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微颤:“我知道……祂有祂的抉择。所有人都不想告诉我,怕我做出什么。可你们——你们要我眼睁睁看着祂锻造一柄将要刺穿自己的长剑。我明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
克拉罗斯脸上那戏谑的神情终于淡去。
“墨菲,命运难测。”他说,“没有别的路,做完能做的事,然后孤注一掷而已。”
“那你呢?你是主神的骑士,还是郁飞尘的骑士?”
“我只追随能让我安全打工的人。”
墨菲攥紧拳头,浑身颤抖,眼里全是雾,像是下一刻就要哭了。
克拉罗斯勉强笑了笑。他下眼眶总是泛着一丝殷红,真正笑起来而不是戏谑调笑的时候,格外令人压抑。
相反,声音却格外温柔。
“没事,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这件事,也没办法看着我、看着祂自己把自己推向那样的结局。你知道,我一直很了解你的。”
他语气是从未听过的温柔殷切,墨菲看着他,张了张嘴,以为他要说其实还有解决的办法。他想起克拉罗斯总是喜欢玩弄别人的情绪,给话语设计意料之外的转折。
“毕竟,以前在迷雾之都,你光是被灌输了一点仇恨永昼的念头,就那么痛苦……我知道的。”
“所以,这次,我提前联系好了医生呀。”
“如果真的很痛苦,到时候,我就让医生帮你清除掉那些情绪,好么?”
墨菲眼里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胸脯急促起伏。
“你疯了!”
克拉罗斯坦然道: “是啊,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然后,他又缓声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了解吗?现在才觉得害怕吗?”
克拉罗斯认真的神情告诉墨菲,他是在说真的。他从一进迷雾之都就缠上医生,不是想要治疗他自己,而是要……
墨菲的神色,从不可置信,到茫然,最后变成悲伤和恐惧。最后他越过克拉罗斯,逃也似地往走廊深处匆匆走去。
快要走到转角处的时候,却听见克拉罗斯的语调像是又换了一个人一样,他在自言自语。
“唉,你怎么就不能控制住自己,非要说出伤人的话呢?虽然是真心话,但是偶尔也会打算克制一下的吧。”
“毕竟,你很喜欢墨菲呀。那是对你来说,很特别的一个人。”
“你们其实很像的,本来应该是一样的人。”
“只是可惜……带走他的是永昼的主神,带走你的,是玻璃室的鬼牌啊。”
墨菲离去的动作顿了顿,难以控制地回头。
就看见夜色下,克拉罗斯依旧带笑看着他。
第215章 爱弥儿 01
清晨到来的时候, 城市里的人们依旧静止在原来的位置。侍应生端着银盘站在走廊内,只有眼珠随来往的客人缓缓转动。
房间的门陆续被打开,出来的人在旅馆一楼见面。
──看起来都没睡好的样子。
墨菲就不用说了, 他自从来到迷雾之都就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可见抽卡是害人的。
墨菲旁边的克拉罗斯用黑雨衣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看不出精神如何,但他声称自己彻夜未眠, 进行了一些研究,譬如天平的运作原理。
希娜在一夜过后智商有了显著的增长,已经可以心算2的50次方。然而当戒律在她报出数字的下一刻点头淡淡说:“你算对了”后, 希娜看起来有了强烈的辞职欲望, 当她把这目光投到自己老板的身上, 却发现老板靠在郁飞尘肩上, 还在睡觉。
不仅在睡觉,还是在以少年体的状态睡觉。
看见的瞬间,希娜的眼睛都要直了。
永昼主神完美无瑕的容颜, 在尚且年少时,与后来相比,多了一丝……让人觉得自己也可以接近的感觉。
旁边的两个黑雨衣也在如临大敌地互相使眼色。
这真的是能给外面的人看到的吗?
