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下,走进客厅,看见骆野在沙发上发呆,电视也没开。
“在这发什么愣?”
骆野迟疑了下。“哥哥,我好像……”
他话没说话,季眠先一步察觉到不对,“嗓子怎么了?”
骆野一天没开口说话,此时才发觉嗓音很哑。
天花板上的白光打到骆野的脸上,脸颊很红。
季眠快步走过去,探手摸了下骆野的额头,眉头立刻皱紧了。
他转身去翻药柜,从里面取了药和体温计。
三两下把体温计从骆野的脖领中塞进去,又给他掰药。
骆野小声说:“刚才吃过那个药了。”
季眠动作一顿,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早上。”
“早上?那怎么不……”季眠话头猛地止住。
他咬了下嘴唇。
怪他平日里对人太凶,才导致骆野生病了都不愿意告诉他。
“吃过几次药了?”
“……三次。”
“什么时候烧的?”
“……天黑的时候。”
季眠沉默片刻。要是普通感冒的话,吃过两三次药不至于会发烧。
骆野手指攥着沙发的外罩,心情也很尴尬。他以为自己能解决,没想到最后弄巧成拙,反而麻烦了。
季眠转身上楼。再下来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件小号的外套和围巾。
骆野被烧得呆滞的眼睛望着他,“哥哥?”
季眠没吭声,只取了温度计看了眼,三十八度七。
他给骆野喂了颗退烧药。
“去医院。”
季眠叫了车,牵着骆野的手在路边等。
出门没几分钟,季眠原本暖和的指尖就冷透了。骆野被他冰凉的手牵着,抿了抿唇。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骆野身上立刻开始发冷,腿也软得不行。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变得很明显,回响在大脑内。发烧的种种症状这时候一一显现。
到了发热门诊,走过导医台挂号时,季眠牵着骆野的那条胳膊忽然有点重。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骆野在悄悄倚着他,垂着脑袋,像是没力气了。
挂完号取了单子,他俯身把骆野抱起来。
骆野在他怀里喘气,脸颊滚烫,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他枕着季眠的肩,厚实的羽绒服下,少年的肩膀有点薄。
医生给开了好几个化验单。
季眠带着骆野在几个检验室里来来回回跑。
骆野的体重在同龄的小孩中不算沉,可抱得久了,手臂难免发酸。
做完最后一项检查,等结果出来还要一两个小时,季眠找了个暖气最足的地方,是在一个检验室的等候区里。
但其他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等候区的座位几乎都满了。
近几日气温变得快,下完雪后暖和了几天,又急速降温,也是各种流行感冒的高发期。发热门诊到处都是病恹恹的小孩和带着他们的父母,脸上流露出关切和些许疲态。
季眠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下来的椅子,把骆野放下来,微凉的手背探向他的额头。
喂给骆野的退烧药也见效了,摸着没有在家时那么烫。
季眠在骆野身前站着,接着检查了一遍单子,确认没有什么漏检的项目。
做完这一切,季眠总算松了口气,平复略显急促的呼吸。
他这时才发觉腿脚酸软,后背被棉衣捂出一身汗。
目光在等候区扫了一圈,想找个地方靠一下。
后面一排有对父女起身走了,季眠正想过去,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急匆匆往过来跑。
季眠便没有动了。
骆野的精神恢复了几分。
他看着季眠酸得发抖的手臂和小腿,纤长的睫毛眨动一下。
这人跑了一晚上。
他想让季眠坐下来休息,但一来没找到座位,二来他难以启齿。
这时,有一个壮实的男人听到叫号,起身往外走,动作颇为粗鲁,把季眠撞了个趔趄。
骆野盯着那男人的背影看了几秒,黑压压的眸子透着点冷。
他回过头,开口:“哥哥……”
季眠下意识地:“嗯?”
