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零三、三百一十四、三百三十六、三百四十……三百五十。
然后,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郁飞尘心中默念,继续。
终于,角落处的一位修士用怪异的姿态,点起了他面前的蜡烛,几秒过后,另一位修女也点亮了蜡烛。
接下来就不用再看了,三百五十二,已成定局,斗篷老人短短两局的票数加起来就超过了其它所有人。不过一旁的茉莉仍然不知所措地盯着蜡烛,她一时半会数不清数量。
最后还是白松率先数清,给她比了个安心的手势。茉莉整个人猛地松懈下来,边哭边笑,看着郁飞尘和路德维希,眼里似乎焕发了无尽的生机。
她何其有幸,在开场的两个副本里都遇到了愿意帮助自己的人,让她在生与死的绝望之中,还能感受到温暖和力量,就像深夜里点起的蜡烛那样。
投票完毕,所有人也都发言结束,除了女皇的那名灰衣男侍。这是郁飞尘理解范围之外的情况,神庙一开始给他们留了十一把椅子,灰衣男侍没有椅子,跟在女皇身后,现在轮到刑床分配,也没有他的事。就连路德之前说话,也是说“我们七人”,把男侍排除在外。难道他不算个人么?
不过这也没什么纠结的必要,因为斗篷老人已经缓慢地走到了坩埚前。他真打算献出自己的脑子,为圣子复活贡献自己的生命。
但是……修士和修女死后都变成了漆黑的怪物模样,斗篷老人死去,又会是真的死去吗 ?
只见他缓慢地环视着四周 。
四周——黑与白对比强烈,光与暗界限分明。在光暗过渡的那条圆柱面之外,阴影凝聚成漆黑的、表面遍布着人类四肢和五官的触手,像蛇一样环绕着这里,慢慢涌动。
“时间——不多了。”斗篷老人脱下了他的兜帽。灰白的头发和苍老褶皱的皮肤露了出来。只见他以极其虔诚姿态扬起一柄利斧,喃喃道:“让他喝下复生的魔药,拔下烛台,获得新生……在日暮到来之前。”
接着,他挥动枯朽的右手,锋利的短柄斧在日光下划出一道耀目的寒光,直直落在他天灵盖正中。他身躯颤抖,朝前面的坩埚倒去,花白的脑浆混合着血液缓缓流出。
这场景绝对说不上美妙,郁飞尘稍稍移开目光看坩埚底下的木柴。良久,黏腻的液体声消失了,场上响起路德维希的声音:“炼制吧。”
接下来的步骤由两个白衣修女完成,她们将火焰烧到最大,把东西聚集在坩埚里,不住搅拌。而神秘的变化果真在那里面发生了——液体的基质逐渐从灰白变成雪白,而且鲜明地分成两边,左边星星点点散布着血一样的鲜红,右边则散布着黑眼珠那样斑斑点点的漆黑。
鲜红色来自哭泣蜥蜴之心,代表生命。
漆黑色来自命运女神之眼,代表死亡。
沟通他们的是第三味材料,智者之智。连接生与死的——是人的智慧。
郁飞尘知道这种联想不对,但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想到了……鸳鸯锅。以前在母舰上,他的室友们冒死煮过一回,果不其然被长官逮住并处罚。他全程没有参与,只是被二递了一筷子清汤锅里的蔬菜,恰好被长官看到,也被株连。
最终,坩埚里的魔药变成不流动的半液态,被修女倒进一个雪白的骨瓷碗中。倒完,修女看向他们。
路德维希示意郁飞尘接过。修女会意,把骨瓷碗交到郁飞尘手中。
太阳西移,光柱缓慢倾斜,黑与白的界线向东移动,黑暗吞没了西侧的刑床,阴寒的风从黑暗最深处刮过来,黄昏将至。
异变在斗篷老人的身上发生了。
黑暗从他的脚底生出来,蛇一般缠绕向上。他原本是躺着的,但脚像蛇一样弯折,站在了地上,接下来是小腿、大腿、腰……最后是脑袋。最后,流动的黑影顶起了斗篷的兜帽,他整个人活生生地站起来了。
站起来后的斗篷老人静静守在圣子床前。
“快喂他喝掉。”女皇道:“喂完,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郁飞尘上前几步,端着碗,站在圣子的床前。
“搜集材料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查明圣子遇害真相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淡淡道。
“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女皇道:“你看看身边这些npc,死后全都被占领身体,变成了阴影怪物!只是现在还有阳光,它们没法随意移动,一旦过了时间,它们就全部活过来了!”