不能吧。
──算了, 老板开心就好。
“天凉了,让海伦瑟死了吧。”
大门处传来开门的动静。说什么来什么。
“早安, 我的主,听闻你昨夜在此处下榻, 真是一个好地方, 配得上您, 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海伦瑟的眼睛在锁定了安菲的位置后, 几乎要掉出来了, 他看起来已经晕头转向,继续着未完的话,尾音飘忽:“……什么都可以。”
安菲听见有人说话,似要抬眼。
郁飞尘单手蒙上安菲的眼睛,抬头看向海伦瑟。
空气瞬间变得寒冷。和昨天似曾相识的窒息感再度涌上海伦瑟心头,想起这人昨天说出的要去他领地做客的威胁,他尴尬地笑了笑,刚想再争取一下,就见那柄漆黑的长剑毫不避讳地搁在这人前面的桌面上,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再一转眼,几乎所有人坐着的位置都隐隐护卫着中间的主神,中间的几个黑雨衣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海伦瑟果断道:“打扰了。”
关门,离开,一气呵成。
来之前觉得看看又不要钱,来之后发现看看会要命。海伦瑟扼腕,看一眼关闭的大门,感到抓心挠肝。
“不错,保持。”一位黑雨衣说,“这里不会真有比海伦瑟还过分的人了吧。”
闻言,大家先是欲言又止,然后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郁飞尘。
“……”
不知何处传来簌簌的声音,一条绿色的藤蔓艰难地爬向安菲。它不知遭受了什么虐待,已经变成了一条光杆藤蔓,只有最顶端还剩着两片小叶子。藤蔓爬到安菲身上,正打算在最喜欢待着的右手腕缠上去,却感觉到安菲主人的右手腕不知为什么被搞红了一大片,郁飞尘的手指在宽袖下给他一下下揉按着。
都隔夜了,做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难道整整一夜就没有人发现它不见了吗?就算没人发现……藤蔓试探地往郁飞尘身上凑了凑,却发现这人身上已经一点鲜血的味道都没有了。
藤蔓悲从中来,最终只能在安菲的左手腕卑微地躺下,假装一点都不伤心的样子。
感觉到藤蔓缠绕,安菲缓缓睁开眼睛。
藤蔓抽了抽,引起安菲的注意。而克拉罗斯则在老板的目光投向他时作茫然不知发生何事状。安菲看起来不是很想搭理克拉罗斯。
迷雾之都里,人的身体不会感到饥饿,但神官们依旧保持着定时早餐的仪式感。两个黑雨衣潜入了旅馆的后厨,收拾了一顿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的餐点。餐桌上很安静,没有什么交谈声。他们都在等,新的规则会在彻底天亮时到来。
先前经过的猎杀、搏斗游戏都是在迷雾之都的外围发生,无法代表整个迷雾之都的难度,也不能彰显这个地方的真正力量。它就像一座密林,现在的边缘地带最安全,越往中央去,越是危机四伏。
终于,当晨雾退去,灰蒙蒙的街道渐次清晰时,几行文字出现在天空中,同时,宣告声在每个人耳畔响起:
“安息日即将到来。”
“客人需得到迷雾之都居民们的认可,才能获得安息日盛典的邀请函。”
“每位居民手中都有一把钥匙。”
“得到它,然后前往迷雾之都更深处。”
文字在天空中隐去的那一刻,整个城市突然活了过来。
静止的空气瞬间恢复流动,窗外传来行人们喧闹的笑语声。侍应生们在旅馆的大堂穿行,对客人们致以真诚的微笑。后厨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飘散出烤肉的香气。昨夜那千万个人长了同一双眼睛的景象仿佛只是错觉一般。
“又要找钥匙?”一个黑雨衣说,“不瞒你们说,我进迷雾之都的钥匙不是自己找到的,是有人送给我的。”
郁飞尘:“?”
另一个黑雨衣:“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然后让他心甘情愿送给你吗?”
“彼此彼此嘛,我只是以理服人。”
阿加:“你们别闹了,按正常流程来。”
“好好好。”第一个说话的黑雨衣答应了阿加。他就是那位“曾残忍抛弃队友”。下一秒,只听“抛弃”用呆板的,仿佛在背诵提纲的语气道:“迷雾之都的指示是‘去居民手中得到钥匙’。看起来像是能从单个NPC手中获取线索的一类副本。方法有很多,我们乐园默认的行动方案是介入到居民之间的事件中,或者找到一只看得顺眼的居民,拍拍他的肩膀,询问:你好,有什可以帮到你的吗?再然后,你就知道自己的任务了。当然,在这种情况下里,我们要友善地对待他们,免得他们不把钥匙交给我们。等拿到钥匙,就可以研究它的用法。”
说着,他念叨说:“说了这么多,我先找个长得顺眼的试一试。”
这时,正好一位戴着高高的白色厨师帽的人经过附近,他体型魁梧、满面红光,正四下张望,像在寻找什么。
抛弃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洋溢着真诚:“你好,厨师大人,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厨师被拍了肩膀,面色严肃地看向抛弃,看了几秒,又转头看向他来时的方向,目光在那一桌满满的早餐上停留。
最后,厨师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黑锅。
“就是你们偷窃了后厨的食材!”
