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者狂热—— by江JJ
江JJ  发于:2024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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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这趟回了就去。”吴胜水说:“不过不占你便宜,小枫请客。”
蒋枫笑了:“占我便宜就行啊?”
我说:“那我以前跟你出去占了不少便宜了,这次还是让你占回来吧。”
以前跟蒋枫出去玩的事情,明明才隔了不是很久,但由于从来没融入进去,得到的也都是较为痛苦的感受。现在以平静的口吻,宽和的心态回想起来,竟也像隔了层雾似的模糊了。
因为蒋枫不睡觉,吴胜水放起了歌,不是摇滚,是首香港老歌。我不知道歌名,但觉得蛮好听。
蒋枫盖上了水果盒盖子,我坐回窗边。路边的店铺飞快从车窗中掠过,接着变成了树,车上了国道,把车窗拉下一点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这不是我第一次坐蒋枫的车,以前出去玩也坐过,那时候心里沉甸甸像坠着石头,因为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紧张到想要干呕。人永远不会习惯不被尊重。
现在却松弛了,歌声、风声,蒋枫和吴胜水零碎的说话声,这一切混合在一块儿,让我像一张泡在温水里的纸张般舒展。
中途有个休息站,我们下去上了厕所,蒋枫和吴胜水换了个位置,继续开车。
晚上七点钟蒋枫把车停在了路边的一家农家乐,这里应该是个搞旅游的小村镇,有很多农家酒楼和某某景区的招牌。环境不大好,要价却高。我们随便点了些东西,草草吃了休整一会儿就重新上路。
再往前开三个小时,驾驶位又换了一轮,到了开封。
这边就热闹得多,晚上古城亮起灯来也漂亮,吴胜水提前在网上订了酒店。我们先去酒店办了入住,把车停了,再轻装上阵去逛夜市。夜市吃的很多,坐这么久的车,我早饿了,更不用说开车的蒋枫和吴胜水。
三个二十来岁男生的胃能装下一只牛,我们基本是把一条街的特色小吃从头吃到了尾。还在一家羊肉烩面的店里认识了一大哥,大哥是洛阳人,来这儿办事。聊熟了之后非说这烩面不正宗,没他老家母亲做的好吃。
吴胜水多一句嘴,说烩面出名的不是郑州么?立刻点炸了豪爽的洛阳老哥,问到我们是自驾去西安,一定让我们明天跟他到老家尝尝老母亲的手艺。
反正也顺路,我们合计一下就答应了。
散了伙回酒店,洗漱完躺到柔软的床上那刻我浑身肌肉都发出了舒爽的喟叹。公路旅行是浪漫,真坐这么一天的车也是遭罪。吴胜水开的套房,我们三个住在一块儿,脑袋挨着枕头没多久我就感到了昏沉沉的睡意,没听见其他两个房间有动静,估计都和我一样。
我闭上眼睛,心安地沉入梦乡,丝毫没有想到我们明天将会遇见什么。几乎可以算作惊心动魄。

昨天交换了手机号码,今天我们是被大哥的电话叫醒的。
八点钟,大哥爽朗的大嗓门把吴胜水像赶鸭子一样从床上赶了起来,吴胜水接着又敲了我的门。等我俩都洗漱完了,才齐心协力把蒋枫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不过昨天睡得早,和大哥汇合的路上我们就都清醒了。大哥姓刘,叫刘涛,虽然不是开封本地人,但经常来往于开封和洛阳办事,好像是搞建筑承包的。他路熟,趁早领我们吃了热腾腾的胡辣汤,又在周边几个特色景点逛了一圈儿,接着便开车打道回府,要让我们尝他老家正宗的羊肉烩面。
开封到洛阳自驾要两个多小时,我们十点半出发,到那儿肯定是过午饭的点了。刘大哥一人一车,副座上放个大背包,里面是容量很大的运动水壶和压缩干粮——饼干、面包之类的。
他热心肠地分给我们一些,以备路上饥饿。国道很宽,两辆车并排开,等红灯的时候放下车窗聊两句。我们得知他是来开封给一个项目申请书盖章的,但审批中心那边说资料不全,也不接受电子版,他只好再回去一趟。
这样捎上我们成了顺路,虽然大哥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浑然天成自来熟的仗义气场,但清楚了人家不是无故非给我们当一次导游,心里多少还是安定了点儿。
不过正常来说,出门在外心怀不轨的人一般也不会挑我们三个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儿下手。
进了洛阳地界,再去刘大哥家就近了,他提前打过电话,家里老婆帮着母亲早早准备好了烩面。停好车,蒋枫和吴胜水打开越野后备箱,提出了两瓶精装白酒。别说刘大哥,连我都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准备的。仔细想想,才记起逛文庙那会儿他们结伴去上过一次厕所,用了不少时间。
刘大哥:“哎哟,你们这是干什么?”
