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 by麻辣烫多醋
麻辣烫多醋  发于:202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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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胤看看两护卫提剑的手,再次对二人摇了摇头。
聂小琅等人藏在暗处,不敢显身,听得少主所说,尽皆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少主得教主真传,自小精于炼毒,难怪不许他们动手,原来是为了用这燕国王爷试新制的毒药。
少年紧张搓手,“我猜是万毒丹,离教时,我刚见少主做了一颗,你们听见没,少主说要让他自己跪地求死,万毒丹可以让活人在一个时辰内浑身溃烂消蚀,挣扎着耗尽最后一口气,直到变成一架白骨。”
罗刹女背上泛冷,连连摇头,“我猜是天极雪岭,只消一点点,就能让他浑身血脉肌骨僵化冻结,和雪岭神像一样,美得像一座冰雕。”
“不不不,我觉得是织梦。”鬼面小声说,“少主不爱用那些凶狠的毒药,一惯喜欢织梦,能让人在美梦中快活地死去。”
活死人脸上惊恐又亢奋,“是钩子,肯定是钩子!”
聂小琅倒抽一口冷气,那东西他还没见过,听说那是荒漠里最致命的东西,一旦进入体内,就会疯长,长出成千上万只钩子。
崔老头气哼哼道,“管他什么,少主将人料理了便是。”
活死人瞪大眼望着不远处并坐闲谈的人,“他为什么还没死!”
罗刹女白他一眼,“急什么,兴许还不到毒发的时候。”
活死人没完没了,“什么时候毒发!”
罗刹女一脸不耐,“你问我,我问谁?”
他等七嘴八舌正议论个没完,忽听林外人声遽起,眨眼间利箭刺透流风,洞穿层叶,密如雨点,争先恐后朝林中空地上攒射而去。
崔老头破口大骂,“他奶奶的,哪来的王八羔子,真敢在神教手底下抢人!”说着不假思索飞身跃入敌阵,四面冲杀。
活死人拔直身子,紧跟上去,徒手接住射到跟前的金钢/弩/箭,“咔”得一下拗作两截,笑嘻嘻,“好玩!再来!”
聂小琅寻了个隐蔽处,大方地抽出一大把小箭,三下五除二全装进箭槽中,蹭蹭蹭将刺客射倒一片。
罗刹女随手摘下一片狭长的叶子,慢悠悠吹起一支不怎么好听的异域小调,山上落叶窣动不止,不多时,遍地都是沙沙的响声。
鬼面武功不济,躲在她身后不敢上前,听着耳边的怪声,吓得大叫,“女人!你又玩蛇!”
早知世间奇人异士多不胜数,可亲眼见到,辛一辛四犹觉难以置信,天渊教对敌不过五人,一其貌不扬的矮小少年,一刚强劲瘦的耄耋老者,一纤纤细弱的妩媚女子,余下两男子,一个瘦骨嶙峋,青白面色状如沉尸,一个体貌寻常,却拿黑布缠着脸,只露出一双细细的眼,几人年岁悬殊,体貌各异,本领也是各有千秋,奇绝莫测。
少年手中之物比之弓/弩,更像暗器,载箭量远超寻常机括,发箭速度也快得惊人。老者外家功夫臻至化境,一双铁拳,开山碎石,有千钧之力。与老者一并加入战阵的白面男子,辛一辛四方才见此人徒手承接利箭,五指能攒断金钢,还以为世间果有刀枪不入之人,仔细瞧来,才发现他袖底挥出的竟是铁爪一双。更奇的是,那女子不知吹的什么调子,满山蛇虫好似受她驱使,四面八方,前赴后继扑上前去攻扰来敌。黑布缠面的男子起先躲在女子身后,怯懦不敢上前,见敌人声势已经弱去,这才扯掉头上层层缠绕的布带,运起出神入化的轻功,不知使的什么本事,竟吓得敌人惊声连连,不敢攻他。
辛一辛四正对此人的退敌之术满心好奇,谁料对方回首之际,目之所见登时将他二人骇得连连退却,这人根本没有脸,又或者说那张脸已经被人剥去了,一团模糊的面部只剩下双目口鼻处几个令人悚惧的孔窍。
两人对视一眼,昨晚城外夜色昏暗,未曾看得分明,今日天光大敞,却是不难分辨,来敌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路数与屡次出现在皇陵的刺客如出一辙,再看主子的脸色,应当也已了然于心。

第97章 东西哪来的
万物零落时节,园中依旧兰香馥郁,倚坐在廊庑下的华衣妇人,指尖掐着一朵将萎未萎的兰花,有一下没一下地爱抚着孩儿的发顶。
慕容臻立在母子跟前三步远处,也许是他大了,也许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听话了,胞弟在母亲怀中向他咿呀伸手,他却越发感到与血脉至亲格格不入,母亲好似并没听到他的问话,又好似听到了只是不肯答他,他强压着胸中翻涌的担忧和愤怒,“请母妃回答我。”
严氏抬起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回答什么?”
