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由来地想到上一期的那场泥流意外,他们两个被困在节目组留下的帐篷里,何灿光着上身,像一只沙漠里雪白的飞鸟。
纵使何灿有再多缺点,宗政慈不得不承认的是:何灿身上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对外表现于他极高的毅力和环境适应性。
包括上一次的戈壁滩,宗政慈没有见过他喊苦怕累,对食物也不挑剔,好像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
思绪闪过的时间不过几秒,他回神,再次尝试把何灿放回原位。何灿的左手却搂住了他的脖颈,抬头,瞳仁在黑暗中含着细碎的光。
他低声道:“弟弟,水淌进来了。”
宗政慈一怔,接着,何灿握住他的一只手往旁边移。宗政慈触摸到垫在何灿身下的树叶,光滑的叶面已经被从帐篷外淌进来的雨水浸透了,冰凉潮湿的触感沿着指腹传递向上。
脖颈边何灿的吐息却是很温热的,他低笑着,理直气壮,也猜准了他不会拒绝:“我很冷,你要帮帮我。”
宗政慈果然没有拒绝他。
他一只手搂着何灿,帮他固定现在的位置。何灿几乎是半个身体都压进了宗政慈的怀里,但他似乎没有感到什么不适。隔着几层衣料,何灿能够感受到身下青年远比看上去强壮的身躯。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五官,脸颊轮廓倒隐隐可见。宗政慈因为是混血,眼窝尤其深,鼻梁起伏的弧度让人联想到上一期黄沙里的山脊,有着类同戈壁般的硬度与力度。
也和戈壁滩一样顽固不化。
何灿暗自腹诽,放松身体,抬起的脑袋就枕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宗政慈的肩膀很宽,覆盖着有弹性的肌肉,衣服上有篝火的木柴味道。
他的呼吸吹过宗政慈的脖颈,他的喉结微微滑滚,下一刻,宗政慈动了。
何灿以为他要把自己推下去,实际上宗政慈只是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迷彩外套,把何灿也裹了进去。
一股奇妙的香气代替了原本的篝火气味,是从宗政慈干净的外套上传来的。如果何灿识货,他会闻出这是一个奢侈品牌的男士香水,很贵。
但他并不知道。
何灿不了解奢侈品,没买过奢侈品。照理说像他这种从穷苦家庭中出来的孩子应该对物欲有更大追求,很容易变成敏感的仇富者或斤斤计较的财迷,他却没有。
这是别人看不出他家境不好的原因,他身上没有那种追求财富的气质,他看起来温柔、包容且睿智,也许是成长环境让他把对物欲的需求全部转化成了对爱欲的需求,总之,这种精神上的饥渴比较隐晦,倒是没什么人能看出来。
除了宗政慈,大概因为他是一个精神世界非常富裕的人。
何灿感受到宗政慈的心跳,很平稳,他有点意外对方没什么反应就这么当了他的床垫。虽然知道以宗政慈的是非观不会让他睡在水里……
“弟弟。”何灿睁着眼睛,笑着说:“如果现在睡在我这个位置的是Vicente,你会让他压在你身上吗?”