她往前走几步,出手要夺郁飞尘手中的骨瓷碗:“你不来,让我来。”
但郁飞尘怎么可能让她夺到,几个回合下来,女皇气急:“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知道。”郁飞尘直视女皇,咬字斯文有礼——这是他和路德维希学的,他发现说话越文雅的人,越能气人。
“您探查真相,想要独自解构副本,可我也想解。”
女皇冷笑:“解构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郁飞尘把骨瓷碗换了个位置,暗示只要她不说,他就不会给圣子喂药,然后用同样的话反问:“解构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女皇脸色阴晴不定。
但郁飞尘也并没有咄咄逼人,道:“我只问一个线索——您在圣子神殿里,得到的那个字是什么?”
女皇冷笑:“这个本的真相很简单,明眼人都能猜出谜底,难度全在寻物上,你不喂,那就一起死吧。”
郁飞尘淡淡道:“你不说,我来猜?”
就在这时,裘娜出声:“你说很简单,那真相就是阴影的邪神为了完全占领世界,升起浓黑之幕,同时害死圣子,对不对?”
郁飞尘没认同,但也没否认,道:“所以那个字,是‘神 ’?”
女皇冷冷抱臂:“是又怎样,这个本是最无聊的那种剧情。你还磨蹭什么,喂完药,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不和你们计较。”
“神”,“杀”,“我”。
神杀了我。
重重线索,只指向那个最简单的答案。
郁飞尘将碗举到圣子床前,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他,路德维希的、同伴的、还有那些斗篷下的怪物们的——如果他们还有眼睛的话。
森冷的压力覆在他后背上,修女修士以及斗篷老人虔诚的呢喃响在他耳畔,看不见的力量指引着他往前去,将复生的魔药喂进圣子口中,结束这恐怖的一切——
天近薄暮。场中静得只剩心跳声。
下一秒,郁飞尘干脆利落把骨瓷碗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骨瓷碗从中间裂成三半, 碗里的魔药尽数泼到地上。
诡异的是,即使洒在地上,变成一滩, 它仍然保持着一边红一边黑的状态, 像个风格怪诞的艺术地毯。
“你疯了!”女皇的尖叫声响起, 学者神色大变迈出一步,其余人也露出诧异神色, 焦急地望向地上的魔药。
但他们的反应不是最大的,周围所有黑袍人的兜帽下,漆黑的阴影都陡然跳了一下。天空阴云密布, 寒风猛地呼啸, 瘦长的黑影从老人的兜帽里窜出来, 张开满是獠牙的嘴朝郁飞尘袭来。
郁飞尘抬脚踹翻木柴堆, 木柴带着炽烈的火焰和光芒向前翻倒,形成一道灼热的火墙,黑影与烈光相触, 不甘地缩了回去。
女皇则跪在地上,用手捧起淋漓的魔药装回漆黑的坩埚里。
与此同时,其它所有黑影触手也从修士与修女身上伸出来, 但长条状触手长度有限,只能离开身体两米范围, 一时间,浓黑的触手一条连着一条向中央直射, 微妙地嵌合了太阳图腾的放射状纹路。
只是太阳这一意象本来辉煌光明, 现在却阴暗邪恶 , 是一轮黑太阳。
日晷指针缓缓游走, 太阳继续西沉, 天空苍白。光柱斜着倾倒,圆形中庭一半黑,一半白。。
白松处在边缘处,慌忙撤退,一手拔剑出鞘,削断了一条朝自己袭来的触手,另一手屈肘挡住呼啸而来的寒风,努力睁开眼睛,大喊:“现在不还是白天吗!他们怎么就开始动了!”
“你是傻子吗!”裘娜也是刚刚想明白其中关节,在风中吼出来:“他们为什么穿黑衣服——斗篷底下,不就是影子吗 !”
那些漆黑的兜帽斗篷一旦站在光下,就成了阴影孽生的地方,让它们即使在强光下也能生存!怪物藏在影子里,也藏在他们身边,在这神庙里无处不在。
“我——”白松一句脏话骂了出来,绝望呼喊:“郁哥!”