“还有你、你、你!什么时候到我们的旅店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快逃!”
最后的结局是旅馆的大门对他们无情关闭,而引发了这一切的抛弃迅速跑进了外面的街巷,厨师挥舞着黑色的大铁锅紧追不舍,两人一逃一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城市中。
其它人则站在门口,接受其它居民的注目,听着一些窃窃私语。
早晨的风吹在他们身上,寂寥,而又凄清。
来自永昼的各位神官再次压帽檐的压帽檐,看卡牌的看卡牌,发呆的发呆,假装无事发生,自己只是路过。
只有安菲面上浮现微微的笑意,像是看到有趣的事情。
最后,克拉罗斯长叹一声:“走吧,我们换个街道生活。”
这座旅馆的不远处就是地下赌场和赌场对面的小教堂,再远处,就是被他们烧成了废墟的百货商店,迷雾之都的外围实在被他们折腾得满目疮痍。
郁飞尘思索片刻,往小教堂的方向走去。他记得那里有一位特殊的老修女,她解答过他关于“安息日”的问题。
然后他看向安菲,想用目光问一下安菲要不要一道,然后就见安菲已经自发进入了跟随的状态。
……也行。
昨晚过后安菲就一直在睡觉。关于今后怎样对待彼此,他们还都没有任何表态。
现在看来,生活还是在继续,安菲永远不会变。变了的是他自己的念头。
小教堂在一处修道院内。修道院五脏俱全,有宗教仪式的区域、修士和修女学习的场所,也有收容孤儿、老人和病人的救济院。
小教堂前没见到老修女的身影,于是郁飞尘往修道院深处走去,路遇的神职人员会礼貌地对他们点头。
终于,在救济院的一棵树下,他见到了记忆中的那个老修女。她穿着一身黑色修女服,膝上盖着一条旧毛毯,坐在树根上,周围环绕着一圈八九岁的小孩,看起来正在给孩子们讲什么。
走近了,他们听见老修女的话语。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像你们一样纯洁、美丽的孩子。他学到了很多知识,后来又走过了很多地方。他觉得,有些事情与他想要的不一样。于是他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他却不知道,世界从来是这样残破呀。”
苍老的嗓音,带着一丝感慨,像一声叹息。
然后老修女抬起头来,看见了走过来的安菲和郁飞尘。
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久久停留,最后,老修女说:“孩子们,和远道而来的客人打个招呼吧。孩子……让我看看你。”
前一个“孩子”,说的是环绕在她膝下的孩童,而后一个“孩子”,她说这话时看向的是安菲。
白袍金发的少年安静地走到她身前。
老修女静静端详着他,许久,叹息一声:“唉,我老了,已经记不清你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好吗,孩子?”
安菲说:“我还好。”
“希望你一直都这么好。哦——但你的骑士不怎么好,”老修女看向郁飞尘,目光顿时严厉了起来,“上一次我见到他,他竟然正在带人翻越教堂的围墙!这是一个高贵的骑士该做的事吗?”
她竟然还记得这桩事,而且还对安菲告状。郁飞尘不得不上前一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对老修女说:“您好,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吗?”
“哼……你总算还记得一样骑士的美德。”老修女说:“我弄丢了一本教导孩子时会用到的书,就在修道院里,你去帮我找到它吧。”
“爱弥儿, 那本书的名字叫爱弥儿。帮我找到它。”救济院的老修女说。
“它的绒布封皮是石榴一样的深红色,书脊上烫着金边,镶嵌着海一样湛蓝的宝石。我常常把它带在身边, 昨晚睡前它还在我的床头, 可今天清晨打扫完庭院, 我想带着它去给孩子们讲故事,却找不到了, 难道是我老了,记错了吗?”
