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眼睛转了转,好像才想起来这么一号人:“噢,我看昭伯的供词都招了,是一个叫.....叫......”叫了半天:“好像是姓张的。”
“倘若没有这个毒师挑唆,昭伯也不能如此戏弄天庭。要说他无辜,本尊断然不信。”
“天尊是怜惜春喜,要给她讨个公道,连我都觉得那孩子真有福气。”
“我是怜惜她,也是替自己不值当。本来么,漂漂亮亮的一只鸟儿,放在宫里看着多舒心,无端端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还没地方找说头去。”
帝君哈哈大笑,一拍桌子:“叫天尊心里不舒坦,自然就是和我过不去!我必定捉拿了那毒师,从严发落,好叫春喜安心,也给您出口恶气。”
玄乙把茶喝完了,总算是满意给出他想要的答复:“帝君放心,本尊去隅谷只是为了送还昭伯。如今事情了了,我在隅谷看到的、没看到的、知道的、不知道的,就全当作不知道,往后也懒得管。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帝君咬着牙根,面上仍然是笑盈盈的。
处置掉一个张嵩如果能换来玄乙再不插手隅谷之事,也值得。
帝君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正好您过来,昭伯那孩子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您若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不如就今天见了吧。”
“这么快?”玄乙叹气,“也好,也该有个正式的了结。”
帝君引着他去偏殿,走到一处精致的小阁,侍女们来回的脚步声都更轻了,到处弥漫着一股汤药的酸味。
玄乙轻轻推门进去,就见到一张软塌上躺着虚弱的青鸟。它的羽毛完全没有了原来翡翠色的色泽,全变得灰扑扑的,尾羽的斑纹也褪回了原来发白的颜色,即使没有靠近,玄乙都能闻到室内猛涨的香甜气息,与汤药的酸气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昭伯其实已经不大清醒了,它整日陷入昏睡,一天之内能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就已经算是好情况了。兽医在旁边一勺一勺喂她喝药,她挣扎着喝下去一些,但大部分都吐出来了。见到玄乙,兽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昭伯?”玄乙坐到软塌旁边叫了叫青鸟。
青鸟没有反应。玄乙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在药物的作用下,她动了动眉头,总算睁开了眼睛。玄乙等她眼里有了神,才摸了摸青鸟冰凉的额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您还是叫我淑芬好了。”青鸟的声音微弱,却有心情玩笑。
玄乙觉得她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他相信青鸟这时候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辛苦你了,这么多年。”
青鸟一下子流下泪来。她拉住了玄乙天尊的手。
“我哪里算得上什么辛苦呢?娘娘带我很好,我养尊处优地过了七十年。到了这会儿,还能躺在这么舒服的地方,有仙人为我伺候汤药,这算得上辛苦吗?”她摇着头说,“那些没有长大的伙伴、那些没有来得及活到看到这一天的伙伴们,她们的艰辛、惨烈甚至都没有人知道。”
玄乙握紧了她的手:“如今大家都知道了,你让他们都知道了。”
青鸟急切地说:“我......我还有一个愿望。天尊,能否劳烦您......”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玄乙为她拍抚胸口。青鸟的眼神慢慢开始涣散,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了。
“你尽管说。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玄乙承诺。
青鸟的声音虚弱下去:“替我为那些枉死的孩子们,立一座碑吧。就立在隅谷的入口,不要写名字,也不要写悼词,就只要一块碑,让后世都记着,不要再重复青鸾的悲剧......”
“好。”玄乙说:“我也会让人把那些青鸟们的尸骨都掩埋妥善,必然不叫她们再这样躺在洇湿的隧道里。”
青鸟微笑了一下。她吐出了一口气:“我终究是做到了,我终究是做到了......”她一直重复喃喃着这句话,直到最后一口气咽下去。她是自己闭上眼睛的,玄乙感知到她的脉搏停了,才放开她的手。
他走出室内的时候,天边的紫云淡淡,巍巍天门金光辉煌。
鹄仙候在旁边,察觉到他心绪不佳,安慰道:“弟子会妥善安葬昭伯的,青鸾族的事情师尊不必再忧心了。”
玄乙由她扶着叹了一口气:“古兽灭绝,该是惨淡不祥之景,你看这天庭,却依旧紫气不断。”
“祥瑞与否,哪里是几片云彩决定的?”鹄仙笑了起来,“不过就是仙人们凑个喜庆的景儿,看着心里头舒服。”
“是啊。”玄乙也微笑:“我们这些仙人和青鸟们也未必有什么不同。”
鹄仙听明白了他的话,自心头涌上一阵悲哀。
过了一会儿,玄乙才重新开口:“对了,边丹那龙儿现在如何了?”