吴胜水把东西塞进他手里:“来做客哪有空着手的!”
刘大哥:“我让你们来吃面,还收东西,我成什么人了?拿回去拿回去!”
蒋枫笑着:“您收了吧,今天还领我们逛了一早上,我们两手空空的来,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刘大哥:“哎,你们这……”
我也回过来神:“哥,你就拿着吧,提都提过来了,还能再提回去啊?”
中国的老话么,拿都拿来了。刘大哥只好收了,吆喝我们进屋的声音更响亮了些,他老婆来帮忙把东西提进去,又让我们坐,态度很是亲切。
我也不知道正宗的羊肉烩面是什么味道,但也许是饿久了,又或者是刘大哥母亲的手艺的确很好,我只觉得比夜市店里卖得更香。
一抬头,蒋枫和吴胜水难得吃的头也不抬,看来确实是味道不错。
家里其他人都吃过了,不过都坐着,陪我们一起吃。刘大哥续了第二碗,速度和我们吃一碗差不多快,吃完放下筷子,问我们好不好吃,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满脸得意。
他们一家人都健谈,桌上很快聊得热闹,我应着声,目光却不自觉飘向放在桌边的白酒。
两瓶,看包装就很高档,大约是要花上大几千块钱的。蒋枫和吴胜水轻易就买下来,中途并没有与我商量,理由其实很好理解,他们不愿意让我多摊这份钱——只是理解归理解,心理上仍有失落,他们的行动天然分出了亲疏远近。
真奇怪,明明本来我也没有要融入蒋枫圈子的想法。
我在脑海里正视这件事,给自己摆逻辑讲道理,终于驱散了不由自主笼罩上来的沮丧情绪,剩下残留的那么一些,强行压在了心底。
等从思绪中出来,就听到大哥说他要拿着资料先回开封,这个点开回去还能赶在审批中心下班之前把事办完。
“你们累了可以在我这儿睡一觉,有房间!”
刘大哥说:“不困的话也能在这边转转,大道下去有个古代风情村,里面年轻人很多,成网红打卡点了。那边也挺热闹!”
“睡一觉再去逛也行啊。”刘大哥的老婆站起来就要收拾房间:“反正也还早,才两点呢!”
吴胜水赶紧去拦:“您别忙了!我们都没午睡的习惯……就出去转转吧,刚好吃撑了。”
没有午睡的习惯这句话纯属借口,今天起得早,逛了一早上还开了俩小时的车,我明显看见蒋枫的双眼皮往下垂了点儿,浓密的眼睫毛都成了负累。不过犯困归犯困,他很讲究私密,是不会在陌生人床上睡的。
告别了刘家人,我们和大哥的车一左一右分向开了。
这个状态不好直接上路,我们决定去大哥说的那个风情村看看,还能找个民宿补一觉。
风情村并不很远,算是洛阳乡下,但也只有四十来分钟车程。来时是蒋枫开车,现在换成吴胜水,在车上我默契地与吴胜水保持沉默,果然蒋枫很快就枕着靠垫睡着了。
等他睡沉,吴胜水才开口:“妈的,快和我聊两句,老子困死了。”
吃饱后血液都往胃里涌,脑供血不足,我也有点发困,眯瞪了会儿才不过脑子地问。
“你和姜源有事儿啊?”