“你派去南边的人究竟回来了没有。”
严氏放开怀中的幼子,直视着面前兴师问罪的儿子,“回来如何,没回来又如何。”
“母妃,你答应过我不动他!”
严氏冷眼望着这个她苦心栽培,却偏偏软弱多情,屡教不改,一而再再而三让她失望的孩子,“我是答应过你,可前提是他能安安分分待在寒露宫,不出来和你争,现在你还叫我不要动他?你知不知道,若当真等他凯旋归来,你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慕容臻微微一愣,又轻轻笑了一下,“那敢问母亲得手了么?”
他常在市井听人说,美人即便发起怒来,也依然是美的,可母亲发怒时一点也不美,雅致的眉头拧成倒川,清亮的眸子被怒火烧得一片浑浊,光洁的面庞拉扯出刻薄的纹路,那双温柔的嘴唇也能无肆无忌惮说出旁人无法想象的恶毒言语,“得手?你的六皇兄身旁高手环伺,护卫如云,个个以一当百,你问我得手了么?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费心费力为你谋划安排,你却吃里扒外跑来质问母亲,若不是宸儿还小,你以为轮得到你么!”
他望望石凳上天真懵懂,无忧无虑的弟弟,也许是他记性不太好,也许是他儿时不够可爱,记忆里母亲从未这般抱过他,母亲口中的机会真的是他的么,舅舅正值盛年,阿弟很快长大,他更像一个傀儡,可他无能没用,连傀儡都当不好。
“近日突厥王庭会盟诸侯,频频调动兵马,恐怕北方也太平不了多长时间,你舅舅正在联络朝臣,争取让你领兵备敌,结好封氏,握住龙骧军,你还有机会与慕容胤分庭抗礼。”
母亲开口时,神情又变回了往日的矜持高贵,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结好封氏,握住龙骧军,他禁不住又笑了一下,不知是在笑自己志短才疏,庸碌无能,还是笑母亲空花阳焰,异想天开,慕容氏历代君王都辖制不了封氏,他一个区区皇子,如何能令二十万边军唯命是从。
聂小琅失望得将匕首磨得锃亮,少主是个大骗子,靖南王根本没有在一个时辰内变成一具死人骨头。
罗刹女指尖托着心爱的毒蜘暗自遗憾,她还是喜欢天极雪岭,至少能长久地留住燕国王爷那副英气俊美,叫人又爱又想的容貌。
活死人无所事事地将铁爪捏得咯啪作响,少主还不下令,等得他有些不耐烦。
鬼面瞧着一路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人,依然笃定少主会用织梦,他可从没见过少主跟其他人说过三句以上的话,这人如此得少主的欢心,少主定会给他一个最轻松的死法。
崔老儿恨得牙痒,教主如此英明,少主却全无心计,叫人处处牵着鼻子走,燕国王爷能言善道,好不健谈,可扯的尽是风月,论的俱是山水,他家少主倒好,神教的来路背景,总坛的秘密所在,四方据点分布,坐拥徒众几何,恨不得全给抖露出去!
