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眠吃饭这件事情上,所有人都默契的秉持着“早吃比晚吃好,多吃比少吃好”的原则,谁来了也不能耽误他吃饭。
季眠点头:“嗯。”
说罢转身走向厨房。
陆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眉头倏然压下来,起身跟了上去。
季眠路走到一半,已经拐过客厅马上要到厨房时,后脖颈倏然被人轻轻勾住。
他脚步本就虚,被人蓦然间一勾,上身下意识便要往后倒去。
一只手随即稳稳扶住他的腰背。
但季眠后脖颈的力道并未消失。
“喂。”陆舸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语气略有几分古怪。
“你好像瘦了。”
“……”
季眠身形一僵,随后缓缓站直了。没转身,也没搭腔。
但陆舸同样也没放过他。
“家里有称吗?”他语调平淡,莫名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季眠后背微凉。
“……没有。”
“阿姨。”陆舸却转头对客厅里的人喊了句,“家里的体重秤在哪?我想借用一下。”
伊岚探头回道:“餐厅边上就有一个。”
“谢谢阿姨。”
得到答复,陆舸转回视线,幽幽道:“走吧,大少爷。”
这句话听在季眠的耳朵里,就自动转换成了“该上路了,大少爷”。
他被陆舸拖着来到餐厅的体重秤前。
季眠还想挣扎一下,想说吃了早饭再称也差不了多少,不想陆舸却抓住了他的腰侧,手臂略一发力,只用一双手便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腰部被人触碰传来一阵敏感的酥痒,季眠腰间的肌肉反射性缩了下,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整个人便像个物件一样,被陆舸提起来“摆放”到体重秤上。
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闪动两下,几秒后固定下来。
轻了……半斤。
还真的轻了。
季眠匪夷所思。
在医院里,他总共重了一斤半。回来之后一周时间,也就只轻了半斤多而已。
就半斤肉,这人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舸看着体重秤上的数字,难以置信。
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喂了这人快两个月,好不容易长的那么点肉,一个礼拜就少了三分之一!?
“六两……半斤还多。”陆舸直接被气笑了。
活像是家里辛辛苦苦养肥一点的小猪仔一夜之间被人偷了。
“你……”他咬着牙开口,以免自己在别人家里被气得大喊出声,“在家怎么吃饭的?”
季眠莫名有点心虚,但还是撑着气回他:“就是正常的一日三餐。”
“三餐?”陆舸冷笑。
季眠只好沉默。
之后的半个小时,季眠被陆舸全程盯着吃完了早餐,结束后对方看上去却没半点打算离开的意思,甚至一直留到了中午,伊岚邀请他在家吃午饭。
陆舸不仅应下来,就餐的时候还正坐在季眠正对面的位置。
在对面人的逼视下,他只好又多扒了两口饭,两口肉,以及两口饭后水果……假装自己平日里在家的饭量就这么多。
“呀,池秋今天食欲很不错啊。”伊岚惊喜道。
许玉江一直看着季眠身前的饭碗,虽然没说话,但显然也很欣慰。
夫妻俩感动的神情如出一辙。
只有陆舸的眼神冷冰冰的,脸上挂着瘆人的假笑。
季眠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又夹了块切好了的,足有拇指宽度的牛排。
他觉得自己没必要怕陆舸的,但一想到对方那日“记得好好吃饭”的叮嘱,季眠便有一种违背承诺的诡异心虚。即使那日他因怔神,而并未对陆舸的话做出回应。
这一顿,吃了快有平时两顿的量了。
季眠没饱,一点儿不撑,但食物吞下去却直反胃。
他嘴唇紧抿着,脸色都有些变了。
“吃不下,就等会儿。”陆舸说了句。
季眠便放下了筷子。
饭后一小时,陆舸从一楼客厅的桌子上的果篮里掰了一小枝葡萄,只有六七颗,各个饱满黑亮。
递给季眠,季眠却摇头:“这太……”
陆舸的眼光扫过去,季眠默默把“甜了”几个字咽了回去。
冷白的手指不情不愿地接过那支黑亮的葡萄串,白与黑的对比让人移不开眼。
陆舸就没能移开目光,悄摸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等伊岚也在旁边坐下,他才收回视线。
“最近公司的事情不多,”他对伊岚道,“方便的话,这段时间我可以常来看池秋吗?”