边丹被送回了太初朔晦,玄乙请了道友来会诊查看。鹄仙现在全权负责照顾边丹:“今日用元天尊和沙罗仙姑来看过了,两位讨论后倾向于认为,那龙儿是外功和内功不匹配,练岔了道儿。但凡修练之人都知道,内功与外功必须相合相辅,则修练起来就得心应手、事半功倍,但倘若不配合,相佐相克,则会加剧灵力和体魄上的内耗,甚至气血大伤、走火入魔。想来,边丹应该就是心法练岔了。”
那就确实是那本《决疑法要》的问题了。
鹄仙又说:“天尊与仙姑已经为边丹梳理了气血和经脉,那龙儿现在的血瞳已经褪去一些了。只是,想要完全恢复,可能性不是很大,他灵力耗空、身体已经虚极,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玄乙推测:“边丹应该是昏过去后,被张嵩的那些值守误判为死亡,于是将它扔进了化川。但其实他没有死,他自己挣扎到了岸边,被同印救了起来,成为了幸存者。所以,我们必须保下他,让他恢复理智,他经历的一切和它的证词会成为张嵩最佳的罪证。”
“是。”鹄仙应诺:“弟子会着侍者们小心关照看护,最好的药都用上,谁也不允许把消息传出去。想来在我们宫里,那些歹人们不敢随意把手伸进来的残害边丹的。”
玄乙点头:“同泰留下来的那本《决疑法要》你交给用元和沙罗研究一下,有他们两位作证,就能落实张嵩对龙族施行的阴诡计谋。”
“弟子只是不懂,张嵩怎么能让这些龙族心甘情愿练这种明显不符合外功的心法?”这是鹄仙最想不通的地方。
玄乙也有这个疑问:“你去打听打听边丹的身份和经历,看看有什么不妥。我那儿有从张嵩的牢房里面搜来的册子,你也看一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我现在还只是猜测,边丹应该是张嵩先于西海龙族搬迁前征调过来的零散的龙族,他们这批龙族有可能都是重犯、逃兵或者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无依无靠,即使长时间地失踪没有消息,也不会有亲友发觉。所以征调他们也很容易。”
“所以,要让他们听话也很容易,给口饭吃,或者给个地方住,一些蝇头小利,再哄骗几句就能上钩。反正即使不是在张嵩这儿,日子也不好过,本来可能也是活不下去的。”
“是,这些龙族法力和地位说不定都很低微,不太容易看得出门道,等到他们觉得不对了,已经身处桎梏。”
鹄仙感慨:“这个法子实在巧妙阴毒,即使像是边丹这样的幸存者存在,被鉴定出来,也只能得出是他们自己练功失误的缘故,又找不到张嵩虐待他们的实际罪证,就很难给他定罪。”
玄乙觉得藏牙不会辜负自己:“希望婆婆这趟回访也能够有些收获吧,倘若她能拿到张嵩给这些龙族练习决疑心法的证据,那么张嵩我们就一定能定罪了。”
鹄仙还有一个疑问:“虽然法子难以定张嵩的罪,可是也很难成功啊。要让这些龙族练成气血两崩、走火入魔,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他可是在这里做实验做了十年啊——这么长的时间,出一点岔子、有任何意外,不说被人发现了惹上麻烦,时间不够、火候不足这些龙族可能都不一定会死,计划不就泡汤了?为什么不用一些更高效、快速而且死得更透的方法呢?他要的不就是斩草除根吗?”
