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那至高的意志对克拉罗斯降下。
克拉罗斯整个人,忽然化作无数飞散的碎片,消散了。
下一秒,守门人原本站着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了。
或者说,守门人整个人,就在那片刻间被处死了。
挫骨扬灰,然后灰飞烟灭。
郁飞尘:“……”
“我¥# ——”墨菲后面的黑雨衣反应最快,直接蒙住了墨菲的眼睛:“这不是你这种理论神该看的东西……”
场中肃静。
所有人的心中,忽然浮现同一个想法。
这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太危险了,太恐怖了。
我要回家。
放我回永夜吧!!!
作者有话说:
螺啊,下次记得不要再作了。
沉默过后, 人群里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有人在问这究竟是谁。也有人摆出讳莫如深的姿态,言辞闪烁地声称“或许是那位”。
十几秒后,迷雾之都那冰冷的声音响起。
“晚安, Acri。”
一声落下, 宣判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死亡。
君主越过迷雾之都的限制, 插手斗兽场上的搏斗,用至高的法则处决了白国王。而迷雾之都承认了这件事。
荷官脸上写满不情愿, 但还是端着盛放金玫瑰的托盘朝场中走去,打算宣告君主棋的最终胜者。
就在这时,起风了。
说不清风从哪里来, 可活着的人能感受到有东西正随着风移动, 星星点点, 从四面八方朝中央汇聚。
风里响起缥缈的祷歌吟唱声, 那声音空灵而遥远,无比庄严,又无比神圣, 无人可以复述。没有响在耳畔,而是响在灵魂中。
听到这歌声,作恶者会放下尖刀, 行善者会流下泪水。欣悦者愈发欣悦,受难者得到救赎。
荷官忽然目光恼怒, 看向安菲!
忽然,有人惊呼出声:“他……”
这一刻, 所有人都望向君主位。
就在刚才, 空灵的吟唱声里, 有朦胧的光晕自不可知之处缓缓降临, 遍布那为君主的全身。无形的力量使他离地而起, 风是无形的,但风环抱着他,他的发稍透出微光,衣袖上的纹饰熠熠生辉。众人赫然发现,那光晕里站着的,已经不再是原本银发蓝眼,近似少年的黑袍君主。
——淡金长发垂落肩上,白金长袍的胸前隐绣着庄严神秘的图腾,祂抬起手,修长完美的五指遥向场中,然后缓缓抓握。
随着这一动作,空气中,无数细微的颗粒往场中汇聚。方才已经灰飞烟灭的克拉罗斯,像是进行了一场倒放似的,竟然就这样硬生生重新凝聚起来,拔地而起了。
随之传来的还有克拉罗斯的念叨声:“太可怕了,你太可怕了……我不会害怕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心虚地对安菲传达出“再也不敢了”之后,看向墨菲。
墨菲却低头看向他的卡牌。
能说话,能看人,还能轻轻叹气。白国王无疑获得了真正的复活。
荷官举着托盘的手,此刻已经因为用力而发白,石头托盘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捏碎一般。
荷官的心情,大家理解。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只是观众,心中也升起了一句话:“你在玩?”
而迷雾之都,可是刚刚宣布Acri已经“晚安”了。把人弄死,等着宣布后再把人拉起来,这就是故意嘲讽吧?
还是所有嘲讽态度中,最狠,最居高临下的那种。已经不能说是俯视,而是藐视。
心里这样想,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用神情来表达。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所目睹的,是——复生。
君主的身份,有人早已猜到,有人没有猜到,还有人不敢妄下论断。
可是放眼整个永夜,谁不知道复生的权柄在何人手中?谁不知道复活日的奇迹盛景?
他们身在永夜,可永夜中的纪年法,使用的也是永昼的纪元刻度。
每个新旧纪元之交,抬头望向那轮太阳,都能看见一瞬的黯淡和一瞬之后继续的辉煌,在永昼,人们的魂灵如流星般回返。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目睹永昼主神的真身。
每个外神都记得自己第一次在漆黑永夜中,抬头看见那轮辉煌的太阳时的感受。而现在,他们内心的震动比那一刻更深。各自缄默不语。
原来,“祂”是真的存在。
但是,祂亲临此处,是否也意味着,迷雾之都背后,牵涉着比想象中更庞大,也更重要的力量纷争?
