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医师非常理解我,平和地说:“你可以回去和家长商量这个事儿,再想想。”
我很少跟我爸妈要过钱。
儿时想要什么双脚一蹬躺在地上哭嚎打滚的年纪不算,好像自上初中起,我就没怎么因为某个花销比较大的事情向父母开过口。
倒不是说我有多懂事多孝顺,而是我的生活很贫瘠。
初中是走读,结伴上下学的是邻居发小,大家消费水平差不多。班里的同学也基本是周围这一片的,个别几个比较有钱,大家也不会去和他们比较,大环境就不存在攀比或者奢侈消费的氛围。
上了高中,因为课业压力重住校了。校园生活倒是精彩起来,但热闹是别人的,我仍和我从初中升上来的朋友一起,不聊昂贵的球鞋和男生们为了装逼报的吉他班,只活在我们习惯的小世界。甚至恋爱都与我无缘,所以没有这方面的支出。
父母给的生活费足够支持我普通的生活,还够我去买喜欢的漫画书,咬牙存上一阵,还能买上手办。
这就让我这一次的开口变得尤为艰难。
“我想去打工……我有在学校的兼职群看了,中午和晚上都去食堂帮忙的话一个月会给两千块。”
“你们之前每个月给我两千,其实我没有都花掉,吃饭一千就够了。那这样加起来就有三千块多,我想你和爸能不能每个月再多给我一千,凑起来就能去打那个针了。”
我说完,没立刻听见电话里传来回音,有点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尝试继续说服。
“医生说只用打半年,所以你们这半年给我三千生活费就好了,之后不用给我这么多……”
“儿子。”我妈忽然说:“你说这针,真的有用吗?安全吗?你是不是给什么广告骗了?”
即使我没有什么这方面的经验,也知道父母的质疑一般就代表拒绝。
心里忍不住升上烦躁、生气,与先前的不好意思混合在一块儿,搅得我人难受。忍不住大声起来:“怎么可能啊!我是去这边的三甲医院问的,还有单子呢,我都能拍给你看!”
我妈倒是很平静,好像没觉得我语气不对似的:“那你说那个副作用……”
我说:“针都打不起,还操心什么副作用。而且我这副德行,能长高还怕什么副作用啊,以后有哪个女生能看得上我。”
说着说着话里就带了憋在心中的陈笑的气,我反应了两秒,才发现自己在发火。
我妈说:“那你把医院的单子拍给我微信看看吧。”
我说:“我都和你讲……”
“这个什么生长激素的针,你想打就去打。不要打便宜的那个,打贵的。”
我妈说:“但是副作用也要重视的呀。你自己要问问医生,我和你爸也会去问的,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沉默片刻:“……你答应我了啊?”
我妈说:“这有什么不答应的嘛,如果是安全的、有可能长高的话,那就去打嘛。本来我们也都觉得你能再长的,但是一直没长,只以为是营养跟不上,还天天给你送补品。不过你读书辛苦,吃补品也是有用的。”
“我们没文化,不懂这个,你上了大学不一样,心里有主张就好。”
我不知道能听见这些话,反而迟疑起来。
“但是一个月要给三千块我……”
“三千块有什么,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
我妈说:“你不要操心那么多,我和你爸的大排档生意很红火的。以前没有和你讲,我们已经帮你把房子买好了,就是市中心那个楼盘,你小时候路过还说要住进去,记不记得?”
我怔住,完全没反应过来。
我妈继续道:“上个月刚刚还清贷款的。本来想等你过年回来,带你去看再跟你讲……轩轩,你从小就听话,什么培训班啊补习班啊都没有上过。我们实在是不懂,那时候也比较难,现在很多人来我们排挡吃饭,说起来学习多么花钱,家里的小孩花了多少钱请家教,还有学这个学那个的,我和你爸想到什么都没让你学,就觉得对不起你。”
“但你都不用我们管,还考了一本。你小姨夫的儿子,花了十万请瑞中的那个特级教师教他儿子,说包上重本,最后不是也没上吗。你不知道,每次我听他们说这些,心里又难受,又高兴,我儿子是自学成才!”
“所以你不要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在哪里,有喜欢的女孩子就去追。房子买下来,我和你爸的压力就轻了,我给你每个月四千块钱,你自己不要省,要吃得好一点,晓得吗?”