玄乙意味深长地说:“那就说明,他能确保这个计划能长久地运行,不会被发现。”
鹄仙了悟:“他只是一个毒师,一定背后还有极大的势力帮他维护这个计划,保证他不会发现。”
玄乙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帝君要被天尊坑了哈哈哈哈
为什么张嵩一定要让龙族陷入疯魔?龙族疯魔了,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三界对龙族本来就有很大的偏见,如果龙族集体疯魔、行迹癫狂、无差别地攻击所有族类,无疑坐实了偏见——龙族就是骨子里暴力、桀骜、凶恶的族类,同他们的祖先共工一样,最终会成为三界的共敌、灭世的罪犯。
张嵩就是要完成这个“宿命论”。一旦龙族的命运被落实,三界就有了围剿龙族的最好理由,到时候根本不需要张嵩动手,龙族也只有灭绝的下场。
兵不血刃、借刀杀人,这才符合这位毒师和他背后那只黑手的作风。
共工。阿回。
这个名字出现在上神的脑袋里,引起一阵悲切和痛苦。
同印现在见到了他们吗?他在做什么呢?他知道了多少真相了?
“同印……还没有回来吗?”玄乙问鹄仙。
鹄仙摇摇头。从隅谷回到太初朔晦后,她小心地把不周山景图放在内室里,着侍者们一刻不停歇地看管,画卷有任何动静都必须通知她。
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异常。这时候离同印入画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了。
“画里的时间比外头要快,想来他很快就会回来的。”鹄仙安慰上神。
玄乙看着那副图景,有点烦躁。
千年生涯,他头一次有种不耐烦的感觉,一刻、一个时辰他都不想等了,他太想见到同印了。哪怕就是立时给他判了死刑,也好过这样煎熬地等着。
他抚摸着画卷的边沿,手指触碰到卷轴的地方微微发亮。
鹄仙一惊:“师尊,您这是要......加快画里的进程么?”
玄乙抿着唇露出一个倔强的表情:“反正该知道的他应该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不如速战速决。”
同印还是先去找了共工。
他本来还担心共工不想见他,会被拦在屋子外面,结果共工身边根本没有人伺候,他独居在北海旁边的一处窑洞里面——没错,大名鼎鼎的水神就和普通的北海人类一样住在简陋的人工挖掘出来的窑洞里,甚至连顶专属的帐篷都没有,洞府不设门,不立牌子,也没有侍从,四周只有一些他用来研究农事的试验田。
同印虽然知道千年之前的生活简朴,茅屋属于是贵族们才能享受的“宫殿”,却着实没想到共工的住处会如此原始粗陋。他从洞府门口钻进去,顺着地道走到一处开阔的“房间”,就见到共工钻在桌子底下,外头只露出一截蓝黑色的尾巴和短短的水流,尾巴摆荡来去,打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啪啪”声。
同印走过去点了点尾巴尖。
水神敏感地嗷了一声,尾巴尖快速地收了起来,从桌子底下窜出来。他动作太大了,导致桌子翻倒在地,上面的东西打落了,就连桌子底下箱子盒子也全都掀了,掉了不少东西出来。
“你干什么啊?”共工本来心情就不好:“还嫌没打够是不是?”
同印蹲下来帮他收拾:“我和你赔个不是,刚刚不该和你争执。我知道你担心颛顼在竞选中使诈,我可以和你保证,我和颛顼没有来往,以后也不会来往了。”
共工觉得他突然弯腰低头更可疑:“你别以为我会信你。”
同印把箱子里掉出来的小木雕、小皮鼓和一些其他的玩具装好:“信不信随你。不过,我也劝你,最好不要再在燕燕面前和我吵,他会很为难。就当是为了他,人后你要是想和我打,我随时奉陪。”
共工把他手里的箱子夺过来:“你别碰!这是我的东西。”
同印只好去扶桌子,桌子压在了一些书卷上面,同印低头才看到最上面的那一卷正是他早上才在颛顼帐篷里看到的《决疑法要》。
他赶紧去捡那卷羊皮,被共工伸手过来夺下:“让你不要动我的东西!”
同印收敛了一个严肃的神情:“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什么从哪里来的?”共工表情有点虚:“这是我的,为什么要解释给你听?”
“这东西不能练!”同印气急:“你听到了我和颛顼侍者的对话是不是?然后你就从那里把这本法要偷过来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共工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不是好东西那他自己练得那么认真?不是好东西他也不告诉别人,自己一个人练?他可以练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也不可以练,这东西练了气血会坏的!”