宗政慈闭上的眼睛睁开了,没说话。
何灿轻轻地说:“不会的,你只会和他换个位置。”
这种变化如此细微,让人乍一眼看去觉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可对比起来就会发现,如果是还在别墅时期的宗政慈,绝不会让何灿离他这么近。
或者说,直到现在为止,包括和他算是熟悉的陈莉与吴锋,宗政慈从来没有和其他人有过这么频繁、亲昵的身体接触。
何灿双足受伤的公主抱、沙漠暴雨下他背着何灿趟出泥流,还有现在。
何灿又开口:“弟弟……”
弟弟、弟弟。
他的声音反复在潮湿的雨林里响起,比虫鸣还要烦人,何灿无法再说话了,因为宗政慈一只手覆了上来,捂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刚刚成年的大男生手掌已经很宽,掌心还留着烤了火的温度。因为有这种野外求生的爱好,指腹带着茧子,粗糙。摩擦在他脸颊上,有着痒和痛交织的触感。
也许是发现了手指摸到的皮肤过于柔软,宗政慈放缓了力道,随着动作改变,他的手掌蹭过何灿的嘴唇。他低哑的嗓音响起,透着困倦。
“安静点。”
宗政慈说完,用法语低低呢喃了句:“sur anée。”
何灿没听清他最后的话,听到了也听不懂,被捂着嘴,宗政慈也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他只好沉默,没多久就在两人相贴的温度中睡着了。
宗政慈一直等到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才慢慢放开手。他把何灿放在了靠近Vicente的位置,迷彩外套也留在了对方身上,自己睡进了水里。
即使是这样,靠着两侧的热源,身上多加了一件外套的何灿,第二天起来还是感冒了。
不只是他,林墨和陈莉也有感冒的症状。
反而是看起来较为柔弱的孙青青,生龙活虎的。
因为可以自带物资,不少人自带了药品。孙青青就掏出了几包感冒灵分给大家,他们用昨天的锅烧了开水,拿保温杯冲了药剂,不管有没有感冒的都灌下去一袋,起预防作用么。
何灿侧头看了眼宗政慈,对方的嘴唇被杯口挡住,显得眼睛尤其深邃,垂下的睫毛浓密的像头顶的枝杈,一副非常健康的样子。
他醒来就看见宗政慈坐在他原本睡觉的位置,正伸出胳膊取走他身上的迷彩外套。不知道在水里泡了一夜,他怎么还能毫无反应的。
睡得早,醒得也早。不用节目组远程呼叫,他们都是自己醒来的。由于带了吃的,也懒的去寻找早餐,就配着热水吃自己带来的食物。
节目组乐于放纵他们偷懒,反正自带的食物总有吃完的时候。
带着锅和剩的一小袋米,他们离开了营地,开始顺流而下。很自然又变成宗政慈打头、吴锋殿后的形式,赵军显得有点情绪,不过也没说什么。
昨天下了暴雨,路变得更难走,他们又背着包,体力消耗得很快。
陈莉这回吸取教训,绝不强撑,但没等她叫停,Vicente先开口了。
“朋友们先停一下,我怎么觉得脚这么痒。”
其他人都有点累,正好顺势停了。Vicente实在忍不住,坐下来脱了鞋,结果看见脚后跟连着脚脖子这块儿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红包,不知道被什么咬的。
这场景就算不是密集恐惧症看了都有点不适,连何灿都下意识往身上摸了一下。吴锋蹲下来看了片刻,确定不是什么严重的症状。
“是蚂蚁咬的。”他抓着Vicente的脚,抬头笑了下:“无毒,你还不能被抬出去。”
Vicente遗憾地长叹口气。
吴锋从背包里取出药膏给Vicente抹上,赵军在旁边看着,说了一嘴:“靠谱吗,不用让节目组的医生过来看看?”
吴锋眼神都没动一下:“不用,这里我说了算。”
他指的是在这片雨林里,自己的话足够靠谱,落在别人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赵军不爽地啧了声。
何灿在旁边看着,偏头笑了笑。
沿着河流走,他们很快进入一片极其艰险的区域。这里到处都是枯死倒塌的树木和灌木丛,干枯成灰白色的树根翻上来,成为天然的屏障。脚下是水,一行人在根系中摸索穿梭,背着包艰难地俯身。
队形逐渐变得散乱,原本是宗政慈在最前面,接着是顾深圳、林墨、陈莉、孙青青、何灿、Vicente、赵军和吴锋。
因为体重轻,身形小,女士们走得快,队伍从孙青青开始出现脱节,何灿故意落后,和Vicente同行,接着更慢下来。
Vicente倒是时不时想来拉他一把,但是他身高体壮,在枯木丛里活动不便,能提供的帮助很有限。
何灿很自然地掉队到了赵军前面。
在踩到一根枯木时,他听到脚下传来喀嚓一声,他没再用力,往后侧方退开。
和赵军撞了个准。
赵军本来心情就不怎么样,走这种路走得更烦,他被撞得往后退,吴锋在他后面用胳膊兜了一把。原本是正好阻住冲劲儿的力道,赵军站稳后狠狠把身上的人往前一推!
