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促、颤抖地抓起手机,是安泰和给他发的消息。
-整理了一天东西,累死了。你睡觉了吗?【滚来滚去】
-没睡的话来我家给我按摩吧!或者打游戏,我们一起打游戏!
尚宇哲紧盯着这两行字看了一会儿,僵涩的指节慢慢敲字。
-泰和,我是个没用的怪物。
安泰和回得很快。
-什么,你怎么又这么想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才不是怪物。你还记得吗?你是我的安琪拉。
-你是我永远的天使。
黑色的字体映入视网膜,尚宇哲逐渐从那种溺水感中挣脱出来。他拒绝了安泰和的游戏邀请,认真和他说了谢谢,然后点开了尚承恩发给他的那张酒吧招聘启事的照片。
尚宇哲攥着手机,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焦虑的情绪像蚂蚁在不断啃食他的神经。
直到外面天光大亮,身体的困意才逼得他昏睡过去。
到吃早饭的时间,李淑珍敲他的门,他没有回应。午饭他也没有出来,李淑珍原本有点担心,还想再叫几句,但是尚承恩哼了一声,说。
“别管他,这么大的人了,饿了他会出来吃的。还能把自己饿死吗?”
被制止后,李淑珍没有坚持,坐回了位置上。
一直到了快要吃晚饭的时候,尚真希从学校回来了,知道他一天没有出来吃饭,皱了皱眉毛。
“妈妈,去看看哥吧,万一是生病了呢?”
李淑珍看了一眼尚承恩,这回尚承恩没有说话,她就站起来,敲了敲儿子的房门。
她已经做好了自己开门进去的准备,没料到始终没动静的房门这回居然从里面打开了,尚宇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李淑珍对上儿子的视线,呼吸一窒。
尚宇哲头发留得长,而且很随便,根本没有做什么造型。衣服也很普通,和时尚毫不沾边。即使这样——即使这样,当他用恐龙发卡把乱糟糟的刘海别到头顶,完整地露出自己那张天赐的脸的时候。
那种通过视觉直接传递到大脑神经的,扑面而来的惊艳感,依旧能震撼每一个望向他的人。
因为作息颠倒和极度不适,尚宇哲嗓音喑哑。
“对不起,妈妈。”他说:“我睡过头了。”
李淑珍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儿子的脸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想不起来,梦似的点点头。
餐桌边的尚承恩和尚真希也像在做梦。
他们同时失去了声音,眼神发飘地看着尚宇哲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吃饭。
今天摆在面前的是一盘卤过的香肠,虽然没有了刘海的遮挡,尚宇哲还是只吃眼前这盘。
但在全家人直勾勾地注视下,他吃得很节省,整顿饭只吃掉了三分之一的香肠。
吃完后,他照旧洗掉自己的碗,对还在桌上的父母、妹妹说。
“我出去找工作了。”
三个人同时点头,不过其实没有一个人听清他说了什么,直到大门关上很久很久,家里才陡然炸开乱七八糟的声音。
尚宇哲对此一无所知,正心惊胆战地走在路上。
回头率有点太高了,他感觉自己正在接受赤裸裸的凌迟,很想藏起来,连两条腿都差点忘记要怎么迈。
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等终于适应一点他人的眼光,他才想起看酒吧的地址。
由于低着头看手机屏幕,他不小心和人撞上。对方痛呼一声,张着嘴泄出半个音节,完整版应该是句骂人的话。
尚宇哲对此非常敏感,他习惯了来自他人的辱骂和殴打,即使已经看清面前人是位女士依然没有放松戒备,立刻后退两步,弯下腰鞠躬。
“对不起!”
他身材高大,头顶的小恐龙发卡随着弯腰的动作在头顶上晃了晃。
“算了,没关系。”女士摆了摆手,觉得他有些浮夸,随口埋怨一句:“下次要记得看路……”
尚宇哲把脸抬起来,真诚地说:“好的。”
女士未尽的尾音卡在了喉咙里。
“其实,也不是你的错呀,我自己也没有看路。”
几秒钟后,她的声线一转,变得无比柔和起来。上前用手触碰尚宇哲的胸口:“我今天戴了胸针,没有撞到你吧?受伤了吗?”