“你怎么知道?你练过?”
“我......”他确实没练过,而且他拿不出佐证的案例......
共工就当他是见不得自己好:“怎么不说了?是不是怕我练好了赢了姓姬的?”
同印懒得和他去讲道理了,伸手就去夺他手里的羊皮卷:“给我,什么事情都可以依你,这个不行,你不可以练这个。给我!”
“不给!”共工躲着他:“姓姬的自己偷偷摸摸藏着好东西,我都看到他练功了,是他练完了把东西忘在了旁边才遗失的,怎么能算我偷?”
同印觉得他简直不可救药:“你堂堂水神,能不能有点正人君子的作风?”
“行啊,我是小人,”共工叫嚷起来:“那姓姬的就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收买人心、拉票贿选、勾结部族里面的长老,难道就是公平竞争?既然他给我玩阴的,那我就陪他玩!看看最后谁笑到最后?”
同印竟然接不上他的话。
“这个事情,你决定蹚浑水也好,不蹚也罢,我难道还怕你不成?”共工有点趾高气扬:“别说你刚到这里不久,什么人都还不认识,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就算是燕燕,未必全然信你,他只不过是从前没有结侣过,现在贪新鲜和你好一阵,你别以为真能左右他在政事上的考量。竞选这样的大事,和你这个小道侣比起来,孰轻孰重,他心里是分得清楚的。”
同印做了个深呼吸,竭力克制自己揍人的冲动:“行,我提醒过你了,这东西绝练了不仅会让你气血逆流、心智失常,还可能走火入魔。是你自己不听,出了事,不要说我没提醒过。”
共工紧紧攥着羊皮卷:“我身体是否安康,不劳你操心。”
同印觉得自己错了。
他不应该来找共工。帛燕是对的,共工不信任他,他费劲口舌也于事无补,甚至还会起到反作用。共工现在对那本《决疑法要》莫须有的好处深信不疑,同印越是反对,共工越会觉得这是颛顼在藏宝。到头来,同印成为了那个让共工信任《决疑法要》的关键要素。
同印一开始还以为,这本东西是颛顼用来设计谋害共工的。但既然共工都见到了颛顼在对照修炼,那就说明颛顼留下《决疑法要》的确是自用的。共工是跟踪同印偷听到了与颛顼侍者的对话,才顺走了《决疑法要》,并误练出了问题。而颛顼因为心法被偷无法继续练功,反而躲过一劫,最终在竞选中胜出。
所以,水神共工暴怒疯魔、撞山而亡,其实是一个乌龙。
这个乌龙看起来像是个意外,实际上又必然会发生。哪怕不是同印在这里,也必然会有另外一个人出现,替代同印的角色。因为颛顼说了,他已经私下里接触过部落的长老们,和他们达成了共识,最后他只需要找一个相对中立的人(这个人选这次只是恰好落在了同印身上,但历史上真实的情况可能是任何一个不属于两个阵营里的人)来牵头完成一份书面协议就好,只是走个过场的问题,牵头人是谁并不重要。
而共工很可能上一次也是跟踪了这个牵头人。这个牵头人不一定要察觉到《决疑法要》的存在,因为在他回去后,共工必然会多停留一会儿,然后他一定会看到颛顼在练功,他会好奇颛顼练的是什么,再一次顺走那本《决疑法要》,回来偷偷练习,没有人告诉他这种内功和他自己的外功不匹配,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在练功,因为这本东西来路不正,他必然不会告诉其他人,包括帛燕。
当然,颛顼在这场竞选里面也并非完全光明磊落。
他与北边部落长老私下联络游说的时候,是否有用物质钱财进行收买、用空头承诺进行哄骗诱导都已经无法考证了。即便这个协议表面上的确是想给共工一个体面的退场,但改变不了政治游说的本质。
只能说,颛顼并没有主观上想要谋害共工,他甚至是为了政治对手退场做了打算的,只是他不会想到不经意间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共工撞山的时候他可能都想不明白自己的计划到底哪里出了错。
同印只剩下一种哭笑不得的失落感。他虽然早就明白画里的事情自己无法改变,但在去找共工的那一刻,他还是抱着有可能避免悲剧的诞生的希望,即使他的阻止本来也无法改变客观真实的历史。
现在唯一他还没有搞清楚的问题只有——
帛燕为什么最终没能阻止共工撞山?