木柴堆的火焰短暂为郁飞尘挡住了阴影怪物的进攻,女皇浑身发抖,仍然徒劳地拾取着魔药,那些药液混合了地上的灰尘,浑浊得宛如将死之人的瞳孔。
学者质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说完,他愤怒地喘息几下,又用手指指向路德维希:“还有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面对学者盛气凌人的指责,路德维希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默默,站到了郁飞尘背后。
郁飞尘:“……”
他往前站了站,直视学者道:“我打翻了药碗,反而引发怪物的攻击,你不觉得哪里不对么?”
学者脸色阴晴不定。
就在这时,裘娜摆脱了怪物的攻击,站到了木柴堆包裹的安全区内,她气喘吁吁说:“对啊……那药那么诡异,真的能救圣子吗?说不定圣子喝了它,反而死了呢!再过分点,这药代表生死,万一把圣子也变成阴影中的怪物,那怎么办?人类不就一败涂地了吗?”
女皇又捧起一捧药,冷笑:“你刚才不是还同意我的说法吗?”
裘娜回答:“刚才是刚才。我只知道一件事,反派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我们该做的。它们想要圣子喝药,我们就不让他喝。”
“我觉得领主夫人说得有道理,”白松不停挥剑,姿态狼狈地和怪物对打,终于也回到了安全区内:“我还发现了一个线索,那个老人变成怪物是从影子开始的。可是,可是圣子他没有影子啊!想要污染他,说不定就要用这个诡异的魔药!我们一直找材料,反而变成了阴影的帮凶。”
郁飞尘听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分析事件,虽然离他的想法十万八千里,但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分析,也算可贵。
女皇将浑浊的魔药撒回坩埚里,再次回锅的药液仍然红黑对立,但是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诡异与神秘感,即使药效仍存,恐怕也要大打折扣。女皇脸上原本胜券在握的表情也同曾经清澈的药液一般不复存在,流露出黯然失落的神色。
她将散乱的头发别回耳后,说:“经过许多人的总结,在NPC明确发布了任务的世界,只要按部就班完成任务,就能离开。”
白松:“可万一我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却害死了圣子呢?”
“不可能。”女皇说:“副本不会在一开始就把人引上绝路,魔药绝对就是拯救圣子的方式。除了它,你还有办法——”
她指向被烛台戳了个对穿的圣子:“让一个这种死样子的人起死回生吗?”
“可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阴影怪物为什么要这么虔诚地复活光明的圣子呢?”
女皇嘲讽地笑了笑。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无所谓什么率先解构了,她也懒得再用先前那个无聊的故事去糊弄人——还不如说出真相,欣赏他们后悔莫及的表情。
“那是因为这座神庙虽然用太阳图腾,却同时也是象征阴影的神庙。”
随着她的讲述,木柴的火焰燃至尾声,黑幕又逼近了一步,怪物尖啸着扑上来。这时候也无所谓什么影子不影子了,白松拿剑,很有骑士风度地挡在茉莉和裘娜身前,郁飞尘和白松相背,把教皇护在后面。学者飞快环视四周,发现根本没人保护同样是弱者的自己,咬牙抄起一根木柴棍和怪物搏斗。
但怪物是无孔不入的阴影触手,其中还夹杂着无数惑人心智的幻境,郁飞尘和白松仍然没法完全把人护住,一只触手趁虚而入,向六神无主的茉莉袭去。
眼看茉莉的脖子就要被缠住,路德维希不知道趁乱从哪里顺到了一支燃着的血红蜡烛,杵到了她面前。
对于阴影怪物来说,光明就是不可逾越的屏障,即使是这一点微弱的光芒也让它的来势顿了顿,下一刻郁飞尘的长剑就把它干净利落地斩断了。
学者单手舞着木柴棍,但没什么章法,左右支绌。裘娜骂一声“废物!”闪身离开白松的保护范围,反身把学者踹进安全圈内,再劈手把他的木柴棍夺了过来,棍子燃烧的顶端“刺啦”一声烧退了最近的怪物。
这干脆至极的动作把白松都给看愣了:“你练过?”
裘娜:“少废话!”