何灿被推出去,踩断那根枯枝,小腿霎时陷了下去,踩空摔倒了。
沉重的背包带着他侧翻,先前被包挡着,赵军这才发现前面的人已经换成了何灿。
他明显慌乱起来,见何灿吃痛抽气,又怕他痛又担心他生自己的气。手足无措间,发现吴锋迅速上前准备查看伤势,立刻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撞开吴锋先一步来到了何灿身边。
“何灿,你没事吧?”他半跪着,声音因心虚放大:“对不起啊,吴锋推了我,我没刹住车才撞到你的。”
吴锋的脚步顿住。
他的声音也吸引了其他人,队伍前方的陈莉她们又返回来,由于路不好走,等他们到了,看见的就是赵军分开断裂的枯枝,小心地把何灿的小腿拉出来。
而何灿脸上流露着隐忍的痛苦,勉强笑着对吴锋说:“都怪我走得太慢了,对不起。”
想到刚刚听到的话,大家的眉毛都忍不住皱了起来。比起相处没多久的吴锋,何灿才是跟他们一起行动了很久的人,况且他从来没和任何人起过冲突。
吴锋发觉别人看自己的眼神变了,下意识说:“我没有用力。”
说完,他就意识到这句话讲错了。果然,Vicente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他这句话好像坐实了他是推人的那个。
但事实上他们中间还隔着个赵军。
自以为甩锅成功的赵军压着内心的喜意,急于转开大家的注意力,吴锋刚想解释,就被他抢过话头。
他问何灿:“痛吗?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众人纷纷关心起何灿来,吴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断,只好沉默。
宗政慈越过人群,检查了他的脚踝,何灿轻轻吸气。
“轻微脱臼。”宗政慈看了他一眼,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语气很沉:“我帮你接回去,忍着。”
何灿刚想说什么,宗政慈已经快狠准地帮他把脚踝复位。痛感迅猛而短暂,何灿猛地握住了他一侧肩头,白皙的手指掐皱了他的衣服。
宗政慈没动,任由他掐着,直到他缓过来了,才说。
“在这里不要三心二意。”他扣着何灿的脚踝,直视他的双眼:“走路只要看路。”
何灿望着他,脸色茫然而苍白。
没等他说话,Vicente已经爆发了:“不是,宗政慈你什么意思,这又不是何灿的错!”
赵军火上浇油:“就是啊,这里路本来就不好走……再被人推一下,怎么可能不摔倒啊!”
林墨看了看表情不好的孙青青,又看向吴锋:“吴教练,你给何灿道个歉吧。”
吴锋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要道歉了。
“你昨天用蛇吓青青,这是为了适应求生环境也就算了,今天又推人,让何灿受伤了。”
吴锋都要被这发展弄懵了:“我推谁了啊?”
“推我了啊!”赵军立刻说:“我已经和何灿道过歉了,你不会想装没事人吧?本来你应该是来节目里照顾我们的,结果风头都让你出了,吃苦的全是我们。”
吴锋愣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何灿动了动脚踝,他从宗政慈掌心中收回小腿,站起身。
他微微晃了晃,Vicente马上接过他的背包,赵军扶住他的胳膊,孙青青穿过重重阻碍靠近关心地小声问候。
而何灿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宗政慈,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他后,移到吴锋身上。
“没关系的,本来就不怪吴教练。”
“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不怕吃苦,疼点也不要紧。”
第30章
发生了这种事后,众人明显的、不明显的,都在疏远吴锋。和在别墅的那一下午就赢得大家好感不同,他失去了众星拱月的姿态,整个团队以何灿为核心紧紧联系在一起。
何灿被扶着在前面走,吴锋仍然殿后,眼中还存着不解。
宗政慈走在他旁边,和他并行,他是唯一没有和自己保持距离的人,吴锋下意识看向他。
男生的侧脸流丽到不应该出现在求生节目里的程度,他微卷的头发捋了上去,由于气候关系隐隐有些潮湿。碧绿色的眼珠凝视前方,目光是一派平稳、镇定,脚步也很稳。
吴锋问:“我是做错了什么了吗?”
宗政慈闻言:“没有。”
“不要想太多。”宗政慈握了握他的肩膀:“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就好。”
话落,他加快速度,重新返回队伍最前方,替后面的人开道。
直到中午,他们才蜗牛爬似的挪出了这片区域,沿着水流进入茂盛的雨林。红色的青蛙在脚边一跃而过,皮肤有多艳丽毒素就有多强。
一行人停在这里短暂歇息,他们这时候需要开始找吃的了。Vicente有点累,而且这回他带了一大堆吃的,包里还有不少,便开玩笑般提议。
“要我说费那么大劲儿呢,要不先把我们自己带的食物吃完了,再琢磨找食物的事儿吧?”
