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上其实是对不上的。
“春喜说,张嵩是七十年前就到隅谷来了。应该是他来了没多久,昭伯就找到了他。”玄乙梳理了时间线:“但是龙族和这座牢房出现的时间却是十年前。那中间的六十几年??他就只是在这里行医扶伤么?所以他一开始来到隅谷可能不是为了龙族?”
藏牙也觉得奇怪:“我从前倒不曾见他对龙族感兴趣。”
不是他自己感兴趣,那就是别人。“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和冥帝有关系?比如是冥帝授意他这么做?张嵩有没有可能人不在冥界,实际上还在为冥帝做事?”
他觉得以张嵩一人之力,断然办不到在隅谷设下这么大一座牢笼,囚禁如此多的龙族,甚至随意将龙族抛尸。他的背后必然有更强大的力量做支持。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真的不为冥帝服务了。”藏牙分析:“张嵩喜欢刺激新鲜的东西,他很难长时间地重复做同样的事、也不会永远效忠某个君主。即使他为某个君主服务,也只是因为刚好这份工作有他喜欢的地方,或者有他需要的东西。”
“您的意思是......选择这里,这么对待龙族,是因为他喜欢?并非他和龙族有仇?”玄乙不是没有考虑过是否是龙族得罪过张嵩。
“天底下和他有仇怨的多了去了,也并非各个都能够让他费心思。”藏牙冷笑道:“总要让他觉得有趣味有兴致,他才肯玩这些阴诡的游戏。”
第45章 画外画内
玄乙相信藏牙对张嵩的了解:“值守们其实不认为他们在伤害龙族,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做任何实际伤害龙族的事情。您觉得呢?”
藏牙回想着刚刚在地牢里听到的信息:“从牢房里头的情形来看,我觉得用‘实验’这个词来形容,更加准确贴切。”
“实验?”
“龙族就是样本,把样本分为两组,分开观察,仔细记录它们每一个的情况,对于不同的反应和情况又进行不同的调整。样本之间可以有对比,样本组之间也有对比。每隔一段时间,还会调整样本组......这些对于我们学医的来说,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试验过程罢了。”
“可实验要有目标。”玄乙好奇的是这个,“比如,您制了一种药,用在不同的药人身上进行反应观察,你的实验目标就是测试这种药的药性。张嵩要测试的是什么?毒药?邪术?”
“用毒太明显了。”藏牙试想,换了她也不会用毒,“邪术更好,发作慢、效力长久且常人很难观察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龙族们逐渐失去理智,达到自残的效果,最终因为耗尽心血而亡,就算是仵作来验尸也很难出来,这才是符合他一贯狡诈、奸险的作风。”
玄乙也知道很多术士研究一门精要的术法要很多年:“几十年的时间,研究一种新的术法倒也合理。”
“张嵩先是专攻术法十五年,后来又做了二十年的毒师,如果制毒让他觉得无聊了,突然出现了一个新的术法,他觉得有趣,又想回头研究一下,也是很可能的。”藏牙分析,“一项术法从初创到成熟,往往需要漫长的研究时间,耗费几代人的精力都是正常的,几十年已经算短的,有时候光是突破瓶颈期可能就要这么多年的时间。”
“他有可能来到隅谷的初期,先自己研究这门术法,并且利用一些当地的生灵或者药人做实验,然后循序渐进才施加到龙族身上。就像是药师做实验一样,先在小动物身上做实验,一步一步最后才用在人身上。”
“所以他来到隅谷的时间,和龙族开始搬迁到隅谷来的时间才对不上,中间会有一段时间差。”
那么最重要的问题来了:“您相信,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对龙族做这些实验?他靠自己就能在隅谷建立这么大一座牢房,人不知鬼不觉在这里做了七十年的实验、没有任何人察觉?有没有可能背后有扶植他的势力?”
藏牙认为这个问题靠分析是解决不了的:“那我们就要找证据证明有人扶植他。”
至少在表面上,张嵩没有和帝君有过任何关联,他的生平纪事压根和天界没有产生过交集,充其量也就是他为冥帝暗杀过几个神仙。
而且,玄乙也没有办法证明,张嵩是在谋害龙族。因为没有任何纸面记录、物证或者人证能证明,张嵩给龙族施加了术法,在值守们看来他也只不过是和龙族说了几句话而已。整个地牢甚至连一件刑具都没有,他们无从给张嵩定罪,说他的这些试验对龙族造成了伤害。
玄乙觉得还有必要继续探查:“恐怕还是要好好清查一下整片隅谷。只是......”