她一边上下摸索,一边拿出手机:“要不要交换个联系方式,我可以赔你医药费哦……”
这距离连和家人也没有过,尚宇哲汗毛倒竖,偏偏喉咙紧缩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憋得脸颊发红,几乎出汗,频频往路边望。
恰好驶来一辆标注了“空车”的计程车,尚宇哲拔腿就走,完全是闪现到了车边。
女士只觉得掠过了一阵风,等反应过来,眼前大帅哥已经没了,马路上只剩残余的车尾气。
尚宇哲坐在计程车后座,大口呼吸,他僵硬的神情在这种状态下鲜活许多,整个人同时更加亮眼。
司机问过他地址,仍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瞥他。
“被女人缠住了啊?”
尚宇哲喘匀了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就闭着嘴没吭声。
司机笑呵呵的,自顾自道:“哎,年轻人……别看哥现在这样,以前也年轻过哟!那时候也有很多女人缠着我,不比你那个差……”
尚宇哲耳朵进右耳出,他靠在车窗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缩起来,侧脸看着窗外。
司机问了句:“不过,你这么早就要去酒吧吗?可能还没有营业吧!”
尚宇哲把这句话听清了,一愣:“没营业吗?”
司机说:“才七点钟啊,太早了!”
他完全不认为尚宇哲这种相貌的男人会没有去过酒吧,继续问。
“你是混血儿吗?之前生活在国外?国外的酒吧这么早就营业吗?”
尚宇哲一句也回答不了,又沉默下来。他在思考应该怎么办,大概要在酒吧门口等到他们营业为止了。
司机没等来回应,盯着后视镜里尚宇哲那张脸嫉妒地“嘁——”了一声,声音很小。
直到尚宇哲下车,他才撇撇嘴,骂了句:“傲慢的小子。”
尚宇哲到了酒吧门口,店门果然关着,旁边的墙上贴着招聘启事。
其实招聘启事上附有电话号码,他犹豫起来,要不要给负责人打电话?还没等决定好,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干嘛呢?”
尚宇哲扭头,对上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脸。男人看见他之后显然呆了一呆,尚宇哲没发现,窘迫起来,不自在地说。
“……我来这里应聘。”
他的声音很小,男人却以惊人的耳力听到了。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热情洋溢地晃了晃:“哎哟,真是巧。我叫李恩东,是酒吧的老板……你叫什么名字?来应聘服务生的吗?我们进去说……”
光是进酒吧这短短一段距离,李恩东就把尚宇哲的情况打听了个遍。等他们真的面对面站在吧台边上,李恩东已经换掉敬语,亲热地叫他“宇哲啊”。
“每天工作4个小时,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一个小时我给你算8千韩元,怎么样?”
尚宇哲心里微微吃了一惊,这个薪资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在这工作两个月的话,就够付首尔大学第一学期的学费了。
李恩东怕他不满意,观察着他的表情,尝试游说道。
“这个时薪其实已经是最高了,如果你有其他想法,也可以说出来聊一聊……都好商量。”
尚宇哲老实地摇摇头:“不,我做。”
得到他的答应,李恩东立刻笑起来,很满意的样子。又抬手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太好了,你今晚就可以上班。不过年轻人,长着这么一张帅脸,把背挺起来嘛!怎么老是低着头?”
手掌拍上脊背的瞬间,尚宇哲条件反射颤抖了下身体,抖动的幅度过大,连李恩东都感觉到了。
他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关心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背上有伤口?受伤了吗?”