骆野平静地抬起胳膊,唇缝里蹦出一个字:
“抱。”
季眠拿着单子的手猛地顿住,呼吸停滞。
【系、系统!!!】
【……我听见了。】系统翻了个白眼。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儿。
季眠面上仍装镇定,没有搭理。
骆野胳膊没放下,坚持不懈:“……哥哥。”
季眠这才偏过头,“啧”了一声,眉头紧皱,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他在骆野的位置上坐下,把人放在自己腿上,手臂搂着骆野的身子将其抱在怀里。
酸软的腿部肌肉立刻放松下来。
骆野把脸颊埋在他的颈窝里。季眠的脖颈暖烘烘的,衣服洗涤剂和皮肤沐浴露的香味混在一起,很好闻。
但他这么做并非是想跟季眠亲近,而是单纯抬不起头来。
丢弃羞耻心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对骆野而言尤为如此。
骆野低着脑袋,嘴唇绷得很紧,连脖子根都在用力。
反观季眠,整颗心都是轻飘飘的,丝毫没有体会到此刻埋在他脖子里的小少年极为复杂的心情。
系统:【你就抱吧,明天病毒就传染给你。】
季眠心花怒放:【嘿嘿。】
系统:【……】
没救了。
第95章
没过多久, 似乎是骆野的手臂缩在中间不舒服,他抬起胳膊勾住了季眠的后颈,仍没有抬起脸来。
季眠的脖颈紧贴着骆野柔软的发丝, 感受着小崽子难得的亲近,幸福得直冒泡泡。
一个小时后, 各项检查结果差不多出来了。
季眠抱着骆野起身, 准备去领单子。
“我能走了, 哥哥。”骆野勾着他脖子的手松开几分。
季眠这才把人放下,自己站直了。
带着检查结果回到诊室, 医生给出的结果是支原体感染, 给开了药, 让季眠带着骆野去输液。
虽然没感染肺部, 但也得难受一段时间了。
骆野输液的时候睡着了,季眠一直没敢睡,在脑海里跟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熬了几个小时。
这一晚折腾到半夜两点多才到家, 所幸回去时骆野的状态好了不少。
季眠早上给项彦明打了电话, 骆芷书放心不下,当天晚上就坐飞机回来, 之后几天照顾骆野的任务也由她接手。
骆野挂了三天吊瓶, 退烧之后咳嗽了快一周,过了大年初五才彻底痊愈。
年后, 季眠兑现诺言坐车去了梁明萱那里,跟项晨住了三天,之后就是开学, 继续日复一日的上学日常。
唯一有些变化的是, 骆野似乎没有那么“怕”他了。尽管还是不会主动接近季眠, 但好歹不像从前那样避之不及。
两人并不和睦,却又谈不上关系很差,总之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在骆芷书和项彦明眼里,这种微妙的距离感便被误解为了关系不和。
这兄弟俩在一起一年了,关系没有丝毫好转,夫妻俩时常为了两人焦心。
时间久了,发现再怎么想办法也是徒劳无功。见季眠跟骆野平日里也不闹矛盾,他们索性放弃让两个孩子像普通兄弟那样相处,随他们去了。
一年多后,骆野小升初考试结束,正式步入中学阶段。
他的排名在整个市里都很靠前,省城的名校几乎是任他挑选,但骆野最后还是选了离家最近的附中。
附中并不是省城最好的中学,不过也是几所名校之一,师资力量很强大。
这个暑假,跟以往的每一次寒暑假一样,项晨过来项家住了两周。他已然跟骆野非常熟悉了,尤其对自己这个新哥哥有种特别的新鲜感,对骆野很是热情。
项彦明时常跟骆芷书感叹,项晨每年在项家待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一个月,跟骆野相处得甚至比“项念”还要好。
季眠同样也是这么想的,骆野对项晨的喜欢,看上去可比对自己这个日夜相处两年的哥哥多多了。
送项晨走之前,他照常在项晨的脸颊上亲了下。
项晨很不舍离开哥哥,但不像以前那样哭了。随后他看一眼骆野,乌溜溜的眼珠藏着狡黠,朝骆野跑过来。
骆野头皮一紧,知道这小子又要学他哥来那什么告别吻了,如临大敌般往后退。
被项晨追着撵了几圈,骆野退步时不留神碰到了季眠,后背撞上季眠的胸口,随即脚步没稳住往后倒了一下。
季眠伸手挡了下他的腰,把人扶稳。
项晨还不放过骆野,眼见着就要扑过来。骆野实在抗拒,又退无可退,心一横转过身把脸藏进季眠怀里。
季眠被猝不及防抱住,还有点懵。
他另一只手按住项晨冲过来的脑袋,道:“别捉弄人。”
他按着项晨,实际上对这两人在搞什么幺蛾子全然不知,只以为是寻常小孩打打闹闹。
“哦……”项晨乖乖刹住脚步,当真不往前走了。
他去年就知道骆野不喜欢被亲,就是觉得有点好玩。骆野哥哥真奇怪,怎么连亲一下都怕?
