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归—— by麻辣烫多醋
麻辣烫多醋  发于:2024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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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竹爬到他身边,“少爷,我想主子了。”
他拍拍少年的后背,“小傻子,他已把你忘了,把我也忘了。”
茂竹盯着破败的屋顶,“少爷,你说主子他还会想起来吗?”
“不会。”
“我从小就跟在主子身边,他所有的事情从来都是我一手操持,少爷你知道吗,我难受的不是主子把我忘了,而是我一直以为除了我之外,没人能照顾好他,但我错了,没有茂竹,星竹也可以,甚至比我做得还好呢,我原本应当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何,却难受得很。”
“这世上,没有谁是无可取代的,很多事情,学会放手,才能解脱。”
茂竹听他说得很有道理,禁不住瞪大眼睛望着他,“那少爷你解脱了吗?”
他缓缓摇头,“没有。”
“那你说得有模有样的。”
寨子正堂议事厅内,山贼们七嘴八舌,讨伐声一片,主位上的人弱冠上下,一身粗布衣,左眼下一条刀疤,浓眉紧拧,闭着嘴半晌一言不发,正是寨主赵飞,他听着手下兄弟骂得声震屋宇,对后山柴房里关着的人也是十分头疼。
“燕子,算俺求你了,快将那两个吃才撵下山去吧,山上的粮食本就不多,他们两人,足足吃了我们五个人的口粮,五个人呐!”
“大哥,我才打的山鸡,连口汤都没喝上!王嫂子居然炖给那俩小子吃了,真鬼迷心窍了!”
“自打那小子上山以后,红春就再也不肯正眼瞧我了,大哥,再不将他送走,我媳妇儿都要没了!”
“不单是咱们寨子,连山下十里八村也不得安宁,大姑娘小媳妇儿都知道咱们寨子里锁了个俊俏郎君,天天成群结队上山送花送果,生怕咱们将他饿死了。”
“甭提什么大姑娘小媳妇儿了,就连最刻薄碎嘴的吴婆子,见了那小子也跟丢了魂一样,真他娘的邪门儿!”
“燕子,快想想办法将人弄走吧,老这么在山上也不是个事儿啊!”
“奶奶的,打不得,骂不得,气死老子了!”
座上人望向一旁叫屈的屠夫,“谁人不叫你打,不叫你骂了?”
屠夫一听,更加憋屈,他咬牙切齿,恨得直拍大腿,“俺那婆娘护着,我敢么我!”
赵飞额上青筋蹬蹬跳个不停,当日,那人两手空空上山要人,不单没将他的人从大牢里领出来,还威胁说要报官,叫官差上山剿灭他们,他心中一恼,便将人扣下了,这一扣不当紧,扣出个麻烦来。
听那抓来的小管事唤他六少爷,想必是相府的公子无疑,他只是个小蟊贼,准确来说是个义贼,虽然干的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可绝非大奸大恶之辈,更不敢与官家正面交锋,此人杀又杀不得,平白放了,山寨的面子又过不去,白白养在寨子里,浪费粮食不说,还搅得大家不得安宁。
他想起那小子见谁招谁的一双眼,气闷地看向刚从山下回来的樵夫,“老黑,你下山打听得怎么样了?”
樵夫应声说道,“燕子,我打听清楚了,那小子没诓咱,良子他们都没事儿,官府查明,几位兄弟虽是拦路抢劫,却未曾伤人,也没劫得钱财,不算大罪,只依律判了三个月的劳役,不打紧。”
座上人点点头,“官府此番倒还算公允。”
樵夫忆起城中听来的传闻,“府尹大人贵为帝师,德高望重,为人刚正不阿,京中百姓都说,自打他执掌了京兆府,已鲜少闻得冤案。”
“若是官员个个如此,那可真是天下太平了!”
“燕子,既然良子他们已经没事了,柴房里的人该如何处置?”
樵夫话音未落,寨中的哨卫已慌忙急火冲了进来,“大哥,大哥不好了,官兵杀上山来了!”
“确定是官军吗?来了多少人!”
“百十人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官军,只瞧见杂七杂八穿着官军的衣裳!”
众人一听,尽皆骇然,山寨虽也有百多人,可老弱妇孺占了半数,剩下半数勉强算得青壮,会武的却又少之又少,莫说百人队的官军,便是几十人,他们恐怕也挡不住。
谁料,哨卫话音刚落,山寨守门人已大步奔进堂中,“燕子,来的不是官军,是王胡子!”