李恩东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一脸愧疚懊悔,尚宇哲听着他的声音,抬头看见吧台光滑墙壁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他注视着倒影里那个恐龙发卡,迟钝而缓慢地挺直了背部。
“没有关系。”尚宇哲说:“我会抬着头上班的,哥。”
两个月后。
尚宇哲下了车,人生第一次踏上首尔这座城市的地面。
道路比老家宽阔得多,也更干净。周围的建筑物都很高,店面错落有致地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感觉上到处都是人,明明比老家大,却感觉更加拥挤。
大家都衣着时尚,一些男士们衣着考究,年轻女孩们青春洋溢……也有少数打扮比较奇怪的人,刘海过眼还戴着鸭舌帽、穿着普通服装背着大旅行包的尚宇哲混入其中,偷偷松了口气。
首尔不愧是首尔。他想,我在这里并不引人注目。
尚宇哲回忆起几天前和老板告别的时候,李恩东紧紧握着他的手,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尚宇哲不知道自己给酒吧赚到了多少营业额,还很感动于李恩东的情谊,承诺如果假期要回来打工的话还会来他这里。
两个月,一天工作四小时,李恩东算了整数,给他结了200万韩元。还把他在酒吧穿的制服也送给他了。
首尔大学一个学期费用是195万韩元,不包括住宿费用,这笔工资只够他付学费,但对于尚宇哲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数额。
李恩东送的制服太正式了,他决定入学后出去找工作再穿。家里出了他来首尔的路费和这个学期的住宿费——还好家里有一点存款,不至于挪走尚真希报舞蹈班的钱——总之,他总算是顺利来到了这里。
尚宇哲深深吸了口大城市的空气,实际上只是车尾气的味道,他却感受到心跳加快,按耐不住雀跃的情绪。
因为距离很远,转车不方便,也怕包里的钱被偷走。尚宇哲叫了计程车,坐进车里,他被头发和帽檐挡得严严实实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以平常人都听不出来的,略带骄傲的语气说。
“去首尔大学。”
首尔大学完全体现了作为韩国一等学府的体面和气派,不管是占地面积、公共环境和校内资源,对于刚从小地方出来尚宇哲来说都是超乎想象的。
按他以往的上学经验来讲,一所学校有两三栋教学楼已经算是很大了,现在才知道到了大学,寻找报道处和自己的宿舍还要靠学校给新生发的地图才行。
作为能从蔚川市这个几乎是乡下的地方考入首尔大学,尚宇哲无疑是聪明的,办理报道的老师也没有看轻他,态度自然而和善。
尚宇哲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对待,自从曾经帮助过他的老师,被金允在父亲的报社造谣潜规则学生而辞职后,学校里大多数老师除上课以外的时间总是绕着他走。
即使是欣赏他的用功,也只能从眼神中流露出一些。连校长也为了维护自己和学校的名声,不敢明目张胆地给他优待……直到他考上首尔大学,才为了招生率好好宣传了他一翻,还给拨了奖学金。
当然,现在这笔奖学金被他带着,成为目前他仅有的生活费了。
首尔大学的宿舍又叫冠岳生活馆,因为学校整体坐落于冠岳山内,生活设施非常丰富,有许多个功能区。
供给本校学生住的地方是冠岳学生生活馆,里面有二人间、三人间、四人间,以及转租的单人公寓。不同的宿舍对应不同的价格,尚宇哲带的钱只够他入住四人宿舍。
因为是四人间,虽然面积并不算小,但四张床位摆开,加上衣柜和书桌之类的家具,稍微显得有点拥挤,个人空间也得不到保障。
不过对于尚宇哲来说,这些缺点微乎其微,已经比他想象得要舒适很多了。
他是第一个到宿舍的人,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本来也没有多少)后就坐在床上翻看新生手册,等待其他室友。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其他人亲密地相处过,尚宇哲从小到大只有安泰和一个朋友,他有些紧张,看着看着就发起了呆,直到房门传来动静。
门打开,另外三人竟然是一起进来的。
他们边走边聊,似乎有两个人原本就是朋友,一起来报道。还有一个是他们在路上碰到的。
“你……你们好。”尚宇哲条件反射站了起来,鼓起很大勇气才开口:“我,我叫尚宇哲,请多多指教!”
他身材高大,猛地站起来唬人一跳。
但仔细看看,头发乱糟糟的,又太长,明显是故意遮着脸。难道是要挡什么疤痕或者胎记?身上的衣服也很普通,一看就是便宜料子,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装饰品,鞋子还是廉价货。
能住进四人间的基本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趋强驱弱是人类的本性,刚进来的三人眼神不自觉产生了变化。
“你好啊,我是洪秀贤。”
“我是金南智。”
“韩承甫。”
韩承甫带着一个黑框眼镜,他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架,露出指根处的BUCCELLATI戒指。这是他考上首尔大之后和家里索要的贺礼,自从戴上就没有摘下来过。
“我和金南智是邻居,一直一起上学。”他说:“我们是首尔本地人,秀贤也是,你呢?”