他回车里坐好,打开车窗跟两人告别。
骆野这才把头抬起来,没再跟季眠贴着,好久没吭声。
季眠只当他不情愿被自己抱,迅速撒了手。
附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并在一起,在同一个校区里头,骆野初一开学就跟季眠彻底同路了。
两人走到校门口附近,默契地拉开三米远的距离,谁也不搭理谁。
没人看得出这两个离八竿子远的人是晚上睡觉只隔一道墙的兄弟。
第一天开学,初一的新生都还在熟悉环境。
“骆哥!”到了大课间,就有男生主动找上骆野。
他是骆野在附小的同学。
附小大概有四分之一的人小升初考试达到了附中录取线,因此在新学校里,骆野认识的人不少。
而他打从五年级被班上人起的外号大概率会一直被喊到高三毕业。
班上有人听见这称呼,忍不住朝骆野投去打量的目光。
骆野今年十二,五官长开了些,但许是因为发育晚,身高没比五年级时高多少,现在还只有季眠锁骨那么高,性特征也不大明显。
他的脸部轮廓流畅,没什么棱角,五官又显得过分精致,戴顶假发都没人会怀疑这是个女孩子。
被人恭恭敬敬地喊“骆哥”,乍一看似乎有点违和。
但若是对上骆野那双冷淡的深色瞳孔,违和感便会顿消。
“骆哥,我跟斌子他们去高中部转转,你去不?”男生热情发出邀请。
骆野抬起头,“高中部?”
“嗯。”
骆野犹豫几秒,合上书。“去。”
高中部的教学楼跟初中年级的隔了一栋,分明已经到大课间了,教学楼里却并不吵闹,只有来来往往的学生去洗手间或是教师办公室。
初中部的教学楼此刻已经闹翻天了。
“这儿好像是高三吧?这么安静。”
“好像是。”
“欸,骆哥,你哥毕业了吗?”
骆野开口:“还没,他今年高三。”
“那没准能碰到呢!”
几个十二三岁的男生眼神中流露出敬畏又期待的复杂情绪。
骆野欲言又止,想告诉他们季眠早在两年前就把头发染回了黑色,而且,他手底下也没有五六十号手下。
有路过的高三学生注意到他们,都用一种高考生特有的悲天悯人般的神态盯着几人,那神情直叫几个孩子脊背发凉。
几人在高三年级的走廊里转了一圈,尽头处的墙壁上的公告栏张贴着一张很大的红色纸张,上头自上而下是去年期末考试,年级前一百名的成绩和名单。
骆野原本只是随意往过瞥了一眼,扫到某处时,脚步倏地停住。
公告栏上,最左边、最上面,在顺位“第一名”几个字后头,“项念”两个字赫然印在上方。
“看什么呐?”几个男生也凑过来。
骆野没吭声,直勾勾瞧着那两个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
季眠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自己在学校的成绩。骆野猜测他成绩不错,但没想到……会这么好。
“我去!”有个男生喊了一声,“这个第一名的学长好牛,比第二名高快二十分呢。”
骆野目不转睛瞧着,“嗯”了一声。
“好厉害……”
“噗……”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声音。
几个初一的新生转头望去。
方才发笑的是个高瘦的男生,手里抱了沓作业,脸上带着调侃的笑意看着身边同行的人:“项念,大佬,夸你呢!”