赵飞脸色变了变,若是官军尚还好说,柴房内那位官家少爷至少能派上用场,这王胡子却实在不好对付。
此人名叫王先铎,绰号王胡子,流寇出身,原本盘踞在四十里外的小樊岭上,近来不知是何缘故,竟流窜到了京畿一带,还四处收买拉拢盗贼草寇,听命者,赠兵器财货,不肯合作者,便打上门去,赶尽杀绝。
赵飞不知王胡子背后的主子究竟在谋划什么,更不愿领着弟兄们去淌这趟浑水,上次会面之时,对方所说的事情,他已直言相拒,甚至打定主意,过几日便解散山寨,叫弟兄们回去安守本业,没想到这王胡子如此不依不饶。
“少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哪?”茂竹揉揉眼,在一片躁乱声中醒来。
身边人看样子依旧在睡,口中说出的话却吓得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听到了,上来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刀剑齐备,来势汹汹。”
“是……是老爷派官兵来找咱们了吗?”
慕容胤缓缓张开眼,“几个山贼还不至于劳动官兵。”
茂竹听着外间的喊杀声,心里七上八下,“可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呢?”
他话音未落,只听外间门锁“咔”得一声叫人打开,抬头只见神色慌张的吴婆子颤巍巍转进门来,气喘吁吁催促道,“孩子,你们快跑!”
茂竹赶忙爬起来迎上前去,尚未来及开口询问,就瞧见老婆婆背后扬起的钢刀。
他心头一跳,失声惊呼之际,那汉子庞大的身躯却陡然一滞,擎刀的手也僵在半空,跟着整个人竟直直向后倒去,“嘭”得一声砸在地上,咽喉处不知被何物钉出的血窟窿还在朝外汩汩冒着鲜血。
他再往前瞧去,正见他家殿下那枚玉簪子结结实实扎在不远处的一道石缝里。
他一把扶住受惊过度的老婆婆,“婆婆,出了什么事。”他不安地瞄了眼地上痉挛的死人,“这……这这又是什么人!”
老婆子又惊又怕,已是喘得上气难接下气,更莫说囫囵言语。
慕容胤走出柴门,远远望见山下的村子里升起火光,“是流寇。”
茂竹扶着老婆婆,“流寇袭扰村落,官府不管么?”
吴婆子张张口,想说什么,干瘪的嘴唇蠕动两下,却到底没说,他们这些人,官来官说了算,匪来匪说了算,到了不过任人鱼肉罢了。
慕容胤心里有数,这种事,官府不会管,山上这几个村子,自打他们选择包庇匪徒开始,恐怕就已经被官府记在了通匪的名册上,“阿婆,寨子里其他人呢?”
老妇人惴惴望着山下的火光,“燕子他们下山去救村民了,趁贼人还没将下山的路堵死,你们快走吧!”
茂竹见老人家慌慌张张说罢,又匆忙走开,虽然他是叫人半道劫来的,又被锁在柴房关了几天,可那些人到底也不曾如何为难他,殿下来了以后,更是沾了殿下的光,天天好吃好喝,他担心地望着身边的人,“少爷,怎么办呢?”
“这寨子新修不久,防御设施简陋,但依山而建,胜在地势易守难攻,寨子后面有座山洞,旬日作储物之用,若逢意外则供妇孺藏身,寨中可用兵器不超过二十把,壮妇八人,口粮不足半月,离山洞不远有一条小道直通下山,尚算隐秘。”
茂竹不由自主地长大两眼,“少少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胤白了他一眼,“你见天跟徐娘子她们唠嗑,莫不真就是唠嗑去了?”
山腰上连片茅草房升起浓烟与火光,夜色中嘶嚎喊杀声不绝于耳,安睡的村民或被大火惊醒,或被歹人强行拖出家门,在刀剑胁迫下,战战兢兢在村前跪得整整齐齐。
“王胡子,有什么你冲我来,放了乡民!”
“什么乡民,连官府都说这是一群乱民,我王胡子劫了就劫了,杀了就杀了。”男人浓密的络腮胡爬了满脸,肩膀随着口中粗豪的笑声不停上下耸动,“姓赵的,是你不识抬举,他们今天都得为你陪葬!”
男人说着将手一扬,赵飞眼见强盗们果然听命起刀,慌忙大吼一声,“你滥杀无辜是会遭报应的!”