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股温热的气流涌上来,挤在喉口出不去。但又好像溢出来了,熏得我眼眶和鼻腔都发烫。
——我从来没想过我爸妈是这么想我的,我从来不知道他们甚至这么早就为我未来做了打算,因为我儿时的玩笑话,去买了市中心的房子。
我上大学以后,见的人更多,见的事也更多。知道了自己的普通,认清了自己的不足,更在蒋枫、在吴胜水、在姜源……在太多太多美丽和繁华之下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已经到了卑微的地步。
我感觉自己相貌平平、毫无特长、生活乏善可陈,但是这样的我,居然是让爸妈骄傲的。
我居然是让他们骄傲的。
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我以前没有和他们谈过心,其实上大学之后那么多新鲜事,那么多心潮起伏也从来没想过和他们分享。我……
“不用,妈。”我带着浓浓的鼻音:“三千就可以了,用不了那么多。你和我爸照顾好自己。”
我妈笑起来:“乖儿子,我和你爸才多少岁,还能干着呢。要你操这个心?给你就拿着嘛,你说打这个针长身体,那吃的也要跟上啊,不然缺营养长不高,还是白打。”
我抿着嘴巴,好容易才把心里的酸涩压下去:“哦。”
我妈说:“遇到事情和妈妈讲,等一下把医院的单子拍给我看,别忘了。”
我用力点头,想起是在打电话,又说:“知道了。”
电话挂断,微信马上收到消息提醒,我点开一看,发现是我妈给我转了四千块钱。
其实月初的时候她就给我转过两千了,我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发语音过来。
-你下个月开始打工,那钱也是下个月才能拿嘛。快收咯。
我深吸一口气,用手背压着眼睛默默哭了一会儿,才用袖口把眼泪擦干净。收了钱,回去一句。
-谢谢妈。
真的谢谢,还有,对不起。
我其实也不具体明白对不起他们什么,但是就是想说这个。可能父母和孩子是一个天然的情绪反馈场,一方输送给对方什么样的情绪,另一方立刻会做出同样的反馈。假使父母处处拿自己孩子和别人优秀的小孩相比,孩子同样也会认为其他人的父母更好,能带给后辈更多。那么双方会变成天然的利益对立者,在任何事情上一味地向对方索取,都希望彼此能先退步。
但如果一方先开始反思自己,就像我妈居然在想没和其他父母一样花那么多钱培养我,是对不起我,我自然而然就生出愧意。
没像其他小孩一样开朗,没像其他小孩一样帅气,从小到大也没有让你们特别脸上有光过,还让你们付出了这么多,对不起。
我平复完情绪,才回寝室拿医生开的检查单拍给我妈看。中途撞上了正往外走的蒋枫,他看清我的脸,愣了一下,犹豫着问。
“你……”
我平和地笑了笑,对他说:“没事,你要出去吗?”
蒋枫端详着我的神色:“嗯,去和胜哥他们聚一下,你要一起吗?”
“不啊,和你们聚太花钱了,我是穷光蛋。”
我头一次这么轻松地开自己玩笑,心中既无自嘲也不羞愧,仿佛终于找到了支撑自己的锚点,明白了前进的目标,也有了追寻它的力量。
“你去玩儿吧,玩的开心点。”我拍拍他的肩膀:“对了,你说的那个生长激素我去医院查过了,医生说可以打。我决定打了,以后说不定能长到一米八呢,谢了哈。”
蒋枫低着头看向我,眼神隐隐有些诧异,我和他对视,心里有些想摸一摸他做好造型的羊毛卷,但最终也只是又笑了笑。
这周以后,我没再和蒋枫出去玩过。我去医院打了第一针水剂,和医生约了下一针的时间。早晨和孙彦豪跑步,中午和晚上在食堂打工,没课也不需要打工的时候就在图书馆学习。
因为爸妈每个月给我四千,生活费仍能有一千剩余,我拿去在健身房办了张卡,周末大部分时候都泡在里面。
一月份,马上就要进入期末考试周,学校的暖气已经供了三个月。不知道是不是浙南人受不了北方的冷,最近我小腿抽筋得越来越频繁。本来坐在书桌前背单词,现在不得不把阵地转移到被窝里。
“我说,中轩啊。”
背着背着,隔壁的林寒突然叫我:“我觉得你不对劲。”
我顿住,扭头看他:“怎么了?”