“当然方便呀!”伊岚欣然道。
许池秋的朋友一向很少,这些年来关系好的也就只有秦琰一个。现如今多了个朋友,能愿意来陪他,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边上,季眠摘下一颗葡萄,没剥皮就塞进嘴巴里。
用力咬了一口。
第52章
自此以后, 陆舸成了许家的常客。甚至不只是隔三岔五的来,而是基本每天晚上过来一趟,尤其爱赶着季眠晚饭的时间点。
偶尔周末许家一大家子聚齐了, 他才有所收敛没有过来,给这家人留了家庭聚会的空间。
他来拜访的频率实在太高, 几乎要代替秦琰的存在成为许家的第五位成员了。
一个多月后, 季眠瘦掉的那半斤肉总算长回来了, 甚至在此基础上还多了几两。
尽管速度缓慢,但他的确是比三个月前刚来这个世界时要重了两斤。
可惜许池秋在男性中身高还算是中等偏高的, 一米七七的个儿, 胖的那么点肉放在他身上, 压根看不出个什么来。
也就是陆舸那个观察力堪称变态的家伙, 才能察觉到那些肉眼难辨的细微变化。
这期间,季眠顺带过了个生日。伊岚和许玉江特意提早下班回来为他庆生,秦琰晚上时也从公司赶过来。
一向来得很勤的陆舸反而缺席了。
季眠并不意外。因为从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发觉陆舸并不是个坦率的人。
嘴上口口声声称他们为“很好的朋友”, 但一碰到这种正常朋友间的交往方式, 陆舸反而会有意回避开来。
秦琰来往许家的次数并不算多,跟陆舸极少会碰上面, 但时间久了, 总有赶巧的时候。
他从外地出了几周差回来,提着伴手礼叩响许家的大门。
大门打开, 秦琰脸上的微笑还没来得及露出来,面容就像块橡皮泥似的忽然一下拉得老长。
门内的男人站姿歪歪斜斜的,一副仿佛是在自己家里的慵懒样。
“陆总怎么会在这?”
陆舸没答他的问题, 而是讶异道:“秦总这几周是出差去挖煤了?脸这么黑。”
阴阳怪气是一把好手。
秦琰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怎么是你来开门?知夏和池秋呢?”
陆舸的耳朵自动过滤掉了其他信息, 只听到“池秋”两个字, 于是答得文不对题:“他在吃饭。”
秦琰低头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吃什么饭?
他绕过陆舸进了门,许知夏恰巧从里面走出来。两人的视线很有默契地对上了。
“琰哥。”
几周不见,秦琰面对许知夏时,眼底的情意几乎要藏不住。
他不由自主靠近对方,右手缓缓抬起,意欲触碰许知夏柔软的面颊。
陆舸下意识地扫向餐厅。里面坐着的人果不其然将目光投向了客厅的两人,眼睛尤其黏在秦琰身上,下不来。
季眠胳膊已经撑在桌子上,准备站起来过来了。
陆舸转回脸:“秦总确定不去洗把脸?真的很黑。”
“……”
秦琰嘴角一阵抽搐,好不容易举起来的手僵在空里。
本来是绝对不信的,但观陆舸表情认真,秦琰一瞬间竟然真对自己的脸产生了怀疑。
难不成真蹭到哪儿了?
他冷着脸,借口要上厕所进了洗手间检查脸去了。
陆舸这才看见季眠重新坐了回去。
“你对我哥很特别。”许知夏忽然间开口。
陆舸眉峰挑起,道:“小少爷对秦总也很‘与众不同’。你不喜欢秦琰吧?”
“……”
“我不知道你们兄弟俩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许小少爷,何必呢?”陆舸扯了扯唇角,“不过是几年而已。”
许知夏倏地僵在原地。“你知道?”
“他在邮轮发烧的那次,那个姓黄的医生说的。说他活不了多久。”陆舸淡淡道。
许知夏沉默两秒。“你知道这些,还喜欢他?”