吴锋条件反射要反驳,临出口把话咬在了嘴里,保持了低调和沉默。
顾深圳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带了那么多吃的。”
Vicente说:“那大家把带的食物集合起来分一分呗,起码够吃今天一天的吧?”
他本来也没认真,但宗政慈与吴锋都没说话,队伍失去权威性,他讲着讲着也觉得可行。
“本来带食物过来就是要吃的嘛,早点吃掉还能渐轻背包负重,你们说呢?”
陈莉说:“但是现在就吃完,后面几天我们找不到食物该怎么办?”
Vicente说:“这里吃的味道又不好,昨天我们倒是弄到蛇肉了,最后还不是回去吃自己带的。我都看见了。”
艰难步行一上午,有Vicente带头,众人的惰性都有点被激发出来。正犹豫着,宗政慈放下包,似乎叹了口气,他说。
“我不参与。”
其他人的视线都落过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吴锋又站一块儿去了。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吴锋点了下头,算是肯定宗政慈的意思。
面面相觑,本来还不一定同意的赵军立刻赞同了Vicente的想法,仿佛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当中划过,线的那头是宗政慈和吴锋,线的这头是其他人。在抱团的氛围下,其他人纷纷赞同了Vicente的提议,何灿表现出犹豫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对面两人,被Vicente一把薅住胳膊带到了身边。
“灿啊,我知道你善良,总是想着队伍要团结,大家一起才好。”
Vicente没有刻意放轻嗓音:“但是呢,有些人他就是有自己的想法,咱们也不能硬拦着不是?”
何灿就被说服了,对着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吴锋没觉出什么,只听出了Vicente的阴阳怪气。宗政慈别开视线,睫毛垂下,把无奈、好笑以及浅浅的讽意藏进眼底的阴影。
那边已经开始收集物资统一分配,宗政慈和吴锋放下包,从里面取了一些工具,走进了密林里。
中午升火也是升了两堆,Vicente他们烧了热水冲带来的速食面,搭配饼干、面包等其他干粮。宗政慈两人意料之外地提了两只兔子回来,在水边利索地处理后,抹上调料放在了火上烤。
热乎乎的肉香传递过来,众人吃的有点不得劲,赵军说。
“肉这东西就是闻个味道,昨天的蛇肉烤出来不也挺香的?嚼起来跟麻绳一样。”
他这话是夸张了,不过好歹活跃了气氛。他们正笑呢,吴锋带着只烤好的兔子过来了。
吴锋说:“我们烤了两只,你们要不要尝尝?”
众人一时安静,陈莉几人有点动摇的时候,何灿问。
“怎么想到给我们送来了,你们自己够吃吗?”
吴锋说:“够,而且调料是我们昨天一起找到的,烤兔子用了不少。”
这句解释出来,许多人心里顿时就没那种收到馈赠的不好意思了。毕竟如果吴锋宗政慈和他们一起吃的话,这调料完全是可以省下来的,节目组给的本来就不多,等今天过完,不知道还能剩多少。
那他们明天怎么办?
眼见何灿已经拿了几袋面包准备和吴锋换兔子,赵军挥挥手:“拿走拿走拿走。”
何灿动作一顿,林墨接过他手里的面包,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赵军:“我们有吃的,不用你们的兔子。真为我们考虑就不要动公用的调料了,本来吃干粮就行的,这样不是浪费资源么。”
吴锋显然也没想到送兔子送出了这么个结果,他也带过好几次求生队伍了,队伍成员就算对他有意见,一般也是因为他要求太过严厉,吃不消。
而不是像这个团队一样……