林寒问:“你最近量过身高吗?”
我隐隐感觉到什么,喉结轻轻一滚:“……没有。”
林寒上下打量我:“你长高了啊,床尾的被子里都能看见你的脚了,哈哈哈!”
我笑骂:“他妈的,以前也不至于看不见我的脚吧!”
孙彦豪加入起哄:“谁啊?我们孟哥终于长高了?不容易啊!快快我这有卷尺,下来量量!”
他们强行把我从床上拽下来,连蒋枫也起来看热闹,他们三个围着我,我赤脚踩着卷尺的末端。卷尺越拉越长,最终孙彦豪停下,眯着眼睛报出数字。
“173……了不起啊孟哥!你以前168还是169?长了差不多五厘米啊!”
我用力闭了下眼睛,笑了。
——这是我打生长激素的第三个月。
紧凑痛苦的考试周结束,寒假通知已经下来,寝室楼里陆陆续续有人拉着行李箱离开。
林寒是本地人,不急。孙彦豪头一回离家这么远,还挺归心似箭,早上考完最后一门立马就奔高铁站了。
我跟他一样,难得千万倍地想要回家,不过我还得去医院拿够寒假注射量的生长激素针剂,所以把票订在了第二天。
蒋枫是留得最晚的,他要等吴胜水考完,一块儿自驾游回去——也不止他们,校园F4的另外两个再带上之前在咖啡厅见过的漂亮妹妹,何青、陈子安、陈子颜都在首都念书。W大在北,正挨着首都,蒋枫吴胜水要先开车北上和他们汇合,在首都玩一圈才一起下来。
当时听完我们还怪羡慕的,男人嘛,心里都有公路梦。开车远远从一座城市跨到另一座城市,多浪漫。
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吴胜水也在我们寝室,就坐在孙彦豪的位置上,和蒋枫说话,眉毛皱着。
把装着针剂的药箱放在桌上,我随口问。
“你们准备哪天走?”
没成想等来短暂的沉默,然后蒋枫叹了口气。
我不自觉竖起耳朵,转过了身,问:“怎么啊?”
吴胜水说:“可能再待个星期吧,何青他们学校组织游学,去西安看博物馆还没回来。”
蒋枫说:“我们去找他们也行,直接从西安走。”
吴胜水反驳:“去西安这一路上就我们两个,你吃得消啊?”
蒋枫不吭声了,吴胜水往后倒,脖子挂在椅背上,晃悠悠又说。
“你吃得消我也吃不着,光开车,这么无聊会困死的。”
W大离首都近,和西安就远了,离着一千多公里,走高速公路也得十二个小时。
我听着都觉得累:“你们没约好时间吗,不是说去首都汇合的?”
吴胜水闻言就骂了一句:“他们本来已经请假不参加那个游学活动了,但之前我不是有两门课说要延期考试么,何青他们就去了。人走了又和我说考试不延期了!这时间不就岔开了!”
蒋枫很快想开了:“也没说要一直开车啊,我们走走停停晃过去就好了。”
吴胜水反驳:“我们这么晃过去那得三四天吧,还不如就在学校里等呢!”
蒋枫眉毛皱起来:“人都走完了,在这儿有什么意思。”
他眉毛浓,一皱不悦感和委屈感都很明显。本来烦躁的吴胜水看他这样赶紧压下气去哄他,胳膊揽着他的肩膀晃了晃,小声说了两句我听不清的,又说。
“开,我们开过去好了吧?”
我盯着他们讲话,视线不自觉落到蒋枫的脖颈上,修长白皙。发丝又是黑的,相衬起来显得十分纯净。连耳廓的形状也圆润漂亮,因为皮肤太白,隐隐能看见细红的血丝与青色的血管,好像攀在大理石雕像上的植物藤蔓。
蒋枫很好哄,脾气和卷发一样毛绒绒,生气也不扎人。
他对吴胜水点头,说:“路上可以听歌,听摇滚总不会困吧?”
吴胜水说:“没事,我再叫个人和我们一块儿走呗。最好会开车,我们三个人轮着开。”
蒋枫说:“你临时叫能叫到谁啊?”