“……有什么事,哪儿听的,没有。”
他沉默了半晌才回答,我差点睡着了,又被他的声音惊醒。
然后就回过味来:“没事儿你立刻就反驳了,刚刚半天没说话,想什么呢。”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吴胜水啧了一声,说:“换个话题。”
这反应显然并不单纯,不过他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细问。刚想重新起个话头,原本平坦毫无遮挡的路上却突然蹿出个人——吴胜水猛踩刹车,我飞扑上了前座椅背,蒋枫被安全带勒着没飞出去,但一脑袋重重砸上了车窗。
刺耳的刹车声里都能听见那声闷响,蒋枫没睁眼就嘶了口气,抬手捂住了额角。
那个窜出来的人也躺下了,分不清是撞着了哪儿。
吴胜水低声骂了句,边往窗外看边解安全带。但没等他开门下车,对方先一步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扑上驾驶座车门,她的脸映入玻璃,是一张清秀的年轻姑娘的脸。
“我有钱!”她紧张而急促地说:“麻烦你们搭我一程!”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邪异。
照理说风情村怎么着也是个网红打卡点,路上的车人应该都不少。但大概因为现在不是法定节假日,没到旅游旺季,又是正下午……总之,天气一片晴朗,马路反射着迷迷白光,宽敞的大道上就我们这辆车停着,静得只有引擎低低的轰鸣。
车窗外的人急切地把手贴了上来,手里还攥着几张红钞,透过玻璃能看见她腕部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吴胜水安全带刚刚解完,动作却停了,表情非常懵逼。连撞得不轻的蒋枫都放下了捂额角的手,专注地打量起车外的女人来。
我本来也是不知所措中的一员,毕竟这突发情形实在诡异。但视线瞥到蒋枫脑门,象牙白的皮肤上已然浮现青紫,甚至有发肿的趋势。这撞伤在他身上实在突兀,像好端端的雄鹿断只角,让人瞧着心里不舒服。
我被这不舒服激得率先回神,发现车外那姑娘满脸急切,身体完全是紧绷的,一副随时准备开跑的姿态。
“要么,先让她上来?”我说:“别开车,把车锁了,先问清楚。”
着急是会感染人的,吴胜水看她那样子,也被带的有点急。和蒋枫对视一眼,见他点头,就听了我的话,开车门让人上来了。
姑娘立刻上了后座,差点撞到我,关门的声音很大,落锁声反而被盖过去了。
吴胜水熄了火,问:“你要搭车?”
姑娘左右看看,车窗都是合着的,还贴了防窥膜。密闭空间似乎让她有了些安全感,脸上的焦虑淡下去一点儿,点点头。
“……你们是游客吧?随便你们去哪儿,捎我一程,把我带出洛阳就可以了。”
“你要出洛阳啊?”
“对,我给你们三百块当路费,你看够吗?”
顺路是顺路,但是。吴胜水说:“我们也不是跑滴滴的啊,你怎么在路边拦车,不自己在手机上叫一辆?”
蒋枫静静地从车后镜里打量她,此刻忽然问:“你手机呢?”
姑娘的表情再度紧绷起来,没吭声。
她身上处处透着怪异,离得近了,我发现她头顶上头发缺了一小片,结着红痂,好像是被人生生扯下来的。手腕有缚痕,衣服也不大干净,结合她的神态举动,好像在逃命。
“你如果没有手机,又遇到了困难。”我放缓声音,尝试和她沟通:“我们可以帮你报警。”
她陡然开口:“不能报警!”
声音很大,我被惊了一下。她的音量又低下去,重复了一遍:“……不要报警。”
我和前排的吴胜水、蒋枫面面相觑。蒋枫是我们里面长相亲和度最高的,在他的示意下,我下车和他换了个位置。
身边忽然换了个人,那姑娘肩膀微微发抖,但蒋枫坐的离她有一段距离,冲她笑,表情非常无害,额头上的伤痕加重了他的这种气质,渐渐的,姑娘就不抖了。
然后蒋枫问:“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
蒋枫:“不说真名也没关系,一个称呼就可以了。”
姑娘:“……可以叫我晓月。”
蒋枫:“晓月,你想跟着我们出洛阳,是吗?”
晓月:“嗯,我会付钱的。”
蒋枫:“那你能告诉我们理由吗?”
晓月再度沉默。
蒋枫想了想:“我们不是要马上出洛阳,这条路开下去有个风情村,你猜到我们是游客,应该知道吧。我们要先去那里逛一下。”
晓月马上问:“逛了你们就走吗?”
蒋枫犹豫起来,最后点了下头。
晓月松了口气:“对不起,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奇怪,但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你们去逛就好了,到时候我留在车里等你们,再跟着你们的车出市,好吗?”