不知名的角落里传出涉世未深者的疑问:“不是只有复活日才能复活吗?”
克拉罗斯的耳朵可能有什么奇异的构造,连这也听见了。
“嗯嗯,我也以为得等到一个纪元之后呢,好伤心啊,什么热闹都看不到了。”他说。
但是,神明复活亡者,又岂会需要挑选时间。
只不过是因为祂长年沉睡在暮日神殿中,无暇他顾,因此才每纪元出来一次,集中照拂一下这一纪元的子民罢了。
但是,死去然后复活,即使是对他这种掌管死亡力量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极其不堪回首的恐怖体验了。他克拉罗斯穿梭永夜,从没翻过船,只翻这一次,还被那么多人看见了……
所以说,挑选老板,真的是一件很需要慎重对待的事情。
郁飞尘看着安菲,似笑非笑。
复生都用出来了,无疑动用了本源级别的本质力量。原本施加在外貌上的掩饰自然也就不复存在。
虽然,在他眼中,也就是发色和眼睛颜色变了一下,年纪稍长几岁。但不得不承认,永昼主神的原本面目,是有独特的气质和威势存在的。
看到这一幕时,他本能升起的那股敌意又躁动了一瞬。
外貌恢复了,复生也用出了。想必安菲已经恢复全部记忆。
但他自己的记忆,则在这人逼退他的时候,又一次完全消失了。那种感觉就像之前从共振中出来,明知自己见到了至关重要的记忆,却再也想不起那究竟是什么。
不同的是,曾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忘记,现在却知道了是谁不愿让他想起。
收回目光,郁飞尘活动了一下手腕,左手按动右手指节,发出几声关节弹响声。
下场后找你算账,他想。
克拉罗斯原地复活后,原本正在慢条斯理地抖落衣襟上一些雪白的灰尘,看见郁飞尘的动作后,猛地警惕,连退数步:“你不要过来啊!”
郁飞尘看都没看他一眼。相反,他注意到了安菲另一个动作。
神明依旧凌空而立,祂的目光平静而冰冷,容颜如正午的日光般令人连直视之心都不敢生出。
万物的本质都是力量,那么躯壳与形体的悦目与否,或许也有某种结构为之标注。按照这种准则,神明的容颜,就是一切与美丽相关的概念的终点。连最富才华的吟游诗人的长诗也无法完全传递那种感受。
祂方才收拢了五指,此刻则轻轻放下。
规则如凛冽的刀锋,在斗兽场中央缓缓划下。
克拉罗斯吹了口气,确认自己已经完全掸掉了哪些粉末后,后退了几步。
一道漆黑的裂口,生生在场中划开,割裂了灰白的斗兽场地面。
看见那黑如锅底的颜色,星星点点的世界影像,不少人都升起一股见到了家乡的亲切之情。
永夜,终于又见到你了。
神明的声音响起。
“步入迷雾之前,无人知晓这里会发生什么。你们中有野心勃勃之徒,也有误入此地之辈。”祂道,“若不愿再涉足迷雾力量的争夺,我给你们一次离开的机会。”
不同的议论声响在不同的地方。
有人说:“这位在打什么算盘?”
谁都听过永昼主神的慈悲之名,但鬼才会相信永夜里真有良善之辈。
有人说:“还有这种好事?”