老人家最先沉不住气,他抱定决心,一击必杀,可掌力未到,却被自家少主不着痕迹运功化解。
聂小琅眼见老儿都动了手,他自然不甘于人后,匕首眼见着就要戳进那人腰窝,将人一下捅个对穿,谁知刀尖连对方的衣裳角都没碰着,他却先给人卸了手腕子。
罗刹女胆子没有这么大,只是悄悄叫蛛儿吐根丝来玩玩,少主眼一斜,又吓得她忙把爱宠收回了口袋。
活死人朝前才刚迈了一步,少主鞘中长剑已经铮铮作响,骇得他立时乖乖把脚缩了回去。
鬼面依然在观察那两个侍卫,尽管半日前他就已经能随心所欲地扮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教主的命令,少主可以不听,但他们不行,杀不了靖南王,他们都得死。
厉枭心血来潮在望江楼招惹了中原武林一干人士,新得了个魔头的名号,但并不妨碍他立定自己的是非标准。昨夜江岸上众人高声挞伐,剑拔弩张,对他喊打喊杀之际,这人还能心平气和同他饮一盏清茶,分半盘菱角。待他杀了“天玄宗”,在人前立威,叫那帮江湖宵小骨寒胆裂,畏葸不前时,这人反倒来煞风景惹他不快,一路上总揪着白眉老道的死不放。下江乘船时,体恤崔老儿“力衰年迈”,入城行走时,又对聂小狗假扮的小乞儿爱护有加,路遇魔女卖身葬“父”,能怜而不侮,悯而不狎。他长居塞外,不懂得中原礼俗,只知道对方言语行事,不一定都得他喜欢,却颇合他心意,这样的人,突厥没有,柔然没有,铁勒没有,契丹没有,吐谷浑就更没有了。
他瞥眼身旁脸上在笑却怎么瞧都心事重重的人,“喂,知道你弟弟要杀你,这么伤心吗?”
慕容胤愣了一下,他是在想七儿不假,伤心倒不至于,阿弟要杀他又不是头一次了,魔教的能人异士对敌是把好手,逼供也个个不在话下,仅剩的几个活口该说的全说了,但兄弟阋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无端给外人知道,没面子倒是真的,“小孩子不懂事,让圣使见笑了。”
“呵!”厉枭讽刺地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歪过头去轻声问道,“早上那些刺客是你七弟弟派来的,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又是谁派来的?”
天渊教自来为突厥王室效命,他本以为是突厥人想搅乱南方战局,可听对方的语气,却更像是话里有话。
“能驱使天渊教红莲圣使,想来不是凡人。”
厉枭耸耸肩,忽然又不想说了,让人知道他跟达干那个蠢猪是一伙儿的,他岂不是更没面子?不过突厥大王子那天怎么说来着……燕国有位贵人是他们的朋友,他要为朋友解决一个麻烦,那贵人好像叫……叫慕容琛。
慕容胤见他收住话口,也未再追问,眼前的局势已非他所能掌控,前生经略天下,先定北疆,后平南越,皆因陈国没有魄力与异族合谋南北用兵,但眼下燕陈战事既起,北面那些野心勃勃的部落头人,只怕谁都想在燕国背上割下一块肉来,若国中安定,上下一心,燕国还有一战之力,若再生变故,后果将谁也无法预料。
他知道那位魔教少主暂时还不想杀他,但他那些手下却一个比一个心急,他也不想与这般危险人物同行,所以路上已有意放慢了行程,原本快马加鞭,入夜之前就能翻过四望山,到达连州城,可不疾不徐,天色擦黑时,才走了不过一半的路,但甩开这些人,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人在眼前,尚能防范,藏身暗处,便防不胜防了。
“是要赶夜路么?”