只是他现在缺乏一个适当的理由留在隅谷。
之前还有归还青鸟的借口,现在昭伯复仇也已经尘埃落定,他如果再不走,帝君一定会察觉他是偏帮着龙族的。他倒不是很介意帝君察觉,就算察觉了一时半会儿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是总归对同印是不利的......
“谷地这么大,从头清查要到什么时候?要查出他与帝君有没有暗中勾连,不如直接找源头。”藏牙很干脆爽快,“我与您分头行动,我再去我义兄府上喝杯茶,您则去会会帝君。”
为了保住春喜,玄乙本来也要见一次帝君的,但他担心藏牙的安危:“那张嵩放出发疯的龙族就是要攻击你,你断不可再送上门去......”
藏牙摆摆手,笑了:“无妨。我从前也想杀过他。这一次算扯平了。”
玄乙看得出她和张嵩的关系也很微妙,张嵩害了那么多人,却对这个只有几个月缘分的义妹一向手下留情,而且还长久地联系。
但藏牙没有将他们的关系说明白,他也不便多问。他很感激藏牙肯帮他:“您对龙族有大恩。等这件事办完了,我让同印给您磕头。”
“我也很喜欢那孩子,大概是我们俩有缘分吧。”藏牙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天尊是想念他了吧?”
玄乙想到了床前的山景图,点了点头。
只是分开这么一会儿,他已经在想念龙王的拥抱了。
牢房里的湿冷气仿佛还盘旋在他周身,他想念那条大黑龙给他捂着手脚的温暖,想念窗边为他煮茶听他念书的安逸,想念他们每日亲吻的约定。明明是他先开口要求每天都会亲一亲他的,现在又把他单独落下,怎么可以这样?
等他回来的时候,还会像从前那样拥抱亲吻他吗?
同印守着同泰,等同泰睡过去他才在旁边的长椅上打了个盹。
他也累极了,先和青鸾族打了一场,入画之后又一直在各个人物之间周旋,他本来又不擅长交际,实在身心俱疲,眼睛一闭就睡着了,等醒来外头的天都暗了。
阿古达木派遣了侍者过来,说是为他和同泰安排了住处。侍者把他们带到了一顶圆顶帐篷里,里头布置陈设虽然简单古朴,但很有部落特色,颜色鲜艳图案绚丽的地毯铺满整个帐篷,床上也有许多五彩可爱的枕头,两张矮桌直接架在床上,除了食物还有一个同印从来没有见过的像是烟壶一样的锡具,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彩漆绘花枝图案的柜子,旁边挂着一些装饰的织物和单弦乐器。
同印谢过了侍者,知道这样的住处在部落里也应该算是上乘的了,估计是阿古达木看在帛燕的面子上才有这样大手笔的安排。他向侍者问了帛燕的住处,出了帐篷就去找他心爱的山神。
到了山神的门口他被鹄仙拦下来了。
鹄仙没有见过同印,只当他是普通的部落居民,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虞候这时候正忙,吩咐了不见客的,请您明日再来吧。”
同印对她很有礼貌,把怀里一块帕子递给鹄仙:“劳烦鹄仙姐姐帮我通传一下,如果虞候真的不见,那我就明天再来。”这是玄乙之前赏过给他的那块旧帕子。
鹄仙很惊讶,这帕子是帛燕的私物,从没给过人,于是进去通报的时候不免问一句:“这位同印公子是什么来头?我不记得认识他呀。”
帛燕笑盈盈地放下笔:“他不是什么坏人,让他进来吧。”
鹄仙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帛燕晚上一般是不见客的,如果是在工作那就更需要安静专注。这段时间要准备竞选,他写文章改策论改到深夜是常有的事情,除非天塌下来了鹄仙一般不愿意去打扰他,哪怕是阿古达木都知道尽量不在这种时间拜访,这个“同印”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帛燕连最重要的工作习惯都丢了?