她玩的是全息竞技游戏,又不是浑身上下只装备二十六个字母的键盘侠。
唯一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的是女皇。她仍然半跪在地,机械地收集着魔药。漆黑的怪手带着尖牙与棘刺一遍又一遍地鞭打缠绕着她,在她身上留下无数新鲜的血痕,却根本影响不了她的任何动作,她仍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痛不痒。反而是她身后的那个没遭到任何攻击的灰衣男侍不易察觉地颤抖着,脸色愈加苍白,身形也摇摇欲坠。
原来如此,男侍并不能算是个活人,而是什么诡异的术法,用来给她承伤。怪不得她能全须全尾从黑暗里闯出来。
激烈的打斗声里,女皇继续开口:“我从住所出来,一路上没有遇到太大危险,反而越逼近这里,怪物越多,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别人要么在战斗,要么在发抖,只有学者有空和她扯皮:“因为它们都集中在仪式场地周围。”
女皇冷笑:“在所有世界里,人们信仰神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感激神,要么畏惧神。阴影神的子民信阳太阳,是因为既感激它,又畏惧它。毕竟——有光的地方才有阴影。”
说出这关键的一句话,没看人们的反应,她自顾自道:“骑士长,你猜得没错,我在圣子住所发现的那个线索确实是一个‘神’字,多亏这个字,我才想到去藏书室翻阅与神话相关的典籍,知道了阴影之神与光明之神的存在。”
“有光明才有阴影,阴影反衬出光明的伟大,所以这两个神相伴并生,相互制约。阴影想要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能让光明消失。所以他们必然会保护圣子,圣子出事,也会付出所有力量去救治他。所以复生魔药就是真正的复活药剂,绝不是其它什么东西。同样,对于这个世界的活人来说,只有圣子活着,他们才有生存的空间。圣子就是光明阴影两个阵营的平衡点。”
学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想到!这里的东西太诡异了,任务又压得太紧,干扰了我们的思路。”
战况逐渐激烈起来,但女皇什么都不在意,语气冷冷,自顾自往下说。
“人和怪物同样需要光明。只要圣子复活,光明还是光明,阴影还是阴影。活人能活,怪物也能活。这就是我们任务的终极目标,也是能让这个世界维持平衡,不再崩溃的……唯一生路。本来我们离成功已经很近了,没想到有人自作聪明,把一切都作没了。呵……怪物都懂的道理,你竟然没想到。”
真相大白,生路却已经消失,学者大骇,看向郁飞尘的目光更加扭曲憎恨。
白松也忘记反击,愣愣道:“她说的好有道理,郁哥,咱们摊上事了……?”
就在白松停手、学者发呆的空档,一个诡异的手形怪物从他们俩的空隙里钻出来,六根连着漆黑爪蹼的指头朝着学者当头抓下来!
本能的恐惧让学者心头猛地一个激灵,右边头顶传来的呼啸风声更是让他脑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做出反应,往愣在旁边的白松身旁迅速一闪!
这样一来,怪物按照原本的轨迹移动,拍中的就不是他而是白松了。而裘娜忙着应付自己那边的怪物,骑士长忙着救教皇,没人能腾出手来。
此时此刻,郁飞尘确实在忙,四面八方的怪物太多了,他冷不防用余光看见路德背后冒出一个模糊的薄薄人影,来不及做出其它反应,回身揽住路德维希的肩背,把他从地面上拽起,捞着人飞快转了半圈,离开怪物的攻击范围。
忽然,路德维希收拢左边胳膊反抱住了他。冷冷幽淡的气息掠过郁飞尘鼻端,路德的银发在他耳侧拂过。
他只看到银色的锋芒一闪,再转头过去,路德维希已经借着攀住他肩膀的角度,右手甩出银刀。
银刀是第一场仪式上淬过盐的那柄,干脆果决,角度刁钻,直接打穿了那个薄影,“咄”一下把手形怪物牢牢钉在地面上——就在刚刚,它差一点抓住白松的天灵盖。
两边的危机都解除了,郁飞尘把教皇陛下放下来,离开时微凉的银发又擦过他耳尖和颈侧,很快,清冷冷的气息再度被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取代。
路德维希的手也从他肩膀的银甲上滑下来,到手腕位置的时候猛地握住一拽,带郁飞尘避过了右边的袭击,顺便转了个身,拾起银刀。
郁飞尘总觉得耳朵尖和脖子上还留着什么东西,手腕也残存着力度。他看向路德维希,见这人微垂首,正专心擦拭着银刀上的黑液,动作从容。
这人不错,冷静程度超出所有人,不掉链子,出手狠,直觉和战斗意识都很强,衣服头发上的熏香他也不反感。
就是太不爱动弹。
就在这时,学者那边发出一声惨叫。郁飞尘看过去——原来他把手状怪物推给白松的时候,自己情急之下闪避到了更远的地方,被一个扭曲的人形怪影掐住喉咙,拖进不远处的黑暗边缘中。
漆黑的半圆里像是张开一张巨口,吞没所有光线,也将学者的身影吞了进去。微弱的呼救声响了几下就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被怪物拖走就是这个下场。所有人下意识向中间聚拢,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的影子。
然后惊恐地发现,他们的影子都散发着一股充满恶意的浓黑——方才激烈的战斗中只来得及保护自己,根本顾不上保护影子。就连郁飞尘的影子也是。
除了路德维希,他影子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甚至就连刚才抱住郁飞尘,竟然也没沾上那东西。
女皇冷漠地看向学者消失的方向,说:“他太蠢,即使能活过这个世界也离死不久了。”
说完笑了笑:“当然,你不算蠢。你天赋很好,本来能走很长的路,可惜做了错误的选择,毁在这里了。”
郁飞尘将长剑横在自己身前挡住一只四肢着地的阴影怪物,淡淡道:“你在说我吗?”