不管是语气还是模样,她看着实在是有点可怜。我一开始觉得她可能是被拐卖来的女生,但这里是洛阳城郊,并不是那么偏僻的地方,而且她一口咬死不要报警,就让这个猜测不太站得住脚。
还有一种可能,现在诈骗套路层出不穷,也许这是一个圈套。比如我们开车带走这个姑娘的下一刻就会有一群人围住我们车,说我们拐卖妇女,要我们拿钱。
最终吴胜水还是把车开了出去,没有别的,一方面是他们有钱,支付的起善良的费用。
另一方面就是,一个处于弱势的女生,如果已经到了要上三个陌生男性的车的地步,十有八九是走投无路了。
比起我们,更害怕的应该是她。
蒋枫路上与她开玩笑:“你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车开出去以后,晓月放松了一些,闻言礼貌性笑了笑。
那是个很小的笑容,低声道:“你们的车很贵,我没什么值得图的……就是有什么,我也没有办法。”
因为她这句没有办法,车内的安静一直持续到了目的地。
风情村面积不大,大概是这几年新开发的,其实就是把饭店、民宿都修成了酒楼客栈的样子,路上的小摊小贩也仿着古代的样式,路上大部分是穿着汉服的年轻人,人手一个自拍杆。
如果车上没有晓月,我们大概率还有心情逛一圈,现在显然不能真的把她留在车里,我们去逛街。
我碰了碰旁边的吴胜水,压低声音说“民宿”。
他明白了我的暗示,主动说:“晓月,我们是从开封过来的,原本打算找个民宿睡午觉。”
晓月的眼神微微警惕,他继续道:“……我们仨开一个房间睡觉,也给你开一个,房卡你自己收好,怎么样?”
现在觉当然不一定睡得着,但我们也需要一个避开她讨论这件事的机会。
晓月犹豫着:“开房间要身份证吧,我……”
吴胜水意外:“你身份证也没有?”
晓月抿住了嘴巴。
蒋枫说:“其实可以我们去开两间房,等我们上去了你过一会儿再上楼,我们在楼梯口等着,把房卡给你……”
说着说着他声音渐轻,接着就不说话了。
我理解,因为这话怎么听都是我们在骗她去开房,到时候她一上楼要是直接被我们拖进房间,三个大男人,别说挣扎,她连喊出声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晓月尴尬地说:“谢谢,但是,我可以在车里面等你们吗?你们把钥匙拔走,车窗给我留一条缝就好了。”
我们踌躇一会儿,还是同意了。这会儿也顾不上找什么好酒店,吴胜水把车开到了最近的民宿,在风情村进来不远,门口就有车位。
拔了钥匙,晓月没跟我们下车,我们去前台开了间房,吴胜水还要了个冰袋。
进房间,他把冰袋摁在蒋枫的额角上,蒋枫皱了皱眉心,放平时他可能会喊痛,但此刻只是沉默着坐下。
冬天,他手指被冰袋刺得发红,我下意识想帮他按着冰袋,他摇摇头拒绝了。问。
“晓月怎么办,我们真的带她走吗?”
吴胜水挣扎着说:“……要不然我们现在报警,一切交给警察?”
蒋枫明显不太同意,我也说:“人家不想报警应该有苦衷吧,我们要是真报警了发生对她不利的事情怎么办?”
吴胜水说:“报警能发生什么不利的事情?”
我想起高中班主任给我们放过的电影,看的时候其实没当回事儿,现在碰上这事了,莫名感觉有点难受。
“有部电影叫什么来着,我忘了,什么山……你们看过没有?就是一个女的被拐卖,整个村子都拦着她逃出去,警察和村子里的人是一伙儿的。”
吴胜水说:“我好像也看过。但这里是洛阳啊,也不是什么深山老林,开车一个小时不到就进市区了,市公安局包庇拐卖妇女,犯不着吧?”
他说的实在有理,正中我之前不理解的点。三个人凑在一块儿半天没商量出什么头绪,蒋枫把冰袋放下了,我拿手贴了贴他脑门,一片冰凉。
大概是我手热,这回他没避开我,还往我手里贴了贴。掌心下的皮肤是凉的,我的心却因为这个小动作泛起温热的感受,有种毛绒绒的亲昵滋生出来。
我低声说:“既然想不通,就带她走好了……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蒋枫说:“睡什么,我感觉脑子都冻住了,一点不困。”
明明很正常的话,听他说出来我莫名就想笑。
吴胜水说:“我倒是有点困,我躺一会儿。”
然而,没等吴胜水躺上床,楼下隐隐传来喧嚣,前台来敲我们房门,急匆匆地说我们车被人砸了。
那是路虎130!谁想不开来砸上百万的车,不怕赔的?