再出去的时候她对同印的态度就很谨慎了:“公子请。”
同印对她依旧很恭敬:“鹄仙姐姐当值辛苦,不如早点休息。这里有我伺候虞候就够了。”他很顺手接过了鹄仙手里的夜宵。
鹄仙看了看帛燕,虞候对她点点头,她揣着一肚子惊叹还是先告退了。
她走了,同印顺便多拿了一盏灯过来增加亮度:“你也该休息一下,这么晚还看这么小的字,仔细眼睛看坏了。”那桌上一卷一卷的羊皮,字只有芝麻大。
帛燕要接过他手里的宵夜,一勺子炖奶正喂到他嘴里,他张了张口就着勺子吃,一双温暖的唇突然覆盖上来,从他嘴里又讨了一半甜品过去。
帛燕吓了一跳,不妨他就这样亲上来:“等……等一下!你......”
“抱歉。”同印只是见他唇边沾上的奶渍脑子就蒙了,“我忘了现在是过去。”
帛燕的脸有点红:“我们......在以后也会这样?”
同印又喂了他一勺:“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帛燕垂着眼睫把东西吃到嘴里,也不着急咽下去:“也......没有不喜欢。”
他刚刚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同印心里一动,把他的脸抬起来,迫使他看向自己,山神紧张地眼睫毛还是垂着,龙王慢慢靠近亲掉他唇边的奶渍,一点一点顺着唇边亲过去。山神没有拒绝。
一碗炖奶就这样你吃半口我吃半口吃了好一会儿才吃完,龙族把山神压在桌子边上亲,碗都空了还没亲够。原本桌子上的羊皮全乱了,笔也胡乱地丢在一旁,上半身几乎躺倒在桌子上。
嘴巴里的奶香味持续萦绕不去,帛燕脑子发热,直到龙族揽着他的腰的手开始往下,他才把龙族推开,嘴巴都有点肿:“好了......好了!”
同印啄了啄他的嘴角终于把他放开,即使被瞪了也毫不在意。他越看他的小山神越满意:“又没人看着,只有我与你,道侣之间亲近一下不是很正常?”
明明是他自己放人家进来的、允许人家亲的,这时候只能在桌子上找了半天终于把刚刚改到一半的文章找回来当挡箭牌:“我......还在工作。你来了就来了,不能打扰我工作。”
同印很配合从后抱着他,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你改,我看着。”
被这样抱着,帛燕哪有心思改:“你也帮我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改的地方。”
同印拿过来认认真真地读了:“这就是你下午说的通商条约?”
“我刚刚根据下午讨论的结果又修改了一稿。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能够推行这个条约,促进南边的部落和我们通商,想必商人们对共工的支持率就会上升。而且,通商能够发展经济,长远来说,经济发展好了,人们有了富足的钱财,也会更拥戴首领。”
帛燕已经在展望未来:“通商还能带动其他一系列的活动,两边部落来往多了,文化、政治上的交流也会更频繁。”
“这个想法很好。可是颛顼也不傻,我们能看出来的东西,他一定也会看出来,如果他不想让共工支持率提升,条约恐怕很难通过。”同印有担忧。
“我倒觉得他不一定会拒绝,”帛燕回答,“我之前和他接触过,他对商业发展很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也很明白商业对于经济发展的重要性。而且这是对所有人都好的一个决定,是能够惠及更多的普通平民的。”
“这就是在考验领导者的心胸了,看他是否能把普罗大众的利益放在个人的支持率之上。”
“颛顼是个很有个人魅力的领导者,他的支持率常年高居不下肯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我觉得他会认真为平民的利益做考虑,我们说服他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龙王挑眉,目光灼灼地看着山神:“你说谁有个人魅力?”
帛燕没有听出醋意,只是单纯地答:“颛顼呀。你没见过他吧?也是,见过他的人对他都会有深刻的印象,他比阿回长得更好看些,而且博学渊源,不仅熟读古典,对于天文、算数、地理、音乐都非常有研究,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带你也见见他。”
当着他的面都敢这样夸别的男人,这是要造反了。
龙王一把掐住他的腰,往自己的怀里按:“你对他也有深刻的印象,也忘不掉是吧?”