“师尊肯定劝阻了。只是这时候师尊才刚刚得道成仙,无论是术法还是灵力,都不可能和上神的共工较量,他就算想阻止,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同泰是这么分析的。
同印还没有想到最后:“我的意思是,在撞山之前,其实师尊还有很多机安抚共工。你想,练功也不是一蹴而就,共工不是一天之内就走火入魔的,他会有个逐渐恶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师尊肯定有很多机会察觉不对劲。他会很明显感觉到共工脾气越来越糟,一点就燃,他难道会无动于衷吗?为什么他会任由事情发展到了两个人要面对面较量的那一步呢?”
“有没有可能,共工在师尊面前脾气一直都很好,只是对别人才发脾气?”
“也是。他们情谊深,共工很少在师尊面前展露坏脾气的那一面。”
“毕竟师尊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了。所以师尊很难发现他的变化。”
这是目前同印唯一觉得能解释得通的理由,但他总觉得自己还是漏了什么。
如果真如同泰这么分析,最终玄乙没能守护住不周山,在和共工的较量中落败,让共工撞山而亡。那他想要瞒着自己的是什么?这里面有什么好值得瞒着的?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注意到的?是玄乙不能让他发现的?
帛燕现在不愿意见他,共工那里去了又没用。同印一时间竟然空闲了下来。
他索性留在帐篷里休息并照顾同泰,只想等帛燕冷静几天把情绪缓和过来了再去商谈,至少要让帛燕了解到《决疑法要》的重要性,既然同印劝说不成,恐怕只有帛燕的话是共工唯一能够听进去的。
他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倒头就睡,醒来看到有吃的就随便吃两口。从入画以来他的确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这一场大觉他就没刻意控制住自己。
从体感上来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只是睡了一天而已。但是当他想下床出去溜达溜达的时候,外面已经失控了。
他其实是被外头的喧哗吵醒的。刚刚睡醒的他只以为这是部落的又一次庆典。
第一个闯进帐篷来的是鹄仙,她脸色难得有点慌乱:“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睡?起床!快跟我走!”
同印这才扶着同泰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鹄仙拉开帐篷帘子让他们看到外头的场景:“共工和颛顼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师尊开启了剧情二倍速播放。然后同印刚好在这个时候睡觉去了,醒来发现,咦,进度条危。
天是两种颜色。
红与蓝冲撞交织。太阳堪堪悬在地平线上方不足一个指节高的地方,火烧云从它身后滚滚奔腾过来,咆哮着、翻涌着一行一行发紫发黑的云浪,如天兵压境,列成长阵向着北边发起进攻。深蓝色如同海水一样的天围拢过来,将云四面八方地围在中间,冰冷的天空中间,云层不断爆发出浓艳的血色。
过了一会儿,云散得更开了,火舌舔遍了天空的每一寸,整个天空都烧起来,太阳坠落到海平面上,海水沸腾起来,巨大的白色的海浪张开狮口,朝红云扑去!深蓝色的海水中心迸射出万道金光,土地都震动了,山摇地崩,澎湃的海水和轰隆的爆炸不绝于耳,一块草皮被烈风掀了起来,在空中摇晃飘荡了一下,迅速被风暴卷了进去,在空中只闪过针尖般一点绿光。
同印只是站在帐篷口几乎都站不稳,他必须扶着旁边的柜子:“怎么会这样?”
鹄仙解释:“长老们打算支持颛顼的协议,来劝共工退选,共工不愿意退,他要刺杀颛顼夺帝!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她帮助同印扶着同泰出去,“虞候让我来通知你们一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带你们出北海,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快和我走吧。”
鸾车已经在帐篷外候着了。
同印没有着急上车:“那你们虞候呢?他现在在哪里?”
鹄仙在风里大喊:“他去劝战了!”
“不行,我要去找他。”同印吩咐鹄仙:“你带着同泰先走吧,我后来。”
鹄仙完不成命令也不好交差:“这个时候,两位能帮上什么忙呀?先保住自己就是帮虞候的忙了。还是快走吧!”