而且晓月还在里面!
我们赶紧跟着前台下楼,民宿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越野还停在车位上,后座单侧的车窗被完全砸烂了,玻璃碎了一地。一个黝黑结实的中年男人站在旁边,手里拽着晓月的头发——晓月半个身体已经被从车窗里拖了出去,她手紧紧攥着窗框,被残留的玻璃割的直淌血。
我甚至没听到周围人在议论什么,就看见蒋枫当先冲了出去,但没跑几步就停了。
几个衣着朴素却都身材精壮的中年男人围了上来,他们显然和车边的那个男的是一伙儿的。
吴胜水走过去,握住了蒋枫的胳膊,拧着眉毛开口。
“你们有什么毛病,凭什么砸我车?”
“这是你车?”开口的正是扯着晓月头发的男人,说话带着地方口音,声音很粗很响:“那就是你骗了我女儿!我女儿不懂事,你让她上你车是什么意思!”
女儿二字一出来,我们都看了晓月一眼,她满脸眼泪。
吴胜水顿了顿,说:“我没有骗她,她给钱要搭我们车。”
那男人嗤嗤地笑,眼睛一转,环顾我们三个人:“搭车,就搭到这里开房啊?你们三个男人!骗我女儿到这里开房!啊?”
围观人群的视线尽数落了过来,吴胜水没应付过这种阵仗,我们谁都没应付过。
男人又大喝一声:“把车门开了!我带我女儿回家!”
蒋枫从吴胜水兜里拿走钥匙:“你说她是你女儿,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还扯着她头发,谁会这么对亲生女儿?”
“是不是!大家伙儿知道的都说说是不是!”
边上另一个中年汉子忽然大声吆喝起来,提着手上不知道是锄头还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一个个指过去。被指到的年轻游客纷纷避开,倒是有不少店铺老板站在门口,闻言说。
“……是啊,老张他家的。”
“怎么闹成这样,干嘛呢?”
“老张!你这怎么回事儿啊!先放手,月月这么大姑娘了……”
这下不用怀疑,晓月和眼前这个疑似叫老张的男人真是父女。老张见蒋枫仍无动静,又粗暴地掐起晓月的脸,恨恨说。
“你自己讲!我是不是你老子!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出去打了半年工就不认你老子了,不听话了!”
“好像我要把你卖了一样,你自己还不是随便过来和男人开房,你是什么下贱东西,往外贴的赔钱货!”
晓月已经不挣扎了,徒劳地用鲜血淋漓的手握着老张的胳膊,眼泪一滴滴流下来。
老张又扭头来骂:“开门啊!不然把你们车砸烂!”
事已至此,蒋枫不得不开了车门,晓月被拖了下来,老张往她身上踹了几脚,气不过,居然还朝蒋枫小腿上踹。
猝不及防,蒋枫挨了一下。我脑子轰的一声,没来得及动,吴胜水已经奔了过去,几乎是用飞的。但老张边上的人拿手里的东西一抡,直接把吴胜水拦了回来。
他们还要聚过来揍人,我脸上充血,第一次喊的那么大声。
“你们敢!车都让你们砸了!还想打人!你们认识不认识这车,光玻璃就要好几万,我报警了,你们等着赔钱吧!”
这数字显然把这帮中年男人震住了,我趁机把蒋枫和吴胜水拉回来。蒋枫从小到大估计没吃过这样的亏,脸色沉得可怕,拿出手机就开始打报警电话。
老张明显有点急了:“你胡说什么!什么车这么贵!是你们先拐我女儿!”
我吼了回去:“你也问问旁边的人!路虎是不是就有这么贵!还女儿,我养条狗都比你对你女儿好!”
报警电话打通,蒋枫语气平静地和警察说明情况。老张脸上还看着凶狠,实际已经在做手势要和其他人拖着晓月离开,吴胜水指着他们。
“这路上都有监控,现在走有什么用,警察一查还是能抓着你们!”