说罢拔剑刺入左上方的触手,行云流水的动作丝毫没受到影响。
此时一缕黑色的雾气自影子里冒出来,白松脚底往上蔓延。他的声音发着抖:“郁……郁哥。怎么办?”
“别怕。”郁飞尘淡淡道。说完,他抬头看天。苍白的天空愈发黯淡,短暂的白天过去,黑夜即将到来,而天空中央的“井口”也已经合拢到针眼大小。光明如同一道斜白线,突兀地被画在漆黑的背景上,将画布分为两半。
怪物完全放弃了地面上散落的魔药,只是疯狂攻击着这些人,以此复仇。
郁飞尘神色不变,长剑划出风声,剑锋斜指,尖刃抵在圣子脆弱的脖颈上。这动作明明白白告诉那些黑暗中的生物,再来,我就彻底把他杀掉。
金发雪甲的骑士原本应当代表光明与仁慈,可郁飞尘周身却只透出惊人的冷漠,配合上冰冷的神情,威胁意义十足的动作,森寒气息几乎盖过阴影。
致命的咽喉被扼住,黑色雾气刹那间停止蔓延,四周的怪物也不甘地停下了动作,充满威胁意味地在四周缓缓游走。
路德维希穿过众人走到圣子身前,他轻轻拨开红发少年雪白的衣袍,看了一眼伤口,将衣领重新掩上。又拉开他的袖口,露出几处烧伤的烫痕。最后,冷白的手指停在漆黑的烛台上,将巨大的铁烛台缓缓向外推。
沉闷的钝响低低响起,长铁刺从圣子的血肉中慢慢抽离,大股大股的鲜血涌了出来。生生抽离的疼痛让圣子白袍下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阴影猛地暴躁起来,女皇也哑声道:“他会死的!”
诚然,死亡是注定的结局。但有生命的东西总是想多活一刻是一刻。
一旁,裘娜道:“……要做什么?”
白松:“可能是等死吧。看开了。”
郁飞尘看向女皇,此刻她长发散落,形容狼狈,身边的灰衣男侍承伤到了极致,竟然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状,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他忽然开口:“你的解构很有道理。”
女皇抬头直视着他。
“但是,”他冷冷道:“既然圣子活着是维持平衡的唯一方法,还是光明、阴影两方都想看到的结果,最初——为什么会有人要杀了他?”
水晶床上,圣子失去血色的唇角,忽然勾起微微的弧度。
第55章 燃灯神庙 26
“当然是因为有力量想打破平衡, 让这个世界彻底崩溃!”女皇说:“那个角色就是真正的反派,等圣子活过来给我们提供更确切的线索,就能把他揪出来!”