他听身边人开口询问,一副理所当然同他一道赶夜路的口吻,他摇头失笑,“圣使同行,岂堪劳累。”
厉枭抱臂沉吟,“我倒是不介意劳累,但白日里我可救了你一命,你要如何谢我?”
慕容胤想了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待你杀我之时,我少挣扎两下便是。”
眼见自家少主又给人一句避重就轻的玩笑话哄得眉开眼笑,聂小琅磨牙,这家伙不是个王爷吗?怎么这样小气,金银财宝突厥大王子都是一车一车地送,他倒好,一毛不拔!
一路走来,未见亭驿,也无炊烟,天色渐暗,山野之中却连灯火也一处不见,慕容胤心下疑惑,“辛一,这附近没有村镇吗?”
“周遭水田密布,不像荒无人烟的样子。”
“你和辛四去附近看一看,若有人家,也好歇脚投宿。”
二人面露难色,主子伤未全好,为免他任意动武,再损元气,伏老又拿金针封了他的穴道,这些不速之客个个虎视眈眈,他们怎能放心前去查探。
厉枭自然知晓两人在担心什么,他嗤笑一声,横起眉头看向缀在后头的手下,“你们五个去。”
五人神情各异,却个个敢怒不敢言,鬼面人怂胆小,率先听话走开,前去查探,其他几人见状,这才不情不愿跟着四散而去。
聂小琅握着匕首,气冲冲在村口对着一块烧焦的老树一通狂砍,出完了气才大步走进眼前一片死寂的村庄。
天已黑下来了,方才离得远,看不分明,离近了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村子,早烧成了一片废墟,四处都是焦土的气味。
“什么鬼地方?”他骂了一嗓子,正要拔腿就走,余光却瞥见一具焦尸扑在村头的井口上,他连说晦气,猜想应是附近的山贼杀人越货,又放火烧了村子,只道哪里的恶人都一个样,该杀。
他无所事事在死气沉沉的村子里溜达了一圈,最终捏着鼻子从一个烧焦的死人手里拽出大火中唯一一样完好的物件——一只金灿灿的长命锁,锁面上除了护身的瑞兽符文外,还刻着三个漂亮的小字“顾—元—宝”。
五人前去查探,带回来的情形如出一辙,附近的村子遭流寇洗劫,村中已无活口,庐舍房屋也被焚毁殆尽。
厉枭生在北方,自小见惯戎狄部族互相屠杀,死一些村民而已,听来心中全无波澜,他回头看向身旁为这点小事就眉头紧锁,悒悒难平的人,“既然这样,投宿看来是不用了,继续往前走吗?”
慕容胤沉默一瞬,“方圆十多个村子,上千户人家,近万人,惨遭横祸,可我们一路走来,沿途却未曾听一人提起此事。”
罗刹女指尖绕着胸前的一缕黑发,“这么晦气的事情,怎么好跟人说呢,闭口不谈有什么奇怪。”
活死人怪叫一声,没头没尾接了一嘴,“活人!烧死!”
慕容胤本就心存疑惑,闻听此言,不觉攒起眉头,面色越发凝重,“你是说,并非先杀人,再放火,而是将人活生生烧死的?”