“谁说我喜欢他了?”陆舸笑了,“我只是心地善良,顺便积点德。”
“……”许知夏深深看了他一眼,与许池秋相似的黑眸中神情复杂。
陆舸对上他的目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开口:“让让他吧,小少爷。”
“……”
‘让让他吧。’
许知夏看着陆舸,没有出声。
十年前,当伊岚和许玉江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将被花瓶碎片刺破脚底的许池秋送进医院时,他站在病房外,迷茫又努力地向父母亲解释“哥哥是自己踩上去的。”
“我……我亲眼看见的。”
伊岚和许玉江相互对视一眼,皆是露出错愕的表情。
他陷在无边的惊恐和惶然中,问两人道:“妈妈,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那样……很疼呀。”
他的父母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
那晚,许玉江和伊岚避过他,在医院的角落里聊了好几个小时,最后把他叫到身边来。
伊岚犹豫很久,对他说:“哥哥身体不好,知夏啊……”
“你以后,记得多让让哥哥。”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父母亲对许池秋的关注明显变多了。
许知夏并未给出陆舸任何回答。
陆舸再回到餐厅时,许家的那只白猫正恬不知耻地在季眠脚边蹭来蹭去,而后者秉持着人设并未理会它。
发觉铲屎官今日又不理会自己,许多多气恼地扒拉住季眠的裤脚,但爬了两下,却因为自身的重量过大,没能爬上去。
它便放弃这一条通路,几下攀上一旁的柜子,站在柜子顶上目光犀利地一扫,准确挑好季眠的脑后作为着陆点。
猫爪子一缩一蹬,即将起跳落到季眠身上的前一秒,陆舸一把抓住了它的后颈。
“喵!”许多多在空中蹬了两下爪子。
陆舸提着它的后脖肉,一本正经地对其说道:“信不信,你一爪子就能拍死他?”
季眠:“……咳。”
他还没脆弱到这种地步。
客厅里,秦琰脸色难看地从洗手间出来,和许知夏重新坐在了一起。
季眠忍不住偷偷侧头去看。
沙发上的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秦琰看上去挺高兴的。
季眠意图起身过去,空旷的视野中忽然多出陆舸骨节明晰的手,他还尚未反应过来,侧脸已被陆舸温热的掌心覆上。
陆舸把季眠的脸扳回原位,确保那双漂亮的黑眸正对着自己了,才缓缓松开手。
“朋友讲话的时候要认真听,大少爷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深情值加200(100x2),贡献者陆舸。】
朋友讲话……
可他记得方才陆舸好像并没有对自己说话。季眠问:“你说什么了?”
陆舸随口道:“明天周末,我在问你要不要出去,看看风景。”
余光瞥了眼客厅里的两人,他暗想:顺带再帮你避避这两人,免得一激动又生出病来。
“风景?”已是秋季,季眠想不出还有什么风景好看的。
“郊外有个园林,秋景一向很出名,里面的菊花和桂花最近开得很好。”
听到桂花两个字,桂花特有的清甜香味仿佛已经萦绕在鼻尖了。
季眠喉头动了下,没吭声。但金黄色的银杏树,在日光下闪着珠光的情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好想去。
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他唯一出过的远门就是那艘邮轮。而季眠对邮轮上的种种娱乐并没有什么兴趣,反而各种狂欢宴会吵得他心烦。
先前他也是想出去转转的,只是许池秋除了秦琰之外就再没别的朋友了,要出门也就是有林叔陪着,可林叔太容易被季眠吓到了,他被风吹一下,对方就能提心吊胆一整天。
“大少爷感兴趣吗?”
季眠维持着表情,淡淡地说:“还好。”
陆舸笑了,道:“还好的意思,就是去一下也可以?”