他来迷雾之都,真的只是因为听说这里有力量可以拿——谁知道力量没拿到,还玩起了什么猎杀围猎搏斗的游戏,死亡率比得上最高危的那些副本。
过一会儿,真有人从裂缝中跳了下去。第一个人离开之后,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离开,大多是在搏斗里受了重伤的人,他们知道接下来的路途只会更难走。
克拉罗斯看着白皇后所在的席位,看见一道白影也没入了裂缝之中。他唇角挑起一丝冷笑。
“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在永夜,位置很好找吧……一网打尽,然后确定迷雾之都坐标,不难吧?”他自言自语道,“不要让我失望啊,画家。”
剔除乌合之众,留下的,就是那些真有野心的外神们了。
不再有人朝裂缝处动身后,它缓缓合拢。
此时此刻,荷官眼里的愤怒,已经积聚到了一定的程度。
按照外表,荷官是一名女性。但荷官的目光却不是一个人会有的。在这具躯壳之下,似乎是层层迷雾,和许多人的魂灵。
荷官的声音在冰冷中多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怒火,却又不得不念出预定的说辞:“君主棋结束。”
“存活即是胜利,迷雾之都对取得胜利的勇士们致以真挚的祝福。”
“接下来——”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郁飞尘径直走上前,拿走了托盘上的金玫瑰。
金玫瑰的归属毋庸置疑,克拉罗斯的晚安是注定的。如果没有安菲把他们拉开,这人也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荷官:“……”
荷官好像不认同,或者说,直接拿走而不是等人颁奖,这也是一种蔑视。托盘在荷官手中彻底碎裂。郁飞尘恍若未见,朝安菲的方向走去。迷雾之都接下来的安排,他不感兴趣,现在是秋后算账的时刻。
荷官怨毒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接下来,请客人们安歇一夜。第二天,迷雾之都的深处将对你们敞开入口。”
越到最后,声音越是分裂,好像有无数个怨灵在喃喃自语。其中还夹杂了一个极不和谐的音调:
“你们……骗钱……我要向……神殿……举报……赔……”
第211章 迷雾之五
回VIP席位的路途很短。但在身后跟了一只喋喋不休的黑乌鸦的时候, 它仿佛被无限拉长。
“小郁。”走着走着,克拉罗斯把郁飞尘拉进一个无人的角落,真诚道:“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想要请教你。”
郁飞尘的目光很不耐烦, 让他有话快说。
“假设你让老板生气了, 应该怎样挽回?”
郁飞尘沉默了一会儿, 面无表情回答:“我从未听过这样可笑的假设。”
克拉罗斯:“……此话怎讲?”
郁飞尘往前去,不置一词。
两分钟后目的地近了, 但主神的座前多了一个人。
“怎么,抢饭碗的又来了么。”克拉罗斯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原来是言而无信的色鬼老兄,好久不见, 不知他的那片海洋怎么样了。”
此时, VIP席位。
主神的座前站着一个墨蓝色西装的男人, 半长的卷发在脑后松松扎成一束。
“冕下, 我是来自永夜荒芜之地的海伦瑟,那里有一片沉帆的海洋。”他彬彬有礼道:“很荣幸见到您,永昼的神明和主。”
主神微颔首, 道:“曾有耳闻。”
“我的荣幸。”海伦瑟说。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停在主神的右手手指上,余光则恋恋不舍着主神的面庞。
“亲爱的主,今日一切都远远超过我曾对您的想象。还要如果我此刻对您单膝下跪, 可否获得允许,亲吻您的手指?”
听闻此语后, 神明那垂睫看向一切世人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目光聚焦在海伦瑟身上。
祂道:“如果你愿将全部领土献上。”
“当然, 当然, ”海伦瑟眉开眼笑, 往前一步, 预备下跪, “荣幸之至——”
一只手放在了海伦瑟的肩头。冰冷的寒意让他以为自己的躯体已经变成了一具千年冰雕。
“……”海伦瑟的眼角挑了挑,僵硬地侧头,看清了来人。
“原来是黑国王阁下,日安。您这是在做什么,阻碍永昼领土的扩张吗?”
郁飞尘目光看着安菲,同时缓缓靠近了海伦瑟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海伦瑟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真是令我害怕。”他对神明道,“您好像有麻烦了,我的主。”
郁飞尘似乎笑了笑。
“你的主?”