吴锋很难形容,不好说,只觉得有一种不知名的、在把事情推向不利于他的发展的力量,但他仍未弄明白这股力量的源头。
他回神,恰好对上何灿担忧的目光。何灿也许是这几个人里唯一还对他抱有善意的人了,吴锋朝他轻松地笑了笑,留下了兔子。
“用都用了,你们吃吧。之后我们不会再单独动调料了。”
午餐纠纷过去,因为雨林不像戈壁滩温度那么高,也没有现成的帐篷,大家只是坐下来原地小憩,没有再花大量的时间搭一个睡觉的帐篷。
没能躺下来,一行人的休息质量都不高,偏偏再上路后徒步没多久水流就出现断层,他们来到了一个小瀑布。
或者不能称之为“小”,这个瀑布有三十米高,岩壁湿滑,底下是一片辨不清深度的湖水。宗政慈用绳子绑着石头扔下去,通过绳子被浸湿的部分判断这个湖起码有十米深。
好消息是等会儿他们通过绳子下落的时候,就算打滑掉进水里也不会嗑到湖底可能有的尖锐的石头,坏消息是这么深的水也够淹死他们。
瀑布几乎是垂直的,岩壁嶙峋,周围湿滑的石块爬满青苔。巨大的水流冲击声撞着众人的耳膜,摆在眼前的挑战同样让人心如擂鼓。
宗政慈和吴锋立刻开始打固定钉、试调绳索,这时候没人和他们对着干。弄好之后,吴锋率先绑着绳子下去,确定安全性。
他速度很快,一只手攥着绳子,一只手操控绳索滑动,双脚踏在石壁上用力一蹬,跳跃着短短几分钟就跨越了三十米的高度,落进了湖水里。
他松开身上扣着的绳子,让上面的宗政慈收回去,自己在底下等着接应他们。
赵军抢着先来,虽然不能像吴锋那么专业,踩着石壁就往下跳,但一点点放着绳子,磕磕碰碰向下落,倒也还算顺利。
只是他在最后五米高度的时候,自认已经掌握这个技能,不再慢慢挪动,反而学着吴锋猛地蹬了一脚石壁,想直接落进水里。
结果手上松绳索的动做不够快,绳子放下的长度不够他进水的,小腿泡入湖水,他整个人被绳子带着砸在了岩壁上。
没受什么伤,但是左颧骨嗑破了,皮肤迅速泛起青紫。
吴锋上来替他解绳子,他难堪地挥开了他的手,自己把绳子松开,沉着脸游到了岸边。
接着是顾深圳、Vicente和林墨,宗政慈利索地给他们套上安全绳,全程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几人都安全完成。
瀑布上只剩何灿、宗政慈、陈莉和孙青青,看见其他人都完成了挑战,他们的心情也松弛不少。孙青青笑着让宗政慈给她绑绳子——变故却就那么发生在她下落的时候。
第31章
孙青青往下滑的时候,一开始也很顺利。然而,当她下降到山壁三之二的时候,腰间的绳扣卡住了。
瀑布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带来向下的力道,孙青青的头和脸都被飞溅的水花打湿了。冰凉的裤脚黏在腿上,她身体悬空,半仰着吊在瀑布边,动作逐渐急躁起来。
她试图拉动绳扣,但力气不够。宗政慈皱着眉毛半跪在山崖上,扬高嗓音,镇定地指导她。
“别怕,用两只手往下拉。”
孙青青现在的姿态是腰间绑着安全绳,双脚撑在山壁上,一只手拉着绳子,一只手用力拽可以上下滑动的绳扣。宗政慈让她用两只手拉绳扣,她不敢,因为怕没有手攥着绳子,绳扣突然松开后她会掉下去。
这是没有滑降经验的人很正常的恐惧心理,宗政慈没有不耐烦,他离山崖的边缘很近,冲刷而下的水流浸湿了他黑色的靴子。宗政慈抹了把脸,碧绿的眼睛紧盯下方的景象,始终以平稳的嗓音说服孙青青进行尝试。
“你腰上有绳子,不会掉下去的。拉动绳扣,你会快速下降一段距离,保持冷静等它停下,之后你就可以继续慢慢来了,你不能永远挂在这里。”
“我……我试试。”
僵持了大概十来分钟,孙青青总算鼓起勇气松开了手,用双掌往下拉拽卡住的绳扣。经过几次猛烈的扯动后,绳扣骤然松开,孙青青随着惯性飞快下降。
惊惶之中她忘了宗政慈的预警,下意识抓住绳扣,试图终止下落的过程。但操作失误,反而摁开了绳扣的开关,搭扣从她腰间的绳索脱落,她在失去安全绳连接的情况下向下坠落!