“……”
季眠不置可否,但陆舸自动将他的沉默当作默认。“那就麻烦许少爷今晚睡早一些,明天起早一点。”
季眠没吭声,看着不冷不热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天晚上八点钟,季眠准时把自己塞进被子里,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 陆舸七点多便来到许家接人。
他在一楼候着,时不时懒散地抬一下眼看看二楼紧闭的卧室门,也没着急。
就算楼上的人今天十二点起, 他也不感到意外。毕竟季眠昨天压根就没答应他要去。
但约莫半小时后,楼上传来“咔哒”的开门声。
门内走出的青年发丝微乱, 几缕头发在脑袋上翘着, 俨然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季眠一出门, 就瞧见了楼下坐着的陆舸,正好跟对方的目光对上。
他一见底下等了不知道多久的陆舸, 心里有点窘, 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
季眠昨夜八点整就入睡了, 起床的时候却已经是早上八点。
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系统闭着眼安慰他:【不是你起得晚, 是这人没眼色,来的太早了。】
而且,陆舸昨天也并未说什么时候出发。
陆舸来得这么早,纯粹是因为自己醒来后闲的发慌, 索性直接开车过来了。
近几个月来, 陆舸的脑补能力大大提高,只坐在楼下看着二楼闭着的房门, 视线就仿佛能穿透那一道厚实的木门, 看见里面睡得安稳的青年。的确是比在陆家有趣多了。
两人对视以后,谁也没给谁打招呼, 季眠移开视线就去洗漱,陆舸则是转回头去盯客厅里那台没打开的电视机。
季眠洗漱很慢,他心里有意提高速度, 但还是慢, 因为许池秋做事情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
花了半个小时, 他勉强洗漱完毕,换上出门的衣服。
下楼时,上身叠了四层衣服。季眠不想在十月份的时候就穿上冬季的棉衣,总觉有点奇怪,只好出此下策。
四件上衣,每一件都是秋天该穿的,最里面一层棉质内衬,外面是秋季款的浅蓝衬衣,罩一件薄毛衣马甲,最外层才是米白色的厚外套。
这四样里,旁人秋天时穿两件就完全够用了,季眠得全套上才不觉得冷。
好在他瘦,里面的内衬领口也低,从外面看不大出来。
而陆舸今日的穿着偏休闲,拼色卫衣,黑长裤,简单的装扮冲淡了平日里强烈的压迫感。打眼一看,就只是个模样好过头了的年轻帅哥。
季眠看见他上身的那仅有的一件薄卫衣,感觉陆舸该受的冷好似一瞬间转移方向跑到他身上来了,不自觉打了个小小的寒战。
而陆舸抬眼瞅着季眠的衣裳,则是觉得这人的脖子肯定很暖和,让人想伸手探进去摸一把。
“走?”
季眠点了下头,两人这就出发了。
开车去往郊外的那片林子要两个半小时,季眠和陆舸出发时已经快九点钟了,最早也要十一点半才能抵达。
季眠倒是无所谓,反正在车上他也是睡觉。然而不到十点的时候,陆舸的车却减速停在了路边。
“到了?”季眠还很混沌,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陆舸觉得有点好笑。
应该开个卡车过来,把这人的床和卧室一起搬到车厢里才好。
季眠这才看见车上的时间,十点过几分而已。
那为什么停下?
下一秒,陆舸开车去了后座,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一个袋子。
季眠瞧见那袋子,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他可太熟悉了……
还住院的时候,陆舸每天的中午和晚上,就是提着这样的袋子……
对方打开,里面果不其然装着吃的。装备还挺齐全的,红彤彤的苹果旁边还搁着一把水果刀。
“……”
季眠警惕地道:“出门的时候已经吃过早饭了。现在才十点,还不到午饭时间……”
陆舸淡淡抛出一句:“早午饭。”
在早饭和午饭中间再加一顿饭,就叫早午饭。
季眠:“……”
重新定义早午饭。
他闷不吭声地别开脸,额头贴在车窗上,没看陆舸。
季眠现在有种上了贼船逃不掉的无可奈何,说生气也算不上,但心里总是有点难受,别扭得慌。
上辈子,季眠穿过去就是十六岁,这辈子作为许池秋,整个儿的生命也是从二十来岁开始的。
他没有从出生到成年的成长经历,从被系统绑定,有记忆的那天开始,所拥有的就只是成年人应有的常识、智力、道德三观。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季眠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心理活动纯粹就是生病了的小孩心态,被人骗着打针吃药,识破以后有点恼,想反抗,却知道对方是一片好意,只能自己委屈。