听到他们的关系,尚宇哲难以避免地想起安泰和……此刻对方不知道已经安顿下来没有。
他望着韩承甫的眼中不由流露出羡慕,低声说:“我家在蔚川。”
韩承甫将这种羡慕归咎到自己的戒指上,心满意足,扭头问。
“蔚川?这是在哪儿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金南智懒洋洋的:“不知道,大概在哪个乡下吧。”
洪秀贤也加入讨论:“乡下啊,我从来没有去过乡下。他刚刚说他叫尚宇哲是吧——喂,你家里还会种田吗?”
尚宇哲不擅长交际,却对他人的恶意非常敏感,他就是在恶意的包裹中长大的。
因此他敏锐地察觉出室友们话中的傲慢和轻蔑,虽然蔚川确实是个很小、很不起眼的城市,但他并不喜欢他们这么说。
他抿住了嘴巴,没有回话。
洪秀贤又问了他几遍,其他两人在看好戏。见他始终一言不发,碍于他的体格威慑,韩承甫最终主动制止了。
“哎呀,别问了,人家不想说呢。”
他对尚宇哲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总之,以后我们就好好相处吧。”
尚宇哲点了一下头。
好好相处,这是尚宇哲对于和室友关系最好的梦想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不随人愿。
大学的课程很多,教室也不固定,同学们的交往如非主动并不密集。尚宇哲从不刻意与人搭话,上课不发言,其余时间也不参加社团,他像蘑菇一样低调地生活,一开始确实比较顺利。
没人注意他,自然也没人在意他。
可是,无论白天去到哪里,晚上总是要回宿舍休息的。
洪秀贤、金南智和韩承甫三人已然打成一片,总是结伴行动,宿舍也成为了他们的地盘。
最初由于不熟悉,他们对尚宇哲还停留在言语试探阶段,发觉无论调侃、开过分的玩笑甚至侮辱他,他都不会反抗之后,胆子大起来,行为变得越来越过界。
首先是韩承甫让他帮忙把衣服拿去洗衣房,又让他帮忙将烘干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尚宇哲照做之后金南智和洪秀贤开始效仿,接下来理所当然的宿舍所有清理打扫之类的活都归了他干。
没遭遇抵抗,他们得寸进尺让尚宇哲帮忙买水和零食,并且不给钱。尚宇哲忍耐下来,他们又提出让他帮忙买饭。
一顿饭的价格和几瓶水、几包零食是不一样的,尚宇哲没有钱,头一次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几人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判断出尚宇哲不是想要愤怒暴起,而是因为没钱,金南智第一次动了手。
他看起来其实是最好说话的那个,平常也没怎么主动指使尚宇哲。
反倒是这样,内心的控制欲却很严重,他自认为对尚宇哲很“仁慈”了,就接受不了反抗。
他们应该不是这方面的老手,不是很会打人,尚宇哲熟练地保护住了要害位置,被动地承受了一顿拳打脚踢。
“穷鬼,就你这样还来上大学?”
“你配来首尔吗,滚回去种稻子吧!”
“连饭都吃不起的家伙,在跟我们乞讨吗?嗯?……”
这场发泄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动手的金南智脸红脖子粗,洪秀贤和韩承甫看得热血沸腾,男人的欺凌欲被完美满足了。
只有尚宇哲。
他抱住脑袋,在两条胳膊望出去的缝隙里,以窄小的视野窥见三双晃动的腿,麻木的神经传来一种疲惫的信号。
……啊,果然是这样啊,我的生活。
怪物果然到哪里都是怪物。
即使如此,生活依然还要继续,目前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生活费快用完了。
尚宇哲为了方便,原本是打算在校内找一份兼职的。学校有专门为贫困学生提供介绍兼职的服务,但现在想避开韩承甫他们,他就决定去校外找兼职了。
他对于首尔这个城市非常陌生,连首尔大学本校他都没有探索完全,活动地点仅限于教学楼和宿舍。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找工作,下意识想到了刚结束的兼职经历。
挑了个没有人在时候,尚宇哲换上了李恩东送他的那套衣服,又把小恐龙发卡揣进了兜里。
虽然是酒吧服务生的制服,但其实并不是很正式,更偏向于休闲款。黑色的西裤,白衬衫,暗纹灰马甲……本来还有一条领带,有一次让洪秀贤看到之后意外地说。
“你居然还有这种料子的领带啊,是不是偷了我的?我刚刚好丢了一条差不多的!”