王先铎大摇大摆走上前去,咬牙切齿抬起脚跟,用起蛮劲重重碾在他右腿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果不其然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呼,他哈哈大笑,“老子可不信什么报应。”
赵飞被两个粗壮的贼人死死压在地下,他牙关紧咬,顶着伤处传来的剧痛,脸上汗水和着血水淌个不停。
男人见他犹不服输,恼怒地挥开手下,恶狠狠一脚将人踹翻了过去,“他娘的,狗杂种,你不是燕子能飞么,飞一个给老子瞧瞧啊!”
一旁看戏的手下尽皆张狂大笑,赵飞眼见被他派去转移乡民的张豪跟李樵也被人捉了来,看两人满眼仇恨,面如死灰,料知邻村已遭不测,他知此番在劫难逃,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认输服软,“王胡子……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他们!”
王先铎走上前去,压低身子,“叫我放过他们也不难,你把心肝挖出来给老子下酒,再将这赤龙山让给我,我就饶了他们性命。”
“此话当真?”
李樵连忙挣扎大呼,“燕子你莫受他诓骗,这等丧心病狂之人,你便是舍了命,也保不住大家的!”
张豪只听“嗤”得一声,身旁呼喊之人已是叫长刀捅了个对穿,又腥又热的血溅了他一脸,“兔崽子,有种你把老子也杀了!”
王胡子受激,提起长刀怒不可遏走上前去,“狗日的,你当爷爷不敢么?”
谁料扬刀待落之际,掌中兵器却猝不及防叫一把飞刺给磕了开去,他颜面大失,暴喝一声,回身大步走向一旁不知死活的人,那只燕子叫他砸碎肩胛骨,双腿也几乎斩断,竟然还敢嚣张!
赵飞眼看着染血长刀朝他面上劈来,原以为今次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际,忽听空中“嗖嗖”一阵箭雨连珠,周遭贼人竟接连中箭倒地。
他挣扎着抬头望去,只见一队训练有素的军卒从四面逼近,连王胡子方才也叫乱箭射倒,半晌才爬将起来,屏息细听,山林里还隐约传出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是前面那群歹人么?”
“嗯。”听嗓音,是柴房里那位官家少爷。
“这京畿的治安也忒差劲了!何校尉,把这些恶贼全都给我杀了,一个不留!谁他娘的都敢绑,真无法无天!”
另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在旁说道,“阿弟,留两个吧,就这么一刀杀了未免太便宜。”
“对对对!何允,把头儿留下,别的料理干净!”
“是,将军!”

第72章 燕京小报
封氏兄弟统共就带了二十个人,不过这二十个人个个都是龙骧军中的精锐,不敢说以一当百,但收拾几个山贼那是砍瓜切菜,绰绰有余。
两人原本是去相府保媒的,保龙骧军第一美男子与裴家三少爷的媒,可二人怎么也没想到裴世兄生了一场病,不单从前的事情半分记不起,竟连他们也不认得了,不认得无妨,再认识一下即是,但认识是认识了,认识了没话说这可如何是好?
所幸封俊骋瞎猫碰上死耗子,无意间提了句六皇子,三人这才找到能聊下去的话题。
他们准备了许多溢美之词,本是要来介绍何校尉的,可不知为何,绕来绕去话头最终都要绕回到六皇子身上,兄弟俩对那位殿下实无好感,少时二人来裴府做客,宴上无聊,偷摸出去玩耍,无意间闯进偏院与主人结识,此后便常来探望,可每次来都得看某位殿下的脸色,真气煞人也。
封骏驰心血来潮,出了裴府干脆提议,去探望一下某人,可谁知,到了北山皇陵,陵园里的小奴居然告诉他们,他主子进山采蘑菇被山贼给劫走了!
封家兄弟傻眼,堂堂皇子采什么蘑菇?而且主子都叫贼人劫走了,这些个奴仆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
更可气的是,他们冒着擅自出兵的风险,将那家伙从被凶徒围攻的山寨里解救出来,对方竟半点也不领情,还全程都拉着个脸,不就是叫他帮忙做个媒而已!
茂竹在旁叹气,做不做媒是小事,他主子的媒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得的,他当然晓得殿下在恼什么,恼得是这帮丧心病狂的流寇,是流寇背后别有用心的主使,是天子脚下,一方百姓的安康竟荒唐地系在一个侠盗身上。
星竹放下梳子,望着镜中人一脸愁闷,“主子,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近来这白发长得我可拔都拔不及了。”
“明日替我挑出来,我自己扯了便是,你这奴儿手劲忒大,拔得我好痛。”
小奴讷讷点头,“主子,你是不是想殿下了?”