气氛冰冷且紧绷,克拉罗斯立刻上前劝架:“哎呀,哎呀,都是朋友,不要一言不合发脾气。这只是海王阁下的口头禅罢了。所有五官大致对称且愿意躺在他的床上的人都能成为他的主。”
海伦瑟:“多年不见,报丧人阁下挑拨离间的本领依旧让我叹为观止。早就听说你谋了一份好差事,看来传言不假。”
克拉罗斯但笑不语。而海伦瑟一边说话一边向后退,并在向下的阶梯上不慎绊了一个踉跄。绊住后,他迅速调整姿势,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仿佛再不远离,就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安菲看向郁飞尘,似乎好奇:“你对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郁飞尘淡淡道,“问了一下可否获得允许,去他的世界做客。”
克拉罗斯:“想必你那时的措辞并没有现在这么礼貌。”
郁飞尘走到安菲近前。安菲坐着,他站着,他想从安菲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安菲只是用他的手臂当做扶手,从位置上施施然起身。
目光相对,某位神明的态度依然像第一次把他当做扶梯使用时那么自然而然。
此刻观众席上空尽数亮起灯光,大厅明亮,但全部的光线却似乎都汇聚在了神明那晨曦般的金发上。
最后看了一眼血迹斑斑的斗兽场,祂道:“走吧。”
转身的那一刻,斗兽场地面轰隆震颤,连带着观众席也不稳定了起来,先前被割开一道裂口的地方竟然现出复发之态,开始分崩离析。
一道伤口即使后来愈合,那地方的结构依然会有些脆弱,那么,后续的崩溃也就是可以预料的事情了。尤其是在安菲有意管杀不管埋的情况下。
灰雾涌起,迷雾之都试图修补自身。荷官的目光也更加如芒刺背。
主神已经起身,永昼的其它人也陆续离开坐席。克拉罗斯重新披好了他的黑雨衣,走在墨菲旁边。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红色头发的女郎,手腕上缠绕着一条绿宝石一样的蛇。
还没离近,克拉罗斯就轻笑道:“日安,美杜莎夫人,您比上次见面时更美丽了,是领域又稳固了吗?”
被称为“美杜莎夫人”的女郎回复道:“日安,报丧人。现在还觉得我总是试图谋害你么?”
克拉罗斯:“不了,我现在过着很安稳的生活。”
美杜莎夫人移开目光,对神明轻轻颔首,再深深看了郁飞尘一眼,然后转身离去。显然,她此来并不是要和克拉罗斯叙旧,而是想和永昼主神打个照面。
克拉罗斯:“在美杜莎夫人的世界里,容颜越美的人地位越高,而丑陋者会被丢去喂蛇。”
温莎若有所思,却不是因为美杜莎夫人,他问:“报丧人?”
克拉罗斯:“因为对永夜里的诸神了如指掌,所以当他们的世界即将崩溃时,我总是第一个来到的人。很多人因此视我为不幸的化身,这很没有道理,对吧?”
“你也曾向我报丧吗?”
“还没来得及去为你举行葬礼,你解构了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
另一旁的立柱下站着一个广袖长袍的白发男人,手托一张铜色卦盘。
克拉罗斯:“日安,月君。”
月君无视了克拉罗斯,他和美杜莎夫人一样,与主神照面致意后离开。他和郁飞尘交过手,因此省去了观察的步骤。
并没有剑拔弩张的氛围,而是更深沉的相互审视。平静的海面下,谁都看不清暗流如何涌动。
克拉罗斯:“月君在自己的世界外布下了重重疑阵,时常有人来自投罗网。小郁和他在场上打过架,但他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本身。”
很快,又有一位外神前来。克拉罗斯与他招呼,并在招呼完之后介绍他的世界与特点。现在他整个人仿佛一枚博物馆免费赠送的劣质导游机器。
终于,在介绍到第十一位外神的时候,郁飞尘道:“你在对谁说话?”