同泰也觉得不宜多留:“同印,你改变不了画里的结局的。这已经是注定了的事情,我们先走,不要给师尊添麻烦了。”
同印觉得不对劲。事情进展得太快了。
他应该只是睡了一天而已,为什么事情就已经快进到了颛顼和共工之战了?鹄仙的说法也是漏洞百出,长老们是怎么在这一天之内就签署了协议的?阿古达木和帛燕在这个过程中做了什么?阿古是堪卓的首领,他的意见呢?帛燕呢?从签署协议到劝说退选,为什么共工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他不是已经通过偷听提前知道了吗?他没有采取别的阻挠行动吗?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呢?
还有,共工手里那本《决疑法要》还在吗?他练到什么程度了?怎么会这么快就暴怒入魔了?不是要练一段时间才开始奏效吗?
“今天是初几了?”同印问鹄仙。
鹄仙不明所以地报了日子给他:“怎么了?”
同印和同泰交换了一个惊诧的眼神。他们整整睡了半个月!
同印比任何时候都冷静:“同泰,画里的时间有没有办法加快?”
同泰知道他在想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睡觉的时候时间被加快了?但只有作画者才有这个能力......”
那就是玄乙。同印已经可以肯定:“我不知道师尊是想刻意让我们跳过中间这一段,还是有别的其他目的,但我必须把事情搞清楚。我们不能把时间倒回去了是不是?”
同泰摇摇头:“师尊是作画者,他对自己的画有完全的掌控能力,他已经把持住了整幅画的进程,我们没有办法了。”
“那这样,”同印交代他:“你先出去,我等到所有事情结束了后自己出去。”
同泰坚决否定:“不行。后面就是灭世了,就算是有女娲娘娘兜底,但谁也说不好中途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万一你要是在画里丧生了,你就再也出不去了。我们在画里受到的伤都会是真的,要不然你以为我的腿为什么会真的疼成这样?”
同印不这么想:“不会。师尊既然知道我在画里,真的出现危险了,他会把我捞出去的。”
“可是......”
“没有可是!你先出去,师尊也会更放心的。”
同泰抿着唇,终于还是同意了:“那我把出画的方法告诉你,你如果有危险,或者事情一旦搞清楚了,就不要多留,能自己先出来就早点出来。”
这也是一种方法。同印拥抱了他一下:“多亏了你。出去后我请你喝酒。”
他们分别。同印独自上了鹄仙的鸾车。
“去不周。”同印心里有数:“要是师尊问起来,就说是我自己要来的。”
鹄仙拉起缰绳吹响口哨,催动鸾鸟出发。鸾鸟振翅高飞,车架从草地上腾空而起,跃入云层中,金红色的云流迅速从他们身边掠过去。
他们是唯一朝着不周的方向走的,周围不少灵兽和飞禽则往反方向奔逃,车子差点还撞上一只玄鸟——这些灵兽感应到了神仙们的斗争,对即将毁灭的世界感到恐惧使它们本能地逃散,同印低头还能看到草场上的人类成群结队地赶着牛羊和马车离开家园。在高空中向下俯瞰,这条迁徙的长队犹如蚁群匆忙地移动着。
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草场燃烧了起来。天火携陨石坠落在草原上,一场焚世大火,树木、房屋、动物无一幸免。红色的火舌在滚滚浓烟中闪烁。鸾车驶入浓烟中,视线暗了下去,他们甚至看不到方向,鼻子里都是一股焦味。
同印唏嘘不已:“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打了起来?”
鹄仙捂着口鼻咳嗽,“咳咳咳......共工可能没有刺杀成功,被颛顼发现了,他们就打了起来了。”
“从头说,签协议的事情怎么回事?”
“长老们被颛顼说服了。共工很愤怒,他觉得长老们背叛了他。长老们也不高兴,明明他们也是为了共工着想,退选起码能保住现有的权力。两边闹得很不愉快。师尊被夹在中间,他一直劝说长老们不要放弃共工,但长老们也担心,现在不支持颛顼,等颛顼未来获选登帝,他们这些从前支持共工人的老人恐怕难以保住在部落的地位。”
同印觉得龙族的长老支持帝君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呵,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后路着想吧?保住共工不是最重要的,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