在他边上的少年稍微矮一些,但一张脸生得极好,眉头轻轻扬着,清冷的气质中藏着股傲气。
骆野眨了下眼睛,颇为意外。对上季眠的视线,两人都没吭声。
“你们是初中的吧?初几的?”那高瘦男生问道。
附中初高中的校服都是一样的,但初一新生那稚嫩的脸蛋子实在太过明显。很容易分辨出来。
“初一的。”有人回答。
高瘦男生笑了笑,抱着东西的手腾不出来,便用手肘朝着季眠怼了怼,“喏,这是我们年级的第一名。”
季眠:……
视线转到骆野身上,他眉梢轻挑,冷声道:“大课间就二十分钟,在这儿瞎跑什么?”
空气骤然静下来。几个小男生皆是被季眠这副教训人的姿态惊到了。
那高瘦的男生愣了一下,像是没预想到季眠会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懵了一下。“哇,你这人,对小迷弟这么凶啊?”
“没说别人。”季眠只看着骆野,“回去。”
骆野盯着他看了几秒,长睫垂下:“……嗯。”
这一声回得慢吞吞的,但没有半点不情愿的意味。
几个男生的表情比方才还要震惊,彼此错愕地对视。
“骆哥”的称呼一开始是班里的孩子瞎叫的,后来却发现名副其实。以前方子豪在班上欺负人的时候,全班就属骆野不怕他,敢跟他硬刚。
这还是几人头一次见骆野在谁面前那么乖。
高瘦男生尴尬地咳了声,连忙把季眠给带走了,心里直犯嘀咕。
他们班台柱子脑子抽了?平时在教室里也不这样啊?
两人走后,
骆野转身走向楼梯口,竟然真按照季眠教训的,准备回去了。
有抱怨声响起:“什么人呐,不就是大了几届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对咱们这么凶。”
几个男生对季眠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头亮眼的红毛上,哪里能想到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的学长就是骆野的那个不良少年哥哥?
骆野皱了下眉头,“没有。”
“啊?”
骆野偏过头,神色认真:“他不凶。”
第96章
季眠跟高瘦男生刚走出几十米, 男生回头一看,发现那几个初中孩子已经离开,终于忍不住开口:“我靠, 项念你跟人家小孩说什么呢?有点凶了吧……到时候人家该说咱们高三的欺负低年级学弟了。”
走到教室门口,季眠径直进去, 表现得不以为意:“我凶什么了?”
男生紧随其后, 喋喋不休:“人家刚进校门第一天来高中部看看怎么了!大课间二十分钟, 人小孩过来转转就叫瞎跑了?”
“待客之道你懂不懂!”
最后一排坐着的王阳闻言往后仰了仰身子,好奇道:“什么情况?”
男生放下从办公室里抱回来的作业, 立马跟王阳吐槽了一遍方才季眠的所作所为。
季眠则是坐回了自己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昂?你确定?”王阳狐疑道。
他兄弟不是那种人啊?
“当然确定了, 那几个小孩还夸他成绩好呢, 你说听了得多伤心啊。”
季眠这时候回过头, 反驳:“都说了,我那些话不是对他们说的。”
“对一个人说,跟对四个不都一样?人家是四人小团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团体……
季眠回忆起骆野独来独往的性子, 怎么也不可能有这种友好的小团体关系。
王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欸!”他倏地想起什么, “小野是不是今年在附中上初一啊?”
季眠看他一眼,没否认。
王阳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手背在高瘦男生胸前拍了一下:“害, 那是项念他弟。”
“……哈?”男生满脸懵逼。
再转念一想,方才那情景, 好像真有点哥哥教训弟弟的意思。
但这也不应该啊?哪有哥哥对自己的弟弟那么苛刻的。
男生嘀咕道:“就是对你弟,也不能那么凶啊……”
“你别管了,”王阳摇摇头, “扭曲弟控的世界, 太病态了, 咱们不懂。”
季眠猛踹一脚王阳的桌腿,不快反驳:“说什么呢你。你丫的才是弟控呢!”
王阳把桌子往后挪挪,叹了口气,不再开口了。
开玩笑,他要是把季眠惹恼了,以后谁给他讲题带他上公告栏的榜?