镜中人那只打理衣襟的手微微一顿,“我想他做什么。”
“可主子昨晚说梦话还叫殿下的名字了。”
安坐镜前的人怔愣一瞬,他翻来覆去半宿未睡,好似想起了些什么,可一觉醒来,又悉数忘却,正暗自烦恼,不想小奴倒听得一些,“你可听到我梦里都说了些什么?”
星竹挠挠下巴,仔细想了想,“好似也没说什么。”
裴景熙长叹一声,他日夜回想,脑中记忆杂乱纷纭,总好似近在眼前,却又隔着一层蒙蒙的雾,看不具体。
“主子,星竹觉得这想事情就跟找东西一般,若是刻意去找,无论如何也找它不到,若是索性不找它了,过段时间指不定它自己就冒出来了。”
他摇头苦笑,不论赞不赞同,总是应声附和,“你说的有理。”
小奴受到鼓舞,说得越发起劲,“就是嘛,主子,一天就那么短短几个时辰,主子总是这样冥思苦想过去的事情,不是白白浪费了眼前的大好时光?要是想起来也就罢了,关键你还想不起来!”
他叫奴儿一脸天真狠呛了一下,张张口,却又无从辩驳。
“三少爷,昨日前来拜访的二位少将军今日又过来了,主子见吗?”
裴景熙听得小厮禀报,面露踌躇,这二位旧友,他并不如何想见,两人说起带兵打仗,头头是道,聚坐闲谈却绝非恰好人选,语无伦次不说,还实在不懂得看人脸色,他一个瞎子都能察觉到那位何校尉如坐针毡,勉强至极,不过碍于颜面不好发作,偏二人还以为好事一桩,强行攀扯。
依他的脾气,即便从前真有几分旧谊,此时也绝不肯再见,只是封家军权在手,不能轻易得罪,况且这几分旧谊,那人难保没有用上的一天,“奉茶,请贵客厅内稍候。”
近来老爷实在殷勤,一下朝便直奔后院,院中下人也乐见老爷夫人恩爱,欢喜府中其乐融融。
“夫人哪,三儿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孙氏不动声色应说,“还有几个月呢。”
裴正寰坐在一旁仰脸望天,唉声叹气。
孙氏虽懒得理他,可也不好在下人面前折了夫君的颜面,不咸不淡地问道,“老爷何故叹息?”
裴老爷急忙绕到座椅后,讨好地给夫人捶起肩背,“为夫以为,蒋家姑娘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三儿总不能因为这一件事,连婚都不娶了吧?”
孙氏笑问,“那老爷可有合适的人选?”
裴老爷心头一喜,就等夫人这句话,“从前你总怪我不上心,如今我已打听了好几位官家小姐,个个美貌贤淑,保准叫夫人满意。”
孙氏打着团扇,斜睨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老爷便去说与三儿听听,问问他的意思吧。”
裴老爷干笑两声,甚是为难,“夫人,家中儿女事向来夫人做主,我这个做爹的,这种事怎好开口说?”
孙氏幽幽一叹,从善如流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老爷便同我一道去问问吧。”
“好!好!待我去将绣像取来,夫人也好拿着对三儿详说。”
孙氏面上不露分毫,心中却暗笑,她操心烦扰,夜不能寐时,老爷事不关己,装傻充愣,她与孩儿龃龉争执,两不相让时,老爷也只管和稀泥,里外充好人,如今倒急了。
裴正寰拿过随从取来的绣像,急忙忙翻开,正要对夫人展示介绍,爱妻却开口打住,“去了三儿那,一并看吧。”
裴老爷好生失望,换了从前,夫人早叫下人去查看真人,验测八字了,莫非夫人真要撒手不管,任由三儿同那六皇子相好么?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若传了出去,他这张老脸往后该如何面对殿上君臣!
眼见爱妻已迈步走开,他也忙打起精神跟上前去,三儿自来孝顺,双亲一并劝说,孩儿不当再如此固执。
二老进得院子,正见孩儿与来客在院中对坐闲谈,孙氏见状,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封家两位小将军怎又来了?”