作者有话说:
天尊一块帕子用了一千年,好节俭。
第46章 初见颛顼
帛燕这个时候再感觉不到危险,就是傻子了,他下意识觉得危险要跑,被捉住了衣带子扣在龙王的怀里,热烈霸道的吻就罩下来,本来推拒的手搭在了龙王的肩膀上被吻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直到喘不过来气才求饶地推拒。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羞恼起来,这条龙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龙王的目光却是要吃人一样:“那是什么意思?”
帛燕脸红得要滴血:“我只是觉得他在政事方面有他的一套。”他大着胆子主动亲龙族的下巴和嘴角,“你和他......自然是不一样的。”
龙王低下头来狠狠咬他的唇,故意问:“怎么不一样法儿?”
这条龙真的坏!难道现在这样还不算区别对待么?他什么时候允许其他人这样近他的身?他自己都没想过能这样亲密对待什么人。
他以为他不会喜欢这些过分亲密的接触的。他独自一个已经惯了,实在很难想象有另外一个生命突然这样闯入他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写字工作也要伺候,只要这条龙出现,仿佛周身的空气一下子就都是它的味道了。他应该紧张的,应该担忧自己的生活被如此重大的变化搅乱节奏和秩序,至少也应该有一点不适应才是正常的。
但好像没有,这些情绪通通都没有出现。他仍然是平静而安宁的,甚至他是喜悦的。
这还不够神奇么?实际上他认识这个龙族统共没有一天!
有些事情,反倒是他需要向这个龙族搞清楚。
他把龙族推开一点,露出个认真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你想我走?”同印亲亲他的脸颊。
帛燕不轻不重地横他一眼:“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我哪里管得住你?”
同印笑了。他也知道欠他一个恰当的解释:“好,你想知道什么?我自然知无不言。”
帛燕当真问:“你先回答我,不是说马上就要走了吗?外面的事情又不着急了?”
“也没有那么着急。”他不能完全说实情啊,总不能说我留下来是为了搞清楚你为什么骗我,“我错过了你一千年的时间,好不容易给我个机会多了解了解你,我就是看看你从前是什么样的、经历过什么事情。”
帛燕理所当然地问:“我没有告诉过你吗,从前的这些事情?”
“一千多年呢,哪里能讲得这么齐全清楚。”
“我才刚刚得道,有什么事情值得说的。”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来这里是为了躲追兵,实在没办法才用了这一招,总得等风头过去了再回去。我的家世、门第和生平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给你讲——我本来是住北海的,只不过是一千年后的北海,彼时海里最主要的仙族就是龙族。我投胎投得还可以,继承了父亲的王位,只不过北海赤贫,不像东海南海那样富庶,所以做王也是一个落魄的王,风头一点没有,苦头倒是不少。”
帛燕认认真真地听他讲,一边听一边提问:“那我们岂不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海里,是如何认识的?”
同印低下头又亲他一下,把刺杀帝使、调停战事以及后面的瑶池隅谷之事简单地说了,这些倒是没有一句谎话的。帛燕听得惊奇,问题也多,同印都一一仔细地答了,只是把他瞒着自己的细节隐去了。这样讲到了几乎后半夜里,同印干脆也不回去了,一龙一神裹着被子手足相抵就这么瞌睡过去,帛燕迷迷糊糊做梦都是自己成为了六御上神,在天海之间与帝君、龙王谈笑风生的样子。
无论神情仪态,他都觉得自己是那么的陌生。
第二天一早还要去会见颛顼的。自然没睡够,起床互相瞪着对方的黑眼圈发笑。
同印提出也想见见颛顼,帛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不过你只能跟在后面听,不要贸然地介入。”