“我……”吴胜水刚开口,一抬头,对上了我的目光:“……这不是现成的。”
我愣了,蒋枫也扭头来看我。
我已经买了回家的高铁票,这时候退票的话不能全额退款,而且他们自驾去西安再回去耗时太长,显然和我的计划有很大出入。
但对着他们的眼睛,我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
“我不会开车。”
“没事儿啊!正好大家都一个地方的!”
吴胜水起身来搭我:“你不会开车也能陪着说话解闷儿!我和小枫轮着开,我开的时候你和我聊聊天,这样不用放歌,还能让小枫在车上睡一觉。”
他这种劝别人加入的说辞其实是没道理的,众所周知,拉人入伙总得给人说入伙的好处。但吴胜水说是说了,却讲的都是对他们的好处,我在蒋枫无声的注视下,居然还不觉得不对。
好像让小枫糖能在车上睡觉,确实是件重要的大事一样。
“行吧。”
我不知不觉答应下来,拿出手机:“那我退个票。”
蒋枫问:“你不急着回家吗?”
我单手拿着手机,偏过脸看他。他的羊毛卷都落到眉毛上了,这回我终于按照心意,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笑着说。
“也没那么着急。”
“你现在退票要扣钱吧?”吴胜水盯着我的操作界面,不由分说往我支付宝转了三百块钱:“哥给你补上。”
支付宝自动收款,不是什么大钱,推来让去不好看,我就收了。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西安?”
蒋枫和吴胜水对视一眼,说:“后天吧,他们要在西安待五天,我们太早过去还得等着。”
我心里迅速盘算了下,点点头。
倒也没想别的,我是决定趁还有一天的准备时间,去给自己置办身行头。
今年冬天还没买新衣服,既是因为没时间,也是因为没钱。现在跟蒋枫他们的车走,回去的路费就省下来了,刚好用来当服装费。
毕竟是要见F4,我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第二天吴胜水帮蒋枫那只懒鹿收拾行李,我独自去了商场。经费有限,没挑那几个大牌,进了一家平价品牌的实体店。
店员态度很好,见我自己看了一会儿没看出头绪,主动来问我想要什么样的款式。
我想了想,说:“你帮我搭一身吧,千把块钱,能显人高的。”
店员有些意外地瞧了我一眼,问。
“你是这边的学生吧,W大的?”
“嗯,能看出来吗?”
“哎,要我说学生就是不一样,素质高,要求也清晰,比较好沟通。有很多客人来都是让我们帮忙挑,也不说自己预算,就让拿过来看看。看了、试了又嫌贵,开始和我们砍价……我们这边价格都是有规定的,也不是我们说优惠就能优惠的呀。”
我闻言笑了笑,没接腔。
其实这和是不是学生没关系,假使我没遇见蒋枫,没经历这一学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变化,来店里买衣服也会是这样。
因为不好意思说预算,说高了承担不起,说低了怕遭冷眼影响购物体验,只好含糊过去,遇到心仪的衣服再谈价格。
店员很快帮我配齐了一身,深蓝色的高腰加绒牛仔裤和白色短款羽绒服。
我把自己的旧外套脱下来,托这么久运动的福,我的体质增强不少。外套里只穿了件紧身保暖衣和薄毛衣,换以前,北方这么冷的天我起码得穿五件。
店员上来帮我穿外套,这个拉链做了个比较潮的设计,链头上有只小恐龙,就没那么好拉。她拉的途中手稍微在我胸口撑了一下,借了个力,之后才拉上了。
“不好意思啊。”
穿完店员开口,我以为她接下来要和我解释拉链质量的问题了,没想到她笑起来。
“看不出来啊,同学,你身材很不错嘛。平时会健身哦?”