裴老爷昨日就听说两位少将军前来拜访,可惜他不在家中,无法招待,今日见得自然十分高兴,“未曾想,三儿与封氏还有这般交情,封家二小是出了名的骄矜倨傲,目中无人,能这般亲爱我三儿,来日将相和,必是一桩佳话。”
孙氏听来却不以为然,她早问过院中下人,封家二小不知发了什么癫,好似一心要将那位俊俏的何小将军介绍给他三儿,三郎顾及二人的身份这才勉强应付,笑脸相迎。
“老爷,夫人。”院中伺候的下人见家主前来,急忙屈身问礼。
封家兄弟没想到相爷今日在家,而且还将夫人也领来了,两人自小怕生,长大了这毛病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演武练兵时倒不觉得,军前骂阵也妙语连珠,半点不含糊,一到休沐则原形毕露,见天缩在房里,连门都不肯出,若逢家中来客,更宁肯钻狗洞,也非躲出去不可。
裴老爷见二人眼神飘忽,敷衍了事,连问声好也勉强至极,他暗道二子果如外间所传,全无礼数,原本高兴的心情此时也收敛许多,身为长辈,自然不会去巴结两个竖子,来人无礼,他也应得不冷不热。
“见过相爷,夫人。”
他闻声望向二人身旁的小将,不觉眼前一亮,此子倒是彬彬有礼,一表人才,“这位是……”
封二见他极力推荐的人得了裴老爹的喜欢,心中格外得意,忙凑上去引荐,“伯父,这是我龙骧军校尉何允,祖籍朔方,今年二十有五,十六从军,杀敌无数,至今未婚。”
裴正寰听着那句“至今未婚”,心里莫名打了个突,这二小的意思,莫非是此子相中了他家的女儿?朔方如此偏僻荒凉,还常有外敌袭扰,想得美,他才不会将自家的宝贝女儿嫁到那种鬼地方去!
对方的意思他已然懂了,可面上却装着糊涂笑说,“二十五也不小了,与我家三郎同岁,正该好好张罗一门亲事。”他说着慷慨地拿出手中绣像,“正好,我与夫人这里寻了几位待字闺中的姑娘,不如何校尉也一道看看,若有心怡之女,老夫为将军做媒。”
不待正主应声,封俊骋已好奇地拿过了那本画册,“咦,这薛宝儿不是肥头大耳,体壮如牛,怎画中如此细瘦?”
封俊驰也满脸疑惑,在旁指点,“这个李秀秀不是去年已和一个江湖侠盗私奔了么,怎还待字闺中?”
“这个,这个,王妙仙颌下不是有颗肉瘤,怎没画上?”
“还有这林巧玉不是已经三十好几了么,这怎写着年芳十八呢?”
裴老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再瞧夫人在旁,正一言不发瞅着他冷笑,他背上猛打了个寒噤,深恨管家不知从哪个媒人处得来的画集,如此虚夸,更气眼前这两个竖子不会说话,“两位将军莫要胡言乱语,败坏女儿家清誉,二位久居边陲,能对京中这些人家有几分了解?”
封大一脸耿直,“伯父,这些燕京小报上早就写了,伯父旬日不看么?”
封二连声附和,“伯父若是得闲,也买来看看,可好看了。”
裴老爷忍了几忍才未当场发作,再看孩儿依然事不关己,安坐在旁,亲亲夫人更瞧也不再瞧他了,他好生委屈,心知再杵在这里也是自讨没趣,“流言蜚语,道听途说,实不足信,那个……老夫想起还有事情要处理,你等自便,老夫这里少陪了。”
眼见老爷走远,孙氏开口询问起客人,“三位将军今日便在府中用饭吧。”
封大封二才不肯在旁人家中用饭,自己在家便是将碗吃了也不打紧,别家做客,规矩甚多,忒不自在,两人一听这话,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多谢伯母,我等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告辞了!”
“再坐会儿吧。”
“不了,不了,得空再来,得空再来!”
孙氏见三人迫不及待起身朝外走去,也不强留,“夏草,送送三位将军。”
何允见二位上司一如既往叫“留饭”两字吓得拔腿就走,他禁不住长舒一口大气,也忙告辞跟上。
孙氏走近孩儿,“春日短,夏日长,娘近来选料子做了几件夏天衣裳,也好些时日未见了,你与六殿下送去,顺道去山中转一转,莫总闷在家里。”
封俊骋随身佩剑落在院中,去而复返正听母子说起某位殿下,他想起昨日之事,十分恼怒,“裴世兄,慕容胤实不知好歹,他采蘑菇叫山贼王胡子劫去绑了多日,昨天我与兄长好心解救他,他竟还给我等脸色看!”