“我总是按上面说的法则来教育孩子们,好让他们长大后成为品行高尚的人。什么时候得到它的, 我也不记得了……你知道, 这些年总有些奇怪的东西出现在市面上。”
她拿严厉而又不屑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处赌场的尖顶, 说:“放在以前, 骑士怎么会翻墙行走,圣城的街道上又怎么会有这样堕落的场所呢。”
说完,又拉住安菲的手, 回到温和慈爱的样子:“这件事真是说来话长了,孩子,你刚回到这里, 还不适应这样的变化呢。”
安菲低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老修女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迷雾之都历史久远, 因此注定无法维持最初的模样。它的零星碎片会落入永夜,而为了维持自己的完整, 它也吸纳了许多外界的结构。所以在迷雾之都的外层, 一切事物都显得没有那么古老, 也没那么庄严。这就是让老修女耿耿于怀的事情。
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安菲, 也没再提供更多的线索, 于是安菲继续留在这里,郁飞尘离开去完成老修女布置的任务——寻找一本叫《爱弥儿》的书。
走之前郁飞尘看了一眼安菲,这时孩子们散开活动,安菲在一旁陪伴着他们,他低着头,轮廓安静而柔和。
郁飞尘想起暮日神殿前的广场上常有孩童奔跑欢笑,神明格外喜欢小孩,或许是因为不能创生的缘故。
根据老修女的描述,最后一次看见那本书是在自己的床头,首先该先去她起居的地方看看。
老修女和孩子一起住在东北角的小阁楼,离得不远,中途需要经过一座低矮的房屋。路过的时候郁飞尘往里面看了一眼。陈旧的玻璃窗积了一层灰尘,视线受阻,只能依稀看见房间里凌乱地摆着二十几套桌椅,几个大书柜,应该是孩童们的读书室,里面没有人。
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开,远处传来一声钟响,钟响过后,整座修道院显得格外静默,悄无声息。
郁飞尘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寂静中,他听见一道细微而突兀的声响。
沙沙——
声音的来源就在这间无人的读书室里,隔着一层墙壁,能听出是书写声,笔触在纸页上快速划过,格外急促,不像是写字,更像是在涂抹着什么。
听了一会儿,郁飞尘推门进去。
陈旧的铁门被推开,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响。这声响结束后,刚才的写字声完全消失了。
门推开后,终于能看清里面。光线从一侧的小窗透进来,照亮了窗前的小片区域,其余地方则静静陷在昏暗中。就像刚才在外面依稀看到的那样,房间里空无一人。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
郁飞尘走进去,脚步声在室内回荡。
空气中散发着木头腐烂的气息,像是步入一座古老的坟墓。
大书柜有的设在墙边,有的竖在房间中央,遮住了光线。昏暗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大型杂物堆,摞着损坏的桌椅与用具。孩子们的矮桌凳凌乱地分布在各处。
郁飞尘的目光在书柜上扫过,其中的书籍大都是给孩子看的童话故事,还有指导如何护理老人与病人的百科书,书页泛黄破旧,许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有些书表面上还维持着正常,但一拿起来就碎成了齑粉。一百年的光阴不能将它们变成这般模样,这些书年代久远,远在他之前。赌场是新的,而这座修道院是旧物。
也许未成为神明时的安菲曾踏入过这里。这座城里的很多人,很多建筑对他来说也是如此。所以神明看向这里时,目光中总会带有忧伤。
郁飞尘往深处走,在墙边的一张矮桌旁停下。整个房间里,只有这个桌上的墨水瓶是打开的,里面斜插着一支羽毛笔,桌面上还有几滴新鲜的墨迹。像是有人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匆匆搁笔离开,然而动作慌忙,不慎留下了痕迹。