活死人咧开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眼白一翻,顽皮地朝他做出一副凶恶的丑相。
厉枭听对方追问,心中也生出疑惑,见这不省心的手下,该说话时反倒将嘴闭上了,他面色阴沉,满脸不快,“问你话,哑巴了不成?舌头要是多余,我替你拔了。”
活死人吓了一跳,忙捂着嘴嗖得一下跳到崔老头身后。
老儿恼恨自家少主胳膊肘往外拐,可他方才前去查探,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此时听燕国那小子这么一问,也觉出几分不对劲儿,“不错,没有打斗痕迹,都是活活烧死的,男女老少,死前都经过惨烈的挣扎。”
鬼面暗自佩服,那位王爷好生敏锐,他一开始并没打算把发现的事情说出来,反正他家少主从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眼下已说到疑点上,少主看起来也十分好奇,他适时补上一句,“若说流寇洗劫,但我去的那几个村子,村民家中并无翻捣的迹象,有些金银都还在地上躺着。”
聂小琅闻听眼睛一亮,立马凑上去,“鬼面,你搜着什么好东西了!”他说着顺手拿出捡来的那只金锁,掂在手里炫耀所得,“我去的那个村子穷死了,就搜到这么一个小玩意儿。”
谁想,他正扒着对方追问,一个不察,忽被不知何时来到跟前的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子,他脸一黑,抬头正对着一双目光焦灼的眼睛,听人急切切追问,“这东西……哪来的?”
他挣了一下没挣开,再挣一下,还没睁开,他有点恼了,空手下意识摸上后腰,猛得拔出匕首,趁人不备挺身上前,本能地直朝对方要害刺去。
“主子!”
慕容胤急于知晓东西的来处,没想到这小子会突然出手,他狼狈地退开两步,堪堪避开致命杀招,抬手拦住身后忿然作色,杀气大张的护卫,“无事。”
二人见他确未受伤,只是外袍叫匕首剌了一条口子,这才心有余悸,不情不愿地收住脚步。
厉枭对自己这个手下很不满,“聂小狗,东西哪儿来的?”
聂小琅对他这个上司也很不满,该杀的人不杀,还处处向着他,“我偏不说!”

第98章 任务啥时候能完成
厉枭叫这狗崽子闹得面上无光,大为恼火,罗刹女瞧主子指节已顶在剑格上,是当真要杀人了,她忙上前一步,柔声说情,“少主息怒,他方才去了南面的两个村子,东西必是在那里得到的。”她说罢,见对方眼中杀气不褪反增,心中越发忐忑,“少主,小琅年纪小,不懂事,但对神教,对少主一片忠心……”
聂小琅说不害怕是假的,他最怕死了,而且凭他家少主的手段,有一万种方法叫他生不如死,但他年纪小,脸皮薄,不会像鬼面那个怂包一样动不动就跪地求饶,也绝不学面前这女人阿谀谄媚讨好卖乖,正拗不过性子求饶,又拉不下脸来认错时,忽听有人在旁言说,“是我唐突,吓着了他。”
他闻声看过去,又在与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把视线别开了,这人真讨厌,尤其是眼睛最讨厌,装模作样的宽容,虚伪做作的大方,平易近人里藏的都是高人一等的疏离防备,他以为替他说情,他就会感激么?本来就是他唐突,要不是他突然靠近,又抓着他不松手,谁会偷袭他!
慕容胤回头望向身后的护卫,辛一辛四被主子意味不明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二人对视一眼,脸上俱是茫然,正待开口询问,却听对方轻声说,“为何不告诉我,我的宫人根本没有到丹州。”
二人神情微变,近日驿站那边却传回三人失散的消息,剑霜带人已在加紧寻找,原以为能在达到丹州前将人找到,恐主子担心责难,故而迟迟未作禀报,结果……
慕容胤没再多问,那只长命锁是他去年除夕送给顾元宝压岁的礼物,上面还有他亲手刻的字,小崽子宝贝得很,轻易绝不会弄丢,他不会迁怒旁人,只怪自己疏忽大意,怎么竟能这么放心,将自己的人交给别人来看顾。
是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荒唐,上辈子这些人曾经为他而死,他便天真地以为可以对他们毫无保留,托付信任,却忘了他们到底是裴府的人,本不需要对他处处依从,事事禀报,也没有义务替他做任何事情。
如果他能多问一句,如果他能早些将人接到自己身边。
厉枭见那人问了两个侍卫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径直朝南面的村子走去,他忙举步跟上。
聂小琅嘴上不服软,见少主又跟着那人走了,磨叽半晌,最终还是乖乖给身旁扯他衣裳的鬼面指了个方向。
五人方才独自进村查探,废墟一片,焦尸遍地,他等司空见惯,并不如何恐惧,如今一行人同往,反倒毛骨悚然,背上冷汗直冒,实在是那位燕国王爷夜半魔疯,不可理喻,亲自上去扒那些焦尸不说,还非要个个扒出来仔细辨认,可皮肉都已烧成碳灰,哪里还能辨认?