克拉罗斯拉下雨衣帽檐,隐入黑暗中:“丢一块石头……谁应了就是在对谁说话。”
安菲冷冷看他。
而墨菲深呼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然后快步离开。
“……所以说,我这份工打得真的很难。”克拉罗斯叹口气,追了上去。
没有守门人,世界变得安静了许多。观众席上曾经满是看客,如今空空荡荡,偶尔才有一个人出现,直面永昼的主神。更多人则藏在暗处,并未现身。
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先于主神迈出大门,而是在等待祂先行离去。就连先走了的墨菲,也只是在出门处等待。场中静默,一切在场者都默认这位神明拥有绝对的优先权。或许这就是永昼真正的地位。
走出门不远后。一位黑雨衣率先发出爆笑,是“曾被队友残忍抛弃”。
他的队友说:“……虽然现在已经装完了,但我还是希望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来得这么整整齐齐。迷雾之都的力量真的很诱人。”
离开地下赌场时,暮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又是赌场进客的时间,赌徒、贵族、脱衣舞女散布在宽阔的街道上。在里面的时候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但是变化已经发生。
这不再像是一个活着的城市,仿佛在某个时刻按下了静止,每个居民都定格在原地,只有眼睛在移动。
走过去的时候,千百道一模一样的目光静静投向他们,目送他们离开。
一行人在郁飞尘和安菲曾待过的旅馆下榻,典雅精美的装潢里,侍者们同样静静看着他们,不招呼,也不为他们开门。于是他们撬锁的撬锁,踹门的踹门,最后都获得了自己的房间。
黑石板难得迎来了静默的时刻,Acri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为何无人说话,只得到了名为“玻璃瓶”的id回复的一句:“傻逼。”
[Acri]:嘻嘻。
郁飞尘没有踹门也没有撬锁,规则降临,房间厚重的木门在主神面前自动打开,他也进去了,进门的时候把金玫瑰随手丢在了置物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
无人点灯,夜色透过窗棂落在神明雪白的衣袍上。
郁飞尘:“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安菲不看郁飞尘而是看着窗外,道:“但在这之前,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失去记忆时发生的那些事。”
郁飞尘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的安菲。耳畔响起少年人嗓音居高临下的一句“我是你的主人”,同时,他还想起了被泼掉的果汁,被捂住的呼吸,以及被嫌弃的墨菲。
似乎的确需要时间来面对。
于是郁飞尘点亮了蜡烛。玻璃窗立刻映出他们两人的影子,并模糊了外面的景物,使安菲不得不看见他们两个。
“……”
眼瞳里浮现无奈的笑意,安菲转身,面对真正的郁飞尘。
祂看起来还像暮日神殿里一样温和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隐瞒与欺骗的账目需要清算。或者说,神明本就是一件容颜不改的雕像,无论发生了什么。
空气中,恐怖的力量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发出冰冷摄人的吐息。它无时无刻不在想撕毁眼前人,此时尤甚。
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压抑着那股冰冷的躁动。他越接近本源的力量,理智就消散得越快。
终于,安菲开口:“你想问什么?”
想问的有很多。
譬如那些忘记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将它封存。
譬如,你有意放任守门人唤醒我的本源,要用它去做什么。
或者陈述事实,你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静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像冰花凝结在窗户。
郁飞尘:“你的生命还有多久?”
听到这个问题, 安菲居然轻轻笑了。
侧脸被灯火映亮,光芒在他眼睛里熠熠生辉,看起来竟像是被这问题取悦。
他动作缓慢优雅, 伸出右手食指抵在了郁飞尘嘴唇上。一个噤声的动作。
房间里的陈设在墙上投下暧昧不清的剪影, 寂静里滋长着欲言又止的气氛。
“问你该问的。”
郁飞尘握住他手腕反按下去, 声音变冷:“回答我。”
他直直看着安菲,目光像是一场对峙。长达半分钟的岑寂后, 安菲敛去了笑意。
安菲:“因为看到了我的本源?”