我一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泡健身房这么久,变化肯定是有的。靠跑步练出来的肌肉轮廓已经变成了结实的肌群,腰部多余的脂肪没有了,往里收窄,变得尤其紧。胸膛的胸肌、肩臂的肱二头肌和三角肌、背部的斜方肌和背阔肌都成型,连腹肌都有了四块。
办卡第一天教练就给我拍了全身照,之后每个阶段都有拍照,就在放假前几天,我刚看完最近的对比照,知道自己有了什么变化。
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感受变化带来了什么是另一回事。
健身房里大佬众多,我的身材放到他们中间并不突出。随着天气变冷,衣服一件件往上加,也没有对外展示自己身材的机会。
寝室里倒是穿的少,林寒和孙彦豪也常常挂在我身上,一边摸我的肌肉一边淫笑,说我现在就是逆袭路上的龙傲天、淬体阶段的男主角什么的……不过他们说得不正经,我全当听个乐子,始终没什么实感。
这家店的店员神奇地成为了除了室友之外,第一个夸我身材好的人。
我反应过来后有点踩棉花的失重感,呆呆地被领到穿衣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又是一怔。
我因为皮肤黑,以前一直不敢穿浅色系,觉得会把自己衬得更黑。这学期可能是生活健康了,皮肤白了不少,穿一身浅色没感觉突兀,相反看起来还挺清爽干净的。
羽绒外套是休闲款,拉链没完全拉上,里面米色的薄毛衣贴着胸膛,隐隐显出肌肉的轮廓。拉到腰部的牛仔裤把双腿显长,双手插兜那么一站,镜子里的人脊背挺拔,精神十足,竟然还挺青春洋溢。
“好看啊!”店员热情问:“同学,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我有点不自在:“我没试过……我以前都不穿白的,怕显黑。”
店员却说:“这你就想错啦!人家原本皮肤白的穿深色系才好看,我们这种普通偏黄的肤色不能穿深的,看起来会邋遢。反而得穿浅色,看起来才干净。你自己转一圈看看,是不是浅色的好看?”
我真转了一圈,看了半天,忍不住笑起来。
“是挺好看的。”
“对嘛!哎同学我发现你五官其实挺有味道的啊,就是脸上有痘痘,刘海也太长了,都挡着了。”
“……我留刘海就是为了挡痘痘。”
“那不能这么挡啊,痘痘越闷越不好,而且也挡不住。我们楼下就有家理发店,价格不贵的,你等会儿可以下去剪个头,就留短短一层。真的,能适合你。”
“我感觉我驾驭不住那种吧……”
“哎,你不信我总得信专业的吧,那你下去问问嘛!”
不知道这个店员是不是和楼下理发店有什么连锁业务,总之,在她的推荐下我连拉链不好拉的问题都忘了问,付过钱就晕乎乎进了楼下的理发店。并在托尼老师的肯定下,莫名其妙坐在了镜子前。
店员能成为服装店的店员,果然是有道理的。
托尼老师能成为拿剪刀的托尼老师,也是有道理的。
我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人,感受着理发师拿着那种大刷子在我的脖子上扫来扫去,有种魂魄归位、突然醒了神的感觉。
……靠,这是我啊?
只花了四十块,很简单的那种头发,只比寸头长一点儿,在额头和两边鬓角修出轮廓。之前被头发乱蓬蓬地挡着,我也没细照过镜子,这会儿才惊觉我健身的成效十分均匀,连脸部肌肉都紧实了,整张脸小了一圈。
脸瘦下来后,五官就显眼起来,我原来还是有继承父母的特质的。骨相随我爸,宽额头,高鼻梁,清晰的下颚曲线。眼唇随我妈,单眼皮,长眼睛,嘴唇薄薄的,不做表情就显得很冷淡。
除了皮肤不够白和痘痘太多,居然好像,还,挺好看?