同印也不想真的介入这场竞选:“我只是去看看大名鼎鼎的颛顼长什么样子,就当长长见识。”
他们吃完了早饭和阿古达木、共工汇合,乘一架马车往南边的部落走。到达了边境的时候,有守卫查验了他们的身份才放他们的车过去。越往南,人类的数量也越来越多,街上出现了摊贩、铺面,熙熙攘攘像集市一样热闹,商贩中男性女性都有,他们不仅贩卖食物、皮货、手工纺织品,还有出售胭脂水粉、首饰、玩具......商品种类繁多复杂,琳琅满目。
从集市中间过去,他们还途经了居民区,除了帐篷和窑洞,茅草搭建的屋子出现了,房子盖得阔大,都没有院子,家家户户敞着门(有的干脆就没有门这个东西),自己家里的人和客人们出入通畅,牛羊和鸡鸭满地乱跑。一个牧民牵着老牛身上从他们的车架旁边走过去,他吹着陶笛,他的妻子坐在牛背上唱歌,是首欢快的曲子。
“南边的商业比我们发展得更好。”帛燕向同印介绍道,“颛顼发明了集市,在每个月的其中一个特定的日子,所有人都可以到一个指定的地方摆摊售卖自己的货品,官方不收取任何税钱。南边的集市因此发展得很大。他们的人就有钱盖房子、养殖更多的牛羊......养殖规模扩大了,又能赚更多钱,是一个良性循环。”
“颛顼还发明了婚姻制度。男娶女嫁,结婚需要经过特定的仪式和官方的认可。结婚后,结婚的双方组成一个家庭。在此之前,北海没有婚姻制度,男人和女人随意的群居在一起,也不需要任何人同意,生了孩子就是大家的孩子。”
同印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看起来比北边发展得更好。”
他们走过集市到达一处宫殿——这里的宫殿当然不能和三十六重天的仙宫相比,它哪怕连同印住的下等侍者的偏房都比不上——屋顶也是茅草搭建的,石阶则是直接用泥砌成,糊墙的泥土有些剥落了,露出里面的木骨结构。然而,它中轴对称、四围向心的整体形制还是能够看出对于贵族权力的体现,也一定程度上和普通的民宅有所区别。
宫殿里有点暗,灯点得不多,大约是要节省蜡烛用。颛顼坐在正座上,他生得有点女相,脸盘短而丰盈,大眼高鼻,嘴唇饱满宽厚,是很有福气的面相。他祖父是蜀地人,母亲是蜀地有名的美女,这样优秀的容貌应该是继承了母亲。
“阿回。”他微笑着先和共工拥抱,“我还以为你是不肯来的。”
共工翻了个白眼,在他怀里很僵硬,直到颛顼把他放开,他赶紧往阿古达木的身后躲,像是调皮的小孩子见到了邻居家优秀的孩子。
阿古达木和颛顼行礼解释:“他嘴上不说,昨天我们讨论的时候还是很兴奋的,刚刚一路上看到集市里繁荣热闹的场景,比谁都高兴呢。”
颛顼回了礼,去扶帛燕:“阿回不来,你也来得少,我差人送过去的赤豆你吃了么?我记得你喜欢吃赤豆煮的甜汤,新下的第一茬赤豆我专门让人给你留了一袋。”
帛燕还是把礼行完了:“这样太靡费了,赤豆种植不易,我也吃不完那么多。”
“只是一袋赤豆而已。”颛顼看到他旁边的同印,这是他不认识的,从前一贯是鹄仙伺候在帛燕身边,“这位是......”
帛燕介绍:“这是同印,我的道侣。他只是到这里游历一段时间。”
颛顼很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样大的喜事怎么我都不知道呢?”说罢,他吩咐侍者去准备贺礼,“阿燕你也该早点告诉我才是,是我欠礼数了。”
共工很不耐烦在旁边啧了啧嘴巴:“我都是昨天才知道的,你还想早到哪里去?啰几把嗦的,还要不要讨论正事了?”
于是他们坐下来进入正题讨论。
帛燕把拟好的通商条约和货币兑换制度递给了颛顼,并做了简单的讲解说明:“如果您觉得哪里还有欠缺的地方,我们可以商量和修改,两种不同的货币兑换换算的方法可能也不一定周全,如果您有更好的想法我们很乐意改进。我相信,通商来往后,对南北两边都是有益处的。”
颛顼把两卷厚厚的羊皮看完:“据我所知,六个部落现在一共有五种不同的货币,也就是说,如果一个牧民他想把一张羊皮从最北边的部落卖到最南边,要兑换四次货币,且不说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复杂的换算损失的钱,让一个只会放牧的牧民怎么掌握换算四种货币的算数呢?”