这样讲完之后就直接拿走了。
衣服和裤子都是修身的款式,尚宇哲穿上时优越的肩宽、腰臀曲线和腿长展现得淋漓尽致。没有领带,衬衫领子做了独特的设计,只好松开上面两颗扣子,尽管没有捋起头发,他出宿舍楼的时候也吸引了一片目光。
他像个潦草的艺术家,也像个矜贵的浪荡子。
尚宇哲搜索了比较热闹、距离近的酒吧,软件推送了梨泰院的酒吧街,他按照导航坐地铁过去。
有了以前的经验,担心酒吧不营业,尚宇哲特地选了比较晚的时间。结果这一班地铁上年轻人非常多,看起来都是首尔大的学生。
好像梨泰院真的很热闹。他心里这样想,到了目的地之后眼前的画面更是佐证了他的想法。
密集的人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林立的店面。
他看花了眼,被人群裹挟着从这头走到那头,也没看见哪家店门口贴着招聘信息。
可要让他一家一家进去问的话,也太为难他了。
他茫然地迈着脚步,直到感觉有些累了,才沉默地在一家相比起来冷清的店门口停下。
这家店装修奢华却低调,门前难得没有簇拥的人群,显得安静。大门边左侧站着一位男仕,姿态相当得体。
他冷眼旁观着尚宇哲在身边长时间的停留,认为他有碍观瞻,摆起笑容询问到。
“您是要进来吗,客人?”
尚宇哲正在放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被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仓惶转身。
面对面,他看着男仕亲切的表情,不着痕迹地攥住拳头。
“您好,我是来找兼职的……请问你们有招人的需要吗?”
男仕的唇角不由自主流露出嘲讽的弧度:“先生,您可能不了解,我们这里……”
他轻佻地上下打量尚宇哲,看清他的身材后话音一顿,但锲而不舍地保持着内心的傲慢,不客气地抬手捋起尚宇哲的额发。
“我们这里可是梨泰院最……”
后续的嗤嘲卡在喉咙,他直勾勾盯着尚宇哲的脸好半天,语调忽然一百八十度转变。
“我们当然招人,很欢迎你来。”
Vitamin是梨泰院最热门的夜场,也是整个龙山区最大的销金窟。它采取会员制,会员凭借卡片可以入内,新客需要被老客带着,或者在前台单笔刷满五千万以上韩元获取个人会员。总共三层,二层以上包厢需要预约,跨过消费门槛的会员才具备预约资格。
金钱是这里的享乐法则,昂贵的服务区分出了消费人群,坐在这里的不是财阀二代也是知名明星,此外就是由客人们自己领来的情人或是店内提供的“陪酒员”。
因为要靠美色侍人,这里的陪酒有男有女,长得都十分出彩。连调酒师、dj、驻唱乃至服务生都相貌端正。
今天的Vitamin迎来了一个新面孔。
他穿着有别于其他服务生的制服,胸口却别着服务生的胸牌,显然是刚刚入职还未领到合身的衣服。这么做不符合规矩,违背了Vitamin极其看重的“秩序”,所有人见到这个服务生的第一眼都会产生疑惑:为什么Vitamin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让他立刻上班?
但等真正看清这个男人的脸,疑惑便会如贴近高温灯管的苍白冰雪,顷刻融化成水。
很难形容这个服务生的样貌。
这是人类能拥有的相貌吗?