“主子勿要如此,府里侍卫已在全力寻找,三人纵然离开驿站,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等荒村野地来。”辛四为难地在旁劝慰,又一次想伸手帮忙,却再度被人固执地把手推开了。
辛一见状,原本已经伸出去的手,终是默默收了回来,经此一事,殿下只怕再也不会似往日那般信任他们了。
这是一场令人发指的屠杀,并且发生的时间就在这几日,所有死者生前被强行集中到一起,在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成为一场人为纵火的受难者,慕容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去思考,如果他们就在此处,并且当真被卷进了这样一场灾难中,会如何保命,又会藏在哪里。
厉枭有些不耐烦,他不避怕死人,可不代表他喜欢在死人堆里闲坐聊天,“你到底在找什么人?”
对方神情平静,语气也淡得叫人听不出喜怒,“几个宫人。”
厉少主怔愣一瞬,登时兴趣全无,原以为是他国什么重要人物,未曾想这人在尸堆里翻来倒去竟只为了找几个奴才,“你一个燕国的王爷,要多少宫人伺候没有,若是没有,我神教送你几个!”
跪在焦土中,正费力拉扯一具无名尸体的人闻言手上微微一顿,点点头,轻声应了一句,“说得是。”
厉枭兴冲冲转过身来,刚想说——那就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却见对方只是嘴上应了他,扭脸又俯下身去,头也不抬地继续辨看地下陈列的焦尸,目光坚执,神情专注,与其说是在找人,不如说已将每一具无名尸首都当成了他要找到人,又或是已将自己当成了每一个亡魂都在焦急等待的人。
厉枭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相反,是个急性子,他在蛮夷堆里混久了,初见时,只觉这人龙章凤质惹人侧目,非凡气度也讨人喜欢,故而虽身负使命,却迟迟未动杀心,此时耐心耗尽,反觉这家伙妇人之仁,可笑可怜,并且软弱拖沓,气煞人也。
为几个宫人之死,就如此失魂丧志,实乃弱者之为,而他厉枭,天生就看不惯弱者。难怪老头子宁肯在荒漠中与蛮夷为伍,也不愿回中原故地,中原人果然都不可理喻。
他喜爱一人时,喜爱极矣,对方说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对,若觉一人不再可爱,自然也就没有再留他的价值,相反,还觉自己瞎了眼,后悔白白跟人浪费这些许时间。
可不就是浪费时间?天晓得他是中了什么邪,才会为了几个不知名的死人,傻不拉叽跟着这家伙来来回回把附近的荒村掘地三尺,挨个翻遍。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跟某人一样愚不可及的第四天早上,天一亮厉少主就提剑走开了,有目的地走开了,他相信那些急吼吼要取靖南王性命的手下,很快就会一人一块拎着他的尸首,来到他跟前复命请功。
厉枭窝火地走出老远,又在路旁的一株老树下无所事事徘徊了半晌,最终选了个视野开阔的枝杈,躺上去心烦意乱地阖眼睡了。
梦里几个手下见他走远,果然立刻亮出爪牙,露出凶恶的嘴脸,上去就解决了两个侍卫。
那人仍旧毫无所觉地在尸堆里搜寻扒找,像个失魂的木偶,谁叫也不应,崔老头恼了,骂骂咧咧挥起一双铁拳,一拳下去就砸得人骨碎筋折,惨不忍视。
活死人见他只是睁着两眼一下也不挣扎,比他自己还像个活死人,他笑嘻嘻伸出铁爪缓缓攒进对方的胸腹,玩性大起,从中一把掏出那人的心肺肝胆,抟在掌中捏得血肉横飞。
聂小琅狞笑着拿起磨好的匕首,泄愤一般一口气在那人身上扎了一百个窟窿。