他就这么和车窗“依偎”了好几分钟,半晌没听到驾驶座上陆舸的动静。
又过了会儿,他忍不住回过头,才发现陆舸在笑着看他,等着他回头。
车内没有人说话。
陆舸把装着“早午饭”的餐盒递给季眠,季眠沉默两秒,接了过来,慢悠悠地吃。
早午饭是菠菜卷,面粉混合着菠菜汁摊成薄薄的饼皮,卷上蔬菜和一点肉类,加上酸甜酱汁,口味很清爽。
季眠倒是没生出什么抵触的感觉。
见他愿意吃东西了,陆舸便拾起袋子里的苹果开始削皮,水果刀用得很熟练,苹果削了一半皮儿都没断。
陆舸不缺生活经验,陆家父母早年是白手起家,即便现在家底厚得惊人,也保留了年轻时的许多观念,从小就没惯过陆舸。
可惜生的孩子天生长了张不讨喜的嘴巴,家里的教养再好,也没能堵住陆舸那张缺德的嘴。
盒子里装了两个菠菜卷,个头很小,但季眠只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
陆舸大概是预估到他的饭量,只淡淡看了一眼,没有强迫他。
嘴唇和手指上沾上了一点酱汁,季眠受不了脏,伸手去够放在车头的纸巾。
纸巾盒离他有一点远,季眠够了一下,只碰到边沿。
陆舸削水果的动作停了,放下刀,抬手拎起纸巾盒,递到季眠面前。
这时,他手里连成一条的果皮也断了。
季眠不客气地抽了一张,连声谢也没有,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活像只养不熟的狼崽子。
但实际上,天知道他尽了多大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道谢的冲动,愣是顾忌着许池秋的人设硬生生压回去了。
仔细地擦拭完手指和唇角,季眠细长的手指把纸巾团了团,在掌心里捏成一个不大实在的小球,目光四下一扫,没找到能扔的地方。
陆舸瞧见,很自然地伸出手,摊开掌心就要接。
季眠手指的动作僵了一下,在短暂的停顿后,还是把纸巾球放在了陆舸手里。
陆舸个高,手也大,一个纸巾球被他用小指和无名指就夹在掌心里,连个小角都露不出来,其余几根指头稳稳拿着水果刀,没让这团球碰到果子上。
他神态自若,季眠却开始不自在了,在副驾驶上,坐立难安——被说不出口的“谢谢”两个字憋的。
陆舸却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大老远跑过来又不是为了听人道谢的,要为了一句“谢谢”,在大街上撒一把钞票就能换回来上百句。
季眠爱怎么使唤他就使唤吧,病人就是有这种特权,愿不愿意道谢,陆舸也不在乎。
水果刀削下最后的半截果皮,陆舸打算问季眠要吃多少,一转头却瞧见后者安静的侧脸,嘴唇轻轻抿着,像是在纠结什么。
看着,竟有种与平日里冷淡的形象不符的乖。
陆舸从没指望过从季眠身上得到点什么,但现在,他却忽然发觉自己错了。
他所做的一切实际上早已得到了馈赠。
察觉到自己被注视了,季眠偏过头,看见陆舸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有点疑惑:“陆先生?”
陆舸切苹果的手顿了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喜欢看季眠吃他带来的饭,坐他的车,用他的东西,睡他的椅子。
他喜欢这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见陆舸迟迟没有回应,季眠又喊了他一遍。
陆舸回过神,见缝插针,趁着季眠开口时把刚切好的一牙苹果塞进了他的嘴里。
乘季眠不备时快速进行投喂,这是陆舸常用的手段。
季眠吃过许多次亏,每次嘴里被陆舸猝不及防塞了一大口东西时,他都暗暗提醒自己下次绝不能再中招。
可惜屡战屡败。
“……”
季眠把嘴里的一小口苹果咽下去,剩下的拿在手上,不太想吃。
再一瞧陆舸,像是自闭了,手臂撑在方向盘上,脸也一起埋了进去,忽然间开始小声叹气。
他看着陆舸,有点奇怪:“陆先生?”
陆舸没理他,甚至是不想转头看他。
陆舸这辈子,最干不来的事情就是“小心翼翼”,他狂惯了,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谨小慎微的时刻。
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易碎品,还是个心里装着别人的易碎品。
愁得他直叹气。
好几分钟后,陆舸支起身子,额头被方向盘硌出几道浅浅的红引子。
转过头,他一眼瞧见季眠手里没吃完的那一牙苹果,皱着眉头指责他:“浪费粮食啊,大少爷?”