好人难做,实话不好说啊。他深沉地想。
附中高中部给住宿生设了晚自习,高一高二时对走读生没有硬性要求,高三开始,就规定走读生每晚也要开始上自习了。
住宿生到晚上九点半,走读生则是到八点半。
班里半数以上都是住宿生,出于竞争压力,其实很多走读的学生早在高一高二就开始跟着他们一起自习,因此说是加自习,对大多数人而言实质上没有什么变化。
季眠是个特例,他高中的前两年从来都是一放学就回家。
季眠自制力强,又喜静,在家学习的效率反而比在教室里强。因此班上很多人总误解他是天赋异禀,不需要怎么努力也能轻松拿第一。
自习教室里,不时响起翻书和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
晚上八点半的铃声一响,季眠准时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
他是第一个起身走的,自习室的老师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季眠,微微笑了一下。
开学第一天,班上的学生们都还没进入学习状态,见年级第一都潇洒走人了,心里莫名就放松了下来,也都收拾收拾回家休息。
季眠从教学楼侧门出来,外面初中部的教学楼几乎全黑了,食堂、实验楼还有行政楼更是黑得彻底。
但校园里,还有路灯为他们亮着。
季眠走出来好几步,在转弯马上要到大路上时,注意到拐角的路灯边上有一道很不起眼的背影,背着书包坐在路旁石阶的边沿,手里捧着个笔记本在昏暗的灯光下看。
季眠一怔,加快脚步过去,在那道背影旁边停下。
骆野抬起头,看向他。
他手里的笔记本上画着一个九宫格数独,解了一大半,看得出在这儿等得挺无聊的。
合上本子,他起身喊了声:“哥哥。”
王阳跟在季眠后头出来的,那个高瘦男生也在,见状眼睛都瞪大了。
——欸,还真是他弟弟!
季眠拧眉,“你在这儿干嘛,不说了让你先回去?”
初一用不着上晚自习,六点钟放学就能回去了。
“爸妈让我们一块回,”骆野面无表情道,“我不想挨骂。”
季眠冷嘲:“挨骂也是我挨骂,我爸哪敢凶你?”骆芷书就更舍不得骂他了。
骆野不理他,兀自把笔记本塞回了书包里。
季眠看着他的笔记本,“你……”
“嗯?”
“你一直在外头等着?”他事先没告诉过骆野自己下晚自习的时间,也摸不透他究竟等了多久。
季眠有智能手机,骆野却没有。
骆芷书没给他买智能机,担心影响骆野学习——这担心着实多余了。
“没有,我八点过来的,之前都在教室自习。”
那也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季眠抿了一下嘴唇。早知道,他该把结束时间提前说一声的。
他打量起骆野没什么表情的脸庞,欲言又止。
之前在附小,五点多就放学,晚饭也都是回家吃的。头一回在学校待到这么晚,也不知道小孩吃过晚饭了没……
骆野背好包,对上季眠的眼睛,弧度很小地偏了下脑袋,被睫毛遮住的瞳孔中浮起细微的困惑,仿佛在解什么谜题。
但这谜题显然比方才的数独简单一些,他只停顿了两秒,缓缓开口:“晚饭在食堂吃过了。”
季眠心里一跳,险些以为自己不小心把话说出口了。
他随即冷笑:“谁问你这个了?”
“……”
骆野接着沉默。
王阳从两人身边经过,打了声招呼:“小野,好久不见。”
骆野认出来他:“王阳哥。”
“等你哥放学呀?”王阳调侃,“这么贴心……”
骆野顿了下,“没有,是我爸要我等他。”
“……”王阳冷不丁被噎了一口。这兄弟俩真不是一个妈生的?