“挺好看的,帅哥。”理发师熟练地帮我把碎发扫干净了:“你最近是不是上火了,冒痘有点厉害啊。这种时候就得把头发剪短点,不然人看上去就显脏,也不利于康复嘛。”
他把遮布撤下去,还不忘推销:“要不要办张卡,等痘痘消了再来做造型。XX你知道不,挺火的一韩国男明星,你跟他有点像,可以参考下他的那个发型。”
这商场人才辈出,个个说话都好听,我定了定神才拒绝了办卡的要求。不管人家的夸奖是不是含了吹捧的成分,至少我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莫大变化,连脚步都松快起来。
同时我明白了,原来我最大的敌人不是顽固长在脸上的青春痘。如果我不健身,不长高,即使没了痘痘我还是那副样子。
是我先有了这一系列变化,别人看见我才会觉得:这是一个有点小帅的男的长了痘痘,而不是一个好像天生就该长痘的丑男。
心潮起伏,我掏出手机给健身教练发消息,要续课。
教练虽然懵逼,但送到眼前的学员没有不收的道理,两个人最后都很满意。
我计算着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家,打算找个寒假工干干,留点钱在身边。别说其他,光买衣服就是一笔费用了。
回来蒋枫和吴胜水都不见人影,不过行李箱贴墙角立着,应该是收拾好了。我也把行李收拾了一下,想了想,又去超市买了两盒切好的水果。
第二天上车,我坐在后座,把其中一盒水果递给副驾驶位上的蒋枫。
天气冷,水果放了一夜还很新鲜,也没有那么凉了。蒋枫在吃上并不太挑,平时都能跟我们吃食堂,自然收了我递去的水果。
他们昨晚上应该是和朋友吃了放假前的“散伙饭”,早晨才回来,之后就倒头大睡。下午两点叫了外送,吃了才上车,看着还有点不清醒。
吴胜水先开车,他搓了把脸,灿金色的头发在头顶紧绷绷地扎了个揪,看起来都勒头皮。张口吃了蒋枫叉到嘴边的一块火龙果,眯了眯眼睛,把车开了出去。
他开的是蒋枫的越野,车身大,座位也就大。蒋枫一八二的身量能轻松窝在副驾上,米棕色的长风衣妥帖地裹在身上,显出结实修长的好身材。手中捧着水果盒,脑袋斜倚着车窗,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叉子插水果,成为只倦怠慵懒的鹿。
知道蒋枫吃甜,我让阿姨切的都是高糖分的水果,火龙果、荔枝、蜜瓜之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喜欢看蒋枫吃东西的毛病,觉得有意思,还会让我放松,就像有些人爱看吃播一样。
先前我每次周末从健身房回来,都会想方设法给他带点吃的,要那种不能显出是刻意带、能当零食吃的小东西。
大部分时候我带的是水果和沙拉,偶尔带块半熟芝士或一瓶奶。孙彦豪和林寒都是纯纯的肉食动物,以为我拿回来的是健身餐,素得他们不忍直视。不过蒋枫蛮喜欢,如果他在寝室都会吃光,我就坐在旁边看他,他也不赶我走。甚至都没问过我干嘛看他,他大概太习惯于别人的注视了。
蒋枫吃东西很有趣,刨除现在这样不清醒的情况,他吃东西很认真。眼睛会盯着食物,动作不慢但很漂亮,握餐具时指骨凸起,整只手的线条都清晰显露。戒指如果碰到,他就调整一下,接着往嘴里送食物的频率稍微加快,好像是为了弥补刚刚调戒指错过的两口。
尝到尤其喜欢的眼睛会微微眯起,吃完会蹭一蹭唇珠,还会和我说谢谢。
“谢谢啊,中轩。”
吃完小半水果,蒋枫从困意中挣脱出来了,后知后觉问我:“……你剪头发了啊?”
我点头,问:“还成吗?”
蒋枫侧着身体,认真地看着我,然后评价:“早该这样。”
吴胜水闻言从车后镜里扫了我两眼,也说:“看着舒服多了,你以前那头发留的,还以为你家是卖窗帘的。”
我没听懂:“啊?”
吴胜水说:“专挡着不让人看啊!”
蒋枫被逗笑了,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损不损啊!”
我也气笑了:“你觉得丑不会和我说?”
吴胜水扬唇:“哎,那会儿看你自尊心好像蛮强的,我说了你也不一定听,可能还觉得我讽刺你呢。”
这种情况倒真有可能,我问:“现在怎么说了?”
“你自己都剪了啊!”吴胜水说:“而且最近看你是不一样了,好像就在开始往健身房跑之后……是吧小枫?”
蒋枫点点头:“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更开朗了,本来人就是在不断改变的。”
我听出他是怕吴胜水说话直,把我以前说得太不好,让我不高兴。不由笑了笑,问。
“是好的变化吧?”
“当然。”
我为了看蒋枫吃水果,没靠窗坐,坐在后排中间的位置。此刻伸手分别拍了下他们的肩膀,说:“我家不是卖窗帘的啊,卖烧烤的。就是云霞路那边的大排档,有空来尝尝。”
蒋枫意外地看向我,这是我头一回说家里的事,吴胜水问。
“免费啊?”
“还送啤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