季眠:……
浪费就浪费吧,他真吃不下了。
他把剩下的部分放回了袋子里,打算最后跟所有垃圾一起扔了。
于是,剩下的一个菠菜卷以及那大半个还未动的苹果一齐进了陆舸的胃里。
到最后,他伸手去捡季眠丢进袋子里的那一口苹果,手抬到一半却忽然停住,又将其放了回去,还偷偷瞄了眼季眠。
好像是习惯性地准备丢自己嘴里,却及时刹住了。
车子在十一点多抵达目的地。
放眼望去,日光下,一片明亮的金黄色。
季眠只走完了银杏树林,就体力耗尽,走不动了。连桂花的香味都没能闻着。
从他们到达目的地,到季眠产生想回去的念头,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一个小时。
陆舸看出来他墨迹着不想向前。
真够行的,开车两小时过来,出来走一个小时就想回去了?
能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人累着了。
回就回吧。
但他一发话,说要回去,先前累得不行的人反而舍不得了,频频回头,恋恋不舍那一片闪着珠光的金色土地。
“坐一会儿?”陆舸开口,“就十分钟。”
北方的风大,走着路身体暖着还好,坐下来时间久了,他真怕这个小脆皮被吹出什么毛病来。
季眠点点头。
他就地坐下没一会儿,陆舸不知道看到什么,往右边走远了。
再回来的时候,把虚握着的右手递到季眠跟前。“伸手。”
季眠眨了下眼睛,伸出两只手来。
陆舸虚握的拳落在他手心里,忽然传来一点奇怪的痒意。
季眠似有所觉,在陆舸松开手时拢住了两只手。
从指缝里窥了眼,是一只白色的蝴蝶。
秋日的蝴蝶,已不是很欢腾了。那只白蝴蝶在季眠的掌心中,缓慢扇动着翅膀,带起皮肤的一阵轻微的酥痒。
季眠笑了,“你抓它干什么?”
陆舸想了想,答:“不知道。”
反正看见了,就想抓。
说罢,他望着季眠唇边的笑意,毫不避讳地盯着看。
“怎么了?”
“没什么,难得见你有开心的时候。”
季眠怔了下,“有吗?”
“有啊。”陆舸用指头戳了戳季眠的肩胛骨。
“大少爷,你怎么藏了那么多心事?”
“……”
季眠眼皮颤了下。
这个人真是……敏锐过头了。
陆舸缓缓移开视线,做不到坦率地直视季眠。
“大少爷,我希望你开心。”
“……”
一瞬间,季眠的心脏竟然开始发麻。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像语曼姐,像他哥。
【我也是,季眠。】系统轻声开口。
季眠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咬住嘴唇,好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太不争气。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从未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有所关联。
他只是个躲在许池秋躯壳里的一个外来者。
他才不在乎秦琰,才不在乎许知夏,才不在乎什么任务和积分……
他只是想他哥,拼命地想,一刻不停地想。
他是飞在天空中的风筝,从离开段酌的那一刻起,绑在他身上的线就已经断了。
没有牵挂的感觉很自由,很孤独。
可现在,有个人拽住了季眠的线,将他的自由和孤独一同剥离了。
季眠分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究竟算什么,他感觉自己也像是手心中的那只蝴蝶,被这个世界、被陆舸轻轻拢住了。
失去的东西和得到的东西在同一时间交换,他无法辨别得失究竟哪一方更多些。
过了会儿,季眠松开手,放走了掌心中的白蝴蝶。
他站起身,没看身边的人。
“走吧。”
回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到一段上坡路时,陆舸从后面轻轻推着季眠的脊背,免得他腿乏。
他的手指不经意按在季眠的肩胛骨上,仿佛是抓住了蝴蝶的翅膀。
一直到十二月结束, 他的身体都没有再出过问题。
因为陆舸的缘故,在这个贴秋膘的时节,季眠成功比夏季时候重了整整四斤。他自己照镜子的时候还感觉不到, 但后来连伊岚都惊喜地询问他最近是不是胖了一点点。