“哈、哈,那行,我先走了。”他跟两人挥了挥手,朝着反方向的偏门走了。
季眠没再说话,迈步走在前头。
骆野背上包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无话。
到了校门口外面的街道上,有各种卖小吃的摊子,校门口不让摆,他们就分散开来,隔一小截路就碰上一个。
季眠晚饭没怎么吃,担心吃完饭学习容易困,就只垫了垫肚子,免得自习的时候没力气学习。
现在一出校门,倒是有点饿了。
正巧碰到一个卖车轮饼的摊子,香甜的面糊味儿被机器一烤,直冲鼻腔。季眠尝过这家的,虽然是个小摊,但比很多连锁店里做得要好,价格也稍微贵点。
摊主从前是做面点的,人到中年忽然来了脾气,不想给人打工了,索性买了个小推车和机器,自己出来摆摊。
据说面糊和馅料也都是他自己调配的,配方调整过很多次才有了现在的口味,跟别的店不大一样,味道很好。
季眠上前,掏出手机。
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两个。
“叔,一个豆沙馅的,一个玉米火腿馅的。”
豆沙的是季眠自己的,至于玉米火腿的……骆野不怎么吃甜。
付完钱等了几分钟,摊主把两个车轮饼装好递给季眠。“拿好。”
塞进他手里的时候,还很烫手。
“谢谢。”
季眠拎着两个饼,边走边吃掉自己的那一个。
豆沙软香,甜度适中,外层刚烤好的面糊还很酥脆。
骆野仍旧走在他身后,跟季眠的距离比先前近了一些,只落后他半步,时不时瞥一眼他手里拎着的袋子。
他方才听到季眠要的馅料,就知道那个玉米火腿的应该是给自己的。
尽管知道那一个是留给自己的,但骆野的羞耻心还没有低到能主动开口问季眠要的程度。
骆野不饿,也不馋,可他认为那个车轮饼是属于自己的,一路上都等着季眠找借口给他。
季眠慢悠悠啃完了自己的,剩下那个玉米火腿的拎在手里晃荡。的确是想给骆野。
可有人设限制,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要说自己吃不了了,总觉得刻意古怪。车轮饼就那么大点,有什么吃不了的?
他想了半天理由,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家里的小区口了。
低头再一摸——
季眠纠结了一路,车轮饼凉得很快,此刻外面那层烤好的面糊已经冷了。
他转念又想到,骆野已经吃过晚饭了,平时晚上也不怎么碰夜宵,估计就没想着要。
季眠忽然觉得自己买的这一个有点多余,暗叹自己想得太多。
小孩只是没手机,又不是没钱,想吃什么不会自己买……轮不到他在这里自作多情地关心。
骆野不缺钱,书包里总装着现金,充饭卡或者作他用。
车轮饼不占肚子,季眠吃了那么小一个,左右也没觉得饱。迟疑片刻,他索性自己把剩下的一个打开递到嘴边。
季眠张嘴咬了一大口,想趁着回家前把这点东西解决完,顺带把垃圾丢在外头的垃圾桶里。
玉米火腿里面放了些芝士,可惜凉了,饼皮也不太脆。
他身后,骆野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看着季眠无情咀嚼的鼓囊囊的腮帮子,骆野的表情一点点绷紧了。
哥哥,我的饼……
第97章
到家时已经是九点钟。季眠以前在骆野的房间里学习, 通常就到九点钟回去,如今也用不着再过去了。
骆野洗完澡,在书桌上学了半个小时, 十点钟带着水杯离开卧室。
他转头盯着隔壁的卧室房门看了看,确认门下的缝隙仍有光亮, 才下楼去接水, 准备睡觉。
第二天一早, 骆野带着书包下楼吃早餐。
不多时,季眠也下来, 在他的对面坐下。
他落座的同一时间, 骆野咬着面包抬起眼睛, 目光将对面的人抓住。
这动作他做了太多遍, 几乎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忘了从哪一天开始,大概是一年多前他生病痊愈后不久,骆野有了观察季眠的习惯。
起初只是出于好奇:为什么这个人说的话跟做的事情那么不一样?
骆野想要弄懂原因。
观察人的微表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假如观察的对象是同一个人, 时间久了总能摸到一些规律。
说谎时的瞳孔偏移, 口不对心的时候睫毛颤动的频率,紧张时绷紧的唇角……当然, 不是所有的时候这些规律都能奏效, 很多时候也会有看不懂或者判断错误的情况。
就跟做题差不多,开始总是错漏百出。但长时间的学□□结, 校对答案,分数总会一点点提高。
到最后总有一天,只要看到题目, 无需再去推演过程, 就能得到解。
这过程对骆野而言就像某种游戏, 比其他孩子玩的那些都要有趣一些。
他玩了快两年,暂且还没有觉得腻烦。
季眠伸手去拿桌子中央的牛奶,眼皮一抬,意外跟骆野看过来的目光对上。后者缓缓垂下视线,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