郁飞尘没否认。在本源的世界里,其它所有人都是实质的结构,唯独安菲的本源是黯淡的半透明虚影。墨菲的本源力量几乎耗尽, 但也只是色泽灰败, 远没有安菲显得脆弱。
安菲:“世上没有不灭之物, 你我都会有一死, 但不是现在。”
暴戾的冷银色力量缓缓移动,在虚空居高临下,迫近安菲的本源。
“如果我继续往前, ”郁飞尘说,“下一秒它就会灰飞烟灭。”
“会么?”安菲轻声道。
话音落下,至高的意志在金色本源里显现, 居高临下,肃杀凛冽, 越过郁飞尘的意志震慑了他的力量,使郁飞尘的来势为之一顿。
两人僵持。彼此都没有再进一步。
“现在呢?还觉得它即将消散吗?”安菲缓缓抬头, 直视着郁飞尘, 说, “你看到它黯淡虚无, 但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模样。因为我是无形之物, 是已经接近纯粹意志的存在,力量只是暂时供我驱使的工具。尤其是在远离永昼——我的力量造物之时。”
郁飞尘:“告诉我一切事物由力量组成的人也是你。”
“确实如此,但我身在造物的规则之外。”
“当年创建永昼时,是无数次剥离本源的痛苦使我感受到意志的存在。那些东西我至今还没有完全明白,所以不曾教授于你。”神明的语调平缓而沉静,“白皇后的玻璃室曾试图探究意志的秘密,后来红心序列上千实验品全部崩溃解体,只有克拉罗斯成功叛逃至永夜。如果你看过克拉罗斯的本源,会发现它与我有相似之处。”
郁飞尘见过克拉罗斯的本源,一团紫荧荧的物体,某些结构确实有虚无的意味。
安菲继续道:“在永昼之外,我会出现一些问题,昏睡、重病……你都曾见过。那是因为我带出的外在力量无法维持一个完整的身体。但即使只剩一滴鲜血,我也仍然活着存在。”
他说得很好。
让人差一点就信了。
郁飞尘直勾勾看进安菲的眼睛:“这样说,永昼里的你是完全的。但在暮日神殿里你常年沉睡,约拿山上你也有过两次虚弱的时刻。为什么?”
安菲看着郁飞尘,微微眯起了眼睛。有时候,所有物太过敏锐也是一种烦恼。
人在戒备的时刻才会露出这种神态。郁飞尘看在眼里。他意识到安菲仍然有所保留。
他见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从不是真实,是安菲想让他见到的东西。他眼前的安菲也不是真正的安菲。神有千万张面孔,面对每个人时都不同。祂为每个人安排好了道路,以到达最终的结局。而祂自己的存在,也是这道路的一部分。
所以,祂才会言不由衷。
而自有意识起到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出于安菲的控制?
这种认知出现的刹那,晦暗的情绪在郁飞尘心中浮现。
那本就空无一物的漆黑的眼瞳里,此刻仿佛涌动着深渊的暗流。
真实世界里,淡金色的本源仍旧精致而脆弱。在这一触即碎的表象下埋藏着深不见底的秘密,那些秘密安菲不愿让他知道。他可以发问,但不会得到回答。
全是未知,全是虚无,他可以伸手,但什么都抓不到。
这种知觉侵袭着他的灵魂,他灵魂最深处滋长出疯狂的欲望。
只有一种方法能让祂完全坦诚,让被禁锢和约束的感觉永远消失,让自己获得永恒的平静——
你活着,要么永远痛苦,要么毁灭祂。
冰冷暴戾的力量在现实中显现。
这一刻,这栋楼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克拉罗斯也感受到这种变化,唇角抽了抽。“这是在做什么?”他嘀咕说,“不会吧,引导的时候都没失控,这时候还能失控?”
同一时间,旅馆外漆黑的巷子里立着几个苍白的人影。它们的数量比在君主棋会场的时候少了两个。
感知到力量波动的那一刻,白影中的一个幽幽出声:“今夜果然不会平静。早就说了,‘暴君’不会臣服于人。”
“这两种序列A的力量,只能你死我活,不可能和平共处,它们彼此之间的性质,早已注定了暴君和主神之间不会是从属的关系……”
另一道声音笑了笑:“说过多少次,不要用这种不科学的神秘代号来称呼它们,这两个名词连诞生的背景体系都不一样,怎么拿出来相提并论,不觉得别扭吗?”
“闭嘴,你是写研究报告上瘾了吗?”
那声音不理会斥责,继续道:“我们应该去发明更客观,更精确的表达,设计两个完全对立又完全平等的表达。而不是跟着永夜里的愚人装神弄鬼。”
房间内,力量缓缓扼住了安菲的脖颈。
“我不需要别的回答。”郁飞尘道:“你还能活多久。”
安菲喘了一口气:“——我无法给出确切的数字。”
力量刹那间暴动,与意志在虚空中相撞!
这一刻,不止是这座旅馆,迷雾之都的所有人都在直觉中感到了一瞬的危险,像是极可怕之事正在发生。
“最后一遍。”郁飞尘说:“还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