万幸老太医尚在北山,离此不远,来得及时,山里的几个村子遭了大难,房屋毁坏,伤者众多。
“想不到京畿之地,四面陈兵,竟还会冒出这等凶恶的贼人。”老人家一面扇火煎药,一面愤愤不平,他瞅眼坐在石阶上兀自出神的人,“六儿,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不报官剿匪?”
慕容胤闻声回过神来,讪讪耸眉,他总不能跟老爷子说,他们此刻正待在匪窝里,“是群马贼,来去如风,哪来得及报官。”
老人家放下蒲扇,“便是如此,才更要报官,不然下次还来作恶,那可如何是好?”
来是不会再来了,龙骧军的战力,全歼一伙匪徒,并非难事,慕容胤担心的是,装备精良的一百多号人都埋在这赤龙山下,届时若然有人寻来,赵飞燕重伤在身,恐怕难以应付。
老人家兀自叹息,“朝中动荡,民间竟也如此不太平。”
他面露诧异,“朝中又有何事?”
老太医愣了愣,“你这出宫出得倒好,当真是半点朝事也不关心了。”
“国家大事,焉有不关心的道理。”
老爷子叹气,“陛下废除了二皇子的太子之位,授他渤海王,封地胶东。”
慕容胤点点头,“也算不错。”话虽如此说,但究竟是不是不错,谁也无法下定论,若慕容詹能安分守己,做个富贵闲王,的确是不错,怕就怕,野心不除,恨意又生,据此膏腴之地,来日养虎为患。

第73章 勿复相思
以北山皇陵为中心,方圆百里内,村庄多少,人口几何,田地分布,风物民情,裴公子了如指掌,乡野胥吏,孝子贤孙,山居隐士,流寇盗贼,他也一一烂熟于心,这是他掌控一个人的方式,不须低声下气叩问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而是对他所在之处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详查谨记,只要对方不曾走出这范围,不难知晓他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王胡子这号人,原本只是京西四十里外,盘踞在小樊岭上的一伙盗贼,势力最壮大时也不过半百人数,根本不值一提,与封二所说百人战队,装备精良等情况相去甚远,地盘更加不在什么赤龙山,而今出现这般异变,这其间定然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至于赤龙山,他倒是听说过,那里有个义贼赵飞,颇受乡民爱戴,偶有劫掠之行,却从不伤人性命,连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
若他未记错,月前在山道上拦截他们的,应当就是赤龙山上的那帮匪徒。
事情的经过究竟怎样,不难猜测,被绑上山也好,请上山也罢,怕不是那竖子在山上恰巧碰上两帮匪徒火并,便蒙骗封家两位将军,诬赖王胡子绑架皇子,借刀杀人,好不机智。
一老一少正闲话,山道上忽又传来的一声疾呼,“不好了,贼人又来了!”
寨中避难的山民顿时惊慌失措,躁乱起来。
慕容胤霍得站起身来,倒不是因为瞧见贼人,而是望见被小奴背进寨子的人。
他急奔上前,“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王先铎无名流寇,刀剑甲胄,整齐划一,绝非盗贼所有,据我所知,那人日前威逼利诱赵飞入伙,他不肯答应,贼人这才率众而来痛下杀手。不难看出,此事应当是有人想要招兵买马,收拢匪徒,王先铎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马前卒,幕后之人断不至于兴师动众替他寻衅报仇,但他一行百人在赤龙山折损殆尽,必定惊动他的上方,眼下这些人前来,除了耀武扬威,不外想看看赵飞燕究竟何许人也,此刻不如将计就计,叫来人知晓,他们要谋划的事情,比起死去的王胡子,还有更适合的人选。”
慕容胤愣了一下,“可赵飞伤势太重,尚在昏迷,如何应付?”
“谁说一定要赵飞?”
慕容胤望着对方意有所指的神情,后知后觉,“你不会是……要我扮山匪?”
裴景熙点头,“无二人选。”
“这什么馊主意,我堂堂皇子!”
“该说的我已说了,怎么做随你。”
慕容胤沉默片刻,“你说吧,我听你的。”
裴公子将脸转向闻声而来的老太医,“伏老,能现调些上回您同我说的青墨吗?”
老爷子一脸不明所以,“三儿你要它做何用?”
“稍后再与伏老解释。”他说着又望向自家侍卫,“剑霜,你去通知山寨中青壮,速速藏好老弱伤员,回到寨中严阵以待。”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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