但郁飞尘并没有听见任何离去的脚步声。
桌面正中央斜摆着一本深绿封皮的小书。郁飞尘拿起来打开看,见是一些摇篮曲和童谣诗,扉页上用古老的语言写着几行小字,是:
“孩子,孩子,不要害怕窗下的亡灵。
也不要为逝物的低语哭泣。
你知道,神明注视着你我。
你知道,夜晚即将过去。”
郁飞尘往后翻,果然,其中的几页上有大片大片的墨迹,墨迹大多都在边角处,是新鲜的,但看不出什么规律。
他合上书,目光缓慢扫过这地方的每一个角落。
四周一片阒寂,没有任何异常。书柜、杂物堆,低低的天花板,窗户早已锈住了,无法推开。
深红色的木质地板上原本打过一层蜂蜜色的木蜡,但已经在长久的岁月中朽坏成斑驳的花纹,并发出刺鼻的气味。这气味和木头朽坏的味道混在一起,并不使人愉快。
郁飞尘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他闻到在两种味道之中,还藏着一丝隐隐的铁腥味,像血。
对迷雾之都里的血腥味没什么探究的欲望,书柜里没有《爱弥儿》,桌上被涂抹的绿皮诗歌书也不叫这个名字,他转身走出房间。
但掩上房门后,郁飞尘没有立刻离开,他静静站在门外,并放轻了呼吸。
一分钟,两分钟……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奇怪的——有什么东西在书柜里急促爬动的声音,那东西听起来有至少四条腿脚,有重量,爬动时声音偏钝,但爬得很快。
郁飞尘从外面把房门锁上,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离开这地方后,他径直去了老修女起居的阁楼。如果在这里找不到那本书,他就要进入另一个不怎么喜欢的固定环节:随机拦住一个NPC,询问“您好,请问能向我提供一点帮助吗?”
比起凌乱的教室,小阁楼显得整洁许多,楼梯间上还挂着简笔画的指示图,一层是小客厅和厨房,二三楼是孩子起居的地方,四楼没写,应该就是老修女的住处。
从图书室发生的事情来看,这座修道院里好像有古怪。
在不想发出声音的时候,郁飞尘一向可以保证自己的脚步声不被任何人听见。他往上走,目光在狭窄的楼梯上扫过
阶梯上铺着深红色的旧地毯,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郁飞尘躬身,指腹擦了一下地毯上那片深色的污渍。
微微湿润的触感传来,抬起手,他手指上沾了一点黯淡的血色。
奇异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是在上面。随着声音,楼梯传来隐隐的震颤感。
很像拍皮球的声音,一直在往上跳走。
郁飞尘当即快步沿着楼梯往上,循声追过去。距离拉近后,那东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速度也加快了。
咚咚咚咚——
短短几秒钟就追到了四楼,楼梯的转角处似乎有影子一闪而过,然后消失在四楼的一个房间里,郁飞尘跟着追过去。房间十分空旷简单,那个模糊的圆球状影子则从打开的窗户处消失了。
片刻后,楼下发出重物坠地的声响。窗框上被蹭上了一片血迹。往下看,灌木丛里某处有抖动的迹象,那东西在灌木丛里飞快地往外逃。
片刻后,郁飞尘单手撑着窗框,也跟着那东西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灌木丛旁边。
穿着黑雨衣的克拉罗斯拿着一把长剪,正在兢兢业业地修剪着灌木。他身边是墨菲,墨菲也在做一样的事情——他们两个得到的任务就是代替几位修士剪好这片区域的灌木。
“旁边好像是这里的孤儿院呢,你听到小孩的声音了吗?”克拉罗斯边剪灌木边说,“真怀念孤儿院呢。听说我们亲爱的时间之神来自一座修道院,想来应该和我的境遇相差无几。唉,你的家庭真是很坏,怎么能因为眼睛有无伤大雅的异常,就把孩子丢到远方的修道院呢?”
墨菲:“你不也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克拉罗斯说,“毕竟我最初那个无法控制的特质是会带来离奇的死亡。说起孤儿院,我的那个孤儿院里总是会发生一些恐怖的事情,你呢?”