她说得很好听。可是, 放眼整个神庙, 除了他们这些外来者就只剩两个半活人了:两个连字都不识、只会对着圣子心疼垂泪的白衣修女, 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圣子。
路德维希把烛台继续往外抽,伤口处鲜血喷涌, 圣子唇角也溢出血迹,整个人因为剧痛浑身颤抖。极度的疼痛和极度的冰凉一样,都有可能把昏迷的人唤醒。
教皇俯身拭去他嘴角的血迹, 然后握住他右手——就像那天晚上安抚茉莉一样。圣子的手紧紧反握住他的, 用力到指节泛白。无声的安抚起到了效果, 圣子吃痛的颤抖逐渐停了下来。
看了一眼他们的情况确认安全, 郁飞尘继续对女皇道:“第一天,你在圣子的房间发现了一个‘神’字,但第二天我还在那里看到了另外两个字, 分别是‘杀’的过去式,和‘我’。”
“神杀了我?”女皇将这三个字符连起来念出,喃喃道:“怎么可能?”
神杀了我, 阴影之神杀了圣子以占领世界——这只是她随便编出来解释剧情的简单幌子,怎么可能是神杀了圣子?难道不是阴影之神, 而是光明之神吗?不对,光明阴影双方都需要圣子活着念咒, 根本没有杀他的理由。
她摇头:“不可能。”
郁飞尘本来已经不太想和她说话, 但看到白松、裘娜与茉莉三个投向他的求知眼神, 只能继续下去。本以为来到永夜之门后就能彻底摆脱对无知雇主的解释, 但在这个副本里, 他说的话竟然比之前几个世界加起来都要多。而同样知道真相的某位教皇陛下竟然比他还要懒。
他不得不再次进行令人厌倦的“辅导”。不过,厌倦着厌倦着,也就有点习惯了。
“圣子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但很难控制自己的动作,他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写出三个字符。这种状态下,我觉得他分辨不出昼夜的区别,也不会知道自己写下字的那些白布会因为过了一天而被修女分开存放。他会以为,那些被血染脏的白布将按顺序一张叠着一张摞放,旧的在最下,新的在最上。”
裘娜轻轻“啊”了一声,女皇也猛地睁大了眼睛,接着,白松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由于他悟得有点晚,神色明显不如前面两个人生动,很有些马后炮的意思。不知道是真的悟了,还是盲目从众以使自己显得合群。
这个世界的语言由间断的字符组成,顺序会影响句意。假设圣子是个冷静聪明的人,那他写下的血字顺序就不是正常的语序,甚至还有故意为之的迷惑作用。而在他期望中那个看到血布的人会看到的排列,才是真正的语序!
所以不是“神杀了我”,而是“我杀了神”!
我杀了神……
裘娜蹙眉深思:“可是神在哪里?”
下一刻,她猛地一愣,看向水晶床上的圣子。
这座神庙里,他们没看到神,更没看到被杀死的神,却只看到一个……因遇害而生死未卜的人。一位代表光明的、能阻止浓黑天幕升起的圣子。
郁飞尘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由于太阳逐渐偏离井口,那道白线向东边的倾斜程度越来越高,光芒与大地的交点也逐渐远去,一大半都移去了场外,剩下的光明堪堪包裹着场中的几人。而井口小到不能再小,离完全合拢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返回圣子床前,水晶床在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下折射着璀璨的闪光。床上,圣子的袖口被向上拉起,露出手臂上被火焰灼烧过的烫痕,同样的痕迹也存在于他的小腿上。
郁飞尘:“圣子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只有那次例外。那天,浓黑之幕忽然升得很高,所有人都去阳光下祈祷,他才有了独处的时机。为了保护圣子,神殿里没有任何能用来行凶的物品,只有蜡烛和烛台。还有,修女身上常备火蜥蜴粉末来点火。蜡烛、烛台、粉末,这就是他能利用的所有东西。”
边说,他脑海中边浮现神殿里的摆设——上万根蜡烛辉煌璀璨,拱卫着最中央的五根等身长烛。他估计了一下烛台的高度和圣子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量,道:“神殿中央有五根巨烛,烛台的尖刺足以穿透一个人。但他年纪还小,身高不够,没法把火蜥蜴粉末直接撒到火焰上。”
路德维希手指轻抚着圣子的额头,为他拭去细密的汗水。
郁飞尘:“在很久之前,人们还没发现火蜥蜴粉末功效的时候,修女们沿着墙和天花板上的铁架爬上去,点亮天花板的蜡烛。那些铁架现在也还在,所以他从那里爬了上去,过程中被蜡烛火焰烫伤了手臂。最终他爬到天花板中央,向下方洒下巨量火蜥蜴粉末,中央的蜡烛很快烧完,露出烛插。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