鬼面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剥下他那张俊俏的脸皮,喜不自胜自此又多一副收藏。
罗刹女娇滴滴叹了一口气,召来的蛇虫,成群结队钻进那具破碎的尸体,兴高采烈一顿饱餐。
他兴许知道那是梦,冷眼旁观时,心中未见一丝波澜,甚至还挺解气,可过后望着满地狼藉,梦却迟迟不醒,他渐渐又无法确定眼前所见究竟是不是梦了。
他犹豫地上前碰了碰地上面目全非的尸身,黏腻的血肉触手真切可感,温热的血液冷却后凝固在指尖,由红变黑,怎么也擦不干净,他吃了一惊,到此时才觉得后悔,后悔得手足无措,后悔得想杀人。
然而一转脸却又看到已经死去的人静静站在自己面前,向他递出右手,藏着笑容的目光染着一抹秋日里最绚丽的流霞,“厉枭,你还愣着干什么,走啊,再不走你可又要陪我赶夜路了。”
他松了一口气,暗道果然是梦,五指搭上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掌,正要借力起身,对方那张讨人喜欢的面皮忽然在眼前剥落破碎,鲜活温热的血肉被爬满全身的毒虫撕扯啃咬,挺拔瘦削的身躯连带他握在手中的指掌也在一瞬间崩毁消融,像一株转瞬凋零的花,一面轰然裂开的镜,一个顷刻湮灭的幻影。
他眼睁睁望着掌心里最后一点碎影风化散失,正茫然不知为何,忽又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诧异回头,父亲已经怒气冲冲走到跟前。
“厉枭,阿毕失汗王才是我父子效忠的人,你要做的事,就是用心辅佐达干王子。”
“爹,你让我听那头蠢猪的差遣?想都别想!”
“你瞧不上突厥大王子,那你告诉本座,普天之下,谁人能得你青眼。”
“青不青眼另说,但靖南王怎么样也比那蠢猪强多了。”
“哈哈哈……我儿你忘了,你不是已将他杀了么,大王子嘉赏你的功绩,已奏请汗王,要将我天渊教奉为国教。”
“爹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杀他!”
“我儿,这不是你带回的骸骨么?”
“不……不对……我没想这样……”
“不对……不对!”他顶着一头冷汗猛得坐起身来,惊魂未定地扶了一把横在身侧的枝杈,这才堪堪稳住没从树下歪下去,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零星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光芒温暖平和,轻柔熨帖,与荒漠中热浪灼人的太阳完全两样。
“少主!”
他恍恍惚惚从梦中缓过神来,忽听鬼面在树下急呼,他想起梦中所见,心头一跳,忙翻身落地,大步迎上匆匆赶来的人,未及询问,只听来人欢天喜地说道,“少主,人找到了!”
他呆愣一瞬,“什么人找到了?”
鬼面抹抹眼缝里的热汗,“少主,王爷的宫人找到了!”
厉枭眼中闪过一些不解,更多的是不可思议,他虽然没有直接下令,但自以为临走时,给的暗示已足够多,他不信这些人精会不明白。
鬼面眼神闪烁地避开主上审视的目光,“少主,王爷正找你呢。”
他察觉到一种无声的抗拒,来自于这个旬日里最听话的下属,但他并没多问,毕竟气恼归气恼,他也不是真的希望一觉醒来回去看见的是具死尸,只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这些手下突然开始变得不那么听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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