墨菲:“……我看见有人跳楼了。”
克拉罗斯:“好吧,其实我也感觉有东西过来了。”
下一刻,灌木丛簌簌作响,一个皮球大小的物体从他们附近的灌木根部冲出来,穿过小路往另一片灌木滚过去。
克拉罗斯和墨菲丢下长剪,拔腿就追。
郁飞尘在十几秒后来到,和面前的克拉罗斯四目相对。
克拉罗斯半跪在地,黑雨衣被他扯了下来,在地上罩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正在雨衣里横冲直撞,想要逃出来,雨衣发出哗哗的声响。
“……是小郁在追啊,好巧。”克拉罗斯说。
郁飞尘:“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还追?”克拉罗斯收起雨衣,把里面的东西裹住,然后谨慎地掀开一角。
一绺头发从那一角里冒了出来,然后是惨白的皮肤。
克拉罗斯:“……”
他按住那东西,揭开更多。
一张神情扭曲的脸被黑雨衣包裹着露出来,它紧闭着眼,咬紧牙齿,还在拼命想要逃脱。因为太过用力,整张脸上的五官都位移紧缩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
——这是一颗人头。郁飞尘在楼梯上听到的,就是这颗人头跳上阶梯的声音。
“拿着,你的东西你拿着。”克拉罗斯捏着鼻子把黑雨衣连同人头交到郁飞尘身上,“请问,为什么我们只需要修剪几棵灌木,而你要追逐一颗跑得飞快的脑袋?”
郁飞尘若有所思,说:“还有其它的。”
带着这颗人头,他再次回到了曾经路过的图书室。克拉罗斯和墨菲也跟了上来。撬开锁后,墨菲在门口守着,郁飞尘和克拉罗斯从外向里依次搜索。
起先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在搜到一个书柜的时候,奇异的爬动声再次出现,在书本的背面。郁飞尘拿开挡路的几本书,只听一声急促的窸窣声,一个苍白的物体飞快地弹向角落的杂物堆。
它的速度很快,郁飞尘当即丢出一本书,在它即将没入杂物堆的时候,砖头书籍重重与它相撞,挡了一下。克拉罗斯同时出现,把那东西按在了墙上。
刚才是一颗头颅,现在则是一只连着半截小臂的手,断口处很粗糙,连着一条血絮,像是硬生生撕扯下来的。五个指头可以充当足肢,它可以用它们来爬动,也可以用它们来拿起笔。
被按在墙上的时候,它血管暴起,青色的脉络像是蜘蛛网。手指抓向克拉罗斯的方向,激烈挣扎。
不是成年人的手。而且,刚死没多久。
那颗头颅也不是成年人的尺寸,仔细分辨,应该在八、九岁,是个男孩。
他们离开图书室,站在昏暗的廊下。克拉罗斯还和那只手做着斗争,它总是想逃。头颅被郁飞尘拿着,倒像是本能有点畏惧似的,没什么过激的动作。
“所以说,孤儿院真的会有很多诡异的事情发生啊。我们应该远离这种地方。”克拉罗斯叹了口气,“所以,然后呢?”
这时,走廊那端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雪白色绣金色符文的衣袂轻轻晃荡,是安菲。
“你们……”安菲似乎是想打个招呼,但他下一秒就看见了这几个人手里拿的东西。
没找到书,并且擒获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安菲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像是并没有很意外。
郁飞尘简单交代了发生什么事情后,安菲轻轻叹了口气。
“像是这里的孩子,”他说,“先拿去给修女看看吧。”
树下,老修女还在专心看顾着孤儿们。看到郁飞尘用黑雨衣包裹着什么东西走过来,她欣慰道:“这么快就找到了?”
郁飞尘揭开雨衣。奇怪的是,本来应该激动的往外逃窜的人头,此刻却紧闭双眼,想要往雨衣深处躲去。
那张脸露出来的一瞬间,老修女愣住了,然后,她的双手和嘴唇一起颤抖起来。
“爱弥儿……你怎么了……神明在上……”
一本书忽然变成了一个人, 这和最初的预料相去甚远。
“不,不是……”老修女颤巍巍捧着“爱弥儿”的头颅:“可是如果不是那本《爱弥儿》,又怎么会有我的爱弥儿呢?他那样聪慧, 符合书上所说的一切德行。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喜欢他, 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原来不是书变成了人, 而是人和书有同一个名字。
四周玩耍的孩子们自发围上来,愣愣看着那张失去生机的脸庞。
被老修女捧着, 爱弥儿现在就像一颗正常的、离开了身体的头颅那样。爱弥儿有一头深金色的头发,闭着眼睛,不再挣扎后, 他的五官秀美而安静, 像是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