不了齐释青怎么办?
但不过须臾,他就想到了答案。
断尘散的作用只有两个,一是忘记此生挚爱,二是从此关了情窍,断情绝爱。
如果他还记得齐释青,那其实是因为他已经不爱齐释青了。只是因为齐释青伤他太过,他才会总是难以忘怀。
所以这碗药他怎样都要喝,喝下去,他就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的前半生已经受过太多苦,往后余生,他不想再爱任何人了。
第五君双手端起碗,敬了下窗外的月亮。
苦到刺痛的药汁顺着喉咙淌下的时候,第五君戏谑地想:纵使他灵脉尽毁、内力全失,他还是能修道的。
修的是无情道。
作者有话说:
齐释青要来喽
难产的一章总算来了!
本文失忆の创新点:莣情渁ˉ\_(ツ)_/ˉ+崶杺鎻嬡(#^.^#)

永丰镇出了一个神医。
这神医来路不明,不知何许人也,家里只有一个小妹,但看长相并非亲生。他爱笑爱俏,总是一身青衣,且长相奇特——银发及腰,却极其年轻,堪称唇红齿白,鹤发童颜。
这神医的名字也很少见,复姓第五,单名一个君字。
他的医馆就是他的家,一个坐落在永丰镇镇中心的小院子,每日病号来往络绎不绝。
永丰镇是人间一个繁华重镇,其中不乏名医,第五君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无名人士,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变得赫赫有名,有好几个原因。
头一个原因,就是他对这永丰镇最大的当铺浑书鼎金典当行的沈旦沈大少爷有救命之恩,沈旦是第五君的头一个病号,两人称兄道弟。有了这一层担保,第五君不愁客人。
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第五君使得一手好银针,和艾灸双管齐下,且天生精通药理。在他眼里,所有的植物,无一不能入药。不过他这儿并不卖药,来看病的人得出了门自己抓药,因此这条街上的药铺也被带起了生意——本来这街上只有一家药铺的,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药铺又新开了两家。
除此以外,第五君能说会道、善解人意到了一个地步——病人来了不光身上的病好了,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哪哪都舒坦,即使没病也愿意排队来找第五君唠唠嗑,开解开解。
这神医的嘴巧到了什么地步呢?
有一回,一对老伴来看病,老太太中气十足、厉害得很,老头总挨老太太的骂,唯唯诺诺、不敢支声。
第五君先对老太太说:“您呀,就是太操心了,太善良了,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心中都是别人,唯独没有自己,得多么辛苦啊!”
老太太顿时落泪,如逢知己,感动不已,拉住第五君的手一顿诉说。
等把老太太支去院里,第五君接着对老头子说:“您家这口子,一看就是个厉害的,在家说了算,我看她脾气暴,我都不敢说什么。但我可知道您在家得憋了多少火、受了多少委屈啊,这个家不全是您撑着的嘛。”
老头子立刻眼眶红了,说什么都要立刻预约下周的号,老人沙哑地哽咽道:“小伙子……这么多年。就你懂我。”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总之,神医第五君的客户就这样越攒越多,而且都十分忠诚。
第五君的医馆开业满一百天的时候,沈旦在永丰镇最大的酒楼设了个宴。
赴宴的只有三人:沈旦,第五君,小秀才。
“哎呀呀,你太客气了!”第五君领着小秀才推门进来,满面春风地对沈旦说。
沈旦立刻站起来迎接,看了须臾第五君伸向他的手,马上握住,又生怕不妥似地很快放了手。
第五君愉悦的神色一分未减,拉开凳子先让小秀才坐好,然后自己才坐下。
他们一共就三个人,是一张圆桌,因此谁都挨着谁。
“好久不见了啊沈老板!”第五君笑眯眯地看向沈旦,甩开一把扇子扇了扇风,“这三个月都忙什么呢?”
时间过得很快,第五君初到下界的时候是春日,三个月过去,已经是夏天了。
他们在酒楼的顶楼包厢,人最少,环境最好,温度却也是最高的,纵然沈旦老早就安排了冰块放在地上,第五君进来坐下不免还是会出一身汗。
沈旦看着第五君薄薄的一身青衣,眼光微动。
从那日他被第五君所救,并被告知“以后不要来了”以后,整整三个月,他都没有出现在第五君眼前。今日这个宴席也是他想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差人去第五君的医馆发出请柬的。
没想到第五君竟然应了。
“没忙什么正经的。”沈旦注视着第五君,“我爹和陈叔都在,我就是个打下手的。”
他话音很轻松,但实际并非如此。他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但好不容易见到第五君,沈旦不想毁了气氛。
第五君挥挥手让准备伺候的丫头退下,自然地拎起茶壶给沈旦和小秀才倒水,笑着看向他,“哪能啊,我可是听我的病人们说,沈大少爷现在掌眼的功力可不输陈朝奉了,两个月前不是又收了个死当的大件?据说是那幅失传的《洛神赋图》?整个永丰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不等沈旦答话,第五君啪地一合扇子,又说:“哦!还有前些日子你还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是卖了一块好玉是不是?是我那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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