这话一出,他们的动作就僵住了,老张的脸色铁青。吴胜水还想说什么,就见他忽然重重抽了晓月一巴掌,顿时就闭了嘴。
僵持到警察来,我们全都被拉去了最近的派出所,先是分开被问情况。我们的这边的情况很简单,口述都对得上,没大会儿重新和老张他们聚在一起。我发现晓月隔了段距离,和一位女警一起坐着,手上的划伤也做了包扎。
“你砸了人车,要赔钱。”警察的普通话里夹着方言,是为了照顾老张他们:“道歉,不然还要拘留你。”
老张他们在警察面前没有那么横,但还是满脸不服气,用方言说了一大串什么,还拍桌子。警察也拍桌子,吼了回去,我们就坐旁边等着。
最后还是老张横不过法律,满脸阴沉地闭了嘴,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给车定损,接受老张他们充满怨愤的道歉,令人意外的是,车损定下来六万块钱,他们居然真摸出一张卡,直接转了过来。
我们都挺意外,看样子老张他们应当是本地的农民,这不是笔小钱,还以为他们需要凑一凑。
现在事情了结,警察调头过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意思是算了。再追究顶多他们也只是拘留,我们是游客,真要闹到法院去,也费时费力。
吴胜水倦怠地点了头,老张哼一声扯着晓月往外走。
晓月却抱住陪着她的女警,哭着说:“姐!他要把我卖了啊!”
老张上去就要揍她,被女警拦下了,但手指仍要戳到她脸上去:“养你个败家货!你自己答应要嫁,说什么卖!现在钱也赔精光!你不嫁就去死!”
他们拉拉扯扯骂骂咧咧地走了,晓月最终仍是没能留下。我们本来也该走,但沉默站立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了警察他们的事儿。
警察说老张和晓月确实是亲生父女,晓月读完高中就没读书,在家里帮父母干活。父母给她谈了个婚事,收了人家十万元彩礼,晓月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在家日日干活也辛苦。大家都说嫁了人能享福,她就同意了。两家人先订了婚,离结婚还有段时间,正好有机会,晓月就出去打工了。
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老张说她“迷了眼”,总之,她回来后就要父母把彩礼还回去,她不结婚了。但父母不同意,一定要她嫁。
这事派出所也很不好办,不提老话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男方给彩礼是以结婚为目的,不结婚这钱肯定是要还的。老张不愿意还,说他暴力逼婚吧,他又说晓月订婚是自愿的,还说钱都花在订婚席上了。晓月以前就报过警,但没办法,被劝了回去。
我们出了警局的门,心思却还留在老张和晓月身上,谁都没动。
我脑子里一会儿是车上晓月说“我没办法”,一会儿是她被车窗割破的手,一会儿想到老张不情不愿拿出的那张卡,原来那六万是晓月的卖身钱。
“还不走啊?”很久以后,吴胜水干巴巴地问:“干什么,你们还想当英雄吗?”

我们大概是疯了。
连警察都管不了这事儿,真说起来,晓月也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非亲非故的,我们却为她硬生生熬到了天黑,接着开车做贼似的偷偷驶向了她在的那个村子。
等待期间我们没闲着,下午发生的事在民宿周围闹出好大热闹,本地人和游客都在聊这件事。我们三个人混在中间,把老张和晓月的关系听了个全,补充了许多警察未说明的细节。
比如晓月是老张和前妻生的,比如老张和后来娶的那个生了个儿子,再比如和晓月订婚的那个男人大了她七岁,已经三十了。
这边还没完全发展起来,道路两旁只零星地立着路灯,灯泡也是昏黄的。驾驶座上的吴胜水却不敢开车灯,摸黑前进着,这个村子的方位也是下午打听到的。
路上有其他车与我们擦过,更多的还是静,但车里没有人犯困,即使下午没有睡,每个人的神经都仍旧紧绷。
蒋枫腿上被踹的地方也青了,卷发凌乱地挡着额角,这是我见过他最狼狈的时候,不过脸上还带些笑,虽然那酒窝不太自然,透着疲惫。
“……我没想到我们是这么去西安的。”他说。
“谁能想到啊?要是能想到,还不如就在宿舍等着呢!”吴胜水握着方向盘:“怎么样,孟中轩,最后悔的应该是你吧?上了我们的贼船。”
“我后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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