东方人有东方人的审美,西方人有西方人的审美,而具体到个人,每个人的美学公式又都千差万别。也许存在某张脸符合大多数人的取向,要说是不是有人能满足整个世界的审美呢,那当然没有——可眼前所见至少为可能。
这个人的脸真的可能被世界上所有人喜欢,就算不,起码也挑不出刺。
他有很白的皮肤,在冰凉的蓝色灯光下这种白是异样的、不健康的,和纯黑的发丝与眼珠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鲜明几乎到了诡异的程度,看清的瞬间就挟着迫人的压力撞进你的视网膜,留下难以抹去的烙印。
因为他拥有绝佳的比例和骨相,似乎每一片肌理都是以完美的弧度贴合在骨头上,没有丝毫差错。上扬如鹰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饱满的嘴唇;直角型的颧骨,收束的下颚线;他的五官撑起天然的脸部落差,阴影像石雕上色般铺陈在这张面孔。
——基于此,当这张脸以接近于黑白两极的明暗对比出现在人前,被捕获目光就成为了必然。
“……搞什么啊?”有客人喉结滚动,不由自主地喝了口酒:“那是什么,鬼怪?”
他的声音微微嘶哑,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同一桌的人有了前车之鉴,清了清嗓子才开口。
“你说他要多少钱一个晚上?”
“瞎了吗你,他是服务生。”
“那又怎么样……我可以出陪酒费的双倍,不,三倍!”
人群不停窃窃私语,谈论着同一个话题,这在Vitamin极为罕见。
忽然灯光变了,从蓝转红,dj结束中场休息,Hip hop音乐响彻一层。安放在各处的音响震颤幅度之大几乎肉眼可见,五个分散的舞池男女接着狂乱舞动。那个吸睛源三两步没入逐渐分散的人群,一下子消失了。
“幻觉?”尹锡成晃了晃脑袋,嗤笑道:“我喝多啦?”
桌上的酒在几秒钟后被人挪开了,空位上填进了新的酒瓶和下酒菜,正在摆盘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带着细小的伤疤。看起来粗糙又有力,很适合抚摸在女人的皮肤上。
或者,不只是女人。
尹锡成莫名觉得渴,他陷在沙发里抬头,看见一张前不久以为是酒后幻觉的侧脸。
……居然,是真的。不是春梦啊?
他想伸手去抓对方领带,才发现对方和其他服务生穿得不一样,他没有领带,还松了衬衫上面的扣子。波浪纹的领口随着俯身的动作散开,薄薄一层紧实的肌肉包裹着胸膛,甚至可以看见浅色调的……
妈的,这个骚货。
尹锡成用力抓住了他的领口,直起身体吻过去,对方昂起下巴,他的嘴唇便只蹭上了男人的喉结。
对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抬掌摁住了他一侧肩膀,上眼缘像涂了眼线一样浓,每一根垂下的睫毛都铮铮如尖刀。
“先生。”低哑的声音说:“我去给你叫个陪酒。”
尚宇哲从人群里挤出来,好不容易到了吧台。他的上衣更乱了,扣子又松开一颗,分不清是因为拥挤还是被人扯开的。
还好他在李恩东那里做了两个月,已经对此完全习惯,也有了一套自己的应付法则。就像白天留刘海戴帽子一样,在club里他学会面无表情,挺胸抬头,把冷漠的外壳当做另一副遮掩内心恐惧的盔甲。
实际上他的脑袋往往被震天响的音乐吵得一片空白。
李恩东那家小店,一进门就是dj, 中间是酒台,其余地方都是人。Vitamin的面积要比它大得多,卡座的座号也更难记——相应的,他的工资是李恩东开出的整整五倍。每小时4万,一个月差不多能赚到五百万韩元。
尚宇哲被首尔的物价惊掉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负责人犯了和李恩东同样的毛病,误以为他不满意工资,告诉他这只是底薪,他向客人推荐酒的话还能够获得提成。
“如果你还想赚更多。”负责人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我们这边的陪酒制度也很完善。”
工作过的尚宇哲明白这个陪酒也包括陪夜,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当然体现在外他只是沉默地一摇头,气场又冷又孤僻,负责人便亲自为他别上服务生的胸牌。
尚宇哲叫了个陪酒去5号桌,他在吧台边上等待调酒师调完其他客人需要的酒。
调酒师瞧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说。
“看你左手边,那位客人一直盯着你,你如果去推荐我手上这款酒,他保准儿会同意。”
其实无论尚宇哲去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推荐酒,对方都会同意的,调酒师只是随口一说,想让他挪开视线。
毕竟不管谁被这么一双眼睛盯着,都很难专心做自己的事。
尚宇哲犹豫片刻,问:“这杯酒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