现在距离湖面还有五米,孙青青双眼紧闭,到真正恐惧的时候反而发不出声音。
失重感笼罩大脑,她做好了被水淹没的准备,条件反射屏住了呼吸。然而,她整个人并没有掉进水里,身体猛地往下沉了沉,水浪上涌沾湿头发、后背和小腿,哗啦啦的水声中她听到男人的闷哼,兜住她的是一双臂膀,对方替她承担了下落的冲势。
如果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毫无准备地砸进水里,可能会导致脑震荡。
孙青青睁开眼,看见的是吴锋的脸,他咬肌明显绷紧,望向她的神色却如常。
甚至笑着说:“快下来,我的手要断了。”
孙青青脑子怔愣着,身体已经先一步下来了,其他完成滑降的人都已经游上了岸,因为这出意外关切地呼唤着她。
她却泡水里没走,呆呆地看着吴锋。
吴锋看了她一眼,问:“是不是不会游泳?”
孙青青摇头,吴锋就说:“那快去岸上吧,别在水里待着了。”
话虽如此,因为不放心,他还是陪孙青青游回了岸上,保持距离护在她身边,孙青青注意到,他游泳更多依靠双腿和单边胳膊划动,另一条胳膊只是轻微起伏保持平衡。
她的心里不安起来。
等吴锋回到原位,他先让宗政慈下来了。宗政慈下落的用时和他不分上下,接着他用耳麦叫了节目组的跟拍团队。里面有另一名专业级的教练,他顶替宗政慈的位置在崖上帮剩下的人确认安全绳都绑好了,随后让何灿、陈莉分别下来,宗政慈负责接应。
所有人上了岸,吴锋这才让医生检查自己的手臂。初步确定是脱臼,但他左臂脱臼的程度比先前何灿那么摔一下严重得多,医生帮他把骨位复原,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吴锋还是跟着节目组的直升机返回市区,做进一步的检查。
走之前,他扭头看了看孙青青,笑着说。
“别哭啊,我总没有蛇吓人吧?”
孙青青骤然回神似的,才发现自己眼眶和鼻腔都在酸胀发烫,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对不起还是谢谢。
什么都没说出来,因为吴锋已经利落地上了直升机,走了。
出了这件事,团队的气氛有点萎靡。赵军闷了半天,不知道是想安慰孙青青还是单纯想酸一句,说:“……别想那么多了,这本来就是他本职工作。”
没有人接他的话,何灿抬眼,观察队伍中每个人的表情,权衡后开口。
“别这么说,刚刚多亏他青青才没受伤,等他回来,青青,我们一起去谢谢他。”
因为他的话,孙青青心中的内疚终于得以发泄,眼泪彻底掉了下来。何灿上前牵住她的手,孙青青偏头把脸埋在他胳膊上,哭了起来。
林墨和陈莉也去安慰她,宗政慈回到原位,承担起探路的工作,在吴锋不在的时候领着队伍继续向前。
赵军缀在最后面,看着前方孙青青的背影撇了撇嘴,跟边上的顾深圳吐槽。
“女人就是心软,随便干点什么就让她们感动了,明明她们之前也挺烦那谁的。”
顾深圳看了他一眼,忽然问:“军哥,你这么烦吴锋?”
赵军顾忌着镜头:“也不是,主要是你不觉得他有点霸道吗?觉得自己是专业的就随便指挥我们,也不考虑我们的感受。”
顾深圳露出思索的表情:“其实也还好吧,他拿蛇吓青青应该是节目组设计的环节,他得按着流程来。”
“也不只是这件事。”赵军下意识说:“他之前不就……”
就怎么样了来着?赵军追忆自己对吴锋刻板印象的来源,发现最初是何灿在洞窟里对他说。
-因为我绑不好绳结,还被吴教练骂得很惨。
顾深圳问:“他怎么了?”
赵军回神,刚想说什么,前面的何灿转过头,问了句。
“灌木太密了没法走,有人能来帮忙吗?”
赵军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顾深圳也应了一声,两个人上去帮忙砍挡路的灌木和树枝。一直到过了这片区域,总算来到了较为平坦的空地,赵军和顾深圳也忘了之前的话题。
天色不早,他们决定在这里扎营。按照昨天的分工,何灿又把防水布取了出来,搭帐篷的搭帐篷,升火的升火。
宗政慈孤身拿着设备进森林,孙青青见了,问:“你是要去找吃的吗?”
他点头,孙青青犹豫几秒钟,转头看了看其他人,低声说:“我和你一起去。”
宗政慈也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和何灿短暂对上,随后收回,说好。
这会儿,本来提议把自带的食物先吃完的Vicente也没吭声。孙青青跟着宗政慈走了,他们集合的食物里还包含着她那一份,于是其他事情做完后众人干巴巴围着篝火坐着,一时没有谁去动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