帛燕也想过考虑过这个情况:“所以,我们建议设立兑换驿站,由专门的财务官来为牧民和商人兑换货币。这样,牧民只要把钱给财务官就可以了。”
“那么,首先要教授这些财务官算数,然后要搭建驿站,最后还要每个月出钱雇佣财务官让他们从事这份工作。这些成本是各个部落自己承担吗?你确定每个部落都愿意出这笔费用?”
“可以从每个部落缴纳的税费里出这一笔钱,财务官的雇佣和教育则由首领统一调配。”
颛顼收起了羊皮卷:“与其如此麻烦,为什么不干脆在六个部落推行统一的货币?”
帛燕吃了一惊。他转头和阿古达木交换了一个眼神。
“阿燕你的想法很好。”颛顼说,“我其实也有过这个想法。但是后来我发现,哪怕不去考虑其他的成本,仅仅是要找到一种所有部落都满意的换算方法很难,哪怕只是在南部三个部落之间就能吵翻天,因为大家都希望自己的货币价值更高。后来,我就想,那干脆大家统一货币吧。”
“但是......”帛燕咬唇道,“统一货币也不是每个部落都愿意的......”
要说服部落首领们更换货币,比兑换货币更不容易。
颛顼揣着手微笑,他是温和但不容置喙的:“所以,这件事我希望是我登上帝位之后,推行的第一项政策。到时候,作为整个部落联盟的首领,我就有这个权力在六大部落中落实这个制度。不仅统一货币,也统一货币的价值算法,并由专门的财务官来规定商品的售卖价格,这会是一个很宏大的前所未有的制度。我的文官们已经在草拟这份制度了,并且在根据制度收集各个部落的意见。等到有了一个比较成型的东西,我会召集六大部落来商议的。”
在一片沉默中,他补充:“通商条约我是赞同的,这是一个有利于大家发展经济的条约,我会和我的部落全力支持通商,如果通商过程中有任何需要我们周全的地方,我都义不容辞。”
“我觉得他其实更像一位君主。”在回程的路上,同印真心地说,“阿回和他比起来,不足之处很明显。”
帛燕挑着车帘子懒洋洋看着回程路上的风景:“你更喜欢他?”
同印看得出他在想什么:“我认为他更适合当皇帝。他了解民情,熟悉基层,财务能力出众,而且眼光长远开明,他做皇帝是会对大家更好的。但我不喜欢他。”
帛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回虽然脾气暴躁,但是性情率真诚实,相处起来更像朋友家人。”同印说,“颛顼就不同了,就刚刚那么一会儿我看着你们打官腔都累。所以,我也更喜欢阿回。”
帛燕点头:“我承认,高阳会是一个明君。但我想,他这样的君主不论是从前,还是以后,肯定都不会少的。如果是阿回,或许他能开创新的风气,能做一个不一样的君主。”说罢,他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颛顼出场啦~
第47章 颛顼之请
可能是自己做过王,同印观点不同:“君主要有民心所向的魅力,能讨得人民欢心,哪怕是装出来的,也是一种本事。高阳和阿回相比,显然高阳更得民心。”
当然,在民心所向这个问题上,他并没有太多资格说话。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得民心的王。
即使他永远把龙族的利益放在首位,即使为了全体龙族豁出他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他仍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龙族不认可他。可能有小部分认可,比如丘家兄弟,但大部分龙族现在都以他这个龙王为耻,甚至看着他长大与他关系亲厚的长老、王臣都抛弃了他。
换句话也可以说,他是个失败的王。
他不得不承认,也许只有颛顼那样的人才适合做王。
“你怎么了?”帛燕看出他情绪不对。
同印整理了一下表情:“没怎么。你继续说。”
帛燕不认同他:“我不觉得装出来的魅力是魅力——这不是说高阳没有魅力,我知道他是有的,但我认为为了讨人民欢心,装得亲和有魅力,实际上是虚伪。一个君主不应该虚伪。”
“哪有君主不虚伪的?不要说君主,这个世界上但凡能思会想的,哪有不虚伪的?”
“难道君主不应该尤其坦荡、无私?一个普通人当然可以虚伪,这是人性使然。可既然做了君主,作为统帅和模范,就应该品性高尚、道德美好,即使不能做到十全十美,至少要向着那个方向努力,用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难道因为其他君主都虚伪,所以虚伪就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