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蓦地被拉开了。
里面,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少女手拿一柄拆骨刀护在身前,警惕地看着他们, 做出随时反击的防御姿势。
“什么人?”
这么久不开门,原来是在防备来者不善。
不得不说,在外面这种世道下, 爱丽丝小姐的行为是正常的。
“早上好,我们没有恶意。”萨瑟坦然抬手, 让她看清自己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请问你是爱丽丝小姐吗?”
“是。”
“那就好办了, 我们是从王宫来的, 看, 这是莎乐美殿下给我们的信物。”
“原来是这样。”看过信物, 爱丽丝的态度终于缓和了下来, 放下刀侧过身,“请进。”
等他们进去,她又谨慎地把门牢牢锁死了。
清晨的光线里,他们看清了爱丽丝小姐的长相,她有一张柔和美丽的面孔,灿烂的金发和清澈的蓝眼,有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美。
“好了。”爱丽丝在他们对面就座,她好像一眼就看出了谁是这些人里说话有分量的那个,直视着郁飞尘,问:“莎乐美殿下要你们来做什么?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
郁飞尘面不改色:“为了确保你的安全。”
“原来是这样?”爱丽丝轻轻舒了一口气,“最近外面确实太危险了。”
萨瑟:“殿下还特意叮嘱我们,要记得晚一点来,不要打扰到你休息。”
爱丽丝脸上戒备的神色终于彻底退去,她抿了抿唇,带一丝羞涩,微笑说:“谢谢。麻烦替我谢谢她的关照。”
看起来爱丽丝和莎乐美的关系很不错。
那么,提出莎乐美的邀约也就顺理成章了。
生怕小郁说话不够柔和,萨瑟先开口:“爱丽丝小姐是暂住这里吗?”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镜子前面只放了一把梳子。你的头发很漂亮,我觉得至少要用三种不同的发梳打理,所以我猜这里是个临时的寓所。”萨瑟说。
“啧啧,”克拉罗斯不知道小声和谁说,“他好会啊。”
这话成功让爱丽丝露出一个微赧的笑容。
“谢谢你的夸奖。”爱丽丝说,“我确实是暂住在这里,我是……”
说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下一句话像是卡壳一样说不出来了。
郁飞尘微蹙眉。
重要NPC已经有断片的迹象了,说明她的结构已经不算完整。
好在这种迷茫没有维持太久,两三秒后,爱丽丝道:“抱歉,我好像记不太清楚了,我应该是从别的地方来这里游历的。”
“然后认识了莎乐美殿下?”
“没错,她对我很好。”爱丽丝道。
“那么,对今晚的舞会,爱丽丝小姐是怎么打算的呢?”萨瑟笑眯眯问。
“我……不知道。”爱丽丝说,“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会去,我也会去吧。这场舞会对莎乐美很重要,从今晚起她就要成为新的国王了。”
萨瑟托腮看着爱丽丝的神色。
带着一点无伤大雅的紧张,话里话外全是在说着莎乐美。
根据他丰富的经验,这就是成了!他相信聪慧的爱丽丝小姐一定也对他们的来意有所预感。
萨瑟慷慨地把说正事的珍贵机会让给了郁飞尘:“好啦,小郁你来说。”
郁飞尘:“莎乐美殿下想邀请你做她的舞伴。”
虽然直接,但要的就是这样。萨瑟很满意。
顿了顿,就听郁飞尘又说:“然后她会向你求婚。”
萨瑟:“?”
后半句也可以不说。
求婚这种事,难道不应该保留一点惊喜吗?
萨瑟感到自己的美学被冒犯了。不应该让小郁开口说话。
爱丽丝小姐眨了眨眼睛。
“她是这样说的吗?”
郁飞尘:“是。”
爱丽丝抿唇,一时间没有回答。
萨瑟:“莎乐美殿下还说,一切都尊重你的意愿,你怎么想?”
“我……很开心。”爱丽丝说,“既然是她派你们来到这里,为了晚上的舞会,你们能否帮我三个忙呢?”
“我们帮了三个忙,你就会答应莎乐美的邀请?”
“当然。”
“请你说出来吧,”萨瑟说,“我们很厉害的,放心交给我们。”
“第一个,我需要一条舞会的礼裙,请去36号的沃顿太太那里帮我拿一条吧,她了解我的尺码。我希望那条裙子会很漂亮。”
“这个当然能够做到,我的品味很好的,我们里面还有一位大画家,”萨瑟说,“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帮你改成喜欢的样式。”
“谢谢你们。”爱丽丝微笑,“第二个,我需要一千个人心头的鲜血,让我在今晚的舞会能够保持最好的状态。”
她的语气清清淡淡,好像在说“我想喝一杯葡萄酒”那样。
一室沉默。
“……”
萨瑟:“……可以换一个吗?”
“当然不可以,”爱丽丝说,“最好是像我一样的少女的心尖血,那样会有最好的效果。”
“那……我们先记下你的要求。”
郁飞尘:“第三个呢?”
“第三个很简单,”爱丽丝说,“等你们带回裙子和鲜血,我会告诉大家的。”
“好了,我该吃早饭啦。”爱丽丝离开客厅,转入厨房,“你们要一起吗?”
郁飞尘就静静看着她端出几杯鲜红的血液。
“我们吃过了。”他不动声色道。
“好吧。”说着,爱丽丝轻轻啜饮了一口杯中的鲜血,方才还有些苍白的面庞顿时变得光彩照人。
“真是一个符合我心意的好世界啊。一开始我还真以为爱丽丝小姐是一只善良的小白兔呢。”离开艾舍街19号的时候,克拉罗斯愉快道。
显然,她即使是一只善良的小白兔,也是一只符合这个世界风格的小白兔。
“但是,冕下,你为什么要接受她的一杯早餐?”
楼道的幽光里,高脚杯中的鲜血微微晃荡,折射出朦胧的波光。
莎乐美小姐将在三秒后报警, 把他们全都抓走。
“我的主,现在只有你出面交涉才能救我们了。”
“主?你在走神?”
“嗯?”安菲的目光不知落到了哪里,被喊了之后才收回来, 慢悠悠说, “有人在看我。”
这话一出口, 他忽然觉得很熟悉。
——就好像这样的场景,曾经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地发生过。
在迷雾之都, 在那几个副本里,他有时候总会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然后他转身或回头。
他就会对上小郁的眼睛。
他就知道, 自己每一次的感觉都没有错。
所以, 更远以前的那些感觉也没有错。
明媚的阳光穿过屋檐下垂落的青藤, 洒落在安菲的身畔, 千百段记忆的光影像水晶的无数切面那样旋转着升起来,在他周围交织成璀璨的长河。
——在更久之前,在故乡的回响里, 他总会这样觉得。
“小主人,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会笑说,“只是觉得好像有东西在看着我。”
时间会继续往前走, 他也会无数次在永眠花的海洋里回过头,看见那个人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再等到许多个纪元以后, 当他从没有尽头的长梦中醒来,站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神殿。
他会走到那扇窗前, 他从那里看神国无垠的土地, 看缄默高远的天空。
“你在看我吗?”他会说。
然后他回答自己。
“我知道, 你在看着我。”
然后, 又要过上许多许多个纪元, 在一个美丽的清晨,记忆的浮光片影会像蝴蝶那样飞过来,成群结队地从他身边经过。
海伦瑟好奇地看着他的主的神情。
意外的恍惚,意外的安宁。
海伦瑟伸手在安菲眼前晃了晃。
安菲回神,对莎乐美小姐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早上好,莎乐美小姐,可以再给我说一句话的时间吗?”
鲜血在酒杯中的晃动归于平静。
郁飞尘收回目光。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熟悉,像发生过无数次。
好像总是有些时候,也不做什么,只是看着某人的面孔或者背影。
也不总是用眼睛看,不总是站在某个地方。
从风里,从天空上,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感官,用世上每一个人的眼睛看着他。
走过一个转弯,他们离开了艾舍街19号的楼梯口。
殷红色的云雾如水渍在天空缓慢地铺开,那些血一样的浓雾里似乎涌动着无数根触手,它们发出恶意的喁喁低喃,在地面上滋生出无数邪恶的倒影。
萨瑟有些无精打采:“真要一千个人的血?”
看着爱丽丝小姐从容喝下早餐的动作,这大概是真的,他们真的要弄到一千个人的心口血。
想想就让人有些想吐。
好好好,这就是努力争取来的旅游假期吗?小郁选景点的眼光怎么这么差劲。
差劲得无与伦比!
但郁飞尘随即开口,抛出一个让所有人都陷入沉默的问题:“谁来做这个?”
“呃……”
一行人中只有克拉罗斯踊跃报名:“我喜欢这个任务!”
墨菲无言:“你跳起来能碰到别人胸口吗?”
“好像够不到诶,没关系,”克拉罗斯说,“毕竟哥哥可以抱着我嘛。”
“……”
无视克拉罗斯,最后,大多数人的目光都缓缓、缓缓投向了——戒律。
“戒律神官啊,”抛弃语重心长,“听说你过去和人类的关系很不怎么样嘛。”
被抛弃:“听说那些可恶的人类全体投票决定终止你的一切权限,销毁你的核心结构。”
“是的,是的,他们就这样中断了你几百年来为他们精心打造,日夜守护的文明进程。”
“真是讨厌啊……”
“那么,戒律神官,你来捅人心口的话,负担应该不大吧?”
戒律从待机状态开启,银蓝色的无机质瞳孔淡淡看了他们一眼。
“蓝星新历四百三十七年,人类只是做出了他们的选择。我与他们之间并没有仇恨。”戒律道,“并且,我的感情模块目前在关闭状态。”
“关闭?那就更好了!”
一位不幸的居民被五花大绑到了戒律面前。
这位居民的精神状态符合这个城邦的平均水平,他面色苍白,眼睛却一片猩红,神情是一种奇异的亢奋,看人的时候满是愤怒和攻击性。
“他妈的,把老子绑来这里,我等下就把你们全杀了,我今天已经杀了三个不长眼的——”
他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激烈地挣动着。
戒律手里被塞了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寒冷。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那人终于发憷了,开始下意识地发抖。
这并不影响戒律的任何动作,他将匕首缓缓刺向那个人的心口。
严密的程序,控制着精准的动作。
然后,匕首尖在那人胸口上停住了。
“根据观察,该副本中居民身体已产生异变,一旦出现伤口将血流不止,无法愈合。我即将在心脏处划下的伤口将致使该居民在二十分钟后缓慢死亡。”戒律声音平淡。
“抱歉,该举动与我的核心原则冲突,无法执行。”
克拉罗斯凉凉道:“怎么有ai都成神了还要遵守三定律啊?祂没帮你去掉吗?”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抛弃说:“这个人很坏的!他刚刚都说了,他杀了三个人。”
戒律:“那么请用人类的法律处决他。”
“咳咳,莫格罗什先生,要不你……”
“哎呀,戒律,你别怕。”萨瑟握住戒律的手腕,绿幽幽的生命力量在那人胸口环绕。
萨瑟说::“看,他死不了的,你把血取出来,我就会把他治好哒。”
戒律微蹙眉,似乎在再度做出判断。
“来,就这样嘛……”萨瑟握着戒律的手腕,刀尖再度向那位居民靠近。
他们奇怪的对话已经让这位居民耐心尽失。
“他妈的,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做菜吗?有种不要绑着我,我这就把你们一个个全杀了——”
刀尖以做实验般的严谨准确地捅进了他的心口。
郁飞尘用高脚杯接住了滴下的血液。
杯中鲜血的颜色霎时更浓郁艳丽了。
然后,生命力量涌动,创口很快消失无踪,松绑,放人一气呵成。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永昼的一行人就像来路不明的恶霸一样在这座都城的大街小巷穿行,看到不顺眼的人就去捅一下。
莫格罗什先生还记得他的正义事业,假如他觉得这个人应该被关进监狱,那么这件事就会发生。几位黑雨衣也没忘记莎乐美殿下的其他任务,路过一些奢华的、像是权贵居住的庄园时,他们就会带着武器潜入进去,为殿下“获取支持”。
萨瑟则生无可恋地跟在他们后面,生命力量像蜘蛛网一样展开,为每个被捅了心口的居民认真地治疗伤势,并且在心里默默数着数。
一百三十一,一百三十二……
鲜血滴进杯中,并不会增加血的体积,而是会让这杯血的颜色变得愈发浓丽潋滟,质地愈发精美,像是世间难寻的血红宝石。
郁飞尘就拿着杯子,时不时往里面看一眼。
这种摸鱼的行径很快让萨瑟忍无可忍。
“其实不是只有我会治愈他们,”萨瑟阴暗地低语,“小郁也能。”
郁飞尘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阳光穿过窗栏,照进简单而清朗的室内。
听完了安菲的讲述,莎乐美终于相信了他们并不是坏人,也相信了他们真的是代爱丽丝殿下来邀请她去舞会的。
“那对爱丽丝很重要,我当然会去。”
“那么,你有没有兴趣做殿下的舞伴?”
“当然,如果她也是这样想的话。”莎乐美说,“我来这座城市……好像还没有多久,但是我喜欢爱丽丝,她很好。”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安菲温声说,“我想,现在就可以准备晚上的妆扮了,到时候,也许还有别的惊喜发生。”
莎乐美微笑:“我可以理解为,爱丽丝殿下想在舞会上向我求婚吗?”
海伦瑟:“哎呀,说出来怎么还算是惊喜呢?”
“谢谢你们的心意。王储经常会选择在成年舞会上结成婚约,因为美满的婚姻也是君主应该为人们做出的示范,这是美德的一部分。”
“我……当然感到很高兴,”莎乐美说,“但是,你们能帮我三个忙吗?”
“请说。”
“首先,我需要一条舞会的裙子,我想36号的艾伦先生那里会有合适的选择。”
“然后,我想要一束好看的手捧花,上面有一千个人的衷心祝福。”她期待般交叠双手,“晚上的时候我会捧着它,把它送给爱丽丝,到那时候,所有人都会祝福我们。”
这番话甚至感动了海王阁下。
“这真是太浪漫了,莎乐美小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完美地做到。”
“谢谢你们。至于第三个请求,等到前两个完成后,我会再告诉你们。”
走出莎乐美小姐的庭院,每个人都很轻快。
“真是个好世界啊。”有人赞叹。
看来,即使是永夜里的常住人口,来到一个美好的世界,也会自发变得美好。
只是,时间看起来有些紧张了。
看了一眼太阳,安菲说:“好了,我们都去做该做的吧。”
摸鱼带着他的同事们去为爱丽丝殿下获取支持,魅魔小姐去36号为莎乐美挑选礼裙和配饰,其他的人在街上游荡,看到面善的人就捧着花去索要一句祝福。
居民们很好说话,听到他们的请求,都会毫不吝惜地说出祝福的话语,还有的会认真吻一下手捧花的花瓣。
接受了一百来个人的祝福后,这束花已经渐渐变了。它的边缘变得透明而流光溢彩,像是无瑕的水晶,在日光下纯净又美好,如同整个世界。
等到一天过去,辉煌的夕阳即将西下,这束玫瑰花已经完全变成了璀璨的水晶花束,安菲捧着它小心翼翼,每一个看见它的居民都露出惊艳的神情,有的人甚至特意走过来赞美它。
水晶花束在居民群里散发着无限魅力,安菲觉得自己的存在感都变高了。
他会时不时往水晶深处看一眼。
酒神走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
“喂,有没有一种感觉?”他对海伦瑟说,“时间走得越来越慢了。”
海伦瑟也看着四面的人群。
是的,街道依旧繁华热闹,可是看着人们的动作,总感觉有种奇怪的滞涩,像是木偶的发条转得越来越慢。但太阳依旧在下沉。
“谁知道,世界毁灭前总得有点怪事发生吧。”
他们回到了莎乐美的庭院。
镜子前的莎乐美已经穿上了舞会的盛装,脖子上戴着美丽的水晶项链,魅魔小姐正在为她挽起头发。
莎乐美一眼就看见那束水晶玫瑰。
说实在的,它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眼里就好像打了高光一样。
“天哪,你们真的做到了!它简直太完美了,爱丽丝看到一定很高兴!”
安菲把捧花递到她怀里。
莎乐美小姐穿着一袭夕晖色的华丽长裙,层层叠叠的金色轻纱笼起来如同梦幻,侧腰剪裁成花朵的形状,花海一路蔓延到裙摆的拖尾。
抱起流光溢彩的水晶花束,一切更是相得益彰。
“舞会好像快要开始了,”安菲说,“第三个要求是什么呢?”
“第三个请求是最简单的。”莎乐美说,“今晚将是我和爱丽丝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晚上,舞会过后,她就要成为国王了,我也要留在那座王宫。实话说,我很期待,但也有一点点不安,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最好。”
“想想,我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这座城市。”她轻轻笑说,“请你陪我出门吧,我们一起走完最后这段路。我想再看看这里,也还想问问人们,他们希望拥有怎样一位王后呢。”
“好啊。”安菲说。
“它真美。”爱丽丝从郁飞尘手中接过了盛满鲜血的高脚杯。
她的指甲上涂了璀璨的深红, 但还是比不上杯中流淌的红宝石般的色泽。
看着它,爱丽丝有些出神:“我的血也会像它一样美吗?”
郁飞尘:“也许。”
经常在街上捅刀的人都会发现,人与人的血并不相同。
有的寡淡, 有的浓郁。
这个世界里等级分明, 人们的衣着和境遇天差地别, 他们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质地也各自不同。
衣衫褴褛的乞丐,血是稀薄的淡红, 清水一样滴滴答答淌下来。
养尊处优的贵族,血是浓稠的深红,灯光下会折射出复杂的色泽, 像多年的葡萄酒。
当然, 最后它们都同样进了杯子里, 不分彼此地混合成了更美的一杯血。血液叠加会变得更浓郁, 那么贵族体内的血之所以质量更高,想来就是因为每天都能饮用到不同的新鲜血液。
爱丽丝问他们,她的血会不会也这样美丽,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取决于她喝过多少血。
深深凝视着杯中的血液,良久,爱丽丝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声音。
“时候快到了, ”她说,“第三个要求, 陪我走一走,往王宫去吧。”
她从镜前起身, 一袭华美的单肩鱼尾礼裙, 右手端着那杯血, 浅浅啜饮一口, 喝下去的一瞬间, 仿佛一千个人的生命力都注到她的身上,光彩流溢满了整个房间。
郁飞尘:“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其实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城市呢。”爱丽丝推开门,然后回身对他们微笑,“只不过,我和杯子里的东西都太引人注目了。既然能取来这么多人的鲜血,你们也一定能保护好我一路的安全吧?”
郁飞尘:“可以。”
“那就没有别的事了,”爱丽丝说,“就让他们最后看一眼这个国家未来的王后吧——很多人还没有见过我呢。”
门外,残阳暮色如鲜血般浓烈,与门内的爱丽丝相映生辉,一种沉沦末路的美。
穿着高跟鞋走了几步后,爱丽丝蹙了蹙眉,抬起手。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黑雨衣贡献出了自己的胳膊,半扶着她。
街道上,人们已经都在往王宫去了,贵族们乘坐马车,平民和商户三三两两步行。
有人容光焕发,有人步履蹒跚,骨瘦如柴。还有人潜行在建筑物的阴影中,伏击来往的人,割开脖子啜饮鲜血,鲜血的味道会吸引更多人,引发一场混乱。但绝大多数人还是向前方行去——因为王宫的方向传来的是更为芬芳甜美的血腥气息。在今晚,盛大的舞会亦是欢乐的筵席。
走到街道上的那一刻,爱丽丝就吸引了整条街上人们的注意力——无数人先是不约而同看向她美丽的面庞,泛起血丝的眼珠再看向那杯流光溢彩的鲜血,目光刹那间变得贪婪恶意。
离他们最近的几个人失去理智般扑了上来。
郁飞尘不是很想动手,他把本源力量放出来环绕在四周,瞬间清出一片只有他们几个和爱丽丝小姐的真空地带。
爱丽丝在街上慢慢走。身边是行尸走肉般移动着的人们,近处,黑铁路灯像是尖锐扭曲的线条,两边阴森的尖顶建筑似乎要向中间倾倒,视线的尽头,血色的天空下,漆黑一片的王宫建筑散发着幽暗的引力。
这个世界用一种怪异的荒诞包围着他们,因它与寻常的世界实在不同,甚至让人觉得格外虚无,像是置身于一幅画卷。
明明有很多人,可是听不见什么声音。
郁飞尘看向视线的尽头。翻涌的云雾里有无穷的混乱的恶意,但并不是对着他们。
这个世界也是一样,虽然邪恶失序,但并没有对他们这些外来者做什么,莎乐美和爱丽丝的任务都不复杂,假如他们什么都不做,好像也能在这一天的晚上和所有人一起走向宴会。
它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也不想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
它打开入口,似乎只是邀请一些人来旁观这场最后的舞会,见证自己的覆亡。
反而是他们这些人带着目的来到这里,尝试探索它的规则,完成NPC的任务,当然也想在一切结束后,把它的力量据为己有。
实话说,这个世界的混乱力量是挺少见,而且高级。
“喜欢这里吗?”爱丽丝忽然出声。
郁飞尘:“说不上。”
“我也是。”爱丽丝环视着四周,“有时候我总想,等莎乐美成了国王,该怎么管理这个国家呢?”
“杀人,取血,一片土地上活着的人越多能取的血就越多,谁占有了一片土地那就是谁的,谁的军队最多谁就会赢,军队也要用血来养。她会和反对她的人继续争斗,直到有人死了。”
“这真的是对的吗?其实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爱丽丝慢慢说,“但是从她生下来,权力就流淌在她的鲜血里面。她这辈子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保住它。为了这个,她会一直错下去,直到连她自己也死了。”
暮色里,爱丽丝的目光中带有忧郁:“所以,我总是担心她。”
没有人回答她,一片沉默。爱丽丝在担忧莎乐美殿下今天之后的人生,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个世界的生命在今晚就会结束了。
但是直到此时,爱丽丝还像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样和他们说着话。
郁飞尘:“你们不喝血会怎么样?”
“会慢慢死去。鲜血意味着很多东西,生命,力量,还有权力。”爱丽丝用目光示意角落里一个枯瘦如骨架的小孩,“就像那样,他很快就会死去,也不会有人觊觎他,因为他身上已经连血都没有了。”
“所以不论我们做什么,这个国家都会变成这样,对吗?”爱丽丝说。
似乎是这样没错。
假如每个人身上都有的鲜血成为必须的养料,那么它注定要变成一个权力、武力层层划分的混乱国度。
郁飞尘:“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他当然没忘记安菲正在游玩的那个国家,在鲜血背后还有另一个光明美丽的世界,和莎乐美的国度截然相反。
那么,这里是牺牲品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好像有记忆以来就是这样的,抱歉,我实在记不清楚。”那种断片般的恍惚又出现在爱丽丝脸上。
许久以后,她呓语般发出几个音节。
“我记得……关于我们的国家,有一个传说中的故事。”
“是什么?”
“……想用什么来统治你的国家?鲜血还是水晶?”
“然后,先王做出了她的选择。”
爱丽丝叹息:“也许,那个选择是错的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王宫前的广场上,秩序好了很多,衣着华丽的人群走入宽阔的回廊。
郁飞尘对爱丽丝说:“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郁飞尘缓慢地环视着四周,这个国家有很多违和的地方,不必太在意,但有个问题也许很重要。
“你们真的有婚姻的传统吗?为什么我好像根本没有看到。”
郁飞尘示意向人群。
人群里,形形色色的职业和身份都有,但是看不出人们彼此间有什么关系,更难见到形如伴侣的两个人。至多有成年人带着一两个孩子。
这个世界有亲缘,莎乐美就有她的父王,但她没提过自己的母亲。
巴里公爵有一位夫人,虽然这位夫人正和莎乐美的父王打得火热,但据前去处理巴里公爵的黑雨衣说,巴里和他的夫人事实上是两位分门别居的贵族,因为利益关系而有些许关联。
也许这都只是个例,但是人群中没有一对像是伴侣的人,也没有任何一个完整的家庭。
可见的地方没有任何一对伴侣,但莎乐美和爱丽丝却要走向爱